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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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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娘辩解道:“不至于罢,我瞧着贺兰氏为人大方知礼,对三娘子尤其周全。”
“就在这周全上!”李十娘说得眉飞色舞,“她不周全,旁人如何觉察得到三娘子不妥当?她越是周全,旁人就越是觉得三娘子不妥当,好人全她当了,坏人谁当?三娘子不当谁当!我看,要不就是宫姨娘藏奸,要不就是贺兰氏天赋异禀,至于三娘子么……”她笑了起来。
“三娘子如何?”九娘忍不住问。
昭熙却不想听,他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像是预先知道她不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耳根子软,性情懦弱了些,没用了些。”十娘轻描淡写地说,“蠢货”两个字,在两个姐姐面前,还是少说为妙,但是她的口气和神态,都在表达这个意思:这样的出身,父亲能干,兄弟争气,姐妹友爱,连继母都没什么坏心眼,却争不过什么都没有的表姐,白瞎了一手好牌。
“不至于罢,”八娘仍喃喃道,“我瞧着……三娘子也是个聪明人,贺兰氏不至于这样欺负她。”
十娘笑而不语,要连她这两个宅心仁厚的姐姐都能看得出来,贺兰氏哪里抢得到洛阳城里第一美男子,说起来她倒是佩服:能十年如一日地算计,这份韧劲和狠心,哪里是平常人做得到。也太可惜了,这等手段,竟然只抢到一个有名无实的宋王——她既然有机会进宫,怎么就没想到母仪天下呢。
如果贺兰袖知道她的这个想法,必然引为知己,然而她这时候,还困在城外雪梅庵。
雪梅庵离洛阳城两百里,如有马,一日一夜也就到了。但是仅凭双脚,贺兰袖清楚得很,她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回去:荒山野岭,她一个娇弱女子,莫说找不到路,就算是找到了,也防不住野兽和剪径劫道的强人。
雪梅庵庵前庵后都种了梅树数百株,如果不是在眼下的境地,她大约也有心去想雪地寻梅或者就着梅雪煎茶,但是这时候,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放火,一把火把这里烧为平地,包括雪梅庵的姑子。
雪梅庵原有姑子三四人,俱容貌枯槁,穿的也就灰扑扑的僧衣——她也得了一件。姨父这次是真狠了心,王府都没让她回,也就没了机会让母亲去求情。
南烛也是当时就被拿下。瑞香应该也保不住。当然她还有法子笼络到别的人,但是丢了这两个心腹,实在可惜。
话说回来,连她自个儿都是九死一生,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能奢求这些。当时谁能想到——谁想得到姚佳怡会在最后关头突然闯进来!
闯进来也就罢了,三娘当时嚷的那些话,如今想来,却不是胡话,而是字字都针对自己——她是一早就知道姚佳怡会来,或者说,姚佳怡和皇帝能在当时赶来,恐怕根本就是她一手策划?
有姚佳怡和皇帝这样有力的目击证人,她能脱身实在侥幸。都怪陆靖华没用,她早一点弄死三娘,何至于此。
她那些日子日思夜想,只盼着三娘重伤不治,结果还是天不从人愿。
她何尝不想反咬一口,奈何当时被看得太死,没有机会串口供;要不是她手里攥着郑忱的秘密,恐怕这时候坟头都能长草了。姨父固然念旧,但是他念的更多她的母亲和姨母,而不是对她。
姨父比三娘心硬多了,手段也狠。
也是她天真。既然知道三娘也是死而复生,就该料到她有防备——不对,她是想到了她的防备,但是没料到她会反击。
这次倒是学了个乖,她想,幸而她与萧阮的婚约早已定下,姨父再怎么着,也只能关她三个月,到中秋之后,萧阮出孝,她就能回洛阳待嫁了。再怎么着,姨父也要脸,不至于让她光着身子出阁。
她憧憬了一会儿出阁之后的良辰美景,终有一日,她会一把火烧了这里,一把火烧了洛阳,她要看这些欺凌她的人跪在脚底下哭泣,求饶——当然她是不会饶恕他们的。
“贺兰娘子,”一个天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师父让我过来问,柴火几时好?”
“就快了。”贺兰袖有气无力地回答。
“等劈好了我们就烧饭。”小尼子并无半分不满,欢欢喜喜地说,还唱了个喏才离去。
贺兰袖想哭,前世今生两辈子,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她长这么大,还头一次看到柴火,还有砍刀——她是恨不得回头一刀砍死这个小尼子,但是她心里也清楚,砍了她,她还是没饭吃。
你以为烧火煮饭不用技术吗?
贺兰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再呼出来,这样,能让她稍稍平静。
她并不知道,有白米饭吃,已经是始平王格外开恩了。洛阳城里升斗小民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因为有她住在这里,始平王才有此施舍,白米,瓜果,蔬菜,雪梅庵的姑子不知道有多欢喜。
刚被送来的时候,贺兰袖是抗拒过的。她逃过。不过没逃太远天就黑了,满山满谷都是野兽的叫声,她躲在树下瑟瑟发抖了整晚:她算得到人心,可算不出这些畜生的心。
好容易熬到天明,路早就走丢了,饿得奄奄一息,要不是小尼子发现了她……她回到庵里,住持和几个小尼子明显松了口气,说还好小娘子你回来了,不然,再过几天,就须得往城里报信了。
“报什么信?”她心中暗喜。
“当然是死信。”住持说,“没人领路,这里是走不出去的。小娘子又没带干粮,过上两天没回来,多半就是被山里大虫给吃了。要多拖得几天,连遗物都找不到。”
住持还说,附近山里有贼匪,看见她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绝不会跟她客气。
她以为住持吓唬她。
但是住持叹息说:“从前我有个徒儿就被他们抢了去,连骨头都没剩下。你倒不必信我,不过我瞧着,小娘子也是个贵人,何必把命送在这里呢。我那小徒儿贱命一条,我还觉得可惜呢。”
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上了,她是要做皇后的,她的命,金贵着呢。
后来住持安排她劈柴挑水,都是始平王吩咐过的,“不劳不得食。”始平王这样说。住持虽然不知道这位看起来高贵得不得了的小娘子到底犯了什么错,但是始平王的这个话,她很赞同。
只苦了贺兰袖。
起初她不肯,不肯砍柴,更不肯挑水。住持说:“小娘子,你不挑水,就不要指水缸里有现成的供你梳洗;不砍柴,就没有柴可以生火,没有火煮不熟饭,就没有饭吃。”
“那你们呢?”贺兰袖冷笑,“难不成我不砍柴挑水,你们也不吃不洗?”
老尼姑安详地回答她:“我和徒儿是习惯去水边梳洗的,缸里有没有水都不要紧。至于煮饭,”老尼姑有点不好意思,长满皱纹的脸上一丝儿羞涩,“小娘子来之前,其实我们也不是日日都有饭吃。”
贺兰袖:……
姨父到底打哪里找出来这么个地方,打哪里找到这么些活见鬼的人!
“那,事情都我做了,你们做什么?”。
“生火煮饭都是我们的事。”老尼姑和颜悦色地说,“不是我们为难你,小娘子,这些活我不让你做,是为你好,不然,糟蹋了东西,回头王爷减少米蔬的供应,不仅我们吃不饱,小娘子你也……”
老尼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动手。
到晚上,饿得整个胃都痉挛了。贺兰袖算是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前心贴后背,前心为什么能贴到后背?因为抽筋!不仅饿,还渴,好心的小姑子告诉她,小娘子可以到后山去饮水,后山的水很干净。
贺兰袖:……
最后她拿起了砍刀,一刀、两刀、三刀……她恨这个世界!
为什么她要吃这样的苦!陆靖华这个没用的东西!枉费了她将门出身,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娘都掐不死!三娘怎么能这么狡猾!姨父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还有表哥!他们说拿她当亲女儿亲妹妹的,他们肯这样对待三娘吗!他们舍得吗!母亲为什么还不来救她——她知道她被关在这里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她知道。姨父和表哥不会让她知道,大约是会和她说,她被留在宫里,没准还会告诉她,太后很喜欢她。
她想哭,但是饿得实在太厉害了,连哭都没有力气。总有一天,她恨恨地想,她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三个月……只要熬过这三个月——可是这三个月何其漫长。
要知道,这世上虽然确实有美人餐风露宿也能惊艳众生,就像这世上有布衣荆钗倾倒王侯,但是并不太多。大多数美人都是靠着绫罗绸缎、山珍海味、金珠玉石滋养出来的。贺兰袖有自知之明,她算是天生丽质,但绝非天赋异禀。
如今不过半月,软嫩如凝脂的双手就已经长满血泡,血泡破灭之后钻心地疼,握住砍刀疼,举起砍刀更疼,落下去的时候她几乎要疼得叫出声来——而那之后,她知道,血泡破灭的地方会生茧。
俏丽如春笋的指尖会粗起来。
然而最让她担心的还是脸。没有镜子,她根本不敢去想脸上和颈上肌肤经这风吹日晒,还能保持住几分美貌。
那些该死的……所有的人都该死!
贺兰袖自怨自艾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找她:陆俨已经打听到了,贺兰氏没有回始平王府。她去了哪里?她能去哪里呢?不管她去了哪里,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他要找她问个明白,他不能让四娘死得这么……不清不楚。
。。。。。。。。。。。。。。。。。。。
宝光寺,漏月亭。
八娘努力回想,却并不能把华阳公主和堂妹口中那个耳根子软、懦弱、无用的人联系起来,但是传闻确实是这样,她确实没有和宋王订亲。她也确实无法反驳。如果是真的,那贺兰氏太可怕了,她想。
九娘说:“三娘子倒不难相处。”
“那是自然!”十娘笑了,“作恶也是有门槛的,八姐、九姐以为谁都能作恶吗?”
话音方落,就听得头顶簌簌。响动之大,八娘、九娘也听到了。姐妹几个一齐抬头,头顶是茂盛的绿荫,枝叶纠缠,简直像是一张浓绿色的网,那绿意里竟透露出森森寒凉,阴郁横生。
“是风。”八娘说。
“风这样大,倒像是树上藏了人似的。”十娘说,她心里有些不安。
“十娘快别说了,被你吓死!”九娘道,“横竖咱们也歇得够了,回去罢,免得她们找不到人,又急起来。”
十娘说了一句和昭熙差不多的话:“宝光寺里能有多大,还怕咱们走丢不成!”
但是这时候九娘已经走到亭子边缘,只觉得颈后一凉:“下雨了?”
八娘伸手出凉亭:“哪里有雨……”这当口九娘回手摸了一把,鲜红,不由尖叫起来:“血、血!”
她仰头张望,只觉天旋地转……忽地身子一软。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真不要吐槽这件事没有处理,被清洗的凤仪殿很冤枉了……
古代生活煮饭还是要点技术的,贵人不一定会。唐中宗李显的第一个妻子赵氏常山公主的女儿,被武则天关起来,武则天应该没想弄死她,是给了柴火食物的,可惜这个妹子是真.金枝玉叶,守着吃的活活饿死;
后来越王李贞造反,常山就慨然借道,还号召说,宗室里但凡是个男人,就该起来搞死武则天……当然事情没成,被处死了。
中宗和韦氏感情很好,但是和赵氏就很一般,估计相处时候不久,还没建立起感情来,我记得是没有追封(不敢保证哈)
那个被驸马杀死的公主,确有其人,其实也不是被杀死啦,我记得是推了一下,失手。驸马也没有夷三族,他没有三族可夷,他是刘宋皇族,寄居洛阳,他爹是彭城长公主的驸马。
所以这个倒霉的公主,其实也是三娘的原型之一。她死之后,驸马的判刑朝廷上是有争议的,后来还是判了死刑,虽然和当时主政人是女性(太后)有关,也是夫权压不过皇权的缘故,这是我国古代一个很典型的案例,相关资料有《公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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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兄妹花腔
“九娘!”
“九姐、九姐你醒醒!”
八娘和十娘都看得清楚; 九娘颈后一抹鲜红,分明是血!血都滴到衣上了!八娘生平哪里见过这样的诡异,又是惊又是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惶惶然抬头,却见一个蛇头,晃晃悠悠到眼前来。
八娘这时候只恨昏厥过去的不是自己。
“……只是条蛇。”不知道过了多久; 十娘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
“……蛇血凉; 所以九姐以为是雨。”十娘继续说; “如果是人血; 该是热的。”
八娘哭都哭不出来。
“……我和八姐怕是抬不起九姐; 八姐你守这儿,我去喊人。”十娘说。
八娘腿软,别说去喊人; 就是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勉强对堂妹点点头。
她头顶上却有个人暗自叹了口气。
这样狡黠的小娘子他也是头一次见,她的冷静在他意料之外,凉薄也在意料之外:她既然能够冷静地看待这条从天而降的蛇; 就该猜到死蛇不会无缘无故落到她们头上。所以这树上; 她们没看到的地方,必然有人。
这个藏在树上的人,如果要对她们姐妹示好,绝不会用一条死蛇。
然而她迅速稳住了六神无主的堂姐; 自己跑了——当然她可以说她是去叫人; 不过她应该不会不知道; 留在这里才是最危险的。
元昭熙摇了摇头,亏她这两个姐姐对她掏心掏肺。他知道八娘绝不敢抬头,所以借着树枝的弹跳力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这时候嘉语已经换好衣裳,梳洗过,上了妆,插戴好首饰。谷雨回来禀报说,没找到世子。
“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嘉语毫不在意。
“那一会儿王妃问起,姑娘怎么回答?”谷雨有些担心。
“问什么?”
“问世子哪儿去了呀。”
“我怎么知道,”嘉语笑嘻嘻地说,“哥哥又不是二郎,去哪儿都要人抱着,兴许是有羽林郎来找,他回宫里去了呢。”
谷雨:……
姑娘咱们说正经的,你能正经点吗?
自有比丘尼给嘉语主仆领路。始平王妃已经等候有一段时间了,见了嘉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看起来好多了。”
嘉语微笑回礼:“劳母亲挂念。”
“这是我家三娘,”始平王妃给屋中贵妇介绍,“三娘,这是李夫人。”
“李夫人好。”嘉语乖巧地问安。
李夫人起身要给她行礼,被王妃拦住:“今儿咱们这里只叙辈分,不论品秩。”——应该的,万一她做了昭熙的丈母娘,这个礼,嘉语哪里受得起。
嘉语却不知道这个,心里直犯嘀咕:王妃叫她来见人做什么?
李夫人却堆了满脸的笑,没口子夸赞,直夸得她天上有地下无,还从手腕上捋下一只赤金雕花镯子,说是见面礼。嘉语口中说着“长者赐不敢辞”,心里却直不住打鼓,不知道这两位什么意思。
正胡思乱想,李十娘匆匆从门外进来,说道:“九婶,九姐昏倒了!”
“什么!”李夫人惊得站起,满面惶然。
。。。。。。。。。。。。。。。。。。。。
嘉语回疏影园的时候昭熙已经在房里,看来等了不少时候,姜娘、惊蛰几个服侍得倒还周到,并没有不耐烦。
嘉语羞他:“我道哥哥是特意来看我,却原来——”
昭熙辩解道:“明明就是特意来看你,顺便……相看。”说到“相看”两个字,没忍住脸红。又问:“几个小娘子怎么样了?”
嘉语:……
“那死蛇——”
“不是故意的!”昭熙道,“我在树上,她们一直不走,刚好又爬来一条不识趣的长虫,我就顺手宰了,一时没拿稳——”
嘉语:……
“可吓得人家够呛!”嘉语道,“九娘昏厥过去了,住持把过脉,倒是无碍;八娘眼睛都直了,李夫人抱着她不知道喊了多少声“乖囡囡”,好歹回过魂来。”
“十娘呢?”
“十娘倒是镇定。”嘉语淡淡地说,没有告诉昭熙这份镇定让王妃大为欣赏。
兄妹俩都沉默了一会儿。
“哥哥——”
“三娘——”
“哥哥先说。”嘉语道。
“还是你先说吧。”昭熙叹了口气。
“哥哥当真不是故意的?”嘉语问。
昭熙干咳一声。
嘉语道:“我猜也是。哥哥拿刀的手,还拿不住一条蛇?且哥哥当时……为什么会在树上?难道不是为了偷听李家小娘子说话?”
昭熙:……
合着他在他妹子心里就是个登徒子?他忿忿地想,正色道:“还真不是!”
“哦?”嘉语扬眉,“那为什么?”
昭熙极少见他妹子这样咄咄逼人,很是招架不住,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特么谁说我家妹子懦弱无用的,这完全是只伪装成虎斑猫的吊睛白额大老虎啊!他不敢说实话,只含混道:“就是经过。”
嘉语嗤笑一声,倒不再逼他,只问:“那李家这几个娘子中,哥哥可有看中?”
昭熙道:“母亲像是看上了十娘。”
果然还是十娘,嘉语心里一沉:从前也是她。
当初父亲和兄长遇害,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想,该是李家接走了。到她被周乐带回洛阳,才又听到消息,改嫁了周六郎,据说是很恩爱。她住在双照堂,她还来看过她一次。
她说:“公主莫要怪我。”
嘉语心里想我有什么可怪你的。独善其身好过落井下石。难道她还能指望谁雪中送炭?
她说:“不是我不肯为你哥哥守着……”
但是他们也没有一儿半女,嘉语简直能流利地帮她续下去。当然嘉语并不是怪她,她只是觉得,没必要说这个。连她自己都沦落到这个份上,难道还要为难寡嫂?何况北朝素来少有守寡的风气。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没有周乐对她的另眼相看,另眼相待,李十娘不会来见她,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难免凉薄,也许是看得太明白,知道这个世界上,讲究一个“利”字远远好过“义”字。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乱世里能活下来的,都是这样的人。
她不知道她的后来,她相信即便这个世界再颠覆一次、两次……无数次,她都能过得很好。
“哥哥也中意她吗?”这时候嘉语问。
昭熙再一次避而不答:“三娘觉得怎么样?”
他这样认真的姿态,嘉语心里叹息——她并不是认为李十娘不好,从前聚少离多,也许昭熙的过错还更大一些。你不能要求这世上人人品性高洁——有多少夫妻生死与共呢,她和萧阮?贺兰袖和庄烈帝?倒是始平王妃,在她父亲死后,好歹尽力全了夫妻之义。
她只是觉得,哥哥值得更好的——当然那不是她能左右的,如果哥哥当真喜欢。嘉语于是评价道:“貌美如花,聪慧过人。”
“这么说,”昭熙道,“三娘是很喜欢她?”
这回轮到嘉语答非所问:“哥哥是觉得,如果我喜欢,就可以娶了吗?”
“不能吗?”昭熙含笑问。
“当然不能!”嘉语断然道,“是哥哥娶妻,不是为我娶嫂子。”如果叫昭熙给她娶个嫂子,她当然希望是谢云然,但是不,她并不希望他娶谢云然是因为她,那既对不起昭熙,也对不住谢云然。
昭熙才要开口,又被打断:“我知道这世间有人为奉养父母娶妻,有人为操持家务娶妻,有人为繁衍子嗣娶妻,也有人为照顾年幼的弟妹娶妻。他们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但是我不这么认为。”
“三娘怎么认为?”
“哥哥会希望日后我的夫君娶我,不是因为对我有情意,而是因为他的父母年老,需人服侍,他的兄弟姐妹年幼,需人照顾,他的姓氏与香火,需要有人帮他传下去吗?”嘉语问。
听到“情意”两个字,昭熙心里已经在咆哮:他妹子到底哪里听来这些个混账话!
偏还驳她不得——他读书虽然不多,孔夫子说“发乎情止乎礼”还是知道的。何况三娘是在与自己说话,并不是和别人。
一个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总少不得放肆。
待听到后来,却微微发怔:他没有想过这些。娶三娘回去做牛做马吗,娶三娘只为传宗接代?那怎么可以!
那当他妹子什么人了?
父亲为她择婿——不会太久了,三娘还有年余及笄,这一年里总会议亲——也不会看上这样的王八蛋!
“我日后的嫂子也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妹子,”嘉语凉凉地说,“想必别人家做父亲的,做哥哥的,也不愿意选择这样的郎君。”
“可是千百年来,不都这样吗!”昭熙争辩说。
“他们过得好吗?”嘉语幽幽地回答。
这世上种种因利而结合的婚姻,有多少人也因此渐渐生出情意,白头偕老,但是那更像是一场豪赌,输赢在两可之间。
如果赌输了,一生一世相看两厌呢——你娶她为侍奉父母,父母过世之后呢?你娶她为照顾兄弟姊妹,兄弟成家、姊妹出阁之后呢?你娶她为她的门第背景、权势财富,那如果有一日,妻族失势落败呢?
如果像她一样,家破人亡呢?就该像萧阮一样不顾而去吗?运气好如萧阮,他弃她不顾,她只能忍气吞声;如果运气不好呢,如果她当时有鱼死网破的机会,他萧阮还能这样逍遥自在吗?
你能想象枕边盘卧一条毒蛇吗?
如先晋司马宣王厌憎他的妻子张春华,张春华因此想要绝食自尽,她的儿子们心疼母亲,相约绝食,司马宣王因此且惊且恐,不得不向发妻致歉。他这样厌恶她,而她缠在他身上,至死方休。
更准确地说,是至死不休。
死后,他们仍共用一个墓室,所谓生不同衾死同穴,所以,如果死后有灵,他还会看见她,他永远都摆脱不了她——这是他想要的吗?
在大多数男子的认知里,婚姻重要,因为那意味着来自妻族的助力,而妻子不重要,他在她身上得不到的,可以在妾室、婢子、歌舞伎甚至花楼中得到,但是作为妻子,她们没有机会。固然可以养面首,但那也是夫君死后,那时候大多数妻子都已经老了,他是她再难摆脱的过去。
所以,当夫家与娘家起冲突的时候,有人会回答说:“人尽可夫。”——丈夫没了,可以再找,爹娘没了,难道能再找?
也所以,从前昭熙死后,李十娘头也不回地回了李家。这诚然不算是悲剧,最多只能说,昭熙在感情上的失败,他没有得到一个愿意为他的死亡悲伤的妻子。据说人的一生会经历两次死亡,一次是肉体,一次是记忆。在嘉语的记忆里,昭熙一直活到她死,但是在李十娘的记忆里,他当时就死了,没有多一刻。
那其实还是运气,如果昭熙不是死亡是落魄,那有谁,会陪他颠沛流离?
“那三娘是觉得十娘不好?”昭熙问。
“那不重要,哥哥。”嘉语说,“我觉得好或者不,那不重要。是哥哥娶妻,日后要和她一起过日子的是哥哥,不是父亲母亲,更不是我。我会出阁,而父亲和母亲……诚然我总盼着他们长命百岁,然而你我都知道,总有一日,他们会先我们而去。然后就只剩下哥哥和嫂子了。哥哥娶嫂子,该是为了和她一起过日子,而不是为了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只有哥哥真心待她好,她才会愿意为哥哥侍奉父母,照顾弟妹,生儿育女。然而哥哥,你总要喜欢她,才会对她好吧?”
“我娶了她,自然会待她好。”昭熙说。
“怎样算对一个人好?”嘉语冷笑,“阿言喜欢骑射,你送她胭脂水粉,她会欢喜吗?谢姐姐喜欢珍稀善本,你送她金银首饰,她会感动么?袖表姐喜欢权势,你不把天下送给她,她会笑吗?”
“三娘不得胡说!”昭熙道。“天下”这两个字,哪里是女孩儿可以随便挂在嘴上的。
嘉语无声地笑了笑:“以哥哥的身份与才貌,天下女子,大多任哥哥挑选,所以,哥哥才更应该慎重。对一个人好,是要用心,没有用心,她会知道。哥哥对她不用心,她对哥哥,也不会用心。”
“谢娘子喜欢珍稀善本么?”昭熙忽然问。
嘉语:……
昭熙也意识到自己关注错了重点,忙补救道:“我被三娘说糊涂了,照这么说,我还要不要成亲了。”
“哥哥想要个怎样的妻子?”嘉语问。
“总要是个美人吧。”昭熙不假思索地回答。
嘉语:……
昭熙也笑了起来:“你不喜欢十娘子,我就放心了。”
嘉语:……
合着哥哥你逗我?
昭熙瞧着妹妹脸色不好看,说道:“就像三娘说的,李十娘聪慧过人,恐怕厚道不足。母亲很是看好她,要是三娘也看好,保不准阿爷就给我定了……”停一停又道,“三娘的好意,哥哥知道了。”
——要三娘不说这番话,他择妻的时候难免不去想,她会不会对三娘好,会不会敬重宫姨娘,就如他们兄妹一般。
李十娘容貌也就罢了——元家多少美人,他总不至于看见个有姿色的就神魂颠倒,走不动路。但是这揣度人心的本事,实在让他心里不安。猛地却见他妹子面色一板,喝道:“谷雨,送客!”
谷雨:……
这是要闹哪一出!
昭熙也懵了:三娘这是……逐客?自信都重逢以来,三娘再没有使过小性子,他倒忘了他这妹子从前是个别扭人,这可怎么好,要三娘又变回到从前那个样子……昭熙一阵头皮发麻。
谷雨磨磨蹭蹭朝他走过来,她走得这样慢,每个动作都仿佛在朝他呐喊:“世子你快想想办法呀!”
“世子再想不出办法,就莫怪婢子无礼了!”
“世子莫要让婢子为难!”
昭熙:……
昭熙硬着头皮道,“三娘是恼我了吗?”
“不敢!”嘉语板着脸,从牙齿缝里掉出这两个字。昭熙但觉背心森森一凉:好吧他就不该作弄她,可是他也是——
“谷雨!”嘉语又喊。
昭熙忙道:“方才三娘不是问我,那死蛇是不是故意的吗?”
这句话果然成功堵住了嘉语的嘴,嘉语斜斜看他一眼:还不快说!
昭熙道:“原本还真不是,只是她们说话得久了,我又屏住呼吸,就有条没长眼的长虫,当我是截木头。然后我忽然想、我是忽然想到,要是拿这长虫吓她们一吓,那她们是不走也得走了。”
嘉语:……
“哥哥又说谎!”
“三娘这话就不对了,昭熙叫屈,“我哪里有说谎,还又!”
“那我问你,”嘉语道,“十娘对谢姐姐做什么了?”
昭熙惊道:“她告诉你了?”
话出口就知道上当。他那个方才还板着脸像全世界欠她十万大钱的妹子,已经换了张笑盈盈的面孔。
“所以,”嘉语笑着说,“哥哥有没有想好,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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