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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_青山荒冢-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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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尚有不言处,何况我非圣贤?”端清道,“这句话意有多重,至今尚无定论,不过对于你,做到本义就可以了。”
“本意是什么?”
端清拿起笔,在“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八个字下轻轻一划,道:“遇千劫百难尚自强不息,纵世道艰险能宽容待之。莫失本心,莫忘初心,不负道义,不辜情义。”
“听起来好难的样子……”顾潇哀嚎一声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端清,“师娘是能做到的吧。”
“你师父能做到,但我没有。”端清垂下眼睑,“我做错了一件事。”
顾潇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什么事?”
端清笑着摇摇头,拿书卷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莫再闲聊,继续抄书。”
顾潇瘪着嘴抄了三两行,又忍不住多话:“其实,谁都会做错事情吧,不过分一错再错和知错能改,是师娘的话……改过来,就好了吧?”
许久没有人回答他。
顾潇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端清的声音,平素隐含的柔和消失不见,只剩下孤峰寒雪似的冰冷坚硬:“嗯。”
他悚然一惊,扭过头去,只见椅子上的黑发道长已经白发如霜。
顾潇站起身,却发现原本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自己已经身高体长,是个成年男子了。他浑身一震,看向窗外,原本盛放的桃花树已经枯焦,树下练刀的红衣女子也消失不见,回过头,椅子上已空无一人。
叶浮生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背后一片湿冷,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冷汗。
心里有些慌,叶浮生捻了捻眉心,好不容易定了定神,二娘就推门进来了。
见到二娘,叶浮生不动声色地拭去额头汗珠,开口道:“什么时候了?”
“刚过申时。”二娘将手中一封信交给他,“派遣出去的探子传回了消息,你看看。”
叶浮生接过书信,寥寥三张信纸,他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眉梢一挑:“有意思。”
三张信纸,三份情报。
第一是关于伽蓝城近月来武林人士来往动向的调查,可以确定明面上出现过的各派人士都上了问禅山,但那些在寺内打听到已经下山的人却没有一个再度出现于伽蓝城。
第二是伽蓝城内近半年来往行商的情况简述,伽蓝城作为西川边陲物流集散之地,几乎每月都会有外来人入城,但大多是做买卖,来了又走,居无定所,剩下的则留有店面做长期生意,百鬼门已经把这些人的现状摸清。
第三却是叶浮生入城时交待他们去查的东西,即伽蓝城两年来的人口流动和商品交易物价变动。
二娘对前两份情报有所估计,却不晓得叶浮生让人打听第三份情报所图为何,见他双掌合力将信纸震碎,这才开口问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从半年前开始,伽蓝城的人口流动变得频繁,从西边来的流民大大增加,而且基本上在周围安家落户。”叶浮生指间拈着一片碎纸屑,“本朝律法有定,凡迁移者必持官府开具的公文方可在异地定居,其中关窍要想打通,少说也得月余。今年初西川有异族犯境作乱,边陲百姓受扰向内地搬走是情理之中。然而在据那次动乱后一月不到的时间里,前后几批加起来数百流民完成了迁移定居,并且还都围绕伽蓝城落户,你不觉得奇怪吗?”
二娘一惊。
“百姓但凡背井离乡,大部分都拖家带口,从西川一路到伽蓝城,沿途又多匪患,平安到了这里也是脱掉一层皮。纵使伽蓝城的地方官有一颗慈悲心,要在半年内把这些人妥善安置不起什么大乱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顿了顿,叶浮生眯起眼,“何况据我所知,伽蓝城的郑太守可算不得清廉父母官。”
二娘的眉头紧紧拧起:“你怀疑这些流民有问题?”
“不只是流民,还有商户。”叶浮生抬起头,“江湖人常用恩怨情仇去看待武林中的事情,但无论什么人,都喜欢万事利为先。就情报看来,伽蓝城在这两年来商品物价频繁变动,究其根本是官府提高税收,迫使商户也只能提价保本,但这导致了贫者积贫、富者积财,长期以往必将激发双方冲突,使银钱失于买卖,被外商趁虚而入……比如,伽蓝城里经常出现的异族胡商。”
“你是说……我们真正要提防的,除了葬魂宫留在城里的部署,还有异族?”二娘心思急转,“葬魂宫老巢在迷踪岭,那地方正是西南边境,与那些个异族只一道边关相隔,若是他们暗通曲款……”
她越想越心惊,既惊于叶浮生对这些细枝末节的敏锐和推测,也惊于这些暗流背后的疾涌。
葬魂宫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在联合密谋造反的礼王之余,还与关外异族有所勾连?
他们究竟是为楚渊所用,还是利用楚渊做了一把偷天换日的幌子?
赫连御,究竟想做什么?
“而且……恕我直言,百鬼门的势力范围主要在中都,对于伽蓝城你们扎根太浅,短时间内能查到这些恐怕不只是自己的功劳吧。”叶浮生的目光越过二娘,看向紧闭的房门,“外面的朋友,听了这么久,不进来坐一会儿吗?”
第129章 疾涌
街市上行人来来去去,叫卖喧哗不绝于耳,隐约可以嗅见酒坊茶肆传来的馥郁与清香,仿佛整座城市都平和繁华得毫无阴霾。
可惜深秋近冬,日头渐西,黑夜很快就要降临。
听见被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在木质地板上响起,盈袖收回目光,往桌上小火炉里添了些热水。
片刻后,有人推门而入,一个落后两步,先到的那位则一撩下摆落座于她对面,顺手捞过炉上酒壶,倒出一盏烫好的酒液。
盈袖抬起眼,目光先是在孙悯风身上打了个转——这个与她谈笑机锋的鬼医此时正立于人后,面上还是懒洋洋的,只是收敛了那股子浪荡气,增了几分稳重。
孙悯风此人,看起来和气,实际上城府深心眼多,一身骨头不说宁折不弯,也是跟绞丝蒲苇似的很有几分韧性,难得见他心甘情愿退在一个人后面。
坐在他身前的那个人,必是百鬼门的主人了。
百鬼门盘踞中都多年,其根基底蕴丝毫不逊色于暗羽,两者皆做着见不得光的夜里生意,私底下不晓得明争暗斗了多少回,按理说该是“老朋友”。只是暗羽立场特殊,需得分化势力以慎行潜踪,退让了几次,才没让百鬼门抓住把柄。
然而避一时不可避一世,何况盈袖较之作风保守的江暮雪,更有去争夺的心思。六年前大权初掌,她就有意想把明烛赌坊的势力往中都扎根,从那块四通八达的利益之地分一杯羹,却没想到原本隐有分裂之势的百鬼门内部发生了一场血洗,以守宫断尾的气魄拔除内部沉疴,将那些大大小小的隐患一个个碾碎抹灭。
那一年百鬼门元气大伤,不得不收缩势力在中都范围内休养生息。当时还气盛的盈袖觉得机不可失应趁虚而入,却被江暮雪牢牢压制住,对其他入主中都的势力冷眼旁观。
半年不到的时间里,那些势力来一个算一个,都被各个击破,依次吞并,本该苟延残喘的百鬼门竟然还有余力,像黄泉恶鬼般对擅闯地狱的人伸出爪牙,最终大胜而归,而一败涂地的人则像扔进江湖的石子,连大点的浪花都没激起。
从那个时候开始,盈袖清清楚楚地知道,百鬼门头顶的天变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百鬼门不同于制度严苛又牵扯深沉的暗羽,门中人多为五湖四海聚集而来的异类,大部分性格乖张,不遵命不听调是常有的事情,自初代门主以来,都以镇压为主,但这一切都堵不如疏。
长久的压抑使得百鬼门已经开始腐朽,若继续放任这些隐患滋生,最终必定自取灭亡。
这些铁血手段的背后自然少不了老门主沈无端的支持,但那位站在风口浪尖冷笑对刀锋的新任楚门主,更让盈袖在意。
可惜她常年坐镇明烛赌坊,楚惜微又行踪成谜,两人到现在才是第一次见面。
楚惜微比她预料之中更年轻,看起来二十出头,玉簪束发,披散下来的部分像倾倒的墨砚。他脸色有些苍白,细眉杏眼,好看得暗含了一分妖气,却不见阴柔,而是增出咄咄逼人的凌厉感。
男子慢吞吞地开了口:“姑娘大费周章请楚某过来,就为了开开眼吗?”
他一身深蓝暗纹轻袍,右手戴了只成色喜人的翠玉扳指,摩挲白瓷酒杯时发出轻响,就像拨了瑶琴上一根弦,不缓也不急。然而这一下应和着他的说话声,落在盈袖耳朵里就像刀刃破风,生出撕裂锐响,叫她立时收敛了目光,沉下心来。
她勾起红唇:“奴家与楚门主神交已久,难得此番相见,一时贪看了。”
美人如玉笑靥如花,然而男子唇角一翘,并不给她面子:“你大可以多看几眼,把要说的话都不用嘴,至于我能不能如你的愿就另当别论。”
盈袖只手掩口,目光流连:“楚门主好生不解风情。”
男子放下酒杯:“风情是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而你我之间需要这种东西吗?”
真是个让人不痛快的男人。
盈袖垂下眼睑,寥寥三两句交谈,她便晓得眼前是个冷硬又犀利的男人,这种人不说不近人情,也像块石头一样难啃。
不过这样的男人越是如此,该越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眼下却连逢场作戏的工夫都吝啬,只能说明对方已经对自己的来意有所洞悉,也因一些事情心急如焚。
盈袖这厢心中盘算,转眼间已经把楚惜微的个性摸了个三五成,只是她算漏了一点——
来者是叶浮生,而非楚惜微。
在医馆中,二娘带着情报入内交谈时,叶浮生已经察觉了门外有人,只是那人身上没有杀气,也没逃离的意思。
思量片刻后叶浮生便不动声色,一边八分实两分虚地说了,一边留意着那个人。
然而等他说完,那人也没有离开报信的意思,叶浮生索性挑明了情况,待二娘推门而出,见到的却是在情报中下落不明的孙悯风。
此番楚惜微托他来伽蓝城,一是为对付“百足”、守住后路,二也是为孙悯风,毕竟那情况诡谲的问禅山上,若无医毒双绝的孙悯风,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二娘本来还在头疼,却没想到出门一趟,孙悯风竟自己跟着回来了。一惊之余,二娘却是生出警惕,准备着先把人拿下再问免生事端,却被听孙悯风这对叶浮生笑道:“你大限将至了。”
鬼医一生不晓得见过多少活人死人,他的一双手就像判官笔和生死簿,翻过了无数生老病死。哪怕叶浮生再能忍耐,不断发作的“幽梦”已经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很快就要退无可退,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从此粉身碎骨,长眠不醒。
叶浮生有把握让外人看不出端倪,甚至能瞒过楚惜微,却骗不了常年对病患望闻问切又对他情况了如指掌的孙悯风。
他说出这句话,叶浮生就知道这人必定不是假的。
人不假,却也不能轻信。只是没等逼问,孙悯风已经对他伸出手,道:“救我之人不做白工,放我回来也是为了要跟百鬼门主见一面,今天黄昏见不到人,我就死了。”
叶浮生探上他腕脉,发现孙悯风体内多出一股阴寒内力,盘踞于奇穴大脉,不发作时还好,倘若失控就会冻裂其心脉,使气血凝涩而亡。
孙悯风善医毒,但自己武功只是寻常,没有压制其的内功底子,单以针药恐伤元气,要恢复也多费手脚。因此他中招之后没着急忙慌地去想法子,而是乖乖做了一回传话人,只没想到来伽蓝城的不是自家主子,而是叶浮生。
楚惜微也许没碰到过这样的内力,叶浮生却不是第一次见。
天下间至阴极寒的功法并不是没有,只是练至化境的人尚未听说,但倘若只论高手,叶浮生在十年前就见过两个人。
一个是暗羽之主江暮雪,一个是她弟子盈袖。
眼下盈袖就在伽蓝城,那么暗中给百鬼门暗桩提供情报,又借孙悯风做要挟传话的人,自然别无他想。
叶浮生只是不明白,盈袖为什么要见楚惜微,亦或者……暗羽为什么要跟百鬼门搭线?
他从来是个不喜欢胡乱猜想的人,何况现在路子不多,能走出一条就绝不放过。叶浮生换了一身打扮,把自己的音容形貌精气神都披上一层天衣无缝的壳子,踩着点儿来见了盈袖。
他披上了这层伪装,就把自己从“叶浮生”的身份里剥离出去,以楚惜微的言行作风去面对盈袖,若非孙悯风知道他皮下何人,怕是也如盈袖一样被蒙在鼓里。
叶浮生看着盈袖,如看一个陌生人般评估利益和立场:“明烛赌坊,向来是做成败输赢的赌博,跟我们百鬼门算不上敌人,也算不得朋友。盈袖姑娘这次大费周章救了鬼医,一来是对‘百足’动向有所掌控,二来也恐怕对我百鬼门有所图。”
盈袖轻笑,忽然上身一个虚晃,素手轻拂孙悯风心口,内劲透入化开那股阴寒内力,这才回身坐下,拿起自己的酒杯轻抿一口。
玉雪脸颊上染了薄红,盈袖道:“赌坊的生意,自然是一场赌,只是这一次我等做不得庄家,又势单力薄压不住筹码,要借楚门主一臂之力了。”
叶浮生掀起眼:“豪赌纵然能一注暴富,也可能倾家荡产。姑娘是做惯了赌徒,我等却非如此。”
盈袖轻轻一笑:“明人不说暗话,楚门主此番到了伽蓝城,应是发现了武林大会幕下端倪,不管是要助武林正道脱困赚取盛名,还是要借机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都得当心背后黄雀。”
叶浮生眼色一沉。
盈袖惯会察言观色,见此又道:“不瞒门主,我明烛赌坊在伽蓝城也算条地头蛇,对这城里大事小情不说尽在掌握,总要比百鬼门初来乍到来得方便。”
叶浮生缓缓道:“你想跟我合作,或者说……明烛赌坊想借百鬼门做一回刀,斩葬魂宫的手脚。”
盈袖道:“看来我与楚门主,应是能做朋友的。”
“百鬼门与葬魂宫早有摩擦,此役成败事关重大,得失至今难定,但据楚某所知,明烛赌坊素来跟葬魂宫无甚交恶,为什么要淌这浑水?”
“情势不由人,大局不由己。”盈袖抬头,“明烛赌坊是做生意的地方,然而赚再多的钱,也得有命去花。”
叶浮生眯了眯眼:“伽蓝城要出大事。”
“看来楚门主是把那些情报放在心上了。”盈袖提壶为他续了一盏,又从桌下布包里掏出一物推过来,“那么,还请门主看看这个东西。”
叶浮生拆开包裹的白布,只见里面竟然是一面金牌、一块玉佩。
那块羊脂玉佩触手生润,上刻“渊”字,是礼王楚渊的信物。
叶浮生瞳孔一缩。
“楚门主见多识广,这两件东西想必都是认得的。”盈袖的手指在物件上轻轻拂过,“昨日有一队人自北方来,混入伽蓝城,甚至还意图夜入太守府不晓得要做什么勾当,叫我半路拿下了,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这枚玉佩。我派人顺藤摸瓜之后,查到这些人在城中一处据点,可惜里面大鱼已经溜走,只有部分搬不走的金银,数目已然不小……都说‘财帛动人心’,这些人来历不明,却能在短时间内于伽蓝城中搜集大量财物,还持反王玉佩夜入那贪财好色的太守府邸,楚门主你说,他们是要做什么勾当?”
叶浮生面沉如水,冷冷道:“我虽久居中都,但也有所耳闻,伽蓝城郑太守视财如命,虽不至于搜刮民脂民膏,却的的确确是个贪财好利的小人。他没有犯上作乱的胆子,却更没有不畏权财的骨气,逆贼若有心以财帛相诱、以武力相逼,这人就必定是一条摇尾乞食的狗。”
顿了顿,叶浮生森然一笑:“礼王楚渊,不日将反。”
盈袖神色冷下:“我截下了玉佩,杀了他的人,暂时把消息封锁住,但一来一去也拖延不过三五天,难保楚渊不会狗急跳墙,北疆战事不远矣。”
岂料叶浮生学着楚惜微那讽刺模样,嘴唇一勾:“盈袖姑娘倒是有慈悲心,只是朝廷的战事自然有那帮子吃皇粮军饷的操心,我等江湖中人,也不嫌眼高心大多管闲事?”
“楚门主说的不错,他们皇家谁坐上龙椅,与我等并无关系,不过……”盈袖话锋一转,手指将玉佩挪开,露出金牌全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外敌欲动,西南生乱,这也与我等大楚子民毫无关系吗?”
六角金牌,五头蛇雕,背刻“令”字,上头染着干涸血迹。
西川关外,山地相隔,是西南异族所在,其民风剽悍,世代供奉五头蛇神。
“这面金牌,是先行令。”盈袖脸上笑意消失不见,“二十天前,有胡商入城买卖,我发现他们做生意是假,打探城里情况是真,遂在他们出城时派人拦截,那些个商人……个个都是会武的好手。”
前朝本就是异族入关,杀不从,断不服,以胡蛮乱礼法,中原一度陷入混乱不堪之中,才有后来的义军揭竿而起,最终由大楚高祖率军推翻前朝,将这些个异族打回西川关外,至今虽有侵扰,俱也是些小部落的私自行动,不痛也不痒,比不得北疆蛮族进犯声势。
然而自先帝时期,大楚与北蛮在边关交战多年已占上风,后者穷兵黩武内虚甚重,偏偏统治者一心贪进,才有到今岁秋惊寒关的孤注一掷。那一战几乎倾尽北蛮余力,险些就破开惊寒关大门,却叫叶浮生杀了主帅胡塔尔,此人乃北蛮皇储,这一死不仅乱了战局,也叫北蛮内部争权夺利不得安宁。
正因如此,哪怕楚渊将反,叶浮生也并不担心北疆会被趁虚而入,反而端王若是能用得好棋,以楚渊造反抛出幌子,重整北疆军务,甚至迷惑外敌再设战局埋伏也非不可,届时北疆外敌之扰将尘埃落定。
可他没想到西南异族会在此时生出变故。
窗外忽有惊雷炸响,一场萧瑟秋雨,将至了。
第130章 旧情
那一声巨响传来的时候,楚惜微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跟端衡匆匆别后,就召集了部分人手,让他们看住渡厄洞沿途各处,一来谨防有人做了漏网之鱼,导致此次困杀赫连御的行动不成;二来也是怕事情失败,留下人手好歹能接应一下端衡他们。
至于前去接应萧艳骨的步雪遥二人,楚惜微也派人通知了山间暗桩,紧盯着他们动向,但凡有丝毫情况都会被收入楚惜微耳目之中。
百鬼门主一声令下,隐藏山间的诸多“幽魂”都行动起来,一时间山林里暗影幢幢。
楚惜微安排好这些,便再不迟疑,转身就朝无相寺赶了过去。
夜色黑沉,他又是一身黑衣,身法快如疾风拂柳,转眼就把一切都抛在身后,直到人都掠出老远,被劲风拂过的树叶才轻颤止息。
楚惜微耽搁了这么久,赵冰蛾早入了无相寺,偌大山寺鱼龙混杂,要找到这个狡黠如狐的女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他连半点迟疑都没有,趁着月黑风高,身形在墙头上一闪而过,就朝左厢房方向去了。
玄素并未就寝。
楚惜微还没回来,恒远也没带西佛回归山门,寺里三教九流心思各异,已经有了冲突激化之势。他天生了一副劳碌心肠,把这些个大事小情都挂在心头,眼下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好不容易灌了两盏冷茶定定心,还没等休憩片刻,薛蝉衣就带着谢离来敲门了。
那枚长命锁有线索了。
“这枚长命锁是泗水帮少主曹清轩的随身之物。此人今年二十有四,出生时其母因难产而亡,他也自小身体不好,曹帮主亲自刻了这枚长命锁给他,据说从不离身。”薛蝉衣将那枚血迹斑斑的银锁还给他,“这次武林大会,泗水帮本该由曹帮主亲往,只是他们乃西川数一数二的水上帮派,又正赶上近冬时节要配合朝廷封锁河道,便让曹清轩带人来了。只不过曹清轩自小被他爹宠在手掌心里,免不得有些骄纵脾气,上山不久便跟人起了龃龉,斗武失败后无颜留在寺内,早早带人下山回泗水帮了。”
顿了顿,薛蝉衣道:“无论这枚长命锁是你从曹清轩本人身上得到,还是从别处所得,恐怕他都麻烦了。”
曹清轩等人下山已经超过七日之久,若是他们根本没能回到泗水帮,在半途便出了差错,那么……其他提早下山的人,会不会也一样下场?
玄素眉头一紧,又见谢离欲言又止,便道:“阿离有什么消息吗?”
谢离摇了摇头,有些迟疑:“我只是听说……泗水帮是西川水域上的霸王,按理说不论谁抓了曹少主,都不会急着动他,而应该像绑匪一样管曹帮主要足好处的。”
可是玄素在洞里看到的那个人,已经疯癫崩溃,全然没了个人样,离死也不远了。
满心谋算的利欲者在什么时候才会把棋子作为弃子?
那就是当棋子没有价值,亦或者有更好的棋子的时候。
玄素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薛姑娘,这段时日以来,有没有参会的武林人士收到了自家门派的消息?”
薛蝉衣在这一刻意识到了什么,她心中陡然一震,半晌没说出话,只怔怔摇了摇头。
玄素却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葬魂宫就算有通天能耐,也不可能在这短短时日间无声无息地吞下整个中原武林,甚至连半点情报也没流传至此,除非真是老天爷都瞎了眼帮赫连御一把,否则便是各大山门还没真正发生巨变。
若是后者,玄素又有些想不通,毕竟眼下为了在武林大会上一争高低,各大门派不说精锐尽出,也绝对是内虚之际。葬魂宫布下这样一场杀局,没道理会放过他们的后路,更没理由不抓住这个机会。
除非……赫连御在等。
然而玄素想不出他到底在等什么。
他心里乱,又不愿把只是猜测的事情说出来吓唬大姑娘小孩子,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门,却不料谢离临出门时回身抱了抱他的腿。
玄素长这么大,还没跟小孩子这么亲近过,一时间整个人都僵成了木头桩子。
薛蝉衣愣了一下,以为是小孩子撒娇,就没急着把谢离拉开。
玄素犹豫一下,俯下身去回抱他,就听见谢离在耳边轻声道:“我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玄素瞳孔一缩,没露端倪,只将内力凝于双耳,却什么也没听到。
然而他并没有掉以轻心,虽说武功高强者耳聪目明,但架不住人外有人,玄素从不自大,也相信谢离不会信口胡言,哪怕这只是来自孩童莫名又敏感的直觉。
谢离说完这句话,又猫儿似地蹭了蹭玄素,牵着薛蝉衣的手走了,一步三回头,怎么都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当年谢无衣还在的时候,他就乖巧懂事不像个孩子;后来谢珉接掌山庄,谢离就更沉默早熟像个小大人。
如今他家破人亡,猝不及防地栽进浑水里,内里生出星罗棋布般的心眼儿,表面却越来越像个小孩了。
玄素忽然便想起了师父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人,总是会变。”
状似无意地扫了一圈,玄素转身进了房间,顺手关了门,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却不知道,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院墙之外一场无声的武斗也戛然而止。
僵持的两掌相对,两人目光对视之后,双手同时撤力交错,两条小臂一格一挡,借力将彼此都震开。
楚惜微退了一步,赵冰蛾一脚抵住了背后院墙,此时月光暗淡看不清她神情,只能听到一声压低的冷笑:“后生可畏。”
两个人的右手都微颤,不同的是楚惜微只是手臂有些发麻,赵冰蛾却觉掌心传来刺骨冰寒,与她自身掌力如出一辙,却还夹杂了一股热力顺着手掌缠入经脉,搅得她内息都有些不稳。
她心中对楚惜微那股不经意的轻视,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这次跟百鬼门合作,赵冰蛾其实是看中了沈无端的实力,无论武功才智还是城府手段,曾纵横江湖三十载的沈无端怎么都要比弱冠之年的楚惜微靠谱。可她没想到的是,沈无端虽然答应了她,却守山不出,将这场生死攸关的大事全权交给了楚惜微。
赵冰蛾曾道:“沈留,你还真是不怕输。”
当时沈无端剥了枚果子,一口咬了,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这个人向来输得起,何况……你怎么就能肯定,我这次不会赢?”
这几日来冷眼旁观楚惜微诸般部署,见得其思虑谨慎布置有序,赵冰蛾对他有所改观,可直到现在才知道沈无端自信何来。
“能接我这一掌,你该有《歧路经》第七层的功力了,而且……”赵冰蛾屈伸一下手指,“沈留居然把‘归海心法’也传给你了。”
“归海心法”,乃《歧路经》那神秘莫测的第九层功法,自创立以来无人练成,就算沈无端也是在初窥门径后再无存进,终究止步于第八层巅峰。
楚惜微不说话,赵冰蛾笑声里冷意更重:“你既然练了‘归海心法’,就该发现它与《歧路经》前八层法诀非一人所出,两者间有许多对立的地方,根本就是一篇没完善的功法……沈无端把它传给你,不过是让你试一试,你成了就能为他突破提供窍门,你败了也无损他己身。”
“挑唆也好,试探也罢,前辈不必故意拿这种话来激我了。”楚惜微淡淡道,“功法如何,成败与否,晚辈既然选了就甘承受,与前辈无甚干系……正如前辈今晚为何到此,要见什么人,也都与我无关。”
赵冰蛾眸光一寒。
楚惜微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顺嘴一提,却像一根毒刺扎上逆鳞,叫赵冰蛾的爪牙都蠢蠢欲动。
她嘴角一翘,手掌在刀柄上紧了又松,轻声道:“不过就是恰好路过,有什么值得特意的?”
楚惜微袖中的手,慢慢紧了。
赵冰蛾这样的性子,若非在意,是绝对吝于解释的。
人向来关心则乱,哪怕锤炼了铁石心肠,也免不了在某一时刻自乱阵脚,即使那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呼吸乱拍。
“晚辈听说,三十年前色空禅师曾在江湖上游历许久,也是在那时与端涯道长相交甚笃,两人结伴走过许多地方,行侠仗义,将经论道,称得上一桩美谈,不过……”楚惜微声音放沉,“当时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名蓝纱蒙面的年轻女子,善用刀,性娇纵,名叫何怜月。”
端涯和色空那时虽有美名,却还不是如日中天的东道西佛,何况他们都是出家人,除了慈悲心和侠义骨,没有争名逐利的兴趣,相比当时声名极盛的断水刀谢重山、南儒阮非誉,实在有些不显眼。
那时候他们三人同行,最引人注意的反而是那个女子。大楚虽说民风开放,但一个年轻姑娘不顾世俗看法跟着一僧一道四处闯荡,实在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更别说那个女子虽然蒙面,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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