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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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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今竹听说不会,很是失望,暮色将至,万一那无脸鬼又找来怎么办?匕首都砍不死它呢,难道要冰糖她们一直陪着睡不成?
    沈今竹摸着石桥石狮子的头,说道:“嗯,就是,我遇到了鬼,两次。”
    峨嵋又问道:“真的?你没骗我?”
    沈今竹恼了,“遇鬼很有意思吗?我为什么要骗你们这个?你们都不信我!”
    峨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道:“你别生气,我信你。”
    沈今竹转身往回走,说道:“你不信的,莫要骗我。”
    “你既然说是,我就相信你。”峨嵋忙跑过去拦住沈今竹,说道:“你要是不信,我今晚就陪你抓鬼去。”
    沈今竹翻了个白眼,“还说不骗人,刚才你都说不会驱鬼了。”
    峨嵋说道:“我是不会啊,可是我看见了凡师傅做过,看起来好像很简单,我去试试嘛。”
    沈今竹有些小感动,“你不怕么?”
    峨嵋说道:“不怕的,我看了凡师傅驱鬼,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怕。”
    今天真是遇到贵人了!沈今竹很高兴,问道:“了凡师傅这么厉害啊,她驱的是什么鬼?”
    “这个——”峨嵋说道:“不知道啊,我看不见鬼的,想必这鬼十分厉害,道行不够看不见吧。”
    对啊,峨嵋毕竟是个没有剃度的信女,沈今竹无语片刻,又想了凡师傅说过峨嵋有慧根,福缘深厚,说不定天生临危不惧呢,沈今竹敬佩的问:“看不见,你不怕么?”
    峨嵋反问道:“都看不见,我怕什么?”
    这——好像不是临危不惧,而是不知则无畏吧!但如今蚊子腿也是肉,何况峨嵋是唯一相信她的人,这一点让沈今竹觉得很温暖,莫名又觉得很安心。
    沈今竹牵着峨嵋的手说道:“好吧,我们今晚就开始,你就睡在凤鸣院吧,早上再去抄经书。”
    峨嵋说道:“好的呀,不过我先要做些准备,去太夫人的南山院拿法器。”
    沈今竹点头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过了一刻钟,两人拿着“法器”从南山院出来,沈今竹忧心忡忡的看着峨嵋手里的冬青釉蒜头瓶,说道:“这个——管用不?”
    “不知道啊,试试就知道好不好用了。这是在观世音菩萨像前供奉‘羊脂玉净瓶’,里头盛着小丫鬟收集早上花间的露水,很纯净,我经常对着诵经烧香呢,应该沾了些佛气。”峨嵋淡定的说道,突然停下脚步,踮起脚尖折了两枝杨柳插进蒜头瓶里,笑道:“这就齐活了,观世音柳枝一洒,菏泽天下,救天下苍生,驱个鬼应该没问题。”
    这是什么眼神啊,一个普通民窑蒜头瓶被说是羊脂玉净瓶,随手折几枝杨柳就是观世音菩萨开过光的,沈今竹突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这峨嵋好像比自己更不靠谱,驱鬼大业前景堪忧啊。
    

    第32章 假尼姑神勇斗魅影,熊孩子绝地识天机
    
    有了峨嵋壮胆,虽说这个帮手看起来不靠谱,但在沈今竹眼里,自己反击无脸鬼的砝码还是重了不少,暗道:若败了,也不过是再被吓一次,反正吓着吓着,好像不那么害怕了!昨晚那个无脸鬼最后无端消失,是不是被自己的匕首击退了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厉鬼还怕狠人呢,你敢掐我,我就敢咬你!
    嗯,那张脸没有眼睛鼻子,看起来不太好下口啊,要不要撒点盐巴花椒胡椒调调味道呢?哎哟,好像搞错了重点,重点是抓鬼,不是吃鬼。
    心虽如此想,沈今竹小孩子性情,说风就是雨,还是找了缨络,问:“你上次不是说和大厨房什么嫂子关系好吗?去弄一包胡椒米分来。”
    几年的丫鬟经验,缨络知道主子吩咐的事情做就是了,不要问为什么,可是沈今竹的要求太古怪了,缨络还是说道:“表小姐,您要胡椒米分做什么?齐三家的说过了,君子远庖厨,您金尊玉贵的,不要碰这些俗物才是。”
    沈今竹不乐意,说道:“缨络,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是缨络啊,这院子只要有一个流苏姐姐就足够了,怎么了,你想当流苏姐姐?”
    这真是八岁的孩子吗?这心术玩的,在威胁我吧。缨络赶紧撇清道:“奴婢不过是个小丫鬟,那里敢和齐三家的相提并论——表小姐要的胡椒米分,奴婢这就去大厨房一趟。”
    表小姐不就是喜欢我的有求必应么?反正这胡椒米分又不是匕首,伤不到人的,还是先满足她的要求,天色已晚,赶紧跑一趟吧,再完些,关了院门,叫醒看门婆子起来开门,闹出动静来就不好解释了。
    指使走了缨络,沈今竹去书房找峨嵋,峨嵋正在书房调朱砂呢,浅碟子里盛的满满的,殷红的液体几乎要溢出来。
    “应是够了。”峨嵋从笔筒里挑了一枝干净的羊毫笔,蘸着朱砂在信笺上默写经文,居然是一手漂亮的馆阁体,一看就是练过的,沈今竹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这是什么经?”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鸠摩罗什译的,一共三十二品。”峨嵋答道,笔下依旧走笔如龙,毫不停歇,很快写满了一张信笺,沈今竹拿在手里细看,说道:“这好像记录的是佛说过的话,一问一答,和论语有些相似,孔子的学生把老师说过的话记下来,汇集成卷,就成了论语,有些我看着就懂了,有些怎么看也不懂,佛经居然也是这样。”
    峨嵋低头笔耕不辍,说道:“我也不太懂,就是记性好,读几遍就能背下来,了凡师太就说我有慧根呢,其实我自己也怀疑,有一次我听一个西洋的和尚说他们的《圣经》,他说了一遍我就能复述的七七八八,其实只是记性好,慧根什么的还真没多少。那《圣经》也是和佛经一样,是一群弟子和他们的师傅,一个叫做耶稣的人的对话。我觉得耶稣说的话,和佛经里真佛说的话有些相似,无外乎是劝人向善,放下恶念,忏悔自己所作所为。”
    沈今竹脑洞大开,说道:“你说如果流苏冰糖她们每天把我说过的话记录下来,编成了书,我是不是就成了圣人?”
    峨嵋居然把这孩子话当了真,想了想,说道:“如果这本书能在人间广为传颂,得到许多人的拥护和认同,百年千年皆是如此,大概也就成了圣人吧。”
    沈今竹咧开嘴笑着,幻想自己成了圣人,被万人膜拜的样子,却被峨嵋一番话浇熄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峨嵋说道:“成佛也好,成仙也好,成圣人也罢,都是历经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劫难,最后大彻大悟,找到真谛,那个西洋大和尚说的耶稣,身上的肉都被鞭子抽碎了,骨头被石头砸碎,手脚用铁钉顶在架子上,死的那个惨啊,还有——”
    “别说了,别说了,怪渗人的,我不成圣人了好吧。”沈今竹说道,复又看起了默写好的金刚经,“已经写到第四品了,这用朱砂抄写的佛经真管用嘛?”
    峨嵋说道:“我也不清楚呢,本来了凡师傅是用金米分调制抄经书驱鬼的,你这里没有金米分,我想起道士用朱砂画符驱鬼很管用,想着用朱砂写佛经效果应该差不多。”
    轰隆隆!脑中响起一声炸雷,沈今竹长到八岁,用天马行空的想法和无知者无畏的行动力,挑战了许多人容忍的极限,今日她却被峨嵋折服了——这也能行?用道教的方法做佛家的事情,还真想的出来!
    自信心又开始动摇,沈今竹不好对着奋笔疾书的峨嵋打退堂鼓,说道:“道士画符我知道,可这金刚经管驱鬼的事情吗?”
    峨嵋说道:“金刚经是有无限金刚不坏之志,能规范万灵,鬼也是灵物,驱鬼,可不就是把鬼送到它该去的地方么?”
    有道理啊!沈今竹刚放下心来,岂料峨嵋又说道:“管不管用的,反正已经写到第六品了,不抄完太可惜了。”
    沈今竹信心顿时跌倒谷底,峨嵋又说:“写完金刚经,我再写十小咒,这里头往生咒和药师灌顶真言你临时抱佛脚先记住,遇到鬼魅之事反复诵读,管大用的——这是我听香客们说的,我自己没试过,今天晚上我们一起试试看是不是真管用。”
    沈今竹的信心上上下下已经被虐的体无完肤了,木然点头道:“好吧,听你的。”
    书房的灯亮的有些晚,金钗和冰糖进来催过两次要睡觉了,原本流苏也在的,但是下午齐家突然来人,说哥儿有些发烧,流苏心急如焚,只得先回家了。
    抄完金刚经,又写完十小咒,一碟子朱砂刚好用完,金钗和冰糖都不识字,不知道小主子和峨嵋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缨络是识的几个字的,暗中猜出沈今竹想要做什么,但是惧于沈今竹的“威胁”,她不敢多言,横竖今晚是她当值,睡的警醒些便是。四夫人不也说表小姐是被梦魇住了么,想必抄抄经书,心里有了安慰,晚上就不做梦了呢。紫霞玉碎太湖石之事,她想想也是怕的,请柳嫂子帮忙求了一道平安符,心下就踏实了许多。以己度人,表小姐可能亦是如此。
    入夜,金钗和冰糖睡在西次间,缨络当值睡耳房,峨嵋和沈今竹同塌而眠,入睡前,沈今竹反复默诵往生咒和药师灌顶真言,峨嵋翻了个身,说道:“睡吧,不早了,这咒说错几个字应该不打紧的。”
    沈今竹已经没有追问“应该”是什么意思的想法了,她卯足了劲驱鬼,邀请的唯一帮手峨嵋却轻松的就像是去吃夜宵。天啊,那日我拿桂花糕便轻松的引她破了戒,就应该知道这个峨嵋不是那么靠谱的嘛!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怀着这样的怨念入睡,沈今竹的梦境更加光怪离奇:无脸鬼再次凭空出现,她和峨嵋迎战,将那朱砂抄写的经文一股脑扔向无脸鬼,信笺翻飞,无脸鬼却安然无恙,惨白的手递上一块桂花糕,那嵋摸着光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桂花糕,伸手接过桂花糕吃起来,肥白的下巴沾满了糖霜,袖手旁观,任凭那无脸鬼恐吓自己,一张鬼脸似乎要贴在自己脸上!
    啊!沈今竹从梦中吓醒,挺直坐起来,一摸枕边已空,峨嵋呢?沈今竹掀开纱帐,一只脚刚迈出出去,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僵在床上:月光澄明,那个熟悉的无脸鬼在卧房里如一根羽毛般飘荡,依旧是惨白如鸡蛋般平滑的脸,齐膝长发和素白的衣裙在空中飘荡,像是只有头颅没有身体的怪胎,细长的胳膊如树枝般僵硬,峨嵋站在卧房中间,左手持着冬青釉蒜头瓶,右手拿着杨柳枝,蘸着蒜头瓶的水向着无脸鬼撒去,嘴里还低声念着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月光下,峨嵋面容平静柔和,目光清明,无惧无脸鬼的狰狞,挥舞着杨柳枝不停的向鬼魅撒着露水,那一瞬间,沈今竹突然觉得峨嵋像是罩着光环的观世音菩萨,手上普通的冬青釉蒜头瓶也变成了贵重的羊脂玉净瓶,原来自己还是看错了峨嵋,峨嵋是那种做的比说的多的好人啊,世上多是说的做的好听的人(包括她自己),真是太罕见了。
    峨嵋的义举立刻点燃了沈今竹的小宇宙,她右手向枕边伸去,想去拿朱砂抄写的佛经助阵,又摸了个空,看见地下散落的信笺,沈今竹恍然大悟:原来峨嵋早就被无脸鬼惊醒了,先抛了佛经不起作用,才下床用杨枝甘露驱鬼。
    这时无脸鬼已经停在空中,伸出枯枝般的手,宽大的素白袍袖几乎将小峨嵋淹没了,沈今竹心中大急:往生咒和杨枝甘露都不管用啊,怎么办?昨晚的匕首已经被姑姑没收了,我手无寸铁啊。
    再怎么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脸鬼把峨嵋带走!
    沈今竹将心一横,光着脚跳下床,随手抓住床边案几上一个小瓷瓶往无脸鬼头上砸去,乒的一声,瓷瓶碎裂,一种呛人口鼻的米分末喷出来,沈今竹隔着好几步远都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困在无脸鬼手臂中的峨嵋更是呛的眼泪鼻涕横流,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瓷瓶便是缨络临睡前交给沈今竹的,沈今竹那时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说,并没有真打算糊无脸鬼一脸,以牙还牙,去啃无脸鬼的脸。没想到缨络当了真,巴巴的去了大厨房找柳嫂子要了一瓷瓶,睡前交给沈今竹邀功,沈今竹几乎忘了此事,将瓷瓶随手搁在案几上,没想到情急之时居然用上了。
    但是那糊了一脸胡椒米分的无脸鬼为什么没有动静?也是,没有鼻子嘴巴,怎么打喷嚏?不对,这不是走神的时候,峨嵋还被无脸鬼抓着呢。
    没有兵器,只能肉搏了,沈今竹鼓起勇气,决定用她身上最锋利最坚硬的武器对无脸鬼发起攻击——牙齿。
    嗷呜!沈今竹扑过去对着满是胡椒米分的无脸鬼撕咬过去!
    撕!硬生生从无脸鬼脸上撕下一张皮来!这皮糊满了胡椒米分,沈今竹只觉得嘴里又麻又呛,冰凉的皮刺激的口腔恶心透顶,赶紧呸呸吐掉,咬脸的时候,自己的脸完全贴着无脸鬼,鼻子再次吸入大量胡椒米分,眼睛也沾上了,顿时喷嚏不断,眼泪和鼻涕齐流,视线模糊,恍恍惚惚中,这被咬了一块皮的无脸鬼嗖的一声往屋顶藻井直升上去,然后消失不见。
    不过沈今竹很清楚的听见从藻井处传来一声很清晰的“阿嚏!”
    沈今竹和峨嵋执手相看泪眼,一起说道:“鬼也会打喷嚏?”
    沈今竹视线模糊,胡椒米分刺激的眼睛火辣辣疼,她强忍着疼痛,将峨嵋拉到搁着冰块的青花大缸处,用冰水洗脸,此时已经过了子夜,一缸冰化开了大半,正好洗脸用,冰水洗去胡椒米分,也缓解了痛感,视线才慢慢清晰起来。
    “恐怕是有人故意捣鬼。”沈今竹捡起地上沾着胡椒米分和口水的皮,正反两边都摸了摸,嗅了嗅,说道:“鬼会用浆糊涂在皮上,给自己沾上吗?”
    峨嵋接过这神秘来路的皮,照着摸摸嗅嗅,甚至用舌头舔舔,尝一尝,“嗯,确实是浆糊的味道呢。这就怪了,如果这鬼是人假扮的,为什么它只有头颅和手臂,没有身体呢?刚才它抱着我的时候,我摸了个空,里面只有衣服,没有躯干。”
    “这个嘛。”沈今竹托腮苦想,突然一拍脑袋,“对了!你有没有看过布袋木偶戏?这种傀儡戏都是人牵着绳子控制着,木偶只有头、手掌和脚,躯干和四肢都是用布缝起来的。刚才那个无脸鬼,动作和样子和布袋木偶戏几乎一模一样啊,就是没有脚,还多出一双胳膊,样子比戏台上的木偶大许多,和真人一般个头而已。”
    峨嵋一怔,点头道:“在庙会上看过的,咦,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像呢,不过庙会上的木偶布袋戏是背后有人掌控,我记得这无脸鬼背后没有人的。”
    沈今竹看着屋顶的藻井,说道:“是提线木偶吧。我记得最后,那个无脸鬼嗖的飞上去了,直挺挺的,很像是有人在上面拉动似的。”
    峨嵋也看着屋顶藻井,七月十三月光虽明亮,但是也无法看清藻井的花纹,灰糊糊的一片,“你是说有人在房顶操纵无脸鬼木偶?可是这屋子的房梁被藻井盖住了,屋顶和房梁都是没法藏人的。”
    沈今竹则摸了摸脖子,说道:“如果是真木偶,树枝做的胳膊怎么会那么有力气?第一天晚上还掐我脖子,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卧房门被打开了,金钗和冰糖提着灯笼进来,刚迈进门,就被胡椒米分的气息呛的打喷嚏,冰糖拿着帕子捂着口鼻,将窗户全部打开,而金钗见沈今竹无妨,便跑到隔壁耳房里,叫醒值夜的缨络,训斥道:“叫你夜间睡的警醒些!你倒好,我们睡在西次间都能听到动静,你还这里挺尸!你是不是想被赶出去,做第二个紫霞!”
    缨络头晕脑胀,睡眼迷离,浑然不知发生何事,惊慌失措的跑到卧房,照例被呛的打喷嚏,三个喷嚏下去,脑子倒是清醒了。看着满地的朱砂经书,破碎的瓷瓶,几乎是无处不在的胡椒米分,心道不好!不管这里出了什么事情,这胡椒米分都是我弄来的,而且这么大动静都没醒,是我的失职,这——这该如何是好?齐三家的刚离开一晚,就出了这么大事,她会不会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我也赶出园子?不!我不能出去,我若是被赶出去,紫霞就是我的下场!
    沈今竹对峨嵋使了个眼色,站起来说道:“各位姐姐,都是我的错,吵了你们休息,我晚上把胡椒瓶放在案上的经书上,晚上起夜,不小心撞倒了案几,上面的经书和胡椒都撒了一地,连峨嵋都被呛醒了,我们用冰水洗了脸,已经无事啦。”
    金钗等人还以为沈今竹又是被梦魇住了,梦游伤身,见沈今竹神情平静,一切看似正常,紧绷的心弦开始放松,冰糖心细,问道:“表小姐,这胡椒瓶从那里来的?此物怎会在小姐的闺房?”
    缨络大急,?紫霞死后,心中的愧疚和外面的闲言闲语,已经将她压的喘不过气来,还要在表面保持一副宠辱不惊、云淡风轻的样子,一时心力交瘁,此刻又即将被赶出园子,顿时觉得万念俱灰,人生一世,怎么就那么累呢,付出了那么多,四处讨好奉承,算计斗心眼,揣摩主子的心意,对主人百依百顺,好容易在园子里站稳了脚跟,却被一瓶胡椒米分打回原形!
    难道我就逃不出那个猪圈般的家?逃不过不把女儿当人看的偏心父母?逃不过被胡乱婚嫁,然后重复母亲的悲剧人生?
    想到这里,缨络的眼神变得绝望疯癫,突然很理解紫霞为什么狠心撞了太湖石死去,既然生无可恋,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
    “这胡椒瓶是我从乌衣巷带过来的啊。”沈今竹看着众人怀疑的眼神,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连惯用的马桶都拿过来了,区区一个胡椒瓶又不占地方。”
    这的确是表小姐会做出来的事情,但是——金钗问道:“表小姐,您把胡椒瓶放在案几上做什么?”
    沈今竹撒谎都不带眨眼的,说道:“峨嵋睡前说有些鼻塞,我就拿了胡椒瓶给她嗅着,打喷嚏通窍用。”
    冰糖看着满屋狼藉,尤其是无孔不入的胡椒米分,即使开了窗户也依旧呛鼻,说道:“这屋子不能睡了,明日一早再好好打扫。表小姐和峨嵋小师傅移步到东次间睡吧,现在是下半夜,挺凉快的,也用不上冰。若是觉得闷了,奴婢给您打打扇子。”
    冰糖服侍着沈今竹和峨嵋去了东次间歇息,睡回笼觉。架子床上,峨嵋悄声问道:“怎么不说实话,有人扮鬼吓你呢?我可以为你作证,我平日不说谎的,她们肯定相信。”
    沈今竹摸着枕头底下撕裂的无脸鬼皮肤,说道:“经历这几晚,她们不相信我,我也不信她们了,说不定她们中间有无脸鬼的同伙呢。何况姑姑今日不在,没人给我做主的。我打算想想法子,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定要它好看!哼,可不能白白被吓(尿床)一场。”
    卧房里,金钗看着依旧跪在地上出神的缨络,叹道:“起来吧,今晚你睡迷了,误了值夜之事,明日齐三家的来凤鸣院,我会全部告诉她,怎么惩罚,请她定夺。你放心,你我以前同在四夫人院里当差,你又是个听话的,我不会添油加醋的胡说一气,只是表小姐连续两夜梦魇几乎伤着自己,值夜的要更加小心才是,你却——唉,听我一句劝,我也是七岁进的园子伺候四夫人,那时齐三家的还是三等丫鬟,我们共事十来年,很了解她的脾气,最不喜欢油嘴滑舌狡辩的。明日无论她说什么,定下什么惩罚,你千万不要为自己辩解,也不要喊冤,应下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好自为之。”
    “多谢金钗姐姐指点!”缨络回过神来,眼神恢复了灵动,对金钗是千恩万谢,又说道:“我走了困,心里又不安的,此刻也不想继续睡了,就留在卧房里收拾打扫吧,不指望这点小事能将功赎罪,只希望稍减轻齐三家的怒气,哪怕是降了品级,只要能留在院子和金钗姐姐一起当差,我就心满意足了。”
    金钗看了她一眼,回到西次间继续睡觉。卧房空无一人,只留下残灯数盏,隔着窗户,缨络见流苏走远了,忙冲到值夜的耳房,关上房门,闭上眼睛慢慢嗅着房间的味道,顺着气味四处察看,终于在墙角荫蔽处发现一撮灰白的香灰,缨络沾上一点香灰放在鼻尖闻着,还放在舌尖尝了尝,瞬间脸色巨变。
    
    第33章 问流苏求鱼舍熊掌,为求生缨络显本领
    
    流苏坐在马车上,眉头紧锁,上好的玉女桃花粉也遮掩不住眼圈的青黑,外头艳阳高照,马车里搁着两个冰壶,也消解不了内心的烦躁。
    她看了看腰间的西洋怀表,此时已到午初(上午十一点)了,居然这么晚了,表小姐昨晚不知睡的好不好?流苏心中着急,敲了敲马车的板壁,说道:“再快一点,一定要赶在午饭前去瞻园。”
    坐在车辕子上的小红拨开夹板门帘的一角,探头说道:“三少奶奶,有小翠留在凤鸣院当耳目呢,您不用担心的。昨晚哥儿发热,您守在床边彻夜未眠,在车上稍微打个盹睡会吧,这车赶的太快就颠簸了,您睡不安稳的。”
    除了在瞻园,小红她们都叫流苏三少奶奶。
    流苏摇摇头,说道:“小翠年少无知,那里应付的了园子那些人精?快些走吧,才做了三天掌事娘子就连番迟到告假,虽说夫人宽容体谅,可我心里过意不去。”
    小红关上门帘,命车夫快点赶路。齐家的宅邸在城南七贤坊的小王府街上,离瞻园有些远,隔着好几个街坊,还跨越一个秦淮河,坐着马车也要大半个时辰。
    这也是规矩,齐家是国公府的豪奴,豪奴再得势,也不敢在家主眼皮子底下建豪宅,过着和主子差不多的豪奢生活。一般都把宅子远些建,再说瞻园甚大,占了一整条徐府街,周围都是勋贵望族,齐家想在周围找个宅子扩建也做不到。
    所以齐家在瞻园当差,大多都是起早贪黑来回赶,偶尔太晚或者事情没办完,瞻园仆人裙房里也有暂住的房间,只是不如在家里呼奴唤婢翻身当主人那么舒服畅快罢了。流苏是女人,倒可以在凤鸣院的东西次间过夜休息,但是她心系刚断奶生病的儿子,不得已驱车在齐家和瞻园之间往返。
    流苏对着西洋怀表内盖上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仪容,柳眉微蹙,叫了小红进来,吩咐道:“为我换妆,不要插戴太过贵重的首饰了,换一些简单大方,又不失体面的首饰。”
    “这——”小红不解,说道:“您前几天刚去瞻园时,不是吩咐说打扮的华丽些吗,现在怎么又变了呢。”
    流苏说道:“当年我从瞻园风光嫁到齐家,谁都知道我去做三少奶奶享福去了,重归瞻园当差,算是衣锦还乡吧,既然身着锦衣,又何必夜行呢?徐家是江南豪族之首,瞻园更是占据了富贵二字,里头谁不是势利眼,捧高踩地之辈?我若是太过素净了,未免被人猜疑轻视,连带着差事做不顺,还丢了夫人和表小姐的脸面。如今已经当了三天差,显摆够了,旁人也知我过的好,到了该收敛的时候,整天打扮的比正经主子还华丽,这不是给齐家招猜疑么?这些东珠啦,金镶宝首饰等不用明晃晃的挂一身,选择一个佩戴即可——即使正经主子,也没有整天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三少奶奶哄我呢,瞻园也有这样的主子的。”小红一边给流苏换妆,一边笑道,“奴婢在瞻园这三天,倒是听了不少掌故,听说四夫人的媳妇秦氏,即使怀孕坐月子也是极重仪容,每日换好几套衣裳,晨妆晚妆都不省的,连睡觉都带着脂粉呢。”
    流苏在四夫人沈佩兰跟前做一等大丫鬟时,没少参与和继子媳妇秦氏的各种明争暗斗,算计挖坑都做过,对秦氏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听小红这么说,流苏笑笑,说道:“秦氏和少爷是青梅竹马的亲姨表,夫妻这么多年,虽然时常吵架,但其实感情甚笃,床头吵架床尾合,女为悦己则容,秦氏是用了心对待少爷的。”
    跟了流苏往返瞻园和齐家三天,小红罕见流苏展笑颜,原本产后圆润的下巴开始有些尖翘,很是心疼主子,取下流苏耳垂贵重的东珠坠子,换了一对银点翠的耳环戴上,说道:“三少奶奶,要是太累了,就向夫人请辞如何?横竖有许多人抢着去凤鸣院做掌事娘子呢。在齐家好端端做三少奶奶,等哥儿大些再说。昨夜哥儿抓着您的手不肯放,您去一趟净房的功夫,哥儿找不到人,哭的踹不过气来。奴婢瞧见怪心疼的。早上虽然烧是退了,哄睡了,要是醒过来不见娘,估计又是一阵闹。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不都是在家里相夫教子么?奴婢瞧着她们过的比您轻松自在多了。”
    提起儿子,流苏眼圈儿一红,虽说奶是断了,但心里的牵挂不会断,看到儿子哭,她心里针扎似的疼,可是——流苏将泪水憋了回去,苦笑说:“我这个人呐,不像两个妯娌,可以留在家里安心相夫教子,整日养尊处优当少奶奶,我当差惯了,可能是天生麻雀的命,做不惯笼里金丝雀吧。”
    小红不解,“您是好些人羡慕的三少奶奶呢,那些小门小户的当家太太、七八品的诰命夫人都不如您过的好,可不能把自己比作麻雀、金丝雀这些鸟禽的。”
    流苏若有所思,说道:“你还真信这些话呀,不过是我们这种家族自欺欺人的话罢了,真真走出去交际应酬,我们这些少奶奶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奴儿罢了,七八品的诰命夫人都不屑与我们为伍的。齐家在七贤坊小王府街是最大的宅子,可与周围邻居是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往来应酬的都是商户和别家的豪奴,对面张秀才家,穷的一日三餐只有晚饭吃干饭,早饭和午饭都是稀粥,我生了哥儿做满月,送了大白馒头和鸡蛋给街坊领居报喜,这张秀才的娘子面色饥黄,孩子们馋的口水直流,她还是提着一篮子馒头和鸡蛋送还回来了,说没有人情往来,不好收这些东西,真真好风骨。”
    小红不屑的呸了一声,说道:“不知抬举的东西!不过是为了博得贤名,故意这么做罢了,她若真不想要,咱们送喜蛋时她就不该接,巴巴的又提着篮子送回来,不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么?亏得还是当娘的呢,孩子瘦成那样、馋成小狗似的,她要送就背着孩子偷偷送呗,为什么要当着孩子的面?少奶奶且宽心,不用理会这不顾孩子死活、沽名钓誉之辈。”
    流苏展颜一笑,说道:“你目光倒是犀利,不过我觉得张秀才娘子是有些迂腐,穷酸穷酸,穷成那样还要维持体面,就是穷酸,她倒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当着孩子们的面,估摸也是教育鞭策他们上进吧。”
    小红摇头道:“奴婢不明白什么是风骨,奴婢是挨过饿的,挨饿的滋味真难受啊,风骨能吃还是能喝?还不如一根肉骨头呢。”
    流苏说道:“风骨呢,就是那些文人们眼里的肉骨头,饥民为了一根肉骨头不惜性命大打出手,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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