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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_青山荒冢-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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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很多话想说,可现在的情况是一字也难言,只能靠手里的刀问个分明。
然而赵冰蛾这个人不好说话,刀也一样。
不知道是否因为“天蛛”在此不便藏拙,还是赵冰蛾本就没打算留手,弯刀再出时映了晨曦微露的天光,却无暖意,清冷如寒钩照月,眨眼间逼至楚惜微颈侧。
一剑破云开天地,三刀分流定乾坤。东西佛道争先后,南北儒侠论高低。
楚惜微在百鬼门长大,沈无端是他的义父也是第二个师父,其狂傲之性自然也会影响到楚惜微。在沈老门主的嘴里,天底下的乌合之众丢进水里能比过江之鲫更多,英雄人物不是没有,只是大多都已作古,最值得交手称道的就只有这八大高手了。
破云绝迹江湖三十余载,惊鸿转眼即逝,断水如今湮没,东道也已病故,北侠涉政早逝,南儒前月血尽卫风城……曾经声名赫赫的八大高手接连倒落红尘,虽有后人承其风骨,到底让楚惜微有过无能与之一战的嗟叹。
他是百鬼门主,也是惊鸿刀的传人。不管这些年愿不愿意承认,楚惜微都从未忘记过当初顾潇对他讲起八大高手时的神往,还有欲与断水、挽月一战,再现“三刀定乾坤”传说的梦想。
正因如此,在野渡惊闻顾潇死讯、又得其“遗物”惊鸿刀后,楚惜微才会前往古阳城一寻谢无衣,想着有朝一日能遍寻三刀祭扫荒冢,也算对得起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义,只剩下那人欠他的债,九泉之下也得还清。
然而世事弄人,顾潇变成了叶浮生,只这一件事胜过楚惜微打算过的一切因果报偿,却没想到在他已经放下这个冲动的念头后,竟然能有亲自对战挽月刀的机会。
谢无衣的刀似江河小流,一时气势磅礴摧枯拉朽,一时潺潺绵力斩之不绝,求的是力道轻重浮沉的变换;叶浮生的刀如惊鸿过眼,似疾风,胜雷霆,可先发制敌又能后来抢先,讲究的是以巧破力的精准迅猛。
赵冰蛾的刀,却是一如她这个人喜怒无常,刀招暗含天上寒月阴晴圆缺之化用,走的是奇诡多变之风——勾杀,轮转,点击,横扫,斜劈,回旋……楚惜微已经看不清她的刀,就连赵冰蛾这个人也成了穿花蝴蝶似的幻影,虚实不定,好几刀都扑了个空,若非楚惜微身法过人,恐怕已经被她捅了三刀六洞。
她一个人一把刀,在出手刹那就像分成了十二个把楚惜微团团围住,不仅下手诡谲出招极快,而且极擅把握战机,能根据自己的招式判断楚惜微应对之法,从而又提早做计反击,简直把自己拆开当成一队人在用。以楚惜微的眼光看来,若赵冰蛾对阵的是一群人,此番借力打力、周旋于明枪暗箭之中,她恐怕已经赢了。
一个跟赫连御一样,不能采取以多对少之法的敌手。
心中感慨,楚惜微却是不焦不躁,早先几月几乎溢于言表的冲动易怒到现在已经几乎完全褪去,纵然赵冰蛾刀出奇诡依然不乱他阵脚。
“百川归海,有容乃大……”
心法在脑中闪现,楚惜微在漫天刀影中将身一转,衣袂都被密密麻麻的刀锋割裂,他的刀也逆势出手,竟然学着赵冰蛾的路数同样连击数刀,每一记都走偏锋之道,似漫天飞花被席雨打落,竟然在这一刻稳稳压住了赵冰蛾的刀势,然后陡然变招,便是一刀“惊雷”破空而出。
赵冰蛾瞳孔一缩,弯刀撤手回防,按照她的眼力应是能恰好接住这一刀,然而下一刻却扑了个空。
楚惜微这似慢实快的一刀,已经刺入她身体,若不是赵冰蛾退得快,就不是入肉一分这么简单了。
血滟在蓝色衣衫上氤氲开来,其实并不怎么疼,可是赵冰蛾已经很久没有被人逼到这个地步了——楚惜微能在她心口刺入一分伤,就能有机会把她穿心而过!
手掌虚虚一按伤口,风吹背后微凉,赵冰蛾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楚惜微却没有乘胜追击,非他不想,而是不能。
一只枯瘦的手从后方伸来,稳稳握住了他持刀的手,看起来抓得并不很紧,却如被积压在千钟石缝间动弹不得。
如此拳掌内力,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人了。
双目已盲的老僧不知何时到了此处,他止住楚惜微的动作,向赵冰蛾的方向侧过头,轻声道:“赵施主,够了。”
第146章 血债
东方将明,山风未静。
因为长时间提气狂奔,恒远喉咙里已经窜出了血腥味,可他脚下丝毫不敢停,紧随步雪遥的脚步在苍茫山林间穿行,在他们身后还有一队黑衣人。
相比恒远之前见过的“天蛛”,这队由赵冰蛾出借的“魔蝎”少了那种诡谲的虚伪感,却多了几分沉默的危险气息。恒远在他们前面,只觉得有如芒刺在背,脚底下踩的柔软草叶也似变成了刀尖,扎得人生疼。
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步雪遥却已经习以为常,“魔蝎”是赵冰蛾的私卫,里面个个都是如她那般毒辣的蝎子尾脾气,时不时就要扎人。若是平时,步雪遥就算再垂涎这份势力,也万万不敢沾手,然而眼下情急,赵冰蛾不得不放权换取“天蛛”的协助,步雪遥也不得不利用“魔蝎”达到目的。
恒远看着他在崎岖山林中如履平地,对周遭大路小径都十分熟悉,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在问禅山待了八年,不说对整座山头了若指掌,也是心有计较,可看步雪遥的样子竟比自己还要熟悉这里。
之前步雪遥说在山中暗藏了火油,恒远还道他是虚张声势,因为自己常年在山寺活动,又跟其里应外合了三两月,并未察觉此事,眼下大敌当前方才吐露,谁知道会不会是步雪遥随口胡诌的幌子?
如今看来,恐怕就算是假,也掺了几分真。
眼睛微不可及地一眯,恒远轻声问道:“步殿主,这里不是下山的路。”
问禅山由主峰和几处依附的断崖共同组成,其中东、南两边都被设置了山道用以出入,北边则是渡厄洞等后山所在,西边落日崖隔河临近连绵三十里的西岭。
恒远听着步雪遥和赵冰蛾商议诱敌陷阱,想来火油埋藏之地该是在下山路上,如此才能在佯装不敌时诱敌直驱,更能在计成后及时撤退。
可是步雪遥走的这条路,却是一路向西。
步雪遥脚步未停,嘴上却道:“恒远,我听说色空对你名成师徒,实则视如己出,可为何我找你给他下药的时候,你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恒远脚下一顿,顷刻提步再起,道:“泼天富贵动凡心,我非菩提亦俗人。”
“说得好,天底下芸芸众生有几个不为生计苦?人不为己,才是天诛地灭。”步雪遥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身上,“可是你若不背叛,跟着色空混上十几二十年,之后就是他的接班人,哪怕武功不济,也有无相寺罩着,照样是名利双收,还不必背骂名。我给你的东西虽然好,可没好到这个地步。”
随着这一声话音落下,恒远眼前一花,发现行步暂缓,二十多名“魔蝎”将他团团围住,步雪遥站在战圈外拂了拂衣袖,笑意盎然,眼睛里像藏了淬毒的针。
恒远面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掐着手指强行镇定下来:“步殿主怀疑,小僧应谋是假,暗通计划是真?”
“赵冰蛾这疯婆子虽然讨厌,可说的话的确有道理。”步雪遥冷冷盯着他,“这段时日以来,我的精力大半都落在渡厄洞,自你从东陵回转,因着身份之便,我便将安排暗桩和岗哨的权限开放给你,现在百鬼门悄然入局,我却事先没受到半点风声,若是没有内鬼,我会信?然而我思前想后,除了我自己,唯一有机会帮他们打掩护的就只有你了。”
额头有汗滴落,恒远一撩僧袍下摆双膝跪地,道:“步殿主所言虽有理,但小僧从未有半点不臣之心,更不敢私自做下这等事情,否则也早被‘天蛛’察觉通报殿主,哪能等到今日?”
步雪遥向来相信“天蛛”的能力,可惜这一次又的的确确在自负上面栽了跟头,他眼睛一眯,道:“所以,我需要你一个理由,能够比金银财帛更能说服我相信……你背叛无相寺、背叛色空的理由。”
若是别人,步雪遥但凡有丁点怀疑就会斩草除根,可现在恒远还是枚好用的棋子,倘就这么宰了,步雪遥还有点可惜他的价值。
短暂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拉长,恒远身躯僵硬,他脸上神情变换,一时悲恸又一时愤怒,最终都归于压抑许久的疯狂。
在步雪遥丧失耐性的前一秒,他终于听到了恒远的回答:“请殿主屏退左右,小僧的理由只能告诉您一个人。”
皱了皱眉,步雪遥上下打量他几眼,挥手示意“魔蝎”继续前行。
等到最后一个黑衣人也消失,恒远才对步雪遥道:“小僧……俗家姓郭,名谓,祖籍西川漠汉城黄山人。”
步雪遥眉梢一挑:“漠汉城黄山派?郭飞舟是你什么人?”
恒远深吸一口气:“家父。”
赵擎“血阎王”之名成于八年前的黄山派血案,满门一百三十四人无一活口,然而掌门郭飞舟活着的时候靠着一对“飞鹰爪”也曾闻名江湖,门派在他经营下不说多么强盛,却也绝非庸碌草芥。
可是黄山派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废墟,郭飞舟的一对“飞鹰爪”被生生剁下喂了狗,如此血案震惊整个江湖。
赵擎自然做不到这一点,帮他杀了郭飞舟的是其母赵冰蛾。
赵冰蛾爱子成狂,步雪遥毫不意外这个疯婆子会为赵擎做到这一步,他只是勾了勾唇:“我以为黄山派的人,早就死光了。”
“出事的时候,我娘将我藏在死尸堆里……”恒远的声音有些抖,“我那时受了伤,昏死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醒来时只闻见血腥和焦糊味,还有很多苍蝇在耳边飞……幸好,师父来了。”
无相寺与黄山派同属西川境内,闭关已久的色空那一次罕见地下山奔赴过来,抢在其他人前头先到了黄山,也发现了快要下黄泉见爹娘的郭谓。
步雪遥笑了起来:“那你应该感恩他,恨极我们才对。”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我恨赵擎,恨赵冰蛾,恨葬魂宫每一个人,将师父当成我最后的倚靠,他也不嫌弃我根骨不佳,收我做了弟子,细心照顾教导。”恒远的嘴唇慢慢翘起来,“可他对我这么好,却一直不肯传我《浮屠拳经》,也不肯帮我报仇,我本来也对此不苛求,想着勤能补拙,有生之年总能给家人亡魂一个交代,直到五年前……”
五年前东道纪清晏病逝,色空带着恒远从西川问禅山赶赴东陵忘尘峰,只为悼唁这位至交好友。可是就在他们祭拜离山之后,于一条偏僻山道上见到了赵冰蛾。
那是恒远头一次看清这个仇人。事发当晚赵擎发疯一样杀人,赵冰蛾派了手下掠阵,纵容这条疯狗去撕杀黄山派弟子,她自己则提刀问战对赵擎威胁最大的郭飞舟。
恒远被尸体压住大气也不敢喘,只来得及匆匆一瞥记个囫囵,没看到月牙附于寒刃斩落飞鹰利爪的惊心画面,却在次日看到了山间野狗啃着那只熟悉手掌的惨痛场景。
“我上去跟她对拼,不到三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我央求师父替我报仇收了这个魔女,可是……”恒远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师父拦下她的刀,却对她说‘别来无恙’。”
步雪遥笑了起来,他想起了葬魂宫里老人暗里传说的风言风语,又看着恒远愤懑的模样,就像在看一场好戏。
“我以为师父收我为徒是慈悲,可仔细一想,黄山派与无相寺素无交情,他救我已经是仁心,为什么要收我为徒?”恒远道,“天底下没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不是别有企图就是心怀愧疚,师父……只是在替另一个人赎罪,他对我那么好却不教我《浮屠拳经》,也是怕我学成之后去向那个人讨仇。”
顿了顿,他嗤笑一声:“一个德高望重的和尚跟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有私情,还生了个疯疯癫癫的私生子,多可笑的事情!”
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像背后倚靠的城墙突然倒落,坍塌的碎石把他掩埋在下,砸了个粉身碎骨。
“我恨赵冰蛾,恨赵擎,但我更恨……师父。”恒远抬头看着步雪遥,“可是无相寺还在一天,我就得被拘在这庙里;师父还安然一天,我就不可能向赵冰蛾讨仇。”
步雪遥笑道:“因此你不惜暂且放下仇恨跟葬魂宫合作,想借我们的手扫除障碍重得自由,伺机向赵冰蛾报仇。如果我没猜错,赵擎的死也该有你一份吧?”
“是小僧派人将太上宫的玄素道长引到浮屠塔,叫他撞破赵冰蛾的手下营救赵擎之事。”恒远神经质地笑了笑,“赵擎死得好,就是太便宜他。”
“我以为自己高估了你,现在看来还是小看了你。”步雪遥上前,俯身勾起他的下巴,“可惜你说出的真相,注定你要跟葬魂宫为敌。”
“冤有头债有主,小僧恨的是赵冰蛾母子,并非殿主。”恒远合掌颂了句佛号,“小僧虽是出家人,但也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赵冰蛾仗势欺人,事事压殿主一头,殿主就没有自己的打算吗?”
步雪遥的手指微微用力:“小和尚,聪明人往往早死。”
“装傻的人,更该死。”恒远直视着他的眼睛,“小僧只要赵冰蛾的命,殿主想要取代她的地位。适才殿主若没有动心,也不会依小僧之言屏退‘魔蝎’,在这个紧要关头跟小僧浪费时间。”
步雪遥眼中精光流转,缓缓松开了手:“你能助我?”
“火油陷阱事关重大,殿主自然不可假于外人之手,但是……赵冰蛾,未必可信。”恒远看着他,“她与西佛有私情,现在又为赵擎之死方寸大乱,葬魂宫的布置几乎被她全盘打乱,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我想殿主心中当有尺称。”
步雪遥冷哼一声。
他不是傻子,既然都能怀疑恒远,没道理不去怀疑赵冰蛾。只是他没有跟赵冰蛾对拼的实力,而赫连御失踪也让他失去了威胁赵冰蛾的倚仗,只能暂且放过。
“我的确有拿下她盘问的意思,可惜也只能想一想,这女人惯会耍手段,除了忠于她的‘魔蝎’,剩下的人也都被她所惑,现在乱成一锅粥。”
恒远道:“只要能证明赵冰蛾这些举动是有所阴谋,葬魂宫当然不会留下这个叛徒,纵使赫连宫主不在场,以您和萧殿主的手段也能借此为由头重新将人手组织起来,对上她并非毫无胜算。”
步雪遥嘴角一抿:“要让她自露马脚,谈何容易?”
恒远的声音微凉:“我们不行,就让别人来……现在她和西佛共处寺内,那些个满嘴礼仪道德的白道众人也都在场,而我还是西佛之徒。”
他行事谨慎,又有葬魂宫桩子的渗透清理,寺里知道他暗通葬魂宫的人本就不多,现在色见方丈已死,一直对恒远心怀歉疚的色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说出这一点,让他没了活路。
“我要回去指正他们的私情。”恒远微微一笑,“赵冰蛾的反应,就是她有没有背叛的答案。一旦事成,她要么当场反水投向正道以求庇护,要么就跟西佛一起被同道所灭,无论哪一种都对我们有利。”
步雪遥死死盯着恒远,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年轻的僧人。
他向来是温和内敛的,相比恒明和玄素,恒远实在是太不起眼。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一枚棋子变成下棋的人,现在还要去咬人。
步雪遥勾起嘴唇,从怀中摸出一枚骨哨扔到他面前:“倘若事成,以此为凭!”
“是!”恒远低下头,乖顺得像条狗。
步雪遥从他身边走出老远,恒远才慢慢起了身,膝盖生疼,踉跄了一下。
也因为这样身体一晃,才让他躲过了凌空一记飞刀,然而下一刻有柔软细韧的火红缎带如蛇般兜转而来,用力勒住了他的脖子。
“咳……薛姑娘?”
脖子一紧,恒远被带得躺倒在地,谢璋一刀抵在他面前。
薛蝉衣他们在混乱中突破山寺,本来是要去寻找被困在外面的白道众人以求回援,却不想沿途都有杀手埋伏,他们且战且避,渐渐就偏离了其他人,来到此处。
谢璋内力深厚,头一个听见了脚步声,薛蝉衣当机立断让所有人都匍匐暗处屏息凝神,才听到了这样一番惊心动魄的谈话。
薛蝉衣寒声道:“不管你有千般委屈万般怨,都得冤有头债有主,仇恨不是让你助纣为虐的理由!”
谢璋道:“蝉衣不必跟他废话,绑了此人押上山寺,也好叫众人警醒,设法从他口中撬出寺内剩下的暗桩!”
薛蝉衣收回赤雪练,挥手就让手下上前把恒远绑起来,年轻僧人倒是不抵抗,只是冲地上的骨哨努了努嘴,道:“请薛姑娘拿上这个。”
薛蝉衣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给你乱开口的机会?”
“非也。小僧好不容易从步雪遥手里骗出此物,姑娘若是弃如敝履,可就枉费了小僧苦心。”恒远被五花大绑,说话还不温不火,“这是步雪遥独有的信物,按照计划只要我带人到了他布置的陷阱周围吹响此物,他就会立刻点燃火油。此外,这骨哨还是他召集‘天蛛’的凭证,有了这东西,何愁不能用疑兵之计?”
薛蝉衣脸色一变,惊疑不定:“你——”
“姑娘大可不必信我,只要仔细想一下,也该有可用的手段。”恒远垂下眼睑,“血债深如海,恩怨自有主。小僧文武不成声名不就,一生不求修成正果立地成佛,只是想做个人罢了。”
人生于世最难,难在恩仇明了、是非相较,更难俯仰无愧、事在人为。
第147章 反水
晨曦初露,落日崖上却依然层云如铅。
崖下是一条长河,河对岸是一片苍莽连绵的山岭,其间幽深崎岖,飞禽走兽、绝路险途不知凡几,更有瘴气丛生,不论经验丰富的老猎樵还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都不愿意往里头走,不仅容易迷失方向,还很可能再也走不出来。
然而在这三十里西岭之后,却有天堑“鬼哭涧”,从此地借水路顺流而下,可于最短的时间绕到西川边陲。当年混战之时,大楚高祖便是请江湖义士组成一支奇军,从此路悄然潜入西南异族腹地,里应外合给了异族一记重击。
可惜那次行动虽然伤敌一千,却也自损八百,无论西岭还是鬼哭涧,都是天绝之路非常人可走,因此从那之后这条险路几近荒废,到如今隐秘更胜从前。
步雪遥带人从羊肠山路登上落日崖,一行二十余人都是轻功好手,他自己更是行步如霞飞,很快就上了半山腰。
这里有个天然岩洞,里头曲折回环,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步雪遥没点火把,只手在腰封中一摸,掏出颗指头大小的夜明珠,幽绿的光芒映在他消瘦脸上,像个形销骨立的鬼。
他们入了洞内,看到了十来个封口木桶,并没有胡乱堆放,而是错落有致地沿着两边洞壁摆置,此外还有一个黑色布包,从里头漏出了零星的黑色粉末。
二十余名“魔蝎”的脸色同时一变!
这队“魔蝎”的领头者乃是跟随赵冰蛾的老下属,无名无姓,向来都被称作“蝎子”。此时,蝎子上前一步,手指捻了捻那些粉末,确定是火药。
蝎子将此处地形仔细一想,对着步雪遥拱手道:“步殿主好轻功。”
要想在不惊动其他人的前提下将这些火油、炸药运到此处,唯有从西岭结道,横渡长河,再险攀落日崖,然而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放眼整个葬魂宫也只有步雪遥和赫连御两个。
若是赫连御暗中示意,步雪遥悄然潜行,再加上“天蛛”的幌子,难怪能瞒过赵冰蛾的耳目。
蝎子心里沉了沉,就听步雪遥轻声一笑:“好说。现在赶紧动手将这些火油都埋在山道上,用火药做引线,等左护法计成,那些个白道追至此处,便点火炸山,定要他们粉身碎骨!”
蝎子颔首,身后二十余名“魔蝎”四散开来,运力于掌托起火油桶,步履仍是稳当。步雪遥看得眼热,当初他以一人之力往复数次才将这些东西运上落日崖,只恨身边无可用之人,若是他能掌握“魔蝎”这支势力……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就被他打消,“魔蝎”是块令人垂涎的肉骨头,却不是自己能沾手的。步雪遥为赫连御打理“天蛛”这么多年,哪里会看不出宫主的意思?
他把这点心思藏好,自以为隐秘,却不知道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替,就已经把这份野心暴露在蝎子眼里。
眼见火油桶被陆续搬运出去,蝎子开口道:“仅凭这些火油,能炸塌落日崖,但难以将那些白道一网打尽。只要炸药一响起,顶多只能埋葬追在最前的一批人,后面的随时可以撤回前山,我们依然功亏一篑。”
步雪遥走出洞穴,看着“魔蝎”按照吩咐分散开去,嘴角忍不住一翘:“所以我们不能急,要等他们完全走过去方能点燃引线,才可以截断他们的后路,退无可退。”
既然要断后路,那就该保证前方也无生途……蝎子下意识地看了眼西岭,眼睛眯了眯,没有多问,而是转口道:“属下去监督他们布置陷阱,殿主你……”
步雪遥刚要说话,突然眉头一皱,听得下方传来动静,见是有一队黑衣人向这边过来,看打扮是葬魂宫的暗客,领头的还是“天蛛”中人。
他当然不肯把事情都交给“魔蝎”,因此在离开之际就留下了标记召集一支“天蛛”随后跟来协助,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会这么快。
领头者单膝跪地:“拜见殿主!”
步雪遥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挨个打了转,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开口:“那边情况如何?”
“回禀殿主,东边山道被百鬼门虞三娘控制住,萧殿主带人把守南边山道,沿途岗哨仍在厮杀,山寺内左护法以演武场众人性命为质对峙白道众人,情况焦灼。”
蝎子适时出声道:“百鬼门的出现打乱了我等部署,白道已经回援无相寺,大人在寺内孤掌难鸣撑不了太久,我等也该早做准备。”
西佛未死,百鬼门入局,白道众人回援……哪怕赵冰蛾有通天本领,也的确是独木难撑。
步雪遥心里的毒水几乎要沸反盈天,面上还窥不出半点得色,只是沉稳下令:“尔等分成两拨,一拨去山口放哨注意来路动静,一拨留下随时待命。”
“是!”二十多名暗客得令散开,一去半数,剩下的留在步雪遥身后,将他保护在最安全的位置,也是……最难以逃脱的位置。
蝎子跟领头者悄然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错开目光。
步雪遥没发现他俩这一个眼神的交替,他一只手按上丹田,被植入体内的蛊虫总是在昼夜交替之时作祟,仿佛万蚁啃噬经脉,他虽然声色不动,背后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这么迫于收拾赵冰蛾,一来是得了赫连御暗示,二来也是为了自己身上的“离恨蛊”。
当日被端清灌下“幽梦”,步雪遥费尽手段也配置不出解药,却不肯去死,只能像条狗一样趴在赫连御脚下苦苦哀求。
赫连御答应用“离恨蛊”救他一命,代价就是把他从此变成自己手里一条翻不出五指山的走狗。
可是做惯了多思多疑的结网蜘蛛,怎么能甘心做一条狗?
步雪遥的乖顺从来只是表象,赫连御也从来没交付过信任,只是在利用他的野心手段达成目的,等到他没用的那天,就该被剥皮拆骨了。
可惜不管步雪遥有多少心思,“离恨蛊”都是箍在他咽喉上的枷锁,他尝试过各种药物,也拿人牲威胁过色空,试图以浮屠内力压制蛊虫,可惜都见效甚微,只能铤而走险将主意打在“长生蛊”上。
唯有“长生蛊”才能把“离恨蛊”从他体内引出来,也唯有“长生蛊”才可以为他的鬼蜮打算提供几分底气。他还没有冒犯赫连御的胆子,便动起了赵冰蛾的心思。若是这女人真被证实背叛,那么他要动手也名正言顺无可指摘,若是她未曾……
有了恒远在,赵冰蛾就算未曾背叛,也别想甩掉一身腥。
眼色一沉,步雪遥一边强忍着蛊虫作祟的痛苦,一边盘算着千般计较。就在这时,有风吹来,他敏锐地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是火油泄露的气息!
“怎么回事?”火油当埋藏在地下,等猎物入瓮方用明火点燃火药引线,才能叫人防不胜防,可是闻着这味道,那些火油分明是被倾倒在地上,加上此地正处风口,怕是不等猎物进圈套,就先被这气味随风败了算计!
步雪遥惊怒交加,对蝎子喝道:“给我上去看看!”
然而,蝎子和他身后几名“魔蝎”站在原地,一个也没有动。
步雪遥脸色一沉,目光快速瞥了一眼暗客领头者,口中道:“怎么?左护法不在,我便指使不得你们了?莫非,你们忘了左护法的吩咐?”
“正是有大人的吩咐,我等才要听命行事。”蝎子轻轻挥手,“火油陷阱事关重大,殿主既然将其交付出来,便可以安心上路了。”
他身后的四名“魔蝎”分占四角围住步雪遥,连同蝎子在内构成了一道人墙。
得到步雪遥目光示意的领头者也带人上前,却不是要制敌解围,而是错落开来,抽出兵刃将整个包围圈又加了两重。如此一来三重围杀,俱都是刀口舔血的好手,步雪遥是真的插翅难飞。
脸色阴沉下来,步雪遥森然看着领头者:“你想做什么?”
“在下张自傲,奉尊主之名送步殿主上路。”只手在脸上一抹,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领头者顷刻从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变成了面孔苍白的年轻文士,袖中一支判官笔滑落在手,笑意温和,眼中寒如春冰。
那时楚惜微在林中的匆匆安排,就是让这支百鬼门下属装扮成已经被他们杀死的葬魂宫暗客,趁乱混入敌手之间随机应变。无相寺内,步雪遥面对白道回援匆匆离开,楚惜微虽然被赵冰蛾拦下,这些人却顺势跟了过来,到现在终于按照计划与事先谈好的“魔蝎”碰头合作,一面将火油收入己手,一面准备拿下步雪遥以免夜长梦多。
“百鬼门连‘鬼笔判官’张自傲都出动,看来这次是真要下本跟葬魂宫拼个高低了。”双手慢慢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咯吱”作响,步雪遥毒蛇般的目光落在蝎子脸上,“尔等跟百鬼门合作,那么赵冰蛾果真是要反了。”
他这句话有些惊怒,更多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蝎子道:“葬魂宫本也轮不到赫连御做主。”
“我放恒远一条命,本来是想利用他去引赵冰蛾露出马脚,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沉不住气,倒是枉费我的心机……”步雪遥嘴角一勾,“不过,既然你们承认了赵冰蛾要反,也是好极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动了。
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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