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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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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咏兰不是公主,刘大人做不了陈世美,他告了假,去善和坊乌衣巷负荆请罪,说明原委。沈家不占理、不占道义,更不可能让女儿做妾,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爽快去衙门宣布婚事无效,沈咏兰还要强作欢笑恭贺刘大人破镜重圆,倔强的她忍到指甲将手心戳烂,鲜血横流,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整整一个夏天,南京城都在热议刘夫人千里追夫记,沈咏兰识大体贺旧人。更有那好事者将此事改编成大戏《寻夫记》,结尾继室主动让位给原配,甘做侧室,原配推脱不过受了,从此娇妻美妾以姐妹相称,共事一夫,堪称和谐家庭典范,男主角名利两全,此戏大大满足了男人们期待和想象,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有戏班子唱这出戏。
    那时做妹妹的沈佩兰看着姐姐夜不成寐,形容枯槁,吓得以为姐姐会做傻事,日夜守在身边不肯离开。至今和母亲一起谈起往事,沈佩兰依旧唏嘘不已:“那刘夫人是个刚烈之人,姐姐又何尝不是?姐姐回家后整整一个月都不说一句话,也不哭闹,直到夜间一场雷雨过后,姐姐跑到荷塘浮香阁,看着满池荷花大笑三声,从此面色如常。要换做是我碰到这种倒霉事,一辈子萎靡不振都有可能。”
    沈咏兰三年后嫁给一位年龄相仿的南京国子监监生,成亲七年监生恩科春闱考中三甲同进士,一直做着外放官,沈咏兰带着孩子们跟在任上,差不多每隔两年沈老太太过寿时会回南京小住一月。
    “咏兰的倔强像我,这种性格能扛得住事,但偏偏又经常遇事,老天是故意安排的吧,给你的越多,你付出的越多。”提起大女儿,沈老太太借着夜色抹去眼角的泪珠,“唉,没想到啊,到了下一代,韵竹居然像她大姑姑那样命运多舛,成亲三日就和离,归宁那天她哭诉白家如何无礼,我便想起咏兰了,心里是双倍的痛啊。”
    “前日和离之后,我问她要不要去乡下庄子里散散心,免得别人乱嚼舌根,她说我又没做错事,躲什么?那语气表情,和你姐姐神似。我疼惜她,但也更希望她能像你姐姐一样坚强起来,我把她的嫁妆交给她自己打理,还把聚宝门大街一个铺子给了她。这世上都说女人依附男人生存,可是女人若不自强,自保可以,过舒心日子是肯定不行的。我们沈家的女儿,就是要有能力让自己快活,可不能总是围着男人转,一生悲喜由他人。”
    这便是沈老太太的矛盾之处,一方面作为招过两次赘婿的家产继承人,她自强泼辣,对三从四德是嗤之以鼻的,而另一方面,转换沈家门庭,把沈家往上流社会上引导,就必然要遵从这个阶层的主要价值观和规则。
    所以有些话可以对女儿说,却不能对媳妇说;可以对孙女说,却不能和孙子说;可以对内言传,但对外连意会都不行。
    在娘家沈佩兰明显轻松许多,母亲的话,她是深有体会,“都说女为悦己则容,我才不信这话,我怎么穿衣打扮是为我自己高兴,取悦我自己,让自己心情好起来。”
    “怎么了?”沈老太太听出一丝蹊跷,“姑爷又闹别扭了?”
    沈佩兰的夫婿是魏国公府徐家四爷,女儿升了淑妃后,封了正三品的南京礼部侍郎,是虚衔,不用当值。
    “他天生就是个别扭人,和他夫妻二十年,早不用理他了。”沈佩兰说道:“这几日看我的发髻不顺眼,说是什么‘服妖’,又说我穿的太素淡,让太夫人心里不好想。我就问他,别的都不扯,你说到底好看不好看?他又不说话了。”
    沈老太太破天荒和二女婿达成了共识,“这发髻还行,就是象牙长簪太夸张了。”
    “嘘。”沈佩兰调笑道:“簪子是淑妃娘娘叫内务府做的、太夫人见我的打扮夸好看呢,说大热天看着就清爽凉快,这几日在莫愁湖别院里头,我的几个妯娌都不穿那些缂丝、繁重绣纹的了,都学着这样穿。”
    听说是淑妃赏的,亲家也说好,沈老太太第二次和女婿达成共识:都这样了,我能说什么?
    母子俩携手聊着家常,不知不觉金乌早坠,玉兔飞升,腿脚有些乏了,去了荷塘浮香阁休息,石桌上摆着先前沈老太太吩咐煮的荷叶水,还有一串紫玉葡萄并四样点心,中间搁着錾花凤凰纹三兽足银熏炉,叙叙吐着青烟。
    沈佩兰给母亲倒上茶水,“好大的艾叶味,怪熏人的。”
    沈老太太饮了半杯,说道:“荷塘又是花又是水的,白天还好,到了晚上不熏这个,蚊虫多的能抬着你走。”
    沈佩兰喝完一盏荷叶水,蹙眉道:“连水里都有这股子艾叶味,瓜果点心就更不用尝了。大侄儿媳妇是怎么持家的?上次来时我还跟她说,在凉亭这种地方种植一些七里香、菖蒲、夜来香、九层塔(也就是现在用于西餐的罗勒叶)这样的花草,既驱赶蚊虫,闻着还舒服,她喏喏称是,结果还是一味拿着艾叶熏。”
    沈老太太和稀泥说道:“莳花弄草又不是现点炮仗只缺个火,已是夏天了,来不及补种,明年再说罢。”
    沈佩兰不以为然道:“花圃集市都有现成的,买上几车装在花盆里,亭台楼阁,甚至卧房书房摆上几盆,这有何难?我一个夏天能在娘家住几天?还不是为了您和侄儿侄女们过的更舒服一些?她若是有心听了我的话,早就去办了;若是无心,多说无益,反而嫌我这个嫁出去的姑太太啰嗦,手伸的太长,管起娘家事呢。”
    沈老太太从中调停道:“王氏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你大侄儿在武昌府做官,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她主外也主内,每天事儿多着呢,一时疏忽大意是有的。”
    “您的意思,是我小心眼,故意和王氏这个晚辈过不去了?”沈佩兰嘟着嘴道:“您教训的是,我在娘家是小女儿,嫁出去是当小儿媳妇的,只知道享受,不懂得当家人的苦处。”
    沈老太太语塞,干脆打开白铜錾花熏炉的盖子,取了腰间金五事中的金剪刀,用金剪刀叉起炉中一块炭火放进瓷杯里,推到女儿面前。
    “这是要作甚?”沈佩兰不解。
    沈老太太道:“我说什么你就驳什么,你今晚就是个炮仗,夹块炭火看能不能把你点着。”
    “娘——”沈佩兰摇着沈老太太的胳膊,“我心里不痛快,回来找亲娘耍耍小性子也不成么?”
    沈老太太一杯荷叶水将杯中炭火浇熄了,问道:“是不是你那个继子媳妇又跳出来瞎蹦跶了?早跟你说了,不用理会,名分上你是婆婆,情理地位上你是淑妃娘娘和柏哥儿的母亲,她不占优势。她小打小闹的,你有心情就敲打几句,没心情就当看小猫小狗淘气,她若闹的狠了,不用你出手,国公府太夫人就替你料理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沈佩兰忿忿道:“就像那苍蝇蚊子,嗡嗡嗡的围着你转,烦人呐,你挥着巴掌打,却嫌太恶心。这些虫子可不管这些,守着机会就咬你一口,吸点血就跑,殊不知我打她还嫌脏了手呢。今天上午好端端的陪太夫人坐着画舫赏莲,玩击鼓传花,那并蒂莲落在她手里,她站起来说今日孕吐,没有诗情画意,却有个新鲜的笑话儿给大伙儿解闷,守着一船妯娌和侄儿媳妇们的面,把韵竹和离丢嫁妆的事当笑话讲出来,气得我——”
    “这次着实太过分了。”沈老太太带着三分火气打断问道:“亲家怎么说的?”
    提起婆婆魏国公太夫人,沈佩兰脸色稍有缓和,“太夫人当场板了脸,说她中暑说胡话,命人把她从莫愁湖别院送回瞻园了。还命人备了礼物,送我回娘家看看,说如有需要帮忙的,国公府不会袖手旁观。”
    瞻园是太祖爷朱元璋赐给第一代魏国公徐达的宅邸,占据了城北整整一条街,所以此街后来干脆改名叫徐府街,历代魏国公皆住在此地。徐达死后追封为中山王,因为瞻园也称中山王府,而瞻园所在的街坊名字叫大功坊,就是纪念徐达对大明江山付出的汗马功劳。
    城外莫愁湖别院也是朱元璋所赐,莫愁湖位于城西三山门外,属于南京的外城,北边是造船厂,南边是皇家园林。据说某天徐达陪着朱元璋在莫愁湖观棋楼下棋,用棋子走出万岁二字,朱元璋心情大好,将此处赐给徐达。
    时隔两百余年,魏国公爵位已经传到第五代了,魏国公太夫人怯热,几乎每年夏天都在莫愁湖别院度过,媳妇孙媳孙女们自然都要跟去孝敬老祖宗,沈佩兰的继子媳妇独独被送回瞻园圈禁,也表明了太夫人的立场。
    “这还不是气人的呢。”沈佩兰嘲笑道:“您那好女婿从瞻园赶到别院送我回娘家,路上还巴巴的跟我说,等太夫人气消了,我去给继子媳妇求求情,放她出来。您说好笑不好笑?难道我不去求情,太夫人就不放她一个孕妇出来了?反正都要出来,我怎么着也要去求太夫人放人的,赚个好名声。她仗着有孕忤逆不孝,我却不能不慈——这笔账,我迟早会讨回来。”
    沈老太太颔首道:“无论做什么,先把大义占了才好。怎么柏哥儿没跟着你一起来?上次见到他还是——”
    啪!从浮香阁上方传来一声脆响,沈佩兰蓦地站起,将母亲护在身后,拿起熏炉底下的檀木底座暂且当武器,大声喝道:“来人啦!有贼人!”
    “别叫了,二姑姑,是我呀。”沈今竹双腿倒挂金钩在浮香阁翘起的飞檐上,熊孩子嘴边有点心渣子,巴掌大的小脸上分布着几个小肿包,其中一个还沾着一只被拍扁的蚊子遗骸。方才就是为了打蚊子报仇,泄露了行踪。
    
    第9章 贪甜食假痒变真痒,解母忧毛遂忙自荐
    
    且说前天熊孩子私自出去为二姐寻仇,阴差阳错戳穿了白夫人装晕,被沈二少爷捉进马车带回家,沈老太太发了狠话,圈禁在屋里十日不得外出、一并连点心都不许吃了。
    困在屋子里两天,沈今竹先是觉得皮痒、而后是肉痒、再然后是骨头痒,到了天黑后心痒难耐的从窗户里钻出来,想借着夜色出去走走止痒。本想着花园树木亭台多,能隐藏自己,岂料撞见了丫鬟婆子们在荷塘浮香阁摆放点心水果,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嗜好甜食,何况连续两天都没沾糖了。等人散尽,沈今竹抹掉哈喇子,坐在石桌底下偷吃点心,欲大快朵颐一场。
    理想和现实是有区别的,没等她吃三块点心,就听见说话声由远及近而来,夜间看不清来人,但是辩声便知是祖母和二姑姑,沈今竹心道不好,可此时她已退无可退,因为浮香阁位于在荷塘中央,只有一行竹板搭成的长桥和岸边相连。
    情急之下,沈今竹干脆抱着廊柱往上爬,翻过飞檐,坐在阁楼屋顶上,等下面母女俩回去后她再下来。岂料母女两个聊上了,并没有坐坐就走的意思,而且屋顶没有熏香,蚊虫盯上了沈今竹,磨牙霍霍飞向熊孩子,晚饭加夜宵全靠她了!
    沈今竹陷入了十面埋伏!她在屋顶呼扇着双手躲避攻击,无奈双手难敌群蚊的吸血利牙,加上她怕惊动下面母女,又不敢拍蚊子反击,很快败下阵来,脸颊脖子陆续中箭,一些肥大的蚊子还刺透了她的衣衫,插进吸管尽情享受美味。
    这下全身可是真痒起来了!
    沈今竹屡屡中招,被咬出了火气,在一只蚊子热情的亲吻她的脸颊时,终于忍不住反击了,啪!复仇成功,同时也暴露了自己。
    “来人啦!有贼人。”
    沈今竹忙双腿倒挂在飞檐上,向下探出头去,“别叫了,二姑姑,是我呀。”
    “是你?你这个熊孩子!”沈佩兰和沈老太太异口同声道。
    “你不是在京城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沈佩兰又问:“晚上不去睡觉,跑到这里做什么。”
    沈老太太看的心惊,忙道:“你先下来说话。”
    沈今竹晃动着身体靠近廊柱,欲抱着廊柱头朝下慢慢滑下来,岂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几支蚊子像是商量好似的,同时攻击她的脚背,奇痒难耐,双腿顿时乏力,从飞檐上松开,扑通一声,熊孩子掉进荷塘!
    “今竹!”沈佩兰和沈老太太跑到栏杆边往下看,咕噜咕噜几个气泡从水底升上来,稚气的小脸从莲花丛中冒出,熊孩子踩着水惊诧道:“祖母?二姑姑?我明明上床睡觉了,怎么在这里醒过来?糟糕!我的梦游症又犯了!刚才我做了什么?全都不记得了。”
    沈今竹二岁时确实有梦游症,有时候晚上会突然坐起行走,这种状态在好动的小儿中并不罕见,后来慢慢好转,到了五岁症状彻底消失,今日为了逃脱惩罚,索性装旧病复发。
    瞧这熊孩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沈老太太暗道:莫非三郎说的都是真的?是今竹自作主张从京城跑出来跟着他回南京深夜,尽管泡在止痒药水里洗过澡了,熊孩子还是睡不安稳,在梦中时不时的抓挠身体,发出呓语声,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蹭。隔间沈老太太听见这动静,去看了熊孩子一次,命守夜的粗使婆子再抬了两桶冰搁在卧房,温度低了一些,熊孩子好像没那么烦躁了,能安静一些,沈老太太方能安心回房休息。
    年纪大了瞌睡少,一趟折腾下来,沈老太太便走了困,睡不着觉,索性盘腿打坐,运气凝神。沈佩兰今晚和母亲同榻而眠,她睡到中途醒来,打了个呵欠说道:“还在操心四丫头呐?您别怪我说实话。不是您这样的祖母,绝对惯不出这样的熊孩子来。”
    沈老太太扯了薄毯盖住女儿的胳膊,低声道:“好生睡觉,我待会就歇了。”
    沈佩兰坐起来,在身后塞了个弹墨南瓜状的引枕靠在上面,揉了揉脸道:“您一个人打坐怪没意思的,我陪您说说话,说困了再一起睡罢。”
    “也罢。”沈老太太颇有些不服气,“我孙子孙女十来个,那个不疼那个不爱?就是外孙外孙女也看的比自己命还金贵,都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难道我不疼淑妃娘娘、不疼你的柏哥儿?又不是独独疼四丫头一个,怎么你们偏偏都说我把她宠成熊孩子了?”
    “哟。”沈佩兰笑了,“除了我,还有谁说过?”
    “他们敢当我的面说?”沈老太太有些无奈,“不过我能看出来他们都是这个意思。”
    的确,除了沈佩兰这个小女儿,没有谁敢直言的。就连沈三爷这个老儿子在沈今竹手里吃了哑巴亏,也只是说四丫头性情跳脱,二哥二嫂管不住,那里敢说是沈老太太惯出来的胆子。
    “我也是几十岁、当上外祖母的人了,休得蒙我。”沈佩兰伸出一个巴掌,“十个手指头都有长短哩,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四丫头母亲是难产走的,是您亲手把她这条小命从阎罗王手里抢过来,祖孙情分当然非比寻常。”
    想起往事,沈佩兰至今心有余悸,那时二嫂难产,生了三天都没生出来,她在瞻园等的焦急,干脆回娘家看看,等她进了产房,已是一片哀哭声。二嫂已经没气了,双眼圆瞪,肚皮依旧高高隆起,产婆和大夫都说胎死腹中,唯有母亲坚持摇头不信,说她以前梦见有个小女孩叫她祖母,怎么会一尸两命了呢。
    母亲抓起剪刀,剪开产道,产婆和大夫先是一愣,而后过去帮着按摩挤压,胎儿的胳膊先出来,一阵拖拉压拽,终于将已经浑身青紫的胎儿弄出来了,可以看出是个胖嘟嘟的女孩,可怜的胳膊还被拽的脱了臼,以一个很诡异的姿态垂下来。母亲就这样捧着“死胎”,对产婆和大夫说:“救她。”
    那时母亲已经三天没有合眼,双目赤红,神情恍惚,所有人都以为她悲伤过度魔怔了,产婆不敢碰“死胎”,倒是大夫医者父母心,叹了口气,接过孩子,抠去口鼻的脏污,一边按压胸膛,一边拿着小竹管往里头吹气,约过了半盏茶时间,奇迹出现了,孩子蓦地发出微弱的哭声,大夫大喜,倒提着孩子拍打屁股。
    哇!孩子挥着没有脱臼的那只小拳头大哭,向来不信鬼神的二哥跪地念佛,而身体已经开始僵硬的二嫂突然阖上眼睛,眼角落下一滴泪水。由于场面太过惊悚离奇,沈佩兰至今都能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为了照顾母亲的情绪,沈佩兰先替母亲开脱说道:“四丫头从出生起就抱在您这里养着,都说抱子不抱孙,您这个当祖母的管束起孩子肯定不如父母方便,父母管孩子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您总不能唱完红脸唱白脸吧。”
    见母亲脸色稍缓,沈佩兰又说道:“您其实也是知道这样不妥,所以去年二哥派人来接,你万般舍不得,还是给她打点了行礼送到京城,希望二哥二嫂能好生教导,她年纪还小,性情不定,重锤重拳敲打着,必能将那些坏毛病一并改了。”
    “怪不得都说小闺女是娘贴心小棉袄,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心意。”沈老太太如同找到知音般,“我养大你们兄弟姐妹五个,何尝不晓得惯子如杀子?她去了京城,我这心里也像是被挖空了似的,不思茶饭,当初也是你劝我,说即便一直留在身边,过个十来年,她终究有出嫁的那天,一样要分开,我才慢慢缓过来。”
    “这倒好,才一年功夫,她自己跟着你三弟跑回来了,人是长高了,但也瘦了黑了,以前肥白双下巴可以夹死蚊子,现在瘦的巴掌大小脸,下巴尖的可以当匕首用了。浑身上下的淘气劲是以前的十倍,不单是淘气,心眼也多了,谎话张口就来,还说的面不改色。”
    “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沈老太太面有郁色,“以前呢,小孩子不懂事,心眼直,淘气也是天真烂漫,哪怕捅破天去也是不过心的。在京城一年回来,这孩子眼里时不时有股戾气,我瞧着害怕,若是逼的狠了,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四丫头从相貌到性情都变了个样,京城那边回回来信却都是哄骗我说一切安好,叫我怎么再信你二哥二嫂?我是不敢再送她去京城了。”
    沈佩兰说道:“二哥一个男人家,天天在衙门当差,侄儿们自有父子教导。教养女孩主要还是二嫂,我看呐,这得从二嫂身上找原因。要不然,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老太太道:“四丫头失踪后,你二哥急疯了到处找,你二嫂写了信说她有负重托,自请下堂——她是你二哥恩师、朱子后裔、当年南京国子监祭酒的孙女、朱氏素有贤名,下嫁给他当填房,又生了一双儿女,我能因此事应她下堂么?唉,想我一生在商海沉浮、招赘两次夫婿、经历你姐被骗婚、老年失去了你大哥,多少风雨坎坷都过来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惶恐不安,我从阎罗王里抢过来四丫头这条命,实在不敢想象她的将来毁在我手里。”
    沈佩兰只是随口一说“若不是您这样的祖母,绝对惯不出这样的熊孩子来”,却没想母亲心里居然有这么大的忧虑,作为最贴心的小棉袄,沈佩兰那会置之不理呢?脑袋开足了马力,想着如何为母解忧,突然灵光一闪,沈佩兰从弹墨引枕上起身说道:“不如这样,我带着四丫头回国公府教养。”
    “什么?那岂不是寄人篱下么?”沈老太太觉得女儿异想天开,“不妥不妥,四丫头有父有母,再不济还有我这个祖母,怎会跟你去瞻园住着。”
    沈佩兰说道:“我也是做继母的,有谁能比我更知道原配子女和继室的矛盾?何况二嫂朱氏是朱子后裔,我小时候也曾和哥哥们一起读过书,这朱子学说也知晓些皮毛,‘存天理灭人欲’,这朱氏刻板的像她老祖宗,当年新婚,也没见她脸上出现过几回笑容,开口规矩,闭口女诫,也亏得二弟能忍,还和她生养了两个孩子。她教导四丫头这样的熊孩子会是什么场面?我虽身在南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定是女四书、烈女传轮番的讲,有一句背一句;朱氏生硬讲下来,熊孩子性子跳脱,她肯定是听一句顶一句,朱氏又不知通融,定是又打又罚,熊孩子从小被顺毛捋惯了,罚的越厉害,她就越不服,再以后就听一句顶十句。”
    旁观者清,沈佩兰还真是猜出了大概,在京城家里,继母朱氏讲女子卑弱,沈今竹反问一句:“祖母从小跟着曾祖父经商游历,壮大家业,如何卑?如何弱?”;朱氏说女子不妒,为夫纳妾,沈今竹瞪大眼睛,“咱们家什么时候多了个新姨娘?”;朱氏说女子冶容近乎诲淫,沈今竹嘘声道:“母亲慎言,按照您的说法,后宫嫔妃个个都要下诏狱。”
    觉得女儿分析的有理,沈老太太不禁点点头。
    沈佩兰趁热打铁道:“朱氏一味严厉,您又下不了狠手,大侄儿媳妇王氏也出身名门,比朱氏懂得灵活变通,论理大嫂教导小姑也是有的,可她是当家主母事情多,自己尚有四个孩子管教,那里分得出手来。如今柏哥儿挪到外院去了,我正好闲的没事做,与其整天和妯娌斗心眼、和继子媳妇斗法,不如收收心好好教导四丫头,帮她走上正路,给您分忧呢。”
    “母亲,四丫头年纪不小了,再不成个知礼知进退的淑女样,将来终身大事怎么办?国公府是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大世家,女孩们的眼界见识、谈吐举止自是不同的,何况武将世家规矩不像书香门第那么繁琐刻板,我能教导出淑妃娘娘,四丫头也不会差到那里去。”
    沈老太太一来是有些不舍,二来此事不妥之处甚多,比如“若有人问起四丫头怎么不在父母身边怎么办?现成的把柄说四丫头不孝或者你二哥二嫂不慈。”
    沈佩兰说道:“说水土不服呗,您也瞧见这丫头去了趟京城瘦成什么样了。那年淑妃娘娘生大公主,我奉旨去陪产,也在京城过了两月,恰好是秋冬,一遇大风,便是风沙满天,犯了咳嗽的毛病,太医院院判大人开的方子都没治好,一回到南京就不犯病了。”
    沈老太太想了想,摇头道:“不成的,以前四丫头去瞻园是做客,自然不会慢待;可常住寄人篱下的,定会受委屈,她哪能住的惯,万一逼得她从瞻园跑出来,岂不是适得其反。”
    沈佩兰说道:“咱们沈家三房早在父亲去世时就分家了,亲兄弟明算账,四丫头养在您跟前,二哥每年都是拿银子给大侄儿媳妇,您格外给她添些什么,也是拿出私房银子,从来不走公中的账目。您老迈精力不济,我帮您教导四丫头是为母解忧尽孝道。她瞻园住着,也是用沈家的银子养沈家的人,不用花国公府公中一个铜板,怎么叫寄人篱下?”
    “再说了,瞻园现在就有好几个亲戚家的姑娘住着呢,吃的穿的,月钱等和正经国公府小姐同样的份例。四丫头跟我过去,多她一个不多,每个月定个日子、逢年过节回来陪您说说话小住,两全其美,总比在京城好几年都见不到人强。”
    沈老太太心下微动,如今她是管不住也下不去狠手管教沈今竹了。小女儿的建议可行性很高,并且能给四丫头带来更好的前途,虽说也有许多漏洞,但世上哪来的万无一失呢?
    “让我再想想吧。”沈老太太说道:“明日你和四丫头说说话,多相处相处,她这一年变化颇大,你看看有几分把握驯服她。唉,说不定这熊孩子一张嘴就把你气跑了,咱们今晚盘算再多也没用。”
    沈佩兰自信满满,“但凡受到宠爱、天性活泼的孩子那个没点熊呢?长大就好了。熊孩子我见的多了去,瞻园现成的就有好几个呢,我怎么可能被自己亲侄女气跑了,几十岁的人了,这点涵养还是有的。”
    母女俩说着话,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再醒来时,已经是巳初(9点),一天炎热的时刻刚开始,有蝉鸣响起,小丫鬟挥着粘杆四处寻找粘蝉,母女俩用了些清粥小菜,漱了口,便去了小书房。
    沈今竹正在练字,坐姿端正,表情肃穆。沈佩兰心下稍定,京城一年,也不是尽淘气去了。单看写字的姿势态度,这孩子比以前就长进了许多。走过去细看,微微有些吃惊,女孩子一般都练习卫夫人簪花小楷,沈今竹写的居然是古朴苍劲的小篆,临的是秦朝《琅琊台刻石》拓本。
    沈今竹听到动静,忙起身行礼,抬头见到沈佩兰发髻上的象牙长簪,脱口而出道:“二姑姑,您怎么把二姑夫上朝用的象牙笏板插头上了。”
    沈老太太同情的看着女儿,给了个“我猜对了吧,这熊孩子一张嘴就把你气跑了”的表情。
    
    第10章 临拓本今竹说后宫,谋大局白灏来请罪
    
    沈佩兰也是从小父母娇宠着养大的,少女时期的她也古灵精怪过,现年过四十,在沈老太太面前也时常撒个娇,耍耍小性子,沈今竹半玩笑的稚气话还不至于惹恼了她。
    沈佩兰问道:“你刚从京城归来,不会不知道正时兴插戴这种簪子吧。”
    沈今竹笑道:“我母亲不戴,不过我在宫里见过淑妃娘娘插戴过这个样子的簪子,那天恰好皇上来瞧大公主,见到了这个簪子,还玩笑说早上大朝会大臣们拿着笏板议事,下了朝还能给妻女当首饰用,真真一举两得呢。”
    听到女儿和外孙女的消息,沈佩兰不禁有些急切的问道:“你时常进宫?娘娘和大公主身体可好?”
    连沈老太太也听进去了,暗道怎地没听这孩子提起过这些事。沈今竹答道:“去过五次,在宫里小住了几日,陪淑妃娘娘说话,和大公主一起玩。”
    庆丰帝现年二十五岁,正值壮年,三宫六院佳丽云集,只是子嗣薄弱,不仅皇后没有生养,整个宫里都只有大公主一个孩子。大公主比沈今竹年长一岁,当年沈佩兰奉旨进宫陪淑妃生产,亲眼见大公主出生,满了月后方回南京,至今已有八年了,沈佩兰甚是想念女儿和外孙女,可是路途遥远,加上魏国公府世镇南京,非召不得进京,这份挂念也只能埋在心里,女儿身在皇宫,需谨言慎行,互通书信也是再三斟酌语句,通篇都是安好,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内容。
    既然沈今竹在宫中呆了那么长时间,肯定对女儿和外孙女了解颇多,沈佩兰贪婪的问了一串问题,比如大公主多高了?喜欢吃什么?书读到那里了?淑妃娘娘平日里做什么消遣?生孩子落下的腰疼毛病怎么样了。
    沈今竹也没卖关子,痛快的回答了她所知道的问题,沈佩兰一边听,一边情绪激动的自言自语,“原来比你还高半个头呢,长的真好。喜欢吃芙蓉糕和糯米卷,和当年淑妃娘娘小时候一样。《四书》都念完了?哎呀还小呢,怎么这么用功,将来又不用考状元,小心夜读伤眼睛。”
    沈老太太也用心听着,末了问道:“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进宫的事情?”
    沈今竹不以为然道:“宫里不好玩,没什么好说的,怪没意思的。”
    沈佩兰微微一怔,道:“你是说,淑妃娘娘在宫里不开心?”
    沈老太太板着脸教训道:“天下最富贵、最有权势的地方,不好说好玩、没意思这种瞎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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