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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你丫闭嘴-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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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山给他递水漱口,常玉呼噜噜吐出一口水,抬起头来,也是这般死寂又凄冷的眼神,不复往日的俊俏倜傥,他问他:“冷司马,我方才是不是杀了一个人?”
  冷山道:“别想了,以后会多得是。”他拍了拍常玉的肩膀,走了开去。
  ——他多么后悔当时没能再多和常玉说几句,也许多说几句话,常玉便会想得通透些,也不至于最后陷入魔障。然而,即便是冷山,也不能够预料到,仅仅凭着简单的几句话不能阻止常玉的思想。常玉那个人,他太聪明,根本不会停止思想。
  冷山停止回忆,他走回去,催了姑子们一句:“走快些。”
  ……
  顾柔和向玉瑛一起在官邸匆匆吃了些东西,顾柔没胃口,吃得极少,向玉瑛便帮忙消灭了她那份盘中餐。
  治中岑随来安排她们的起居所,冷山谢绝道:“不必,我们不休息。如今城中岗哨可有空缺么?我等可以补上。”
  岑随犹豫:“这,怎么过意的去呢,几位风尘仆仆,又冒这般大险……”可是又恰如冷山所言,连日以来城中守军伤亡惨重,人手的确不足。
  冷山道:“岑大人何必见外,有需要的尽管开口罢。”
  岑随想了想,人家远道而来救命,让别人去站城头委实过意不去,要不然就去让他们看守地道?那里安静,也不紧张,休息睡眠的机会也多些。
  于是,冷山便带着两个姑子从内城而下,进入了城中的横向地道。
  攻城战役中,倘若一座城池久攻不下,挖掘地道也会成为攻方的一种偷袭手段。在阵地附近竖向挖掘地道,通向城内的地底下,然后率领奇兵从城内冒头,里应外合发动攻击,常常可以达到奇效。
  然而,对于守方而言,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会挖难道我不会?于是针对攻方挖地道进城这一手段,守方会采取在沿着内城地下,横向挖掘一条地道的方法,来阻隔对方挖掘的地道。一旦攻方士兵挖到此处,因为地道口窄小,冒头的只有几个士兵,守方可以及时地以多打少,往地道里头烧火熏烟,泼洒滚油汤,把人全捂死在里头,破坏对方偷袭的阴谋。
  顾柔她们要看守的地道,正是这样一条为了防守而挖掘的横向地道。
  地道离开地面一丈深度,冷山托着一盏油灯,光芒微小,只能刚好照亮他面前的一方道路,顾柔和向玉瑛排队跟在他后面走。这地道因为新挖不久,还有一些湿润的泥土味。
  每走过一段,都能看见地道里头放着一口坛子,向玉瑛注意到了,问冷山:“冷司马,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冷山蹲下来,中指关节轻轻叩了叩其中的一口坛子,空的,清脆有声:“倘若敌军挖隧道偷袭,声响必会沿着地底传来,此缸便有回声。我们在这里守着,听见回声要立即通知上头的守军。”他顿了顿,又道:“你听清楚没?”
  顾柔被向玉瑛推了一把,如梦初醒:“哦……哦。是,冷司马。”
  后半夜,三个人在地道里轮流守夜听缸,顾柔第二个守,她坐在坛子边上,双腿圈着那口坛子,下巴搭在上头发呆。
  她看了看右边的向玉瑛,她平躺在地上睡得很沉;然后又看了看左边的冷山。他睡觉是坐姿,靠着地道的岩壁,一条腿蜷着,双眼紧闭,佩刀不离右手。
  顾柔见着他就发怵,于是悄悄地挪了挪身子,右边靠了靠。
  “哼哼。”顾柔听见冷山笑,惊讶回头看他。
  他没睁眼,身子一动不动,但声音确实是他发出来的:“怎么,这般怕我?你怕我什么?”
  “哦,我没有……”
  他突然冷笑:“怎么,怕我在地道里半夜强|暴你。”
  顾柔大惊失色:“你……你不敢!你不会的……那样违反军令,你会被处斩的。”手指都开始哆嗦了,在坛子上轻轻敲出细碎的声响。
  他还是没睁眼,嘴巴淡定地一张一合说道:“我先办完事,再杀你灭口不就完了,这地下一丈深,谁能知道。”
  顾柔毛骨悚然地瞪着他。忖度这话的真实和可行性。
  又听见他一声轻蔑的笑,他稍稍偏转身体,靠着墙,背对着她睡觉。
  顾柔道:“你为什么那么说,你不会的,你不是一个坏人。”
  他呵呵冷笑:“谁说我不是了?”
  顾柔咬唇:“你明明就在装,你根本不是那样。”
  一个坏人,不会在最危难的关头,想着为别人断后;周汤是那样,冷山也是那样。顾柔记得方才穿越敌营的时候,他一直骑马保持着在她身后策应,替她拨开飞来的流矢。
  他懒懒应道:“为了让你保持警惕,你方才一直打哈欠。”这会,还真不装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了。
  顾柔一愣,赶紧捂住了嘴巴。
  他道:“好了,守夜。”
  顾柔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过了一个时辰,顾柔已经支撑不住,哈欠连天,冷山站起来,轰她:“滚蛋。”
  顾柔愣了愣,刚刚他守过一轮,该轮到向玉瑛了。然而冷山道:“她受伤,让她睡。”
  ——那你干吗把她带来?顾柔瞪眼,很想问他干吗多此一举,可是突然又反应过来,如果他单独带自己来这里,孤男寡女共处漆黑密闭的隧道,自己一定会感到很害怕……原来是这样。
  顾柔躺下了。冷山守夜一看就是行家里手,他抱着剑,也不干别的,入定一般危坐。
  顾柔躺了很久,想起上半夜的事,那个云南兵绝望的眼神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翻身,看见冷山端坐肃静的背影,山一样矗立挺直,和一个时辰以前一模一样的姿势。
  顾柔坐起来,道:“你这样也吃不消罢,换我了。”
  结果人家还挺不领情:“你算个什么玩意,命令上峰?”
  哦,狗咬吕洞宾,算她倒霉。顾柔默默趴下。冷山继续守夜。
  顾柔躺着看他背影,又问:“冷司马,我今天……杀了个人。”
  他一动不动。这场景对他而言,似曾相识。
  默了一阵,他开口了:“你从前没杀过人?”口气里,有不屑,有不信。
  “我杀过。”
  顾柔不是没杀过人,她杀过舒明雁,赫赫有名的离花宫一把手,江湖老大;可是那是因为舒明雁和她有仇恨,舒明雁伤了国师,她最心爱的人,她恨对方恨得切肤入骨,所以杀掉舒明雁她一点儿也不可惜。
  可是今天死在她手下的那个少年……无冤无仇,素昧平生。
  冷山不说话,他的背影看着和他的名字一样,就像是一座冰冷的山峰,高大,无情。
  顾柔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仰□□着那隧道顶端的土墙壁看,一片潮湿的青苔葱绿地蔓延在那里,有一滴水在上面横向游动,慢慢地聚积形状,欲滴未滴。“冷司马,我做得对吗?我是不是……应该杀他?”
  她想给自己一个理由,说服自己过了这道关。
  冷山已经知道她睡不着的理由了,他冷笑:“你做得很好。”
  他居然夸她,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顾柔惊讶地朝他看一眼。
  紧跟着听他道:“你越来越像一个刽子手了。”
  顾柔惊怵,犹如五雷轰顶。

 116||2。1

  127
  顾柔惊得六神无主,她该怎么办?她不是为了变成一个满手鲜血的杀人|魔来白鸟营。
  这个冷山,说话耸人听闻,却又只说一半;这会又不理她了,害得她整晚胆战心惊。
  一夜过去。
  依照冷山和屯骑校尉薛肯的约定,一日后,屯骑营于汉寿城南隅正门发动了以掩护为目标的奇袭。
  两千精甲铁骑;从侧翼发动突袭;冲击敌军的西侧大营。敌军前部一时纷乱。
  但经验丰富的敌军主将操光;迅速调集步兵精锐;结成圆阵固守。
  冷山去了北部城门,指挥守军朝敌军放射驽|箭,掩护荆州水军登岸。
  南部瓮城城头;顾柔登城观战;太守杨琦亲自督战;治中岑随指挥。
  居高临下;只见城下的战场上沙尘飞扬;北军屯骑营的骑士们各穿重甲面具;执一丈长|枪;不畏生死,勇猛冲向敌军。
  操光部队的弓|驽|手齐齐放箭,一时间乱矢纷飞,如急雨扑面。
  三轮疾射,己方的重甲骑士们渐有损伤,但已冲至阵前。
  敌军的弓兵营迅速撤退,步兵矛牌手火速集结成阵,一列列丈高的彭排顶上前线,排列成阵,连作城墙般的一道高大屏障。整个过程快速井然有序。
  敌军矛牌手左手执彭排,右手执长矛,随那屯长口令,彭排忽举忽落,长矛从地面的缝隙中抻出收进,突袭击刺骑兵的马腿。
  战马腿关节上不能上甲,顾柔看那不少打先锋的骑士,已经被刺得人仰马翻,不由得心头一紧。
  然而,冲阵的屯骑营骑士们并不怯阵,个个似有满腔怒火,跃马挺|枪,以血肉之躯冲击敌阵,那铁枪枪头尖锐凌厉,力道用足之后,可以击穿木质皮包的彭排,几番冲击下来,已经撕开圆阵一个缺口。
  阵型一破,所有骑士跟着缺口冲入阵中,左砍右杀,来回践踏奔驰,杀伤无数步兵,敌军前部一时溃决,拥着指挥的军官向后退却。
  北军带队的乃是屯骑校尉薛肯,他见敌军已然后退,料定顷刻间必有旁支部队来救,知道吸引敌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担心太过深入不好撤退,便下令:“撤!”军侯薛唐身边令旗一招,所有骑兵调转方向,纷纷朝侧翼突围冲出。
  那敌军主将操光始终在中军主帅车舆上观战,他方才没有让大军全数进攻,乃是担心对方后续还有部队——他一直在纳闷,怎么这里会出现朝廷精兵?朝廷大军救援,少说也要十日,怎么会这么快赶到?这会儿,薛肯一撤退,他看明白了,这是前部骑兵赶到,压根没有中军的步兵以为支撑,根本就是一支空心菜部队。他即刻下令:“追击!”
  于是,他的骑兵部队冲出去追赶。这时候,汉寿城城墙上,垛口里弓兵手齐齐冒头,箭如雨下,飞向敌军,阻碍了敌方骑兵的追击。屯骑营顺利撤退。
  有道是穷寇莫追,操光通晓兵法,晓得不能让骑兵追太远,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敌方的意图来了,对方以卵击石,莫不是……他暗道不好,刚巧,这时候有传令兵来报——
  “报,报,报!北隅水寨已被荆州军攻破!黄骑督……战死!”
  操光一震,在车舆上险些跌落。荆州军进城了?围困这么多日,耗费兵丁钱粮,他也在苦苦支撑着,一旦汉寿城内得到补给,自己的军队还怎么跟城中军队耗?
  他暴怒,下令:“攻城!”欲趁着城中守军最虚弱的时候,做出最后一搏。
  ……
  这是顾柔有生以来头一遭,亲眼见证一个城池的血泪史。
  一座可以容纳数十万人的城池,以黏土夯筑,用砖瓦修建望楼,用良木搭建栈道,数百年来,它就一直立在湘西的古道上,无所不包地将来者纳入,为去者送行;泥土修筑的城池不会有感情,伤害来了,它默默承受,血光来了,它迎难挺立,承受一切的苦厄和悲欢。
  顾柔在弓兵队伍里头,帮着给一个搬绞轴的驽兵递驽箭;对面敌军也竖起了云车和楼车跟城里箭塔上的弓兵对射。
  顾柔身边,一个驽兵被流矢射中肩膀,他用力折断,扔下大骂:“我干|死他娘|的!”没工夫包扎,和伙伴们一同搬动绞轴,把驽|箭发射了出去。
  ——摧毁力巨大的驽|箭穿云破日,打中对方的云车,木柱折断,上头掉下蚍蜉般的一大串敌军。“好!”短暂的欢呼,众人继续参战。
  敌军依靠人数的优势,不断将攻城器械推进战场,巢车、轒轀车、投石车、临冲……陆续登场。
  主城的大门被冲车撞击,发出嗡嗡震人心魄的声响;
  城门内部,守军用石头顶住大门,再垒满沙包;
  城头,治中岑随不断指挥士兵向下射箭,投掷砖石;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但激烈程度丝毫未减,城内士兵来报:“我们的箭|枝不够用了!”岑随大急:“荆州援兵来了没,让他们送进来!”“正在着人调度!”
  顾柔看着驽|箭的数量也不多了,很是着急,这时候突然狂风大作,好好的晴天,瞬间飞沙走石。
  岑随仰天一探,大喜过望:“天佑我汉寿也!”
  顾柔晓得,这风一刮,双方的弓|驽受到影响,各自失准;射箭就不怎么管用了,刚好小小解救当前的困局。
  果然,双方都停止了相互射击,对射变成了近距离拼兵器,拼人数,甚至拼体力的肉|搏。
  敌军一面重兵冲击城门,一面竖起云梯,精英部队开始登城。
  顾柔赶紧跑过去,看见一个着屯长衣裳的兵,也不管认不认识,问他:“我还能干甚么?”
  那屯长一挥手:“去扔狼牙拍!”回头看见是个姑子,愣了愣,马上改口:“去泼油!那边,快!”
  顾柔没干过,学着人家跑上跺墙,那墙垛乃是一高一低隔一个一个缺口的,士兵们挨个排列躲在垛口里头,只要看见敌军攀爬上来,就往下砸石头,扔东西,捅□□。
  顾柔手里拎了一桶滚油,舀了一瓢甩下去,下头应声惨叫,一个敌军士兵皮开肉绽,从云梯上滚落,重重砸在城墙脚下,她手登时有些发抖。
  只听左手边两个士兵道:“对,就这么浇他们!”他们手里拿着狼牙拍——一块五尺见方的厚木板,上头冒出铁钉和刀刃,用绳子吊着甩下去,排在敌军脑袋上,一拍一个脑浆崩裂。
  那场景太过惨烈鲜明,顾柔霎时感觉头昏。这时候,在她右手边,另一个守军用铁蒺藜砸开了一个登城士兵的脑袋。
  她突然愣住了,看着城下护城河被尸体填满的河沟,战场上的残|肢和碎片,整个人彻底放空,这时候,一支羽箭迎面朝她飞来。
  她被人推了一把,冷山赶到。
  他出手快如闪电,徒手抓住了那支箭,打开掌心的时候,满手擦开的破皮,里头渗血了。
  顾柔醒过神:“冷司马。”她急促喘息,难以透气。
  又是数支羽箭飞来,冷山压着她趴下,在墙垛里避开;他坐在她身边,头靠着垛墙,长出一口气,顾柔掏出裹布,想给他包扎。
  被他一把甩开:“你他娘|的专心点!”
  顾柔用力捏住泪穴:“冷司马,你可以别骂我娘么,你要骂就骂我,我娘又没惹你。”
  被他嚎了一嗓子:“你没得选!你个稀里糊涂的孬兵!打仗不能走神!再拖后腿,老子砍了你!”
  顾柔被他吼得像是回了魂一般,她重新加入了战斗。往底下泼滚油,扔石头,甩铁蒺藜,她什么都干,战争中,每个人都变得疯狂,不停地杀人,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杀人……她想,那可能是为了生存。可是难道人与人之间,非得你死我活,不能共存么?
  ——她不晓得,自个的生命和对面的生命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根本上的冲突。她只是茫然地使用手头能够摸到的一切物件,扔出去,然后看见敌人一个个掉下去。
  ……
  日暮西斜,守城战斗已近尾声。
  风停了,人静了。城墙下的战场上残骸满地,狼烟余烬渐冷。
  天边渐渐飘出几缕云,如烟如絮,残阳如血照射着旧城古道。
  汉寿城还是从前那座汉寿城,立在它原来的位置,属于它原本属于的人群,除了战争在城墙上留下的斑驳伤痕,它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属于它的历史,却新添上了一笔。
  继往,和开来。
  战斗胜利了。
  城池以极大代价暂得保,饮水和粮草,都由援军从北边的水道运入城内,短暂性的胜利,城内的守军和百姓都是眼泪夹着欢呼,迎接荆州的援兵抵达。
  ……
  北军屯骑营的骑兵部队成了凯旋的英雄,骑着全副武装,蒙住铠甲的铁骑,高头大马,英姿勃发,多么惹人倾慕啊,这些骑士们一进城,就已经吸引了城中少女们的眼光,他们就像是天兵下凡一般,武威又神圣。欢呼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朝他们裹涌而来。
  赵勇骑着骏马行进在屯骑营的队伍里,他的眼神在人群中匆匆掠过,急切地寻找着什么,终于让他看见了——
  矫健修长的向玉瑛,和纤细清媚的顾柔,她们两个人也挤在守军的队伍里,迎接进城的援兵。
  赵勇一下子就跳下马来,这会儿全城都在高兴庆功,没人会在乎阵型乱了,他在人群里左冲右突,挤到两个姑子面前,大喊一声:
  “玉瑛,小柔!”
  向玉瑛和顾柔一瞬间莫名其妙,不太明白地看着他。骑兵们冲阵都戴着头盔和铁面罩,所以顾柔白天的时候也没发现,赵勇其实是最前排骑兵里头,冲锋尤其奋勇的一个。
  赵勇把铁面罩一掀,露出脸。向玉瑛大叫:“赵勇?你个犊子!”
  “哈哈!”赵勇把她举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又觉得自个太不避嫌了,连忙放下来跟人道歉:“对不住!我太高兴了!玉瑛,小柔,咱们能再见面,我真比什么都高兴!”
  向玉瑛难得对一个人心悦诚服,她打量赵勇,叹气:“你现在真出息,赵勇。”
  “那是,屯骑营个个厉害,我不拼一点,怎么出头?小柔,你现在怎么样,还哭鼻子吗。哎,她怎么了?不声不响的。”赵勇纳闷。
  向玉瑛耸耸肩,难得又以逗趣的口吻道:“看到你太欢喜,傻了呗。”
  ——向玉瑛以前从不开玩笑的,这要是不配合,就太不给她面子了。
  顾柔勉强地挤出笑容:“太好了赵勇,真替你高兴。”
  赵勇笑道:“夜里咱们有庆功宴,薛校尉要赏赐我,到时候我拿了银子给你们买首饰。啊,他们喊我,我先走了。”
  向玉瑛拉着顾柔送了他一段,然后被人流冲散。
  物资从四面八方送进城来了。夜里,官邸开庆功宴,犒赏各级军官将校。
  城里,百姓们自发地点灯烧香,放起孔明灯和水灯,为逝去的亲人和将士祈福。
  全城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欢喜。
  顾柔成了那个唯一和欢喜人群格格不入的人,她躺在床上一天一夜,不吃不睡,彻夜难眠。
  向玉瑛原本要去白鸟营受赏,她没去,让祝小鱼替她先领赏钱,她在兵舍里守着顾柔,见她嘴唇干裂,给她喂水,结果没喂进去,水流了一枕头。
  向玉瑛放下水杯,道:“头一回杀人都这样,慢慢就习惯了。”
  顾柔还是一动不动。
  向玉瑛又道:“你杀他们没错,你不杀他们,他们杀你。”
  这时候,灯火跳了一下,向玉瑛从通铺上起来,去拨灯花。
  她身后,顾柔忽然开口:“”我只是很奇怪,为何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来屠杀这些陌生人,或许,他们与我并无二致;我们之间原没有仇恨,却要你死我活,平民百姓打仗倒底为了什么。”
  向玉瑛轻哼:“你这不纯属自寻烦恼么?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你能解决么,除非你能让这世上没了人。”
  “那我真想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呆着。”顾柔轻轻道,从被窝里伸出手,摁住了泪穴。
  灯花一拨,登时室内明亮了起来,也照亮了窗纸。向玉瑛突然发现窗外有个身影,她警觉:“谁?”抓起佩刀跟出去,却见军司马冷山身影挺拔,于窗外矗立。
  向玉瑛一诧,方才她们说话,他都听见了?她连忙拱手行礼:“冷司马。”
  冷山没说话,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
  向玉瑛正要走,又听他道:“明早,倘若她仍不进食,你让她过来见我。”
  “是,冷司马。”
  ……
  第二天一大早,敌军退兵的消息已经传遍汉寿,荆州援军迅速抵达武陵境内各县附近,等待配合朝廷军到达发动反攻。
  顾柔爬上城头,看见斑驳损坏的跺墙,上头留下了数不清的箭矢和投石留下的坑洼印记;城下,有一些兵丁和民夫陆续出来打扫战场。
  阳光照落下来,万物百废待兴,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落入深渊,难以苏醒。
  她有气无力地爬上角楼,打了一天的仗,又一天一夜没进食,登高以后果然有些眩晕。
  冷山也是够折磨人,为何找她谈话,还非得选个这么难爬的地方。
  顾柔腹诽着,终于爬上西角楼顶端。
  冷山凌风伫立,他的背影一如既往高拔挺立,毫无情绪。顾柔热得虚汗直流,气喘吁吁,在他背后行了个不成样子的拱手礼:“冷司马,召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听说你最近不吃东西,你成仙了?从这里飞升,离天比较近。”
  冷山举起手,把西天的位置指给她看。
  “啊?”顾柔冷汗直流,自己这样了,他还能开玩笑?真想冲着他骂娘。
  他道:“本将知道你在想什么。”
  哎唷,你知道个屁。顾柔也要学向玉瑛爆粗了,不过,仅限于腹诽。
  “顾柔。”他转过来,风朝他迎面呼呼地吹着。他很少戴头盔,为了任务行动时轻便不惹引注意,战场上也如是,只是简单地束起高马尾,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微乱,却使得他英武冷峭的面庞,显出了一丝丝的柔和:
  “看过即忘,不要多想,放下才能前行。”
  “啊?”准备迎接嘲讽的顾柔措手不及,什么?
  “顾柔,把你自己当做兵器。”
  顾柔不明白:“……嗯?”
  “兵器,好像我手里这把剑,”他抽出一段佩剑,雪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又收回去,“出剑杀人,收剑归鞘,如此而已。杀人者非我也,兵也。”
  顾柔蓦然一怔。是这样么?杀人者,非我也;兵也。她杀人,情不由己,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兵,一把剑,一件无情的利器……
  她还是不大明白,想起昨日情景,禁不住鼻酸泫然。
  他向前一步,一手摁住她的头,右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戳住了她内眼角的两个泪穴。
  顾柔立刻咬牙忍住了,没有哭。
  “我以前带过一个兵。”
  顾柔眼珠子往上转,眨巴眨巴望向他:“嗯?”
  他仍然戳着她内眼角,长身微屈,弯腰盯着她:“他很聪明,反应敏捷,就像你。”
  顾柔愣,他……在夸她?
  该不是后面藏着什么损人的包袱,还没抖出来罢?
  “后来他死了。”
  ……果然!
  顾柔忿然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冷山道:“因为他想得太多,魔障了,所以最后,他死了。”他尽量言简意赅,不露太多情绪。
  顾柔却是一怔,重新仰面朝着他:“怎么死的。”
  他回避了这个问题:“天分再高,你也要记住,你只不过是一个兵,做你该做的事,不要想太多。”
  顾柔还是追问:“他是怎么死的啊?”
  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也是没谁了。冷山不耐烦,呲牙:“我杀的。”
  顾柔不信,他才不会干出这种事,她看出来了,他最爱他的兵了:“骗人。”
  冷山:“他在战场上做逃兵,军令处置,立斩不赦。”
  顾柔感觉他这回不像是开玩笑,傻眼了。
  他道:“所以,如果你在战场上退怯,我也会杀了你。”
  一瞬间,晴空下灼热的风变得令人窒息起来,顾柔震了震身子,呆在原地,感觉后颈发凉。其实,昨天晚上,她是有那么一会儿,不怎么想当这个兵了。
  他说完了要说的,把她轻轻撞开,擦身而过,健步下了望楼。
  “——冷司马!”
  他听见上头传来大叫,停下脚步,仰头瞅她。
  顾柔趴在望楼的木栅上,冲他问:“你说的那个兵,是不是叫常玉?”
  他漠然盯着她,绝对沉默地盯着;她也看着他。在这近乎对峙的视线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奇怪的东西,不再似刀剑那么冰冷,而是一种深深的孤独、悲悯、苦楚……或许还有温柔,太复杂,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而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下了瓮城。
  ……
  夜里,顾柔躺在床上无法睡着,她想起冷山的话。他说他杀了常玉,因为常玉做逃兵。可是她分明记得谁说过,常玉是个很优秀很优秀的斥候,他怎么会做逃兵?
  翻来覆去中,听见了虚空中传来他久违的声音:【你歇了么。】
  顾柔忙应道:【嗯。】
  国师道:【我到荆州了。】
  她一个激灵,翻身打挺坐起,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完蛋了!
  她一直撒谎骗他自个在武陵!
  这要怎么跟他说呢,他定然很生气,她还深深记得被孙氏赶出祠堂那会儿,她自作主张跑出去,把他气得对她不理不睬,这次她跑出来还去打仗了,他肯定更生气,怎么办怎么办。
  顾柔急得下了榻,在屋里兜起圈子来。忽然,她心念一动,心想他刚到荆州城,此刻人还在官邸,或许还能有时间拖延,从这里到荆州需多久?水路也要一至两日罢?
  【大宗师,您现在是在官邸么,今日这么晚了,我就不来见您了,我明天还要去郊外有些事儿办,等我办妥,那个,所以……】
  国师:【不必编了,你没那个天分;两日后,本座来汉寿接你。】
  夜色平静,他白衣长剑,立在荆州码头港口的大船船头,看甲板放下,士卒起锚,船体动了,沿江缓缓而行,涛声拍岸。
  顾柔:【……】
  向玉瑛披衣服起夜,看见顾柔点了个灯坐在窗口发愣,以为她又不好了。“哎,你别胡思乱想了,该吃吃,该睡睡,当兵可不就这样。”
  “不是的,玉瑛,有人要来看,”顾柔突然拉住她,焦急道,“他可能不让我当兵了,我该怎么办。”
  “啊,谁啊?”向玉瑛睡脸惺忪,迷茫,“他不让你当你就不当啊,管的着吗他。”
  顾柔急团团转,嘴里念念叨叨:“他管我很严的,他说东我不敢往西,玉瑛你帮帮我,我该怎么办,这会儿他肯定已经生我的气了……你会哄人么?你说是撒泼打滚好还是低声下气求饶比较好?”
  向玉瑛揉了揉蓬乱的头发:“这谁啊,你爹?你很怕他?”顾柔急得双手握拳左右晃:“比怕我爹还怕。”
  “有爹可怕是好事,不像我……”向玉瑛一阵黯然,突然捂住肚子,“不跟你扯了,憋尿憋得慌,你自个想吧,回来帮我开门。”一溜小跑出去,急得门都忘了关。
  顾柔起来关门,恹恹叹了口气,唉!该来的总要来。

 117||2。2

   
  128
  朝廷大军从荆州城抵达武陵境内。前部进入汉寿;其他分别在武陵各县驻扎发动反攻;彻底将操光的军队驱逐出武陵。
  与此同时,零陵郡也在援兵抵达后解困。
  两日后,国师率领中军将校抵达汉寿。
  顾柔躲在人群里,看见他于城内各级将校的夹道恭迎中登城。仍是一袭皎洁胜似霜雪的道袍披风,他走在锥形队伍的最尖端拾级而上,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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