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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_青山荒冢-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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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底下藏龙卧虎,可不敢轻慢半分,否则早晚要吃亏。
她心里想着,拿手帕把金菊包了进来,从花蕊里找到了一颗小指甲盖大的同色蜡丸。
陆鸣渊将其捏碎,里面藏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蝇头小字——子时三刻,醉春楼暗香居。
秦兰裳看了看落款,并没有写名字,只画了一团小小的火焰。
“煜者,熠也,取火光明耀之意。”陆鸣渊看到这团火焰,心下定了定,“是端王的人。”
秦兰裳是第一次来天京,眨巴着眼问道:“那个醉春楼是什么地方?酒楼吗?”
“醉春楼”三个字一出,楚惜微的眉头就是一拧,他对天京城其实算不上十分了解,但这个醉春楼却是例外。
天京城最有名的青楼,里面还有不少出自教坊司的官妓,可算是达官贵人最喜欢暴露丑态又佯装风流的地方了。
当年顾潇在天京的时候,没少往这地方跑,年纪还小的楚尧在第一次时误打误撞跟了进去,就被脂粉香艳糊得找不着东南西北,还是那不着四六的家伙回身把他抱出来。
虽然到后来他知道顾潇来这里是为了方便打听情报和监视官员,但架不住当初闹了好一阵脾气。何况那时的醉春楼头牌娘子与顾潇交往甚密,哪怕是从楼下路过,她但凡凭栏见了,就要掷个香包下来。
只是十年已过,那位头牌估计也粉褪花残,不晓得身在何处了。
他这厢胡思乱想,陆鸣渊轻咳一声,脸上窜起薄红,支支吾吾道:“很……奇特的酒楼。”
他语焉不详,秦兰裳反而被勾起了兴趣:“那我也去长长见识!”
陆鸣渊目瞪口呆,恨不能变身为猴抓耳挠腮,好打消大小姐这个想法。然而在他绞尽脑汁之前,楚惜微开口道:“你留下。”
秦兰裳大为不满,楚惜微冷声道:“我将招魂令留给你,如果我和陆鸣渊丑时尚未归来,你就召集门人离开天京。”
眼下天京城暗流疾涌,楚惜微势必要一探虎穴,却不能把自己人都折进去。秦兰裳虽然刁蛮,好在也是晓得轻重的,闻言就不在辩驳,接过令牌乖乖应了。
没滋没味地用过饭食,又稍作休息,秦兰裳就出了门,佯装在街上闲逛,很快就在手下的掩护之下改头换面,彻底将自己藏起来了。
楚惜微则一直等到子时,才带着坐立不安的陆鸣渊出了门。
大楚建国以来,唯有高祖时期设立“宵禁”,后来被先皇废除,开始发展夜市,到了楚子玉登基之后,也没加以扼制,只设立了市管司进行秩序维护,可谓是“繁华如昼,夜色生花”。因此哪怕现在已经是深夜,十里长街依然灯火明媚,大大小小的店门前都挂着灯笼,各声吆喝、各色物品层出不穷,夜游玩耍的人就更多了。
然而醉春楼在这一片繁华炫目里依然能让人一眼分明。
它只有三层高,应是翻新不久,栏杆柱子也都换了新,纱幔随风,隐约可见内里灯火憧憧,门前高挂两只做工精细的红灯笼,上面也没有附庸风雅的诗词题字,只有红布里罩着的一团暧昧火光。
与其他青楼不同,醉春楼门前并没有倚门拉客的娇柔女子,它大门半敞,用纱帐半真不急地掩着,耳中偶尔能捕捉到随风而来的欢声笑语,眼前依稀看见人影靡靡,但听不真也望不清,反能撩起心底最深的痒意。
楚惜微掀帘而入,果然见到厅中一派酒色财气,二楼也有欢客伶人嬉笑打闹,唯独三楼看着不见端倪,可谓是这里面的清流之地了。
他皱着眉不说话,陆鸣渊知机地挡住迎上来的女子,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对方半敞的肩衣,递出那朵金菊,磕磕绊绊地说道:“这位姑娘,烦、烦请带我们上暗香居去。”
三楼是专门招待贵人的雅地,共十二个厢房各取一花为名,所谓“暗香”代指便是秋菊。后来者若是受邀进入已经被定下的厢房,需得出示醉春楼特制的相应花朵为信物。
女子接了他手里金菊,顺手摸了把书生手背,陆鸣渊就跟被烫到的兔子一样缩回楚惜微背后,头也不冒了。
楚惜微深感这货丢份,好在女子看得出他面冷不好惹,知情识趣地检查了信物,道:“请二位贵客随奴家上楼吧。”
两人跟着她上去,一路无话,直到在暗香居前站定,楚惜微的眼睛飞快一扫四周,明面上只有四个普普通通的侍从守在外面,可他屏息一听,能察觉到的气息却起码还有四人。
这等匿形掩踪的功夫,在百鬼门也不多见,在这天京城,怕是只有……
眼睛一眯,楚惜微下意识就想拂袖而去,但到底还是忍了,陆鸣渊没注意到他这片刻间的眼神变化,在侍从通报之后,便进去了。
楚惜微落后一步,暗香居里没有浓烈的脂粉香,只有淡淡的木樨香萦绕其中,屏风后有清倌弹着小曲,除此就再无女妓了。
宽大软榻上有一方楠木小桌,上首是黄衣玉冠的年轻男子正自斟自饮,左侧的锦衣男人则闭目倾听着曲调,直到他们上前才转过头。
楚煜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三十多年前的秦公案把他最好的年华就赔了进去,自那以后深居简出,有人说他是藏锋敛羽,也有人说他根本就是废了。
藏锋也好,荒废也罢,他如今已经是五十来岁的人,当年的杀伐冷厉早被岁月磋磨,沉淀成不动如山的稳重。
陆鸣渊一见他,便生出如望苍山之感,当即行了一礼。
然而楚煜的目光只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就落在了楚惜微身上,眼里流露出一丝飞快的疑惑。
陆鸣渊会意,他刚要为楚惜微做介绍,就听见那上首的黄衣男子开了口。
“惜微,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黄衣男子轻轻放下酒杯,眼里掠过一道惊色,定定看向楚惜微,“我还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再踏足天京半步。”
这话出口,楚煜和陆鸣渊都脸色一变,任谁都能听出这黄衣男子语气中的熟稔,
楚煜不知道楚惜微的身份,但陆鸣渊猜出了这黄衣男子究竟是何人——能与端王共处一室,并位于上首,普天之下唯有当今圣上一人有此尊荣。
然而他本以为楚惜微是不该与对方有任何牵扯的。
一个是神秘的新任百鬼门主。
一个是大楚皇朝的当今帝王。
两个人之间不仅是江湖庙堂的差异,还有八竿子都该打不到一起的鸿沟。
楚惜微听了他这句,面色不改,袖子里的手却紧了。
第95章 暗潮
所谓别后相逢,未必就是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还可能是相顾无言的尴尬。
楚子玉当然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起秘辛的爱好,悄然对端王使了个眼色,端王便放下酒杯,起身带着陆鸣渊往隔壁清莲居去了。
陆鸣渊犹豫了一下,将阮非誉指明要交给皇帝的那封书信呈上,又回头望了楚惜微一眼,神情隐含忧色,却只收到不动声色的一瞥,只好跟了出去。
他们一走,屏风后的清倌也抱琴而出,暗香居里只剩下楚惜微和楚子玉两人,再无半个闲杂人等。
楚惜微一撩衣摆坐下,拿了个没用过的酒杯给自己倒了满盏,面无表情地一口闷了。
楚子玉当年跟他亲近,自然知道这个堂弟有些脾性。以前他身为兄长,无论如何都顺着居多,现在他身为九五之尊,再看到楚惜微这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复杂。
仿佛本以为早已腐烂的种子在心里破土而出,那绿苗不大,脆弱得可怜,却让他不忍心把它重新踩回去了。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兄弟变成今天这般情况,要说楚子玉对此视若等闲,那绝对是骗鬼的。
尤其是楚惜微自己从头到尾,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
楚子玉所介怀的是楚惜微的父母和当年宫变时那破袖一刀,然而他事后想了很久,也实在想不出楚惜微到底哪里错了。
不知者不罪,更何况他当年还那么小。
然而世间很多事情,本就难以言说,也无对错分明。事到如今,多少恩怨已成昨日泡影,那些个赤子相交的热忱也好,立场相对的反目也罢,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不过空谈了。
楚子玉心里翻滚着诸般念头,面上倒是滴水不漏,他看完了那封血迹斑斑的信件,沉默良久后提起酒壶,为楚惜微续了一杯,这才笑道:“不担心我下毒吗?”
“子玉兄从来自诩君子,如果用了下毒的伎俩,只是侮辱你自己。”楚惜微喝了第二杯酒,如今他的酒量今非昔比,上好的“眠春”喝起来也不过是浅尝,连半分醺意也不觉。
他这句话说得笃定,不光是对楚子玉的了解,也是对自己的把握。
跟当年那个只晓得哭嚎炸毛的孩子,确实大不一样了。
那一晚在野渡来去匆匆,楚子玉又是送刀而去,心里纠结万端,对楚惜微也是复杂难言,倒没认真打量一下他到底变成怎番模样了。
眼下听了这话,又借着屋里明亮烛火看着楚惜微俊美生煞的眉目,楚子玉难免有些恍惚,很快回过神,自饮一杯,道:“我本以为上次分别,就是永诀了。”
“以为我看到你这张脸,会很舒服吗?”楚惜微放下酒杯,话说得不留情面,面上也没好脸色。
他放下对叶浮生的爱恨难言,却依然对楚子玉耿耿于怀,虽然再没有杀之取命的打算,但要如曾经一般两小无猜却是不可能了。
他的话不客气,楚子玉倒没动怒,毕竟这些年来看多口蜜腹剑的人太多,如这般直白喜恶,反而是他求之不得的。
楚子玉笑了笑,眼里却浮现冷意:“对一国之君如此无礼,不怕我治你的罪吗?”
“是草民之过。”闻言,楚惜微的嘴角慢慢扯起一个笑容,“草民楚惜微参见皇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可好?”
他这话语很得体,但口气却不见丝毫敬意,连行礼也未曾,与其说是见皇帝,就跟见戏台上的红白脸没什么两样。
然而这一问一答之后,楚子玉眼里的冷意却冰消雪融了。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喉间翻滚了两转才溢出嘴角,伸手拭了下眼角,道:“惜微,你变了。”
楚惜微终于拿正眼看他了。
十年来第二次见面,比起上回在野渡心烦意乱下的匆匆一见,这遭灯火通明之下,他才算是好好打量这个已经今非昔比的人。
楚子玉只比他大四岁,如今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然而眼中已蕴含了一川沧海,虽未语三分笑,却多一线凛然。
描金玉冠将满头长发规规矩矩地竖起,但是以楚惜微的眼力,还是看到了几丝不易察觉的霜白。
当初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成了血腥宫变里最后的赢家,不知道踩着多少鲜血白骨上位,但是任谁都知道,当他坐上那个位子,才是一切刀光剑影的开始。
多思多虑是比无情流年更催人老的利器,要做个庸人固然容易,然而楚子玉却心有凌云志,誓要变法改革,走出一条新的路子来。
在其位谋其事,从来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楚子玉的手指摩挲白瓷酒杯,嘴角扯起一个笑:“当年你离开的时候,我看着你的眼神,觉得你这辈子要么永远不回天京,要么就是回来跟我搏命。”
楚惜微轻笑了一下。
他的笑声还没淡去,楚子玉已觉得眼前一花,他下身不动上身微侧,抬手就是一式“拈花”向劲风擒去,岂料扑了个空,尚未收势,颈侧已传来一点刺痛。
本来坐在他对面的楚惜微,在这眨眼间越过小桌到了他身后,不仅虚晃一招诱他错手,还将一枚碎瓷片抵在了他喉间命脉上。
尖锐的瓷片破口已经刺破皮肤,一滴猩红已经斑驳其上,楚惜微的手再近方寸,楚子玉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刚才丝毫不觉的杀气到这一刻方才暴露,楚子玉只觉身后那人一身气息陡然一变,化成无数毒牙刺入血肉,恨不能将他撕碎。
对面有一面铜镜,此时倒映出了他身后情形——楚惜微嘴角的笑还没消失,眼神却冷冽下来,仿佛夜色突然染上妖气,使活人堕落为鬼魅。
“我已经杀过很多种人,倒是没宰过皇帝……”楚惜微嘴角慢慢抿了回去,声音转为森寒,“子玉兄,你说我敢吗?”
楚子玉身为武者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就要出手脱困,却生生按捺住了,转而给自己续了杯酒:“你当然敢,但你不会这么傻。”
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当然是真,楚子玉无比切实地感受到楚惜微的杀意,哪怕他握杯的手依然很稳,背后也生出一层冷汗。
他已贵为九五之尊,但这些年来政务占据了他大半心力和时间。纵然叶浮生不藏私,楚子玉的武功比起十年前虽有进展,但远不及抛却前尘投身江湖的楚惜微。
楚惜微的天赋本来就胜过他,加上习武时根骨年纪较小,叶浮生早就言其在武道一途将超过自己。只是那时候的楚惜微还是锦衣玉食的小皇孙,在练武的时候总喜欢偷奸耍滑,直到宫变之后猝失一切,才真正把心思都用在了武学上,到如今早非吴下阿蒙。
月前在野渡那番兔起鹘落的交手,楚子玉虽然占了上风,实际上也是楚惜微先因他的话乱了方寸,猝不及防受了一指蓄势已久的“惊雷”,然而那一下虽然将楚惜微逼退,却没能真正伤到他。
从那个时候,楚子玉才真正意识到,当年任人捏圆搓扁的肉丸子楚尧是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行于暗夜、生杀予夺的百鬼门主楚惜微。
也正因如此,楚子玉才能笃定他不会动手。
若他还是那个一无所有、满心仇怨的楚尧,必定会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然而他担上百鬼门的责任,就不会把一己私仇凌驾于千百无辜人之上。
无牵无挂的人可以不管不顾、无懈可击,而有了责任的楚惜微就必须三思而后行,无论多么恨意丛生,都不会真正对他动杀了。
楚子玉喝尽杯中酒,楚惜微也放开了手里碎瓷片。
刚才刺破皮肉的刹那,无数往事随恨火一齐上涌,那些个恩怨情仇都伴随着悲欢喜怒翻滚不休,楚惜微险些就没控制住自己,差点就割开了楚子玉的咽喉,为这半生颠倒的岁月做一场尘埃落定。
可正如楚子玉所料想的那般,他终究还是没有。
回身落座,呼吸平复如常,楚惜微饮下一杯酒,道:“见你跟端王共处一室,看来叔侄也好、君臣也罢,左右已经达成共识,我倒是白跑一趟了。”
“你能跑这一趟,已出乎我的意料了。”楚子玉笑了笑,“阮相之事,想必你知道的已不少了。”
楚惜微嗤笑一声:“一个时时刻刻摆在刀尖上的位置,倒是有一大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拼了命想坐上去。”
楚子玉伸手扶额:“可惜如果坐上这个位置的人行差踏错,后果就不堪设想。”
楚惜微嘴角的冷笑凝固在刹那。
“礼王狼子野心,勾结异族和江湖势力,暗中为他的图谋扫除障碍,而他又太会藏锋敛羽,若这一次没有阮相之谋,也许我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捅了我一刀。”楚子玉的手指落在信上,眼中浮现厉色,“我死不足惜,但大楚江山不能落在一个能为私利出卖家国的小人手里。”
楚惜微道:“你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第96章 疾涌
阮非誉的这封信,其实写得很简单。
寥寥四页信纸,前两页是写了礼王勾结葬魂宫意图谋反并栽赃旧案余党和端王之事,第三页写着三昧书院的暗桩和阮非誉这些年来观察确定的可用之人名录,最后一页就只有短短一句话——江湖事,江湖了。
礼王此番算计不成,反暴露了自己又与端王结下仇怨,现在楚子玉与楚煜达成了共识,后者虽然多年来不插手朝政,但暗地里的势力却十分可怕,如今已交付于新君,将成为比阮非誉更有利于帝王的助力。
礼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那么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狗急跳墙。
他坐镇北疆,又与关外蛮族暗中勾结,对于大楚来说无异于有扼喉之威,现在为情势所逼,恐怕很快就要起兵造反了。
端王虽然久不掌兵,但他却是先帝诸子中第一个摸到兵权的人,当年与北侠秦鹤白相交莫逆,哪怕在如今朝中也颇有威名。
朝廷军政之事有端王为他助力,但盘踞江湖的葬魂宫依然如沼泽毒蛇,蛰伏待机。
楚子玉纵然是皇帝,然而江湖与朝廷泾渭分明已久,连掠影卫都对武林涉足有限,他自然鞭长莫及。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放权给江湖,以武林的力量去铲除葬魂宫。
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尤其是高祖起于行伍,多年来更重用才能之辈而忽略德行,书生可以文章免罪谋官,侠士可借武力寻得庇护,导致规矩不成方圆、法令不严其行,因此他上位之后才会与阮非誉开始变法之事。
到如今,民生科举、承爵选官初见成效,但是龙蛇混杂的江湖依然让他难以下手。就算楚子玉不管不顾,动用朝廷之力倾覆了葬魂宫,但有一就有二,他不可能每一次都这样做。
既然如此,就只能如阮非誉所言——江湖事,江湖了。
“如今葬魂宫一家独大,并非中原武林无能人,只是群龙无首,皆作一盘散沙。”楚子玉微冷的目光看来,“要让一群心思各异的人拧成一股绳,除非是有共同的利益,或者共同的敌人。”
他的话说得并不隐晦,楚惜微很快明意,当即冷笑一声:“你想做拧绳的这只手,掌握武林势力以正江湖之风,重整秩序以固法威,好让皇位坐得更稳。”
身为君王,不允许有太多超出自己掌控的东西存在,尤其此事还威胁到了他的权位,就更无法容忍。
哪怕不能尽数掌控,也要成为干预斡旋的那只手。
一念及此,楚惜微眼中讽意更深:“好大的胃口。”
“都是同宗兄弟,彼此彼此。”楚子玉笑了笑,“惜微,你若不想生杀予夺,就不会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了。”
闻言,楚惜微的一双眼慢慢敛了寒光,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果然……是你。”
十年前宫变之后,他从风光无两的小皇孙变得一无所有,当时的楚子玉本来是派人把他托付给了一户无子的富商人家,若他安分守己,好歹也能安然度日,不至于后来沦落江湖。
可他是不肯的,曾经好逸恶劳的天家贵胄一朝沦为草芥,他心里有那么多愤恨和不甘,怎么愿意就此做一个市井闲人?
身体刚养好些,他就独自离开了那户人家,因为心知自己势单力微,别说复仇,连安身立命的资本也没有,这才一咬牙投身江湖,在风雨里颠沛闯荡。
可他那时候只有十一岁,年纪小,武功低,更别提什么江湖经验,不到月余就遭了好几回难,险些死在不知名的街头巷尾。
然而每一次死到临头,都会状似巧合地绝处逢生。
他从来不觉得人命比石头硬,巧合一多便是有心布局,尤其是在他染上疫病之后,他虽然身体无力,但意识还算清楚,装作半昏半醒间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难民里混入了不同寻常的人,一路上替他稳定病情,让他不会好起来,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
再后来,他就到了华灯镇,被孙悯风买入百鬼门。
“当年我不止一次想杀了你,毕竟斩草不除根,只怕春风吹又生。”楚子玉轻轻勾起嘴角,“你若留在那户人家,我会派人暗中监视你一举一动,不出三年就让你因病而逝,虽然这样很容易被师父抓到蛛丝马迹,但为了斩除后患,也顾不得许多。”
楚惜微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楚子玉抬起眼:“然而你比我预想中还要胆大,竟然放着好好的安身之所不待,跑到江湖去闯荡,用不着我动手,你自己就能把自己的命给糟蹋干净。”
楚惜微冷冷道:“那你为什么要改变主意?”
“三个原因。”楚子玉笑了笑,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你若死了,师父得知真相将痛不欲生,我当时帝位不稳,若没了掠影统领的助力实在得不偿失;第二,那时我已权操在手,而你一无所有,我若是连容下你的胆量都没有,将来如何去面对豺狼虎豹?”
顿了顿,楚子玉语气一转:“至于这第三,是你自己争来的。”
楚惜微眉头一皱,就听楚子玉道:“帮你入百鬼门,是因为那是乃江湖上少有的中立门派,不沾朝纲与正邪,又埋没人的前尘过往 ,把你丢进去就如泥牛入海,就算你父王尚有余党存世,料也找不到你,而我只需要保证你不死就好。”
楚惜微眯了眯眼睛。
那时的百鬼门秩序混乱,朝生暮死是家常便饭,要保一个刚入门派的小弟子不死,无非就是为他找一个可靠的依仗。
百鬼门的门主夫人是何等身份,就算要看诊也不必亲自去孙悯风的药庐,更何况还那么“凑巧”地遇见他并带回流风居,照顾有加。
然而秦柳容终究只是无实权的女流,这背后若说没有沈无端的授意,鬼都不信。
思量片刻,他问道:“你用了什么条件,让义父答应保我性命?”
“我给他的不多,但对他而言是雪中送炭。”楚子玉的手指轻敲桌面,“当年我虽不知秦柳容的身份,但对于他爱妻如命却有所耳闻,那时暗桩打听到百鬼门主的夫人身染重病,孙悯风空有医术而缺良药,我就送去了宫中秘藏的千年人参……沈无端虽然不想跟朝廷扯上关系,但他为了让妻子多活几年还是应了,作为交易,承诺会保你在百鬼门十年命数无忧。”
原来,如此。
楚惜微从来都不傻,他只是不愿意用太过功利的想法去揣测有恩于自己的人,尤其沈无端和秦柳容这些年来对他无分毫不好,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否则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拜了义父母。
既然人情不假,那么对楚惜微来说,就已足够。
“你与师父有十年之约,所以我也如当初誓言保你活过十年,但没想到你放着安乐日子不要,反去争夺门主之位。”楚子玉嘴角一翘,“我们楚家的人,大概骨子里是真有不安分的天性……我追求地位和权力,而你想要掌握生杀自主的能为,归根究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如果楚惜微真的安安分分地虚度十年,现在一定是过着另外一种人生,不至于遍体鳞伤,也绝做不到翻云覆雨。
因为他不满于现状,才会一步步地踩着尸山血海往上爬,等爬上门主的位置,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才有改变自己所有不满的资格。
楚惜微扯了扯嘴角:“这十年来,你果然是一直在关注我。”
“也只能知道个大概,毕竟在你上位之后,沈无端干脆利落地放权,而你又大刀阔斧地扫除异己,把百鬼门从一个恶鬼所居的地狱变成神出鬼没的秘境,就连我的桩子也很难再楔入。”话锋一转,楚子玉又道,“也就是在那时起,我才完全改了主意。”
他目光灼灼,楚惜微心念一动,想起阮非誉这封信,就明白了其中意思。
“你想利用我去争武林魁首之位,拿百鬼门做你掌控江湖的傀儡。”楚惜微眉目一寒,“自古兔死狗烹,何况你我之间势如水火,你就不怕我反咬你一口?”
“当然怕,这天下间谁都可能背叛我,除了一个人……”楚子玉微微一笑,“你跟师父,相处得如何?”
此言一出,楚惜微身上杀气陡然一散,片刻又收了回去。
他目光森冷:“我还没跟你算这笔账!”
那一场战役虽然结果惨烈,谢无衣替叶浮生身死乱箭之下,让其成了漏网之鱼,然而这能骗过蛮人,却瞒不过掠影卫。
唯一的说法,就是楚子玉明明知道死的人不是叶浮生,还令掠影卫瞒下真相,又拿话骗了他。
“算账?阿尧,你该谢我才是。”楚子玉把玩着酒杯,“我若不骗你一次,不让你亲身感受一番生死殊途,那所谓十年之约必是血溅收场。如今你们两人都在,岂不是很好?”
顿了顿,他放缓了口气:“我如今腹背受敌,可信之人不多,亲近之人更少……当年之事牵扯太多,早说不清谁对谁错,你有理由怨恨,但我不想因为这些陈年旧事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
楚惜微一时语塞。
“我放过师父,让他离开了暗无天日的掠影,重回五湖四海去,既是出于十三年师徒之情、感念他无数次救我于危难,也是……”楚惜微眉梢一动,“蛟龙不入水流,怎能翻江倒海?”
天下间谁都可能背叛帝王,唯有掠影卫不会。
他们是天子之刃,也是天子的半身,如臂如指,如影随形。
不管出身如何、意图如何,一入掠影就是把身家性命和前尘后事都绑上了天子的船,至死不休。
掠影是江湖融于庙堂的缩影,也是侠骨承载家国的一根脊梁。
诚于君,忠于国。
楚惜微就算再恼恨,也不得不承认,叶浮生虽然已经回到江湖,但只要楚子玉一日没行昏君暴政,那么他以大楚江山、家国社稷的名头发出令信,叶浮生一定会重回朝廷,继续去过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我放他回到武林,是为重整武林之事留下一枚棋子。”楚子玉笑容温和,语气渐沉,“师父什么都好,智计能为、经验底蕴皆不缺,只是少了野心。”
楚惜微不说话,楚子玉抬手给他倒了杯酒:“然而这样的野心,阿尧……你也没有吗?”
阿尧,你胸有鹰击长空之志,不安于现状,也不臣服于威胁。
饶是我,也为你十年沧桑起伏而生出惊心之感。
但你跟我终究不一样。
为帝者最无情,我能放下恩怨爱恨,为目的不择手段,但有所用,无一不可割舍。
而你虽有野望,却狠不下这个心。
你肩负恩义,心怀牵挂,就如鹰隼被系上了锁链,能扶摇直上,却不能翱翔九天。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敢用你?
楚惜微一言不发,楚子玉也很有耐心地等着,唇角含笑,成竹在胸。
第97章 闯山
从太上宫到无相寺,差不多就是自东陵向西川,倘若在地图上画条线来,颇有些把大楚半壁江山腰斩的味道。眼见离大会开始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凡事都耽搁不得,因此自那日商榷过后,端清就接过了大部分门派事务,好让玄素能离宫赴会,为了稳妥起见,还请出一位同是端字辈的长老同行。
此时此刻,叶浮生站在山门前,一手牵着谢离一手牵着马,秋风肃肃,落叶纷纷,本该不胜离愁,结果配上他嘴里的荒腔野调,硬是把三分凄清唱出了七分扰民。
“黑白棋,是非局,对错曲直交相替;耳闻戏,唱画皮,虚实真假难说明;英雄归末路,红颜惜迟暮,叹一句山穷水尽,唱一段岁月无情……”
叶浮生的声音好听,说起话来妙语连珠,连茶馆说书的也要甘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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