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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荣华(府天)-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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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人头落地,掌掴慈心

    皇帝在亲征途中七昼夜不眠不休,以至于累倒发病,如今宿于坤宁宫,命皇太子陈善昭悉决军国大事,决断刑狱并三品以上官员升降。
    当这个消息公诸于天下的时候,一时京城上下文武百官尽皆为之哗然。皇后傅氏这一病足足一个多月,现如今自己都还在坤宁宫养病,如今皇帝据说亦是病势沉重,这帝后二人居然还在一块,让太医院的御医们怎么诊治,这还怎么调养?然而,好些个耿直的官员上书之后,皇帝陈栐却只让乾清宫管事牌子马城出来,当众撂下了一句简简单单的口谕。
    朕与皇后夫妇敌体,今病笃相守,人之常情。
    皇后傅氏昔日为赵王妃时,便贤名满天下,因而皇帝既是明确表示一定要呆在坤宁宫养病,朝官们自然也不会定要煞风景,只能无可奈何地默认了下来。至于各家那些元配发妻中,有多少羡慕帝后伉俪情深的,那便是另一回事了。等到辽王陈善嘉把后军带回了京城,张铭朱逢春宋志华等等勋贵武将得知皇帝竟是病重,想起此前驻跸开平的那几日,还有关于皇帝在将养箭伤的传闻,这下子就都明白了。再加上燕王陈善睿索性住在宫中和太子一同侍疾,此前京城那纷乱之夜的种种内情又渐渐传开,得知昔日袍泽杜中竟是扮演了那么个角色,哪里还有人敢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尽管陈善昭素来都以仁恕的一面示人,但陈善睿既然已经把杜中的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而陈栐又做了决断,他这个太子自然丝毫不会手软。此等大逆的案子,连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象征性地审一堂都不用,他只径直传下了皇帝的旨意。念在杜中昔日曾经从军立功,将原本的凌迟之刑改成枭首示众。此议一出,论者都想起了当年执掌锦衣卫的滕青亦是处死,此后废锦衣卫。而杜中在当今皇帝即位之后以金吾左卫指挥使行旧锦衣卫事,此次竟也将身首异处!倘若日后陈善昭登基,以这位太子的性子,想必那等侦缉百官犹如悬在头顶上利剑的衙门,兴许就会不复存在了!
    杜中毕竟是昔日赵王中护卫旧将,他的事原本总会引来些兔死狐悲的感伤,可这一次陈善睿亲自把监刑的差事揽在了身上,又请了陈善昭允准。把昔日军中旧部都召集了来西四牌楼观刑。当面如死灰的杜中被人从囚车中拽了下来,又由两人架起到了临时支起的高台上,陈善睿便看着左右面色各异的众人,语带双关地开口说道:“父皇念旧情,昔日军中旧将,一一都按照功劳许了高官封了侯爵,杜中战功并不出众,却能掌金吾左卫,原本他应该尽心竭力报答这番任用,可一直以来。他每每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此次更是大逆不道!幸好我不曾上他的恶当。父皇更是明察秋毫下旨立决,否则留着这样的祸害,当年赵王中护卫名将如云的赫赫声名,都要被这家伙给败坏了!”
    陈善睿既然都这么下了定论,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跟着附和叹息而已。然而,坐在平阳侯朱逢春身侧的睢阳侯章锋。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位昔日秩位比自己高上不少的战场勇将,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很不自然。联想到昔日朱逢春是力挺陈善睿的将领中最得力的那个,和杜中交往也不少。他不觉在心中叹了一声。
    此一时彼一时,陈善睿都已经分明放弃了,其余人等,自然也当识时务为俊杰。这些年来,陈善昭这个东宫太子那润物细无声的手段真是好生了得!
    为防杜中刑场呼喝,又攀咬出什么了不得的人,从大牢提出来的时候,就早已有人在他口中死死勒入了一根布条。最初被绑送到宫中的时候,杜中还寄希望于陈善昭能够亲自审他,如此兴许能有个翻盘的机会,可让他没料到的是,陈善昭根本就连个面都不露。而他被一关十几二十天之后,再次得见青天白日的时候,竟是已经要人头落地了!从始至终,没人审过他一次,竟是就凭陈善睿那一己之言断了他的罪,这简直是荒谬!
    “别动!”
    身子扭来扭去期冀于能够获得松开绑缚,或者是去掉嘴上这堵嘴布条的杜中突然被一只手死死按倒在地,紧跟着,他就只听到另一侧报时官那时辰已到的高喝声。耳听得下头看热闹的百姓们发出了一阵阵兴奋的喧哗,甚至还有人不停地催促着,被日头晒得发昏的他顿时生出了一种破口大骂的冲动。然而,那大步走到他身后穿着红衣提着鬼头刀的刽子手却冲淡了他那种恼怒,尤其是看到那雪亮的刀锋,他更是忍不住浑身抽搐痉挛了起来。
    当年上战场的时候,他杀人有限,领着金吾左卫,说是监察百官,可他权限也有限,也没害过几个人,凭什么这次要他死!对了,陈善恩,还有那些个通过他上书要效忠陈善睿的军官们,他们也都该死,不该他一个倒霉!
    那念头不可遏制地在心头猛然窜上之际,他突然听到耳畔便乍然传来了一声疾喝。紧跟着,脖子后头就传来了一刹那的剧痛,继而眼前所见的景象人物一下子便突然低了起来。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红衣刽子手正一手提着自己的头发和自己对视的时候,清清楚楚地看到本该在背后的高台上那些人物的时候,他方才闪过了最后一丝认知。
    这下真死了……陈善睿,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眼看着杜中的脑袋被高悬在了旗杆之上,陈善睿方才站起身来,自己只觉得后背心竟都是汗。今日到刑场来之前,长兄陈善昭就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他,任何人都并没有审过杜中,也就是说今日这处刑,竟只因为自己所言杜中大逆不道!想到杜中曾经送到自己手中的东西,当他事后打起精神往宫中禀报了行刑结果,继而又回到了燕王府中之后,便直接来到了书房,从书架上一个自己从前最为着紧的匣子中。取出了一张纸片。
    那是杜中曾经送来的军中将官效忠书,那时候他曾经为之感动莫名,而现在……
    陈善睿找出火石和火绒,随即点起了蜡烛,看也不看便将那张纸片放在了那跳动的火苗上。眼看着手中的纸片一点一点被火舌吞噬了下去,他仿佛感觉到心中什么东西被掏了出去似的,最终闭上了眼睛。不论如何,从前的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尽管贤妃的长宁宫看上去仍然和从前一样。甚至于连个守卫都没有,但对于里头的人而言,那种日子却是度日如年。自打陈善恩被人客客气气送到这里,却只字不提缘由之后,贤妃便觉得事情蹊跷。她盯着儿子追问了好几日,奈何陈善恩却什么都不肯说,于是她只能一趟趟地跑坤宁宫,皇后傅氏和太子太子妃却都没见着,可等到皇帝回銮,又因病住在了坤宁宫。她跑了几回仍是连影子都没见着,到最后还是张姑姑体谅她本分。最后给了她一句明话。
    当得知陈善恩诬告燕王陈善睿谋反,宫乱之夜中亦有份,就这么两件铁板钉钉的事,就足以让素来胆小怕事的她几乎昏厥过去。好容易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长宁宫,脚下发软的她径直找到陈善恩,一个重重的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你这个孽障!”
    遭了掌掴,脸上赫然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但陈善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许久,他才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继而淡淡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娘的。”
    “混账,说什么蠢话,我这一把年纪死了也就死了,你家里媳妇不说,你让你那儿子女儿怎么办,你做这种事情之前就没想过他们?”贤妃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陈善恩大骂了两句,见儿子只是垂下了眼睑,丝毫没有辩解,她不禁跌坐在了软榻的另一头,一时把脸埋在了双手之间,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杜中还是当年跟着皇上鞍前马后立下过战功的,此次一有逆谋,皇上二话不说就定了枭首之刑,你虽是皇子,可做下这种事,你父皇万一下杀手怎么办?你从小一直都听娘的话,这一次怎么这么大胆,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我只是想试一试,都是天潢贵胄,为什么我就要缩头缩脑过日子!”陈善恩突然开了腔,见贤妃愣愣地看着自己,他便缓缓站起身来,“今天杜中既是死了,那接下来想必也该轮到我了。娘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父皇母后都还病着,只要我死得干干净净,想必王妃和孩子们能逃过这一劫。”
    见陈善恩满脸漠然地往东屋走去,贤妃先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呆滞,随即突然蹭地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到陈善恩身后,不管不顾地死死懒腰抱住了他。见儿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便带着哭腔道:“不,千万别做傻事!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当初你父皇因你是次子,你还没降生就很欢喜,还拟了好几个名字,可生下你之后,我就求了你父皇,选了一个恩字,由你父皇报了太祖皇帝,便是因为我觉得老天爷把你给了我,那就是最大的恩赐……善恩,娘带你去求皇上和皇后娘娘,去求太子殿下……王爵没了不要紧,其他的没了也不要紧,只要你好好的,娘这辈子唯一的心愿便是你好好的……”
    那一刻,陈善恩只觉得整个人都木了。前头年纪相仿的兄弟四个的名字中,他一向觉得自己的名字是个笑话。昭也好,嘉或者睿也罢,都是好字,唯有他那个恩字如此刺眼刺耳,仿佛时时刻刻提醒他能够降生在这个世上,是别人的恩赐。可是,此时此刻贤妃的话却戳破了他心中最大的那个脓包。就如同她在他小时候让他不要冒尖不要出头似的,都是作为母亲那可笑卑微却又真挚的心愿!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贤妃娘娘,范王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鸩酒苦酒,妇人之仁

    陈善昭到来的消息让母子二人同时一愣。贤妃反应得快,她慌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随即抱着陈善恩的胳膊,把木然的儿子扳着转过身来面对自己,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子殿下素来仁善贤明,往日那么多犯言直谏的人都是他救下的,这次只要咱们去恳求他,让他网开一面,他一定会心软的!善恩,娘求求你,别这么死犟着,难道你要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见母亲几乎就差没跪下来哀求自己了,陈善恩在迟疑了许久之后,最终僵硬地点了点头。眼见得母亲甚至来不及补妆,便急急忙忙地率先出了门去迎接,想到这些年来她虽贵为贤妃,可韶华易逝容颜老去,又没有傅氏和皇帝风雨同舟彼此携手的情分,几乎就是徒有虚名而已,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刺痛,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昂首挺胸地迎了出去。然而,那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却在他出了长宁宫前院正殿,看到陈善昭身后的乾清宫管事牌子马城以及远比平日多的内侍的那一刻,犹如冰雪一般烟消云散。
    是了,今天既然是杜中伏法的日子,同一天送了他上路,岂不是一了百了?
    陈善昭见贤妃那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模样,想到这位庶母多年来都是小心谨慎的性子,临到老可以安享子孙福的时候,却出了陈善恩这种事,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等到贤妃拉了陈善恩迎上前来行礼,他虚扶了贤妃一把,又斜睨了陈善恩一眼,这才沉声吩咐道:“长宁宫使令宫人,各归本屋,不得召唤不得外出,孤有话对贤妃和范王说。”
    此话一出,长宁宫那些内侍宫人顿时忙不迭地各回各处,只有跟着贤妃几十年的两个年长宫人犹豫了片刻。最后方才在贤妃的摇头示意下,不情不愿地避开了去。眼见没了旁人,陈善昭只带着马城进了正殿,把其余人都留在了外头。落座之后,他便淡淡地向贤妃问道:“贤妃娘娘,二弟做的事情,你可都知道了?”
    “知道了……不,不。太子殿下,他只是一时糊涂!”贤妃下意识地死命摇头,随即便屈膝打算跪下,岂料陈善昭身后马城一个箭步窜了上来,一把搀扶住了她的胳膊。她一个弱质女流,哪里敌得过马城这昔日上过战场的内侍,不由自主站起身的同时,只能哀声求告道,“太子殿下,善恩纵使有千万不好。可他终究是皇上的儿子,是您的兄弟。请太子殿下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向皇上求情宽宥他一次!哪怕是如同从前的废太子和秦庶人那样废黜了爵位幽禁,那也是他该当的。我愿意摘下钗环奉还名位陪他赎罪,万望太子殿下发发善心,救他一次……”
    “贤妃娘娘,孤曾经救过他一次。”见贤妃一下子停住了话头,陈善昭方才沉声说道,“当年秦庶人庶次子。被夺了洛川郡王爵位的陈善聪潜入南京散布父皇中伏的流言,一时间满城大索却不见他人影,未曾料想他就躲在二弟的身边。等到行踪败露。他生怕落网之后受苦,于是自尽身亡,临死前还指斥了二弟。事后太祖皇帝雷霆大怒,二弟有嘴也说不清,那时候便是孤求的情。”
    因为陈善昭下了死命令,当初陈善聪死的情形不得外泄,因而陈善恩于此有涉,除了那些在场的军士,以及皇帝皇后和死了的太祖皇帝,便再没有几人知晓,贤妃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她却听说过陈善聪这人的恶名,对于陈善恩竟然和如此人厮混在一起,她心中又惊又怒,侧头去看陈善恩时,见他低垂下了头,她知道陈善昭这话必然属实,当即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开口哀求道:“太子殿下既然能救他一次,这一次也请发发慈悲吧。我今生今世无以为报,来生一定结草衔环……”
    “娘,不要再求饶了!“这一次,她的话仍旧没有说完,就被陈善恩一下子打断了。后者上前一步按着母亲的肩膀,随即看着长兄说道:“此前那一次,确实是大哥救了我,所以说起来,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铸成大错,便有该领之罪。”他说着便屈膝跪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父皇或是大哥有什么处分,我就此拜领。”
    见陈善恩摆出了这么一副光棍的态度,陈善昭眼中厉芒一闪,继而便冲着马城点了点头。这时候,马城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三寸高的细长瓷瓶,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陈善恩面前。面对这一幕,贤妃顿时如遭雷劈瘫软在地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竟是眼睁睁地看着陈善恩拔出塞子,随即将瓷瓶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都倒入了嘴中。直到她看见那个瓶子从陈善恩手中落下,砸在地上碎裂开来的一刻,她方才连滚带爬扑了过去。
    “善恩……”
    “咳,咳咳!”
    一把抱住陈善恩的她看着儿子剧烈咳嗽,那一张脸抽搐得仿佛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她顿时万念俱灰,伸手就想去拿那些砸碎的碎片。可还不等她动作,手就被人紧紧攥住了,见陈善恩虽仍是满脸痛苦,却对她死命摇头,她只觉得悲从心来,抱着儿子就痛哭了起来。隐隐约约的,她只听得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娘,别哭了,儿子没事。”
    看着陈善恩缓缓坐直身子,又抬起了头,贤妃顿时整个人都木了,一时呆呆松开了手,转头看向了站在那儿的陈善昭。直到这时候,陈善昭方才嘴角一挑笑道:“怎样,这特制苦酒的滋味如何?要是你就这么死了,贤妃娘娘,你的王妃,你的子女,每个人尝到的滋味比这苦酒更苦百倍!二弟,我这第二次救你,是看在你虽挑唆了宫中那些秦庶人和代庶人的旧部,但至少还预备了人对付他们,并不是真心打算对母后不利的份上。就为你这一丁点儿不算孝心的孝心,你那大逆和诬告,还有明知杜中大逆不道,却隐瞒不报的死罪,可以免了,从废太子和秦庶人例,除王爵。但倘若你的长子今后有出息,范王爵位还可以让他袭封。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见陈善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而贤妃则是一脸的惊喜莫名,陈善昭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此次父皇和善嘉晨旭尽皆没有消息的情况下,你身为皇子,却在京城煽风点火,那些大逆不道的罪名暂且不说,正如母后说的,你就从不曾想过万一虏寇兵临城下的大局!你从前在赵藩多年,但从未经历过战阵见过厮杀,这一次,等回头父皇母后病愈之后,你且去太祖皇帝孝陵守陵三年,然后到深受虏寇袭扰之苦的神木镇羌千户所去呆着,体会体会什么是朝不保夕的兵灾之苦!”
    贤妃乍然从儿子终于逃出生天的狂喜中解脱出来,此时便听到如此处置,顿时大惊失色,本能地开口叫道:“太子殿下,善恩他武艺稀松……”
    “娘,别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哥如果要取我的性命,如今只消国法二字,循例代庶人旧事,难道我还能活?不就是去守陵,然后去神木所吗,我去!”
    见贤妃忍不住抱着陈善恩痛哭了起来,陈善昭微微点头,径直转身离去。而在他身后的马城看着贤妃和陈善恩那劫后余生的样子,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往外走,心里却是暗叹这一幕着实出人意料。皇帝吩咐他只管跟着陈善昭行事,即便如此,当他奉上那个瓷瓶的时候,心里还是怦怦跳得厉害,只以为陈善昭这是要鸩杀陈善恩,可没想到这峰回路转竟是如此一番结局。于是,当出了长宁宫,他少不得陈善昭请示了一遭,拔腿就先去坤宁宫复命了。
    然而,当跪在床前的他对帝后禀明了处置陈善恩的经过,却是老半晌都没等到那两位至尊的只言片语。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皇帝皇后又犯了病,悄悄一抬头方才听到上首传来了皇帝的一声叹息。
    “知道了,你去吧。”
    马城也不清楚皇帝究竟是喜是怒,但既是有此言,他只能叩头退下。直到他蹑手蹑脚出了西暖阁,皇帝看了一眼旁边面庞瘦削无血色,却是嘴角含笑的妻子,哪里不知道她必然赞同陈善昭的措置,忍不住轻哼一声道:“妇人之仁!”
    “皇上是皇上,他是他。”
    傅氏只是轻轻呢喃了一句,便什么话都没有说。而陈栐虽是不置可否,但当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心里却不无感慨。现如今他已经再没有临朝的力气了,倘若陈善昭真的赐死了陈善恩,他也无力再说什么再做什么,毕竟那本就是陈善恩罪有应得。可是,临终之前能够不用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彼此相残,对于做父亲的而言总是一件足可欣慰的事。而且,陈善昭赐的那一瓶苦酒,以及把陈善恩先丢去守陵,然后再扔到神木那种地方去,这种措置确实是神来之笔!
    他的这个儿子,看似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骨子里做事却似乎另有一种不同的手段!
    
    

第三百八十九章 慈母教太孙,东宫之锐意

    相比此前顾氏病倒期间,诸王和王妃公主轮流侍疾,如今连皇帝也一并在坤宁宫中养病,这坤宁宫反而消停了下来。辽王陈善嘉已经回了京城,本也是打算搬进来日夜照料的,但却被皇帝自己一口回绝,每日除却东宫人等,其余的子女都是三日探视一回,呆上片刻就会被他轰出去。纵使是陈善昭章晗等等,他也让人搬回去,不用宿在坤宁宫中陪侍。对于皇帝这般固执的言行,其他人也就是无可奈何而已,只有陈曦心里最不好受。
    这天一大早,当他再次从柔仪殿出发到坤宁宫时,却在坤宁门前和带着陈皎陈f陈昊的章晗撞了个正着。行过礼后,他自然是跟着一块进去。然而,在踏进坤宁宫正殿明间的时候,他却忍不住犹豫了片刻。而已经跨过门槛进去的章晗看见陈皎和陈f陈昊都跟了进来,陈曦却不见人影,她少不得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长子正有些怔忡地站在门外。
    “晨旭?”
    陈曦这才恍然醒悟,连忙挤出一丝笑容跟了进来。然而,和从前一样,探视过祖父祖母之后,他仍然没有能够多说几句话,就被服侍一旁的张姑姑和闵姑姑以目示意,再次告退了出来。当再次回到正殿明间时,他挣扎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娘,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章晗瞥了一眼正神气活现对陈皎和陈f炫耀自己结实身板的幼子陈昊,听到这话,她不禁定睛看着陈曦,旋即便笑着对陈皎说道:“明月,你先带着青鸢和昊儿回东宫,我要到琼苑去选些花,正好给几位太妃和坤宁宫送一些。”
    尽管母亲没有明说,但陈曦自然明白这言下之意。他跟着母亲从坤宁宫后出了景和门,再往前进了端则门。便是琼苑的西门。这里是宫中种树栽花最多的地方,如今这酷暑之下从那没完没了暴晒的太阳底下,乍然来到了这里的树荫底下,看到满目绿色,仿佛人心都为之一振。而跟着的从人都知机地离开远远的,再加上早有打前站的来将琼苑内伺候的园丁内侍都打发走了,偌大的地方正适合说话。
    “看你神色不好,是不是这些天都吃不下睡不好?”
    章晗问得直接。陈曦只迟疑片刻便低声说道:“想当初三叔四叔都是十几岁便上战场杀敌,麾下如臂使指,可这一次若不是我无能,也不会让皇爷爷那么多天不眠不休激战连场,以至于发病不起。如今我想留着侍疾尽一尽心,可皇爷爷和皇祖母却都不愿意留人,我这心里……”
    见陈曦脑袋垂得低低的,脸上显见不加掩饰的愧疚和难过,章晗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情,当即上去轻轻按着他的双肩。等到儿子抬起头来。她方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皇爷爷能够君临天下,亦是你皇祖母在后头打理内务安抚军民供应军需之功。如今两人都是病势沉重。你去侍疾固然尽了心力,却扰了他们这在一起相依相守的最后日子。所以,不是他们不愿意留你,你看你父亲也好,你四叔也好,就连你素来受宠的三姑姑,谁能留在坤宁宫?至于你犯的过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只想着你犯错让你皇祖父病倒。你可曾想过那数战死难的众多军中勇士?”
    此话一出,陈曦顿时木然呆立,许久才退后一步,躬身对母亲深深一揖道:“多谢娘点醒,否则孩儿日后还要铸成大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章晗轻轻伸手把儿子搀扶了起来,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身在你的位子,日后一言一行能决无数人生死,因而一定要知道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大!犯错固然严重,但更严重的是不能认清自己的错误,乃至于一错再错!而且,你一身并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不但我和你父亲,你的弟弟妹妹尽皆牵挂着你,就是你的皇祖父和皇祖母,也都始终惦记在心,甚至于牵动朝堂百官天下军民。所以,要珍视自己的身体。”
    “是,孩儿谨受教!”
    “好了好了,这又不是朝堂奏对……”
    当章晗亲自把陈曦送回了柔仪殿,又令内侍服侍其去补眠之后,又重新回到东宫的时候,却听说上朝回来的陈善昭正在春和殿见陈善睿,而王凌则是在后头等着自己。联想到此前陈善睿曾经在皇帝回来的当天,便在御驾面前提出要去大理府,而皇帝径直把此事踢给了陈善昭,她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随即径直回了丽正殿。
    已经有四个月身孕的王凌看上去比从前第一次有妊的时候丰腴了不少。和章晗厮见之后,她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大嫂,今天我和善睿一块来,他径直去见大哥,我来见你,都是为了一件事。当年你和大哥好意,因北边战事吃紧,让他来镇守这北京,可我劝他的时候,他偏偏吃了猪油蒙了心,硬是不愿意,以至于在南京憋了许多年,错过了第一次北征,心情郁结之下险些一病把命都送了。这几年虽是大哥带挈他,让他能够有些事情做,这一次父皇再次北征,又对他委以重任,可终究他不适合呆在京城。麓川的事情,他和我商量过,尽管云南看似不是什么好地方,瘴气密布蛮夷横行,但他愿意去试一试,我也愿意跟他去试一试。大嫂,等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我希望能跟着他一块去!”
    看着显然已经打定主意的王凌,章晗知道再劝什么也是徒然,她只能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既然想要夫唱妇随,我能拦得住吗?不过,这等国家大事,得听太子殿下怎么说。”
    见章晗分明松了口,王凌顿时笑吟吟地说道:“只要大嫂答应我就安心了,大哥还不是都听大嫂的!”
    章晗顿时气结,还来不及反驳,就只听外头传来了陈善昭的笑声:“四弟妹可是打的好主意,让四弟找我软磨硬泡,然后自己又来游说你大嫂?我要是不答应,你难不成打算赖在东宫?”
    随着这声音,陈善昭便和陈善睿一前一后进了屋来。眼见得章晗和王凌俱是起身相迎,他含笑一点头就回头叫了陈善睿上前,这才说道:“四弟,你自己有这个心,又连四弟妹都说动了,我也拦不住你。只是,父母在,不远游,现如今这事我暂时不能答应你,毕竟父皇母后都是这情形,云南还太远。你若是真要去,我也有言在先。藩王就藩的规矩是父皇这些年一直想改的,但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诸藩全数留在京城,久而久之人数庞大,也同样不是办法。唐时王爵减等,皇家子弟另可出仕,或带兵,或为刺史,甚至为朝官,因而方才有李适之这样官至宰相的皇族子弟,有信安王李t这样的名将。等到宋时,皇族子弟便几乎都是白吃俸禄的了,顶多出几个好读书通经史的而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随即方才继续说道:“我曾经想过,亲王也好,郡王也罢,若有真才实学,可授外官,可带兵镇守,然此职不世袭,统兵亦无所属,便如同你若此去大理亦然。假如日后你的子孙后人能够出息,继任此职并无不可,然若是庸才,便只有朝廷俸禄荣养。就是王爵和其他民爵,我亦是有所计较,仿唐宋制度,从前封过的除外,但此后封的一律减等,功高方可世袭罔替不减等,然嫡长子袭爵时需得通过文武考量,否则就是白养纨绔子弟。总之一句话,不能让子孙后人一味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
    这番话说得王凌震惊莫名,但细细思量,却免不了生出了深深的敬服。她瞥了一眼章晗,见其并无多少意外,显见是早就知道陈善昭这番打算,她不禁为之暗自咂舌。要改变太祖皇帝和当今皇帝两任都不曾动过的制度,陈善昭真是好大的魄力!
    而陈善睿在低头沉默了良久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却是苦笑道:“大哥,你既然都和我挑明说了,那我也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去云南,是因为那里兴许有仗可打,我不用成日憋在王府,而北边有三弟,父皇两次北征把虏寇应该打怕了,用不着我!而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的儿子孙子未必就喜欢一直呆在那儿,你这打算正合我意。他们要是能够继承我和凌儿的武艺本事,那就让他们日后继续带兵,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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