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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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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护沈今竹和朱思炫的安全,徐枫的海盗团追随着日月商行的船只到了日本国,当然了,进入港口前,徐枫降下了“和”字旗,升起了日月商行铜钱旗,以免港口恐慌。朱思炫待在徐枫的海盗船上,这是他从西班牙无敌舰队抢来的盖伦大帆船,朱思炫像普通水手般将黑洞洞的加农大炮炮膛擦的锃亮,苍蝇腿落上去都可以打滑了,问道:“表舅,当年就是这种舰船打垮了我们大明的水师?东海之变时,一共有多少艘这种大船?”
徐枫说道:“当时我们在海上遭遇这种盖伦大帆船,比我们的战船足足大三倍,就像遭遇了庞然大物,加农大炮的射程是我们的两倍,我们的船被炸成碎片,打出去的炮弹都落在海面上,根本伤不了人家半分,最后我带着一群死士坐上轻便的快船,登船作战,引燃了弹药舱,才炸沉了一艘。唉,往事不堪回首,大明郑和之后再无郑和,我们在海上落后了人家一百多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追的上,我现在也就敢偷袭他们的商船,倘若遇到无敌舰队,还是被碾压受死的份。”
朱思炫小大人似的叹道:“可惜郑和下西洋时大宝船的图纸收藏在工部,全部失火焚毁了,海禁之后,也无人提起海防,觉得关起门过日子,远房的国家不敢找上门来,郑和下西洋之后,万国来朝,如今大明早就不复以前的盛景,那些国家基本都臣服西洋红毛番了。当年爹爹还打算带着我一起下江南呢,是太后和皇后她们阻止了。我在京城的时候,听内阁的大臣们说,金陵的宝船厂正在仿造这种盖伦大帆船,主管这事的清官海瑞的孙子海述祖,表姨的日月大海船就是他造的,可威风平稳了,他是个人才,这三年应该已经有所成就了吧。”
徐枫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这三年我以前漂游在海上。人的野心是不会变的,总有一天,红毛番会卷土重来。希望那时候大明做在好准备了吧。”
和朱思炫相处,徐枫摘下了左眼的眼罩,疤痕加上大胡子,朱思炫不仅不害怕,反而有些羡慕,表舅站在他身边,单是阴影就能罩着他,这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朱思炫看得出表姨和他只是交流了一下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在表姨眼中,表舅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而自己,仿佛是个拖累,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气馁。
朱思炫有些怯怯的问道:“表舅,你和表姨会破镜重圆吗?”
徐枫脑子一懵,没想到这个便宜外甥会那么从家国天下,猛地转到了儿女情长,好像在船上突然转舵时的眩晕,他拍了拍朱思炫的额头,说道:“别胡说,我和今竹尚未成过亲,怎么会是破镜重圆呢?”
朱思炫心中一松,说道:“那就好。”
这臭小子什么意思啊!徐枫仔细打量着朱思炫,脑中涌起一个念头,当年他情窦初开时,也是朱思炫差不多的年纪,可是沈今竹也是同龄人啊,青梅竹马的一起打打闹闹长大,有这些感情太正常不过了,可是这个半大小子的神情怎么如此古怪呢?今竹比他大了八岁多,而且是他的长辈啊!虽说没有血缘上的关系,论理辈分也不能从徐侧妃那里算,可是——想当年武则天还是皇上的庶母呢,不照样——呸呸呸!脑子里瞎想些什么呢!
徐枫敏感的嗅出一丝不对来,但这事不好说破,毕竟朱思炫眼神清澈纯洁,一口一个表姨叫的亲热,他若是提出质疑,沈今竹也不会相信的——估摸谁都不会信。
日本国,长崎城,出岛港口。长崎的出岛是日本国进行海外贸易最繁华的、也是唯一的港口,日本和荷兰人合作,一起控制了琉球国,所以荷兰东印度公司是日本国最主要的西洋贸易伙伴,当然了,因为地域、文化和生活习惯的关系,从整体来看,日本国和大明的贸易高于荷兰,而且交易的地点并不限于出岛。(历史上日本德川幕府统一全国后,也效仿大明闭关锁国,荷兰东印度公司是日本唯一官方承认合法的西洋通商合伙,处于垄断地位,以前是葡萄牙人,荷兰人后来把葡萄牙人挤走了,取而代之,一切都是国家实力的缘故。)
沈今竹选择来出岛交易,是因为她有两个老朋友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出岛有一个扇形的人工岛屿,上面有一个庞大的建筑,就是荷兰东印度的商行,飘扬着公司“voc”的帆船旗帜,有货仓、堡垒、炮台还有各式房屋,酒馆,民居、教堂等等,这里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可以不用离开人工岛屿生活,日本人填海打出地基,将这块地出租给荷兰人,每年收取租金,在这座人工岛屿的左边,是一个天然的小岛,小岛上飘扬着大明的龙旗,整个岛屿都是大明的各种海商的商行货栈,海鸥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
沈今竹的日月号大海船驶进了港口,船中有一口棺材,里头放着用石灰腌着的国千代无头尸首,他的头颅掉进海水,已经葬身鲨鱼腹了,沈今竹知道竹千代也只想要看见弟弟的尸首,否则始终都是心腹隐患,这份大礼是什么金银珠宝都管用。
港口的码头上,好多衣着艳丽的女子一字排开,小脸涂抹的煞白,樱桃小口一点点,头发如堆云般盘在头顶,而且还带着各种假发髻,她们裙下都没有穿裤,也不着袜,光着脚踩着木屐,盛夏的早晨艳阳高照,艳装的少女们打着各种樱花遮阳伞,摆出各种妩媚诱惑的姿态,甚至有豪放的女子干脆扯高了裙摆,露出细腻洁白的大腿招揽客人,朱思炫那里见过这些?赶紧跑到船舱里躲起来了。这是什么地方啊,这些女子如同女鬼般,幸亏是白天,要是晚上,还以为去了阴曹地府呢。
这便是长崎一景了,因为根据日本国的规定,在出岛做生意的外国商人,除了少数有勘合的大明海商以外,所有的外国人都不准离开出岛去日本国内陆地区,只能在出岛交易,在海上求饭吃的基本都是些汉子,对女色的需求就来了,什么都不能阻人们对金钱的向往,甚至可怕的梅毒都不能,于是乎长崎的风尘女子蜂拥而入,来到出岛做生意,港口码头上除了出卖劳力的挑脚夫,就是出卖色相、送“外卖”的日本青楼女子了。
单论商行而言,荷兰东印度公司无疑是最大的,异乡寂寞,这里不少长驻公司职员不愿意另娶了日本妻子,为了公司的稳定,公司的随行牧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职员犯下重婚罪,为职员和日本妻子主持婚礼,不过妻儿的身份只在日本国有效,儿女们对职员在荷兰本国的财产和爵位都没有继承权,相当于私生子。
这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的总部很相似,不同的是在当地生下的儿子在八岁后送到荷兰本国学习,得到家族的承认,但是女孩子就没有机会走出去了,她们一般都是在当地婚嫁,当一个新职员加入公司,最快,最容易融入公司的方法,就是在当地娶一个混血的私生女为妻子,反正婚姻只在东印度地区有效,不会影响在荷兰本土的联姻。总之荷兰东印度公司是想足了法子,维持公司的业务稳定和对当地的渗入和殖民,而且事实表明,这个举措无疑是有效的。
沈今竹的船只进入了港口,税务官上船算税金,新任幕府大将军竹千代很照顾日月商行的生意,将小岛划拨出一部分土地修建日月商行的货栈,去年底就已经开始使用了,她的货船进港也能得到特殊的税收优惠,并且持有在日本国自由行走的路引和勘合,不用拘束在出岛内。
沈今竹带着朱思炫等人在日月商行货栈稍作休整,带着礼物去了出岛的扇形人工岛屿荷兰东印度公司,洋干爹弗朗克斯在这里设宴接风,并且有一位神秘客人——葡萄牙东印度公司的澳门总督卡洛斯。
已经快两年没见了,弗朗克斯依旧是一副老牌绅士的模样,骑士装下的腰身挺拔笔挺,没有发福走形的迹象,而卡洛斯的脸色稍显憔悴,但是眼神比以前锐利多了。弗朗克斯远远的看见沈今竹走来,就张开怀抱爽朗大笑道:“哦,创造奇迹的沈老板来了,很高兴你能从流放的冰雪之地逃出来,我就知道你不会一直在那里。你是海的女儿,这里有足够的地方任你飞翔。”
虽说弗朗克斯曾经为了利益和攻占海南岛的联军做过生意,不过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再次看见这位洋干爹,沈今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她入乡随俗的轻轻抱了抱这个老者,笑道:“本来以为会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子,很高兴时光对您太眷顾了,都舍不得亲吻您的额头,在上面留下一条皱纹。”
对小孩子的夸奖是说长大了,对老人的恭维就是说年轻,弗朗克斯为了保持有力的腰身,是做出了不少努力的,他也恭维沈今竹说道:“政治的倾轧和流放没有打倒你,反而成了你的脂粉和珠宝,在这些东西的雕琢下,我的女儿更加完美了。如果我再年轻三十岁,我肯定会不顾一切的追求你当做我的妻子。”
面对这对“父女”的互相恭维拍马,徐枫是早已经司空见惯了,不过朱思炫是首次见,从进港看见卖春的日本艺妓开始,他就被震撼住了,处于梦游状态,看见沈今竹和一个老红毛番如此亲热,他不懂夷语,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总之从乘船离开朝鲜国开始,他就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似的。
卡洛斯走上前去,弯腰对着沈今竹行了吻手礼,又是一阵恭维她的美貌和智慧。朱思炫眼睛瞪的如铜铃般,居然——放开我表姨!徐枫按住了他的肩膀,他也讨厌卡洛斯,不过此时仇敌成了盟友,若非卡洛斯斡旋,沈今竹不会那么容易将顺王迎接回京城,朱思炫不晓得其中过往,年少无知,莫要影响沈今竹的大事。
卡洛斯是来找同盟支持的,“凯瑟琳女王年年都增加赋税,哈布斯堡家族太贪婪了,我们葡萄牙已经怨声载道,决定开始复国运动,脱离西班牙的统治,赶走凯瑟琳女王。”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西班牙倒霉就好。沈今竹鼓掌笑道:“这是好事啊,只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你出身葡萄牙最古老的贵族,将来振臂一呼,不愁没有支持者。”
卡洛斯笑道:“沈老板和弗朗克斯是我最靠谱的朋友,我首先要 确保能得到你们的支持,所以一知道你为了逃脱政治迫害去了朝鲜国的消息,就来到。”别来这些虚的,复国需要金币、很多的金币。
沈今竹笑道:“我最喜欢看见别人追逐自由的梦想了,尤其是你,我的朋友,你终于鼓起勇气反抗凯瑟琳女王了,不过女王为了笼络你,将西班牙无敌舰队司令阿隆索的孙女安娜嫁给了你,你今后打算如何呢?”
卡洛斯递给沈今竹一个羊皮卷,说道:“这能证明我的诚意和决心。”
沈今竹展开羊皮卷一瞧,哟,确实是好家伙,不过如何判断真假呢?卡洛斯看出沈今竹所想,说道:“我以我的名誉发誓,这的确是真的。”
沈今竹看着卡洛斯笑而不语,名誉,卡洛斯有过名誉吗?还有比卡洛斯的名誉更不靠谱的事情嘛。连弗朗克斯都笑了,说道:“我虽然不知道羊皮卷上时什么,但是卡洛斯,你不能乱拿自己的名誉发誓啊。沈老板不是社交季的小姐贵妇,你骗不了她的。”
卡洛斯也哈哈大笑,说都道:“小姐和贵妇们都喜欢听情话和谎言,‘哦,你脸上的小雀斑真是太可爱了’、‘亲爱的夫人,您非常年轻,我还以为那位小姐是您的妹妹呢’。欺骗比坦诚更受欢迎。尊敬的老弗朗克斯,你在十七绅士会议说的谎话比我在社交季的谎言多的多了,就连沈老板也是如此,我们是商人、是政客、谎言才是我们的常态啊。我们都不是轻信别人的上位者,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的真话才非常珍贵。正如两位会全力支持我带领葡萄牙复国运动一样,我很珍惜你们难得的真诚。”
“今天我们三个人时隔两年,好不容易才能再次聚在一起,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肩负着各国的未来的国运,女士们先生们,今天的会面或许能写进历史,因为我们难得一次的真诚,正在改变各自国家的命运。”
弗朗克斯摊了摊手,说道:“很高兴你们和西班牙人开战,给哈布斯堡家族甩一耳光,战争需要太多的东西,我们荷兰人又可以发一笔财了。我们是生意人,谁都生意都做,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葡萄人最后能获得胜利,西班牙人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弗朗克斯说的是实情,以前荷兰从西班牙独立出来时开战,西班牙军队的军饷依旧是从荷兰阿姆斯特丹银行发出。
三人会议聊了些细节,签订了一个密约,沈今竹拿出一个单据签上自己名字,并且将一枚刻着印章的戒指给了卡洛斯,说道:“凭借这两样东西,你可以动用我在阿姆斯特银行里三分二的荷兰盾,八年为期。卡洛斯,我在西欧贸易赚的金币大部分都用在支持你的复国运动了,不要让我失望哦,希望八年后,我能参加你的加冕典礼。”
卡洛斯的目的是带领葡萄牙人赶走西班牙人的统治,当上葡萄牙国王。他古老尊贵的血统和姓氏很有优势,他即将书写自己的传奇。
离开了扇形人工岛,到了小岛日月商行里,沈今竹摊开长长的羊皮卷,朱思炫虽然看不懂上头的字,但是图画是看的明白的,里头绘的是一艘大帆船,还有帆船船体的细节,精确到各个板体的长度等。
“这就是表舅从西班牙人手里抢来的盖伦大帆船啊!”朱思炫亲手插过大船的炮膛,印象很深刻,“那个红毛番是谁?他怎么有这种绝密的东西?”
沈今竹说道:“他就是把你父亲俘虏到海南岛的帮凶,葡萄牙人的澳门总督卡洛斯。”
那个人!朱思炫眼中杀气大盛,犹如在船上砍下国千代头颅的那一刻。徐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卡洛斯是我们的盟友了,今竹接你父亲回京,也多亏了他暗中反水帮忙。这次用盖伦大炮船的图纸做交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美事,今竹是用了自己的金币买来的。这几年运到欧洲的黑色黄金,估计都用到葡萄牙复国上去了。”
朱思炫惊讶、又有些愧疚的看着沈今竹,“表姨,我欠你的太多了——我以后会还给你的,我发誓。”
“你能保自己的小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再说你,你亲爹以前的私库还不够还我呢。你就更不用说了。”沈今竹看着图纸说道:“这图是真是假,只有内行人才能晓得,不过卡洛斯既然下决心反抗凯瑟琳女王,他应该不会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骗我。我会立刻派人将这个图纸交给金陵宝船厂的海述祖,他就是奉旨督办仿造此船的,有了这个图,他就如虎添翼了。”
朱思炫更惊讶了,奉旨?他奉的是堂叔安泰帝的旨意,而表姨只是朝廷逃犯,以后造船的功绩和表姨一点关系都没有,世人只晓得是安泰帝和海述祖君臣的功劳。沈今竹看出他心头所想,说道:“有些事情要分开的,说老实话,我很不喜欢安泰帝,哈哈,遇到一个想各种方法打压弄死自己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的。可是我挺欣赏他在位之后,坚持开海禁,还有支持火药厂和造船厂的行为,一般人上台,估计会全部推翻上一任的策略,来展示自己的权威。你想想看,王恭厂爆炸那么大的灾祸,他依旧顶住了压力,继续开设火药厂。海述祖是我还是安远侯时极力举荐的造船大师,我倒霉流放了,他依旧重用海述祖。以后的事情谁都不清楚,无论谁当皇帝,我都希望大明水师能早日复兴,也能有个百来艘盖伦大战船,什么无敌舰队,还有其他红毛番舰船卷土重来时,我们都会狠狠的给他们一个教训,告诉他们凡是犯我国土者,非远必诛,虽强必杀!”
第199章 大局定章秀入空门,得书信金陵传喜讯
正如沈今竹猜测的那样,卡洛斯用来交易的图纸如假包换,是真家伙。因为这东西是他的妻子安娜从祖父的书房里亲手偷的,她偷的东西不止这一件,好有许多西班牙军队的绝密文件,然后将书房付之一炬,以掩盖痕迹。卡洛斯这招美男计十分管用,他已经彻底征服了这位西班牙老牌贵族女子的身心,今年她生下长子后,立场彻底偏向了葡萄牙,不惜利用祖父阿隆索这个西班牙无敌舰队总司令的信任,支持丈夫策划的复国运动。如果丈夫的计划能够成功,那么她将会成为葡萄牙王后,而她的儿子会成为王储。这也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反正经过几个世纪的联姻,整个欧洲大小国王都是亲戚,不是表弟打表哥,就是堂叔灭了外甥的国家,血缘关系并不妨碍野心的扩张,根据利益来改变立场才是永恒的规律。
入夜,沈今竹将盖伦大帆船图纸用油纸包裹好了,再小心翼翼装进一个竹筒里,这东西花去了她好大一部分身家,而且最后造好的船和她没有半点利益关系,连名利什么的都得不到,这才是真正的一掷千金呢。沈今竹依依不舍的磨蹭着竹筒,最后一咬牙,将竹筒递给璎珞,说道:“明日就送走,务必送到海述祖的手里。今晚这东西归你保管,不要让我再看见它了,看见了心里就在滴血,万一我改变主意,把东西还给卡洛斯,再把金币要回来呢。”
看着璎珞抱着竹筒的背影,沈今竹恨不得跑过去抢过来,朱思炫安慰说道:“表姨,以后我会还给你的,我发誓。”
沈今竹追逐着璎珞的背影,说道:“小孩子家知道什么,那是多少金子啊,你拿什么还我?别说现在还流亡海外,即使有一天你当了皇上,这笔债也要还个几十年——你以前当了皇上,这天下财富就真是你的?呵呵,到时候你会发现银子永远都不够用,太多的地方需要花银子,国库的太仓银是内阁和户部才能动,你向户部尚书要钱,他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给你看,一群御史骂你昏君。那就只能用你的私库了,可是嫔妃每年都要打首饰,宗室要奖赏,宫殿,地宫什么的也要修理,你知道龙袍多少银子一件吗?江宁织造成本约是一万多银子一件,等层层克扣下来,卖到你手里是十万多两银子一件,以此类推,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卖给皇宫,至少都要加十倍的价格,还还我银子?等到猴年马月去!”
谁家的银子都不是水里捞出来的,沈今竹心疼啊,当时割肉给卡洛斯时有些麻木,这会子缓过劲来了,是钻心的疼,顾不得照顾朱思炫可怜的自尊心了,朝着他发了一通怒火。朱思炫垂头丧气的回到房间,辗转反侧睡不着,干脆在商馆四处游荡,偶遇了同样在外面散步的徐枫,毕竟年纪还小,三下两下就被徐枫问出了缘由,徐枫笑道:“这没什么的,她肯朝你发火,这说明她把你当做自己人维护呢,那么多金子,肉包子打红毛番,说没就没了,当然心疼了,换成谁都难以接受,过阵子就好。”
朱思炫觉得徐枫说的有理,就是心理依旧别扭,“表姨定是生气了,怎么让她消消气呢?”
徐枫想了想,说道:“其实你应该高兴才对,如果有一天她对你都不生气了,那才是你该难过的时候。”想当年堂侄帮他迎娶了陆氏为妻,沈今竹心灰意冷,根本没有对他生气,或者质问他为何是这个结果,她仿佛将他从人生中删除了,视同无物,那是他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朱思炫似懂非懂,说道:“其实还她金子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对吗?”
痴儿尚未领悟。徐枫点头说道:“那当然了,不过你欠她的,似乎永远都还不起,还是别提这事了,越提她越恼火。”那怎么才能还的起呢?朱思炫陷入了沉思……
次日,夜,长崎的歌舞伎在跳着类似哑剧一般的舞蹈,沈今竹欣赏不来这种艺术,今日多年的盟友章松和章秀做东,请了长崎最出名的舞姬表演,兄妹两人为竹千代坐稳幕府大将军的位置立下汗马功劳,不过因为德川家丰臣家的恩怨,兄妹一直保留着养母章氏的姓名,不再重新启用原来的姓氏,并称自己是大明的人,章松有了爵位,并且和一个贵族女子结了婚,已经有了孩子,妹妹章秀则一直保持着单身。
白天沈今竹将国千代的无头尸首交给了这对兄妹,石灰腌的尸首因为脱水的缘故,身形缩小了不少,兄妹验看着尸体的胎记和黑痣,确认无误后,章秀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沈老板了,大将军从此少一桩心事。”
听到沈今竹来到出岛的消息,兄妹奉了竹千代的命令,日夜兼程赶到长崎迎接她,没曾想沈今竹还带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兄妹封了棺材,命手下武士秘密运到江户,他们则设宴感谢沈今竹的帮助。
沈今竹说道:“论理,我应该去江户拜见大将军,可是如今我毕竟是朝廷逃犯的身份,若此事传出去,必然会给大将军带来麻烦,大明那边可能会下斥责的圣旨,所以就作罢了。麻烦两位转告大将军,说我很感谢他这两年对日月商行的优待,日后我们肯定有机会再见面的。”
这对兄妹很细心,晓得沈今竹不喜欢跪坐,特地搬了明式的家具,几张太师椅摆放在屋子里,落地的门窗都是敞开的,很是凉爽。三味线的音调很低,依稀可听见庭院里有流水在竹筒里缓缓流淌着,沈今竹看着歌舞伎的舞蹈,想起初见国千代时他男扮女装也是跳着这种舞蹈,如今风华绝代成了棺材里风干的尸首,流亡哥哥成了这个国家的主宰。
同样是哥哥和弟弟,大明也在演绎相似的剧情,庆丰帝囚禁在南宫,独子流亡海外;安泰帝众叛亲离,孤独的守着龙椅。权力在改变人的命运,也在被人改变着。往日种种在脑海里重现着,沈今竹今年二十一,却有着一般人六十一岁都不可能有的经历和感悟,韶光飞逝,倘若再过一个二十一年会怎样呢?
四十二岁的自己会是什么状态?未来罩在一片迷雾中,让人期待,又让人有些不安呢。曲终人散时,章秀对沈今竹说道:“下一次见面,估摸我已经出家了。”
“你——倘若在这里不开心,随时都可以到我们日月商行来。”沈今竹惊讶的看着这个秀丽的女子,身上有着丰臣家和织田家血统的女子,身世离奇,经历丰富,眼神里有种别样的决绝,章秀笑道:“你放心罢,大将军和哥哥对我很好,他们打算为我择夫婿,只是我看透了红尘,不愿意出嫁生子了,我有时候想人生意义何在?可以预见我将来的孩子,或许就是在重复我和各种先辈们的人生,织田家也好,丰臣家也罢,连德川家也是这样,总是逃不过各种凄凉下场的诅咒。既然如此,我希望有些东西就到此为止吧,从我这里了结。在日本国不愿意嫁人的女子也会被视为异类,我剃发为尼也是无奈之举。坦白的说,我不喜欢整天对着经书的生活。我会拥有自己的寺庙,也有人供奉服侍,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必要时也会继续为大将军效力,尼姑的身份会避免很多闲话和麻烦,我依然还是我,就是剃了头发罢了。”
章秀勉强算是沈今竹的手帕交,一起经历过生死,成为了盟友,她的出家之举令沈今竹感慨颇多,什么时候要是男女不肯结婚,旁人也不瞎议论说风凉话,这个世界该多么清净啊。
回到商馆,璎珞还守在灯下,喜气洋洋的说道:“刚收到信件,吴敏生了个大胖小子。”
比起刚才章秀出家,这个消息则更为劲爆一些,沈今竹最先想到的是还在鸡鸣寺出家当和尚的“得道高僧”十方和尚——吴敏的前夫、南直隶解元李鱼!
“吴敏什么时候改嫁了?”沈今竹呆立在当场,吴敏和李鱼成亲多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小两口各种求子的方法都试过了,均无效。而且两人都没有找个女子借腹生子的想法,决定顺其自然,一切随缘,以后有就有了,没有就从汪家麒麟兄弟那里选一个孩子过继就是。之后李鱼出家,成了宗教领袖暗中支持顺王,在南直隶是有名的高僧,借着讲佛法为名,其实是四处奔走为顺王登基寻求支持。丈夫出家,婚姻自然宣告结束,两人和离,家产都归了吴敏,吴敏一直跟着弟弟吴讷和弟媳怀贤惠隐居在乡下,不问世事,怎么突然生了孩子?
璎珞递过信件,说道:“她没有改嫁,孩子是李鱼的。”李鱼出家当和尚本就是图着走一条南山捷径,积累政治资本,将宝押在顺王身上,当然是六根不净了,和前妻吴敏虽然和离,但是感情一直都在,吴敏时常去鸡鸣寺“烧香”,和前夫私会,说来也怪了,或许鸡鸣寺真的是这对有情人的福地。吴敏在鸡鸣寺放生台惨案逃生并且绊倒了继母一家,李鱼偶遇逃亡的沈今竹,跟着她认了汪福海为干爹,从此命运改变;长大后李鱼在鸡鸣寺向吴敏求婚成功;和离后原本无望的孩子也是在鸡鸣寺“烧香拜佛”的过程中珠胎暗结!
沈今竹很为义弟和吴敏高兴,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了,吴敏在信中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初为人母的高兴,李鱼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叫做盼儿,恰好一个月后怀贤惠的第四个孩子出生了,便谎称生了双胞胎,这对表哥表弟成了亲兄弟,哥哥比弟弟整整大出两圈,差距太明显了,为了避免人怀疑,便没有摆满月酒,准备过百岁时大宴宾客,倒是兄弟俩身形差不太多,反正双胞胎兄弟长的不像的有的是,这对表兄弟眉眼间还有些相似——外甥随舅舅,盼儿有些像吴讷,而吴讷的第四子长的像亲爹,田庄偏僻,绝无隔壁老王之说。
沈今竹高兴的彻夜难眠,到了子夜还是睡不着,干脆起床披衣推门出去,邀月踏星,瞧见徐枫房间里还亮着灯。猛然意识到徐枫才是正牌亲舅爷爷呢,不过他已经决定和家族脱离关系了,要不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呢?
徐枫和徐家决裂,不过对吴敏吴讷两个外甥是很关心的,沈今竹犹豫了一下,敲响了徐枫的房门。徐枫桌上摊着一个画了一半的海图,上头还有标尺等画图工具,没想到此刻有访客临门,而且还是沈今竹,徐枫有些懵,这种场景在梦境中才会出现,这种梦做过很多,但是此时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画图啊?”沈今竹寒暄道。门吱呀开了,看见表情的大胡子的徐枫,沈今竹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这个——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好像有些不妥,光顾着高兴了,其实明天一早再说比较妥当些。但是人都进来了,断然没有退回去的道理,话咽在咽喉,说的人痛苦,听得人也痛苦。
“嗯,是航海图,手里的不准确,就亲手画一张。”徐枫看着穿着月白色披风的旧情人,夏日的衣裳比较轻薄,而沈今竹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女人了,再宽大的衣服也能瞧出身体窈窕,凹凸有致,因刚刚从床上起来,没有梳髻戴头巾,一头秀发散落在肩膀上,清风吹过,似乎能够闻到发丝的清香,在他们还是情人的时候,两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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