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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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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正是始平王如日中天的时候。
然而从前的嘉语确实不讨人喜欢,或者说,不讨他喜欢,萧阮想。他隐约猜到其中缘故,譬如那时候他年纪小,耐心更少;他们之间没有一个好的开端,也没有更多相处的机会,却有一个怎么看都更为光彩夺目的苏卿染。
从容是需要底气的,他没有给她这个底气。她也许并非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但是他们认识才多少时日,苏卿染与他多少年,这之间的亲密无间,刀插不进,水泼不进。更何况他不愿意给她机会。
他猜从前的他对于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婚姻,借她的父亲上位,他心里是怨恨的。他怨恨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就眼睁睁看着她心灰意冷,甚至他偶尔想要靠近,她也把他往外推。她在赌气,而他不过觉得可笑。
他们之间有多少东西经得起这么耗?
她那时候常常进宫,却不常回娘家。那也是可笑的。他表面功夫总是做得很好,比如说,送她进宫,再接她回府。外头人都知道宋王君子,替他扼腕可惜,他与苏卿染的情.事在京中也渐渐传开来。
传到始平王父子耳中。
昭熙找他过去说话,他说:“你既是从前有约,又怎么能再娶三娘?”
他当时垂目答道:“岳父大人是知道的……”他当然料得到这一日,当初始平王招婿,他就欲迎还拒地提过,他从前有婚约。
昭熙呆了一下,顿足道:“父亲糊涂!”
过了许久,又与他说:“你要是与三娘过不下去,就送她回来,算我成全你——你要是对她不好,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时候始平王长居晋阳,就只有昭熙在京中,他说的话,当然是算得了数的。只是天真。他送了她回去,却再上哪里去找一门这样的亲事。他在军中尚未站稳脚跟,始平王女婿这个名头是万万舍不得丢掉。
萧阮看着过去的自己,忍不住冷笑。他丝毫都不意外自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便这一世,他难道没想过吗?笑话,没想过怎么会被于璎雪区一介女流劫持。
他还真把嘉语送回始平王府小住了几日,临行密密叮嘱依依不舍,就是个夫妻恩爱的模样。嘉语亦很配合,他猜自己当时心里是冷笑,然而如今看来,便知道她是不肯在继母、嫂子与弟妹面前失了颜面。
或许她心里甚至感激过?他不敢细想,细想多少酸楚。
昭熙遣了妻子李氏过去问嘉语,问她在宋王府过得好不好,嘉语垂头道:“他对我还好。”
没过多久,昭熙离京,便再没人提这个话。
再后来……他看见贺兰袖了。这一世他与贺兰袖见面次数不是太多。兴许是先遇见嘉语的缘故,他对她的这个表姐没有太多好感。后来知道她跟过他,做过他的妃子,后来被立为皇后,只觉得诧异。
然而当他回到过去,再看到他们来往始末,却不再惊讶了。
那时候她是元祎钦的皇后,周旋在天子与太后之间。再以嘉语的名义勾上他。她的魄力与胆识之所以在后来发挥不出来,无非她再没有到过那个高度。锥于囊中,方才能锋芒毕露。锥未入囊中,奈何?
她与他互通消息,给他方便。她与他笑道:“苟富贵,勿相忘。”——她那时候的狡黠,是招人喜欢的。
可笑得很,她已经是皇后,却还与他说“苟富贵”。
唯他二人心知肚明:她脚下踩的,可能是艘沉船。嘉语后来与他说,他们不在同一条船上,无法同舟共济,那是因为她姓元,她是燕朝公主,她没法脱身,但是贺兰是绝对不会给他燕朝天下殉葬的。
她是贪生——然而谁不贪生呢?
元祎钦忌惮始平王,始平王的野心渐渐节制不住,或许从前他是忠于天子,然而手握权势的快感——一旦始平王篡位,贺兰袖或许还能仗着外甥女的身份求条生路,但是哪里还有这等快活。
他疑心这时候贺兰袖其实还是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元祎钦诛杀始平王父子成功,并稳住了天下,她就还做她的燕朝皇后;如果这两个条件有一个没有达成,他就是她的退路。若非如此,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诓嘉语进宫。
那该是孝昌三年初,他已经在准备南下,只等时机。
嘉语进宫小住。她寻常进宫时候也多,这次住得久,住了小半年。因府中一向是苏卿染管事,她在与不在,不影响什么。中间他还进宫探望过她两次。
后来便渐渐传出来,说皇后爱惜华阳公主,留她在宫里待产。
那当然是假的,嘉语没有怀孕。她也不知道这个说法。后宫是贺兰袖在管,她在宫里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八月,始平王班师回京,刚好听到了这个“喜讯”,没几日,便有人上始平王府报喜,说华阳公主生了。又说宋王进宫,要带走华阳公主母子——他要带他们南下,天子已经许了,皇后不敢拦。
始平王父子于是匆匆进宫,喋血明光殿。
原来从前始平王父子是这样死的。萧阮默默看着自己的刀,刀上流下的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前昭熙死在他手里。嘉语想必也不知道,否则她怎么都不会说“原谅你”这句话。那时候她的车已经出了永安门。杀红了眼的人还要追上去杀她。他制止了他们。他在洛阳一日,自然会护她一日,不留下杀妻的话柄。
他原本以为她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后来她神思恍惚,该是看见了。问左右,左右说当时始平王世子追了上来。
她那时候该有多伤心,他不知道。后来始平王死的时候,他都觉得她像是又死了一回。而那时候是始平王父子俱亡,近在咫尺,她却一无所知——且无能为力。萧阮看见自己走进她房中。
屋里没有点灯,暗沉沉的。他也没有喊人,就只对着昏暗中的那个影子说:“你父亲和兄长……”
“我知道了。”她打断他。
………………………………
365。天若有情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她没有再出声,既没有话问他,也没有哭。他就走了。
他们之间,到这时候算是完了; 他想。从前那个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哭。而他是明白的。他心里并非没有残存的良知,他也想过如果她哭,就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 他总能安慰她几句。然而不; 她从不让他顺心。
在诛杀始平王父子这件事上; 他帮了元祎钦一把。元祎钦却没有兑现他的承诺。幸而他也从未信过元祎钦。他与元昭叙里应外合; 打下洛阳——元昭叙会信他; 除去他们曾经相识,当然也因为他是始平王的女婿。
元昭叙占据洛阳,萧阮看见自己把刀子交给嘉语; 说:“你去,送他上路吧。”——他说的是弑君。那是他的建议。贺兰袖与他说:“让三娘送陛下最后一程,既是了了她的心愿; 便是陛下; 想必也是服气的。”
那时候贺兰袖已经出宫,住进了他的宋王府。这听起来简直荒唐,然而却是真的。他也是在这时候才察觉,贺兰袖不喜欢嘉语。他想他真是太迟钝了; 贺兰袖都能毫不犹豫地把始平王父子诓进宫里坑杀; 又怎么会在乎她的这个表妹。
何况贺兰袖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 他们日子还长——她作妾,哪里能容三娘为妻。
贺兰袖甚至有意让三娘看见他们亲热。如果是从前,三娘或许会震怒,会呵斥,但是这时候她只淡淡看着,然后退了出去。
无非是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如果伤口够深,深到已经没了知觉,再多一把盐也算不得什么。
让三娘弑君,也许是个好主意——血亲复仇,放在哪里都说得过去。他成全她——贺兰总能给他出一些好主意。要许多年以后的自己冷眼旁观,方才知道,他当时也许是想她死的。她死了,他在洛阳的一切,才能算是了局。
他就不再亏欠谁。
偏偏她没有——元祎钦死于自缢,那才是天子的死法。萧阮再一次忍不住想,其实这个姑娘不傻,一点都不。只是她那点聪明劲,就从来没有来得及用在他身上。这辈子再重逢的时候,她才用上了。因为这辈子她已经不爱他——也许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她还害怕,然而害怕归害怕。
天子驾崩,燕朝天下乱成一锅粥,他趁机南下。他在洛阳十余年,多少人,南下得兵荒马乱,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了。贺兰袖当然是要带走的——他从前就答应过她。
有次去贺兰房里,听见有人在求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娘求你,你带上三娘吧,我老了,我死在这里也不要紧,三娘她……她病了,你们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她会死的……”是宫姨娘。
这个做姨娘的,倒是当真心疼她,只是求错了人。
里头传来贺兰的声音,明显挟着怒气:“你就知道三娘……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
他因此还去看了嘉语一次。不亲眼目睹,萧阮简直没有办法相信,三娘能憔悴成这个样子。后来始平王死的时候,她也很憔悴,但那不过一夕之间,而眼前这个三娘……他从未见过她难看成这个样子,他想。
那时候的他大约也没有想过。他娶她的时候,还是个清秀佳人,到离开的时候,形容枯槁,他几乎忍不住想,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仔细想过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他是待她不亲热,但是天底下不亲热的夫妻还少吗?
天底下被冷落的妻子还少吗?并不人人都寻死觅活。
他心里头生出厌恶来,时已入秋,暑气未散,连厌恶都汗津津的,他与她说:“……其实我想过和你好好过日子,虽然我并没有喜欢过你,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其他……不重要。但是每每想到你对身边人,茯苓,半夏,连翘……冷心冷肺的时候,我就觉得冷,我会忍不住想……”
“她们不过是些下人。”她已经坐不起来了,歪歪靠着,声音也是冷的。原来从前到最后,她整个人都冷了。
“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找借口?”她说。其实她未必知道,她的这句话是对的,他不过是在找借口。当然是借口。一直都是。他习惯于如此,师出有名,名正言顺,任何事,在动手之前,首先在道德上,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记得落下去的夕阳,洛阳傍晚的红霞。
后来果真到动身的时候,他带了贺兰袖,带了苏卿染,没有带她……一切都像是正始四年他们在信都的那个晚上,她与他哭的那样。他就是没有带她。宋王府里一片狼藉,恼羞成怒的元昭叙带走了她。
宫姨娘倒在血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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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们从来都不是一对恩爱夫妻,萧阮默默地想。
他最初知道他们有从前是正始四年末,在信都的那个晚上,他当时觉得荒唐,后来他想,起初必然是恩爱过,后来……也许是发生了意外变故,像始平王的死,也许是误会,或者阴差阳错,所以这样一个结果。
然而并不是。
兴和元年十一月,他最后见她的那次,他不无怨恨地说:“三娘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待过我。”
“有的。”她这样回答他。
“没有!”
“从前,”她目中流下眼泪来,她说,“从前没有他。”
他那时候不懂这几句话的分量。她那样天真过,然后绝望;她那样热情过,最后冰凉。她便是对他动情,也万万不敢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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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阮以为他会跟着从前的自己南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仍然留在洛阳,留在嘉语身边。宫姨娘死后不久,嘉语被带去见元昭叙。
从前元昭叙见她总陪着笑,这会儿不了。他问她:“萧郎呢?”
嘉语道:“他走了。”
“走了多久了?”
“三天,或者四天……我不知道。”她回答得很清楚,也很明白。他看得出来,她想活。
当初始平王死的时候,她恨不得以死赎罪,但是这时候,他觉得她是想活下去。她父兄都没了,嫂子回了娘家,继母和弟妹无影无踪,夫君更是带了表姐和妾室走了,但是奇怪得很,这时候她反而想活下去。
元昭叙冷冷看着她。他从前看她也算个美人,如今病弱憔悴,风采全无,说她是宋王妃,都教人难以置信。
怪不得萧阮不要她。
他没想好怎么处置她。萧阮竟然能丢下她不管,宋王妃这个身份便多半作不得用。华阳公主这个身份有没有用,他这会儿心里也没有底,不过一想,大不了就是赏给底下人。因叫人带下去软禁起来。
萧阮这一走,洛阳原本混乱的形势更雪上加霜。元昭叙也没功夫多管这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的堂妹。
看守人以为她是失宠的侍妾。起初还怕上头过问,时日久了便放肆起来。想她这等病恹恹的,能活几日且未可知,就不是个还能再复宠的模样。因借着送饭的机会抓住她的手不放。嘉语病困,不能挣脱。
她抬头看住他:“你就不怕车骑将军问罪?”
那人嘻嘻笑道:“车骑将军要还记得娘子,哪里轮得到我?”
“他总有一天会记起我,”她说,“他打着为我父亲报仇的旗号,得了我父亲的人马,却没有得到人心;如今仇是报了,弑君之名也背上了,他不找回我母亲好生奉养也就罢了,连我都不能善待,他何止在洛阳站不住脚,天下都没有他容身之地。”她病弱已久,又连月寝食不安,几句话说下来,已经耗尽了力气。
那看守人不过是个底层狱卒,哪里知道什么人马人心,只管伸手摸她的脸。嘉语偏头,却被他抓住肩,食盒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怪不得她那样恨元昭叙,萧阮想。她该同样恨他才对。他不该把她留在洛阳,哪怕带回金陵冷落,也不该留她在那里。他从前总觉得他在洛阳是寄人篱下,处境艰难,待见了洛阳这乱世,才知道什么叫刀俎鱼肉。
“我父亲是始平王!”她厉声叫道,“元昭叙是我堂哥!他日后定然还有用到我的时候,到时候,我就是帮你讨个一官半职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你放过我!”
她前头那些话这个狱卒听不懂,这几句大白话他懂了。特别“始平王”和“一官半职”几个字。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尤在她胸口徘徊。
嘉语没有动,又说道:“我夫君是宋王,他南下归国,是要登基称帝。因走得急,没有带上我。我如今这个样子,根本活不长久,你再动我,我必死无疑。我死在这里,他定然会追究,元昭叙不敢与他交战,就会把你交出去顶罪。”“顶罪”两个字狱卒也听得懂。做小吏的,哪个没给上头背过黑锅。
他再犹豫了片刻,终于收了手,说道:“王妃日后……莫要忘了我的好处。”
嘉语拢住衣襟,微微垂首道:“不敢。”
那人退了出去。
嘉语再慢慢把散落在地上的食物拾起来吃了。她吃得很慢,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萧阮只能呆呆看着。他想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将他困在这里,看到她病困他无能为力,看到她受辱他也无能为力。
他那样珍视的女子,他唯恐她半点委屈,却曾经被这样糟践如脚底的泥。
她怎么会原谅他?
她怎么还可能全心全意地待他?
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萧阮默默地想,默默然半跪下来,近在咫尺,看见她散乱的发,她忽然停止了进食,抬头来,空气里什么都没有,她呆了一会儿,又低头接着吃。这一眼,他看见她眼睛里的冷漠。
如果她能看见他——他相信如果这时候她能看见她,她眼睛里也不会有一丝亮光。
她恨他。
后来……后来他遇见的嘉语,从来没有说过她恨他,但是他心里清楚,这时候她是恨他的。后来……也许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就像她说过的那样,十年。恨意消磨,最后她想问他的不过是,你为什么不休了我?
那真是太荒唐了,他想,他以为他待她好就可以了,他以为他们还有机会从头来过,他以为……他还固执地以为她是他的人。
或者曾经是,但是后来不是了。有些东西碎了,就算是再拼起来,也还是碎的。
。。。。。。。。。。。。。。。。。
元昭叙终于想起嘉语,是被迫撤离洛阳的时候。却并不打算善待她号召她父亲旧部,而是想将她卖给柔然。嘉语在行军路上惊马摔断了腿。元昭叙听了又气恼又无可奈何,特意去看了她一回。
嘉语道:“我原不擅骑。”元昭叙冷着脸,心里早骂了一万次废物,却听她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是个累赘……”
元昭叙冷笑了一声。
嘉语像是没有听到,只说道:“如今宋王南下,祸福难料。但是他既然弃我于不顾,便不可能再回头接我。我一个深闺女子,从未出过洛阳,也不知道天下大事,如今父兄俱死,唯有大兄一路不离不弃……”
“少废话!”元昭叙斜睨她。他心里也发愁,柔然可汗对娶个公主倒是有兴趣的,只是她姿色大不如前,如今又断了腿,却不好交代。
嘉语道:“我也不想一直拖累大兄。”
“那你想怎样?”
嘉语垂目道:“我不过是个女子,亦不可能为大兄冲锋陷阵。宋王不要我了,大兄可以把我再嫁出去。”
元昭叙冷笑:“你以为你如今还是当初——”
“我是先帝册封过的公主,宋王的结发妻子,”嘉语低声道,“总有人会愿意娶我。”
“柔然人你嫁不嫁?”元昭叙想了片刻。这件事总不能一直瞒着她。他也不是在问她意见。
“大兄要我嫁谁我就嫁给谁,”嘉语乖巧地应了。
话锋一转,却又说道:“只是我眼下这个样子,恐怕不能令柔然人满意。我记得我父亲是收拾过云朔动乱,也许他们也听说过我父亲的英名,如果大兄放出风去,好歹让他们知道我是个人物,方才不让他们轻视了我……”
她说的是“不让他们轻视了我”,在元昭叙耳朵里自动就变成“方才能换得更多好处”,他多看了她一眼,想道:也不蠢嘛,怎么却拢不住男人。
他没说什么,掀帐就出去了。
萧阮看着她,她低头看自己的腿,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她并没有把握元昭叙会把她在他手里的消息放出去,也没有把握会有人来救她,救她的人之后会怎样待她,更是无法预料的一个事。也许她并不能摆脱被卖给柔然人的命运,只白白多吃一趟断腿的苦头而已。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答应过兄长,也许死亡会轻松得多。
。。。。。。。。。。。。。。。。。。
萧阮看见周乐,在十日之后。风雪凛凛,他大步走进来,屈膝跪在她面前,他说:“我来迟了,公主恕罪!”
她抬起头,面色仍然是木的。她像是忘了怎么去高兴。
但是萧阮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有时间,有机会,他什么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眼睁睁看着她爱上他,她忘记他,然后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置她于死地——十年后冰天雪地的三千里,她该有多绝望,他该有多绝望,这绝望让他感受到了痛楚,痛楚沿着心的方向蔓延。
有什么裂开来。
光从裂缝里照进来,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他醒了过来,在金陵的皇宫里。他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那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也许是三娘。他不由自主按在心上,只能是三娘,只有梦到她,才让他这样难过。
难过到近乎伤心。
………………………………
366。六军缟素
兴和五年八月; 周乐再度出征,与宇文泰交战于和桥。
十一月,班师回朝。
嘉语算来,该是中午进城; 谁想一直等到薄暮冥冥。周乐下马,先抱起冬生亲了亲,然后勉强冲嘉语笑了一下。
灯下看得清楚; 嘉语面上发白:他穿的素衣。
之先得到的都是捷报; 而且是大胜; 连下了西燕二十三州。虽然长安没破; 但是宇文泰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打仗是难免损兵折将; 但是周乐是军中主将,就算麾下有所折损,为了军心稳定也不可能穿孝。
除非是——
“五叔——”周乐才说了两个字; 喉中哽住。他低头停了一会儿,就听见嘉语说道:“先进屋吃点东西吧。”
周乐没有再作声。
嘉语叫乳娘过来带冬生下去。谁想冬生许久不见父亲,哭闹不肯依。周乐低声道:“不要紧。”怀里抱了这么沉甸甸一个肉团; 反而是种安慰。嘉语便不勉强; 进屋传了饭食,都是他素日里爱吃的。
周乐胡乱吃了几口,吃到嘴里却没什么滋味,也咽不下去; 眼泪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冬生年幼; 不知道父亲何以伤心; 从小荷包里摸出块糖来,往父亲嘴里塞:“甜……”他说。周乐亲了亲他,咽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方才能再开口,断断续续与嘉语说了。原本他口舌便给,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却足足说了有半个时辰。
自兴和元年以来,洛阳与长安交战数年。陆俨死后,元祎炬又因废后失了人心,宇文泰渐渐一家独大。这两年周乐仗打得顺风顺水,其中得贺兰袖出力不少。
但是宇文泰并不是贺兰袖手里的牵线傀儡,她只能顺势而行,并不可能直接左右他的决策,所以对于贺兰袖方面给出的消息和建议,周乐一直用得小心翼翼。
因得到消息,宇文泰离开长安,私会柔然可汗,周乐派彭飞、周昂、刘贵等将举兵向长安,几乎得手,宇文泰闻讯回头,阵前斩了刘贵。彭飞与周昂突围,宇文所部紧追不舍,彭飞被杀得大败,周昂不服气,跨马临阵,宇文泰集中麾下精锐围攻,周昂所部尽没于此,他身手好,尤能单骑脱身。
“……逃到北冀州,”周乐停了一会儿,以手捶案,恨道,“豆奴他、他不给开城门!”
周乐实在难过,便是对妻子,亦不能尽述其中细节,譬如周昂当时如何在城门下呼救,被对方以“不能辨真伪”为借口拒绝;如何恳求城墙上垂下吊绳,遭到冷嘲热讽,后来绝望中拔刀劈砍城门,城门未开,而追兵已至。
他回身再战,对方万箭齐发,周昂身中数箭而亡,最后被追兵砍下了头颅。
周乐想起来肝胆直颤,他五叔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被这样折辱,竟被一个无名之辈砍了头颅。
然而事已至此,他亦不得不引兵后退,在和桥摆下大阵,引宇文来战,此阵极大,首尾悬远,双方从早到晚,交战数十回合,双方战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西燕军不能敌,渐次引退,周乐亲自引兵,追杀数十里。
“……没有找到五叔的头。”他低声道,眼泪又涌了出来。
之前是在军中,他不能失态;一直到回城,也是先去司空府,将尉灿五花大绑了,袒背负荆,长跪于司空府外。
周干先谢了他扶柩,对于尉灿,只说了一句:“杀人偿命。”
这些事他没有细说,嘉语也能猜到。周家和他什么关系,尉灿与他又什么关系。周干要求杀人偿命是理所应当,但是周乐怎么可能杀尉灿?
似周乐这等人,当初在小关身患恶疾,生死未卜,都没有掉过眼泪,如果不是心力交瘁,亦不至于此。他一路压制,到这会儿身边只有娇妻稚子,方才控制不住。嘉语环抱住他,亲了亲他的眼睛,说道:“先去睡会儿吧。”
周乐做了整晚的梦,梦里交错的时光,一时是他年少时候初见,他五叔冲他招手,一时是他喜孜孜跑来与他说:“阿乐阿乐,我写了新诗!”周乐虽然读书少,也知道好歹,然而他五叔实在有股天真劲儿。
喜欢写诗,却不耐烦读书,功课多半是身边小厮,或者他代为完成,也不怕先生责骂,先生也不敢过分责骂,怕挨打。
这么无法无天长到十来岁,族中子弟、乡里少年有服气他勇力的,也有瞧不起他粗鄙的,横竖他都不在乎,像荒野里天生地养的树,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枝芽想往那边发就往那边发,无拘无束,无惧无碍。
打仗渡河,以酒祭神,别人都求河伯给个方便,他说的是:“你是水中神,我是地上虎,今儿我经过你的地盘,我请你痛饮;如果来日你来我的地盘,你也该请我喝酒!”他还笑着与周乐说:“我也就这么一说,没想到河伯小气,不敢来找我。”
他是很喜欢他,就像他尊重他的兄长。
人和人的缘分很难说,他是他族叔,却把他当玩伴。他一直把他当玩伴,不是侄儿,不是大将军,不是任何人。
周乐在梦里反复看见他在城下砍门,他的刀原是极长,又极重,一下,又一下,就快要砍开了。周乐忍不住喊:“快跑——”然后惊醒过来。奇怪,这一路都没怎么梦见过,一直到家里。大约他五叔也知道,行军路上,不能让他分心。
周乐满头都是汗,嘉语也醒了过来,叫人送水进来,给他擦了汗。周乐抱她在怀里,心里方才踏实了些。
他后来承认,他当初偷马离开信都,多少有少年意气,他五叔因此恼他,也是应该。他们后来重逢,还交过几次手。他五叔成年之后力气越来越大,他已经不是对手,周昂每次打得他丢了兵器,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让人好气又好笑。
他是天生的战将,论单打独斗,没几个人能正面杠。但是他还是死了。虽然说将军难免阵上亡,但是死得这么憋屈,周乐想他五叔不会服气。即便他日后能杀了宇文泰给他报仇,但是尉灿——
他下不去这个手。
周乐好些天没好好休息过,这会儿终于到了能放松的地方,因醒来片刻又睡过去。梦里又混乱起来,他梦见他娶了娄氏,奇怪,他心里想,我怎么会娶她,三娘呢?然而在梦里,那像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他知道他是回到了从前。他知道是他心里生出了那样一个念头,是不是他娶了娄氏,他五叔就不会有这样一个结局?
周乐次日醒来,已经是巳时。他一向早起,不由晕眩了片刻。又见枕畔空空,问左右:“公主呢?”
“公主出门了,”藿香答道,“驸马要不要传唤早膳?”
周乐心里想都这个点了还早膳?然而想归想,腹中“咕噜”一声,表示他不想它想。便点了头。又问:“那冬生呢?”
“小郎在园子里耍。”藿香说。
周乐披了衣裳去园子里找,冬日里太阳稀薄,乳娘摘了朵腊梅插在冬生衣领上,冬生抓了往嘴里送,乳娘吃了一吓,好说歹说抢出来,冬生也不恼,转眼看见父亲,咯咯笑着,迈开小短腿跑了过来,直扑进他怀里。
周乐觉得心都化了——要不见妻儿一面,他几乎提不起勇气再去司空府。
侍婢送了早膳过来,周乐稍稍用了些,冬生原本是吃过的,见父亲进食又眼馋,因不得不分给他,拖了些时候。待用过早膳,周乐要换衣裳出门,藿香道:“公主吩咐,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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