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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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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故作为难:“这事儿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如今谢氏回了娘家,改不改嫁,自然她父母兄弟做主,朕虽然贵为天子,却不好越殂代疱。”
    “我也是这么和那孩子说的,”宜阳王一张脸都皱了起来,“那孩子就是听不进去,我做叔叔的,一想到我那可怜的兄长就只有这一点骨血,又早早去了,这孩子瞎了眼睛,孤苦伶仃的到这个年岁……”
    话到这里,假意掺着真情,竟掉下眼泪,“是我这做叔叔的无能,这么多年,连门亲都给他说不上……要是圣人肯配合,我、我就是捐出半数身家也是甘愿的。”
    半数身家。宜阳王这些天每每想到这四个字,伤心得连睡都睡不着。人消瘦了老大一圈。
    那孩子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她不娶啊。半数身家,他容易吗他,这么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白道黑道,吃喝嫖赌,才攒下这么几个字儿,他倒好,张嘴就是半数身家——敢情不是割他的肉他不心疼!
    宜阳王这里哭得老泪纵横,元祎修也诧异了,莫非大伙儿素日里都看走了眼,他这个王叔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叔叔?
    他原先还在算计广阳王能有多少身家,这会儿听到宜阳王声称愿意捐出半数,心里就乐开了花:这羊肥啊!
    有宜阳王带头,要洛阳宗室都有这个觉悟,就算那些个州县刺史,那些不拿钱不干活的骄兵悍将一齐向他发难,他也都不愁了!
    他努力绷住脸,与宜阳王说道:“难得王叔这份心——”
    “陛下!”忽然有寺人走近来,低声与他说了几句,元祎修大喜,匆匆与宜阳王说道,“王叔勿忧,这件事就包在十九郎身上了——”
    宜阳王也不是个不识趣的,立时起身道:“臣告退。”心里却在想,是谁呢?谁进京能让十九郎喜成这个样子?
    寺人领他出宫,远远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匆匆进了德阳殿。
    。。。。。。。。。。。。。。。。。。。。。。。。。。。。。。。。
    元祎修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运气,那就好像从前他没想到他能有天子之份。
    自正始五年陆氏被废,人都以为陆家一蹶不振。唯王政劝他待陆家以礼,又以“当初姚氏掌管后宫,陆皇后怎么没的最后也没有定论,兴许是冤案也未可知”为由,下旨起出陆氏尸骸,陪葬先帝。
    虽然没有复其名誉,也没有以皇后之礼下葬,已经得到陆家的感激涕零。下葬之日,南阳王妃哭得昏厥过去。南阳王也为王妃上表谢恩,元祎修因此有复用南阳王元祎炬的意思,却被王政拦住。
    王政问他:“陛下用南阳王,可有合适位置?”
    这还真问倒了元祎修:世人皆知,元祎炬从前是羽林卫统领,后来心心念念的也是这个。但是这个位置要紧,除了骨肉至亲,元祎修哪里放心给别人。他手里人马就这么多,也匀不出给他元祎炬。
    要外放做个刺史,恐怕非但得不到感激,反而招怨。想来想去,只有作罢。王政又与他说:“陛下勿急,有的是机会。”他当时不解,到这时候方才明白过来:王八郎说的机会,就是陆四吧。
    陆家世代镇守边境,就是陆皇后因罪致死,也只是将陆家诸人降级留用,并没有一撸到底。这就给了陆俨机会。
    正始六年,始平王奉命到豫州,见陆俨所部军容整肃,十分欣赏,破格提拔为自己的副手,后来始平王被急调北上,紧跟着皇帝驾崩,太后惨死,洛阳自顾不暇,陆俨以豫州为基础,慢慢蚕食附近州县。
    这也是萧阮领江淮军南下,越近豫州越谨慎的原因。
    又半年过去,陆俨趁着各方角力,远交近攻,渐渐地把整个河南道拿到了手里,麾下人马也得到了极大的增长。
    “因听说陛下要对河北用兵,”他这时候伏于玉阶之下,奉上表章,“豫州,广州,颍州,洛州,扬州……河南道十三州刺史联名,嘱我带兵听从陛下号令。”要放在太平时节,十三州刺史敢如此串联,上位者脸都能青掉。
    偏偏元祎修并非太平天子,他的诏书出了洛阳,听不听话,就看各地州县良心了。因心中甚喜,问道:“共有多少人马?”
    “步兵五万,骑兵一万。”
    “如今都在哪里?”
    “仍屯守河南道,等候陛下圣旨。”
    元祎修不由自主起身,走下玉阶,双手扶起他:“陆卿是天饷我耶。”
    陆俨垂头,微微一笑:在此之前,他也没有想过,重回洛阳,会是这般光景。
    他从前想的是吴国入侵,他立下战功,得到天子召见,以他的功劳,重振家声。然而现实是,吴军初次入境,打的为天子复仇的旗号,再次入境,洛阳传旨让路。
    至于此,知国事不可为,起初一腔热血,慢慢就凉了。
    与贺兰重逢,算是另外一个契机。
    重逢之时她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他还记得她的声音,再仔细看她的眉目,他是无论如何也都无法相信,眼前这个面黄肌瘦、手足粗糙的女子就是当初中秋月色里,娟秀如梨花的女子。
    什么因,结了什么果,他不知道。
    她说:“求将军顾念我姨父于天下功劳,救救我家三娘。”那时候宋王杀了始平王,还是天下共识。
    她是被当初奉华阳公主之命前去杀她的人逼到豫州,她只字不提,只求他救华阳公主。他有时候疑心华阳真的期待被救吗?她真的愿意离开萧阮吗,哪怕是因为血海深仇?要知道正始六年,她就曾为了他逼贺兰殉葬。那时候他问过贺兰要不要跟他走,她的笑容十分凄凉,她说:“将军救不了我。”
    他记得她的这个笑容。
    后来再回头看,也知道她是对的,是华阳公主要杀她,是洛阳顶尖几家宠臣之间的角力,那背后的利益牵扯、两国关系,他陆家自身难保,他连四娘都救不了,怎么去救这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凭什么?
    重逢之后,她比从前拘谨多了。他不知道她是自矜咸阳王妃的身份,还是背后时时有支箭对着,又或者是因为那之后,他另娶,她别嫁,原本就两不相干了。她求他说“顾念我姨父于天下功劳”,而不是“你我有故”。
    可见她并不相信他与她从前那点旧情,是她可以依恃。总是他不够强大,从前不能护卫四娘,如今也得不到她的信任。
    不不不,从前那是在洛阳,他背后是风雨飘摇的家族,面对太后与天子;如今在豫州,他麾下兵强马壮,站在他的对立面,不过一介流匪——他有什么可怕?他如今懦弱到面对一介流匪都要退避吗?
    他留下了贺兰,就算是为了四娘,也不能让她再落到华阳手里。
    那时候她还不是他的袖娘。
    。。。。。。。。。。。。。。。。。。。。。。。
    贺兰袖站在窗前,看窗外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她又回到了洛阳,真的,简直像做梦一样。
    陆俨这次进京没有声张,甚至没有回家。他如今进宫面圣了。贺兰袖并不是不知道陆严不是太好的归宿,但是……只有他了。在周乐和陆俨之间,一条死路,一条生路,根本不用选。
    没想到她最终还是和萧阮没有缘分,贺兰袖几乎有些自怨自怜地想,她原本以为上天给她再一次机会,是为了得偿所愿。
    却原来并不是。
    三娘也没有得到。
    她倒不奇怪嘉语不肯跟萧阮南下,她也不傻,在洛阳还有个依仗,去了金陵,还不知道受到怎样的磋磨呢。到头来都便宜了苏卿染。她有时候疑心苏卿染是不是也死过一回,不然怎么有这样的运气。
    不过——那当然是不可能。三娘也就罢了,如果是苏卿染活过来,头件事肯定是咬死她。想到这里,贺兰袖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
    既然已经是不可能和萧阮再续前缘了,她倒也想得开,横竖天下未定,她还有机会。
    ——周乐从前死得早,连长子也死得早,不到而立。次子篡位登基,后来闹了两三次兄终弟及,摊上两个熊孩子,国力迅速衰弱下去,建国二十八年,亡于宇文氏之手。统共也就娄氏过足了太后瘾。
    天底下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些,三娘不知道,周乐也没能问出来,更别说其他人了。贺兰袖很有种天下风云尽在手中的错觉。
    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迎着风,敬自己一杯:她能活到这时候,实在是很不容易。当初三娘逼殉,差点就着了道。好不容易抓住咸阳王这根救命稻草,又不过一时血勇,并无长策,到头来怪她连累他贬出洛阳。
    她连累他?可笑,他是不知道他从前怎么死的吧!
    如果母亲还在洛阳就好了,酒入肠中,贺兰袖到底叹了口气,在洛阳就能等到她回来。三娘怎么就不能看好她!她从前是为了三娘留下,这一世,却为了寻她北上,她这个娘亲,怎么就这么命苦。
    她并不看好元祎修与周乐的这一战。诚然周乐从始平王手里拿到的人马不如从前。他的基本盘还是六镇降军——没有经过始平王整训的六镇降军。但是看看元祎修手里的牌吧,哪怕有一张能服众的呢。
    首先得位不正,天下州县原就在观望之中。
    要知道,当初洛阳城破得太快,天下人来不及反应,后来始平王兵临城下,却是一场预告过的长途奔袭,仍不见州县勤王。他这半年里又打又拉,才好歹名义上得到天下效忠,其实位置坐得还是不稳当。
    这次出兵,就是一个考验。
    考虑到洛阳人马有限也好,或者是消耗州县的对抗之力、收敛人心也罢,在贺兰袖看来,迟早会演变成天下州县联军与冀州的决战。云朔七州破敝不说,其余州县隔岸观火也有两三年了,没见过血的,算什么兵?也就陆俨手里六万人马稍稍强一点——但是陆俨的身份资历,又哪里能服众?
    河南道也就罢了,他家原就据有豫州。
    燕朝旧例,这种大仗非宗室不能统帅。可惜咸阳王死了。如今宗室里能拿得出上战场的,总不能指望宜阳王吧?
    如果她猜得不错,统帅多半是会在元昭叙和元祎炬之间。元昭叙对上周乐没有胜算,元祎炬也没有。就不说河北于周乐是主场,于元祎修的联军是客场,人马多,自相践踏起来,可比人马少还厉害。
    不过,这刚刚好也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机会——那就好像周乐趁着云朔之乱,收了六镇降军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除掉背景普及的作话,其余我都删掉了,当时是连载和大家唠嗑,后面人看的话就影响阅读了,还有人说我故事里没解释清楚所以喜欢作话。
    讲道理大多数读者熟悉的古代背景都是架空……不过算了,看懂看,看不懂点叉谢谢了。
   
………………………………
297。海棠花谢
    谢云然每天都临一幅字。
    她知道外头如今怎么说她; 跌宕起伏的人生难免落人话柄。然而比起正始五年初夏的际遇,这次已经好很多了。
    落下最后一笔,方才偏头去看摇车中小儿。天底下没什么比小儿长得更快了,昨儿看他眼睛还睁不开,过得几日; 已经水汪汪藏了葡萄;早些日子还是肉团团坐起来费劲; 如今已经能扶着车沿颤巍巍站起来了。
    玉郎等了许久才等到母亲回头看她; 喜得脸上肉成一团,伸手呀呀要抱。谢云然看一眼窗外; 已经是深秋了; 天高云远,凉爽有风。抱了玉郎出门,她院子里种了桂花海棠; 一阵风过去,簌簌地遍地落金。
    “桂花。”谢云然指着桂花树; 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小儿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闭了眼睛不看她; 伸手抓脸,谢云然仰头闪避; 就听得一声笑。谢云然也没有回头,只道:“阿冉今儿这么早?”因防着玉郎事泄,如今能进她这院子的; 除了寸步不离的四月; 就只有谢礼夫妇和谢冉了。
    没有听到回答; 谢云然抱紧玉郎转身; 看见海棠边上站了个以手巾遮面的陌生男子。谢家内闱岂容陌生男子随意进出?谢云然心思转了转,她方才出来得急,四月留在屋子里打扫,身边无人。
    周遭亦无人。
    谢云然不敢把心中惊怒泄露于眉眼,只含笑问:“阁下——”
    “世子妃不认得我了。”那男子道,声音粗嘎,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竟不大会言语了一般。
    谢云然心道你脸上包裹得这么严实,统共就露了两个眼珠子,这样我还能认出你——除非是昭郎。这人当然不是昭熙。想是从前见过的人。但是“从前见过”这个条件未免太过宽泛,谢云然只能摇头:“抱歉——”
    “无妨。”那人却道,“正要认不出才好。”
    谢云然还在寻思什么叫“正要认不出才好”,那人逼近一步,谢云然心里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却听那人低声道,“我找到了世子……”
    “什么?”
    谢云然盼这句话,不知道盼了多少个日夜,真到眼前来,她几乎以为是在做梦。她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他还活着吗?她想要问,无论如何也都问不出口。他定然还活着吧,她每次都这样回答自己。
    这次轮到别人来回答她。
    “世子妃不想听到这个消息吗?”陌生人的眼睛冷下去。
    “不——他在哪里?他如今人在哪里!”如果不是手中抱着玉郎,谢云然几乎要伸手去抓住他的袖子。
    她眼睛里的惶急,终于让陌生人收起了冷意,他点点头,说道:“我需要世子妃的帮助。”
    。。。。。。。。。。。。。。。。
    谢冉来看玉郎的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谢云然抱着玉郎发呆。谢冉心细,见她眼角似有泪痕,忍不住问:“阿姐有心事?”谢云然张嘴,竟说不出来,停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听说——”
    才说三个字又堵住了。
    谢冉心思玲珑,哪里猜不到,登时就说道:“那些风言风语,阿姐理它作甚。你和玉郎能回来住,爷娘心里欢喜着呢。”
    何况华阳公主在河北磨刀霍霍。
    如今朝中有多少人在曹营心在汉。不过与当初始平王兵临城下是不可比了。当初押始平王的人更多一点,如今押元祎修的人更多。上次都以为他在劫难逃,谁想这小子是真有几分天命。就冲着这个,洛阳算是让他稳住了。
    谢冉觉得甚为可惜。
    他也没有想到,华阳一介女流,能不依不饶和元祎修杠上。国子监里迂腐的读书人摇头晃脑地点评,说公主不识大体,不顾苍生,他都嗤之以鼻,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不轮到自己头上,多理智的话都说得出来。
    当然更多扼腕叹息,说可惜了是个公主。言下之意,如果是世子,就好办多了。信都声称世子在军中的话没有传到洛阳,或者是传到了,被压了下去。大部分人还是相信,河北不过是华阳公主在搞事。
    那个话谢冉也不信。所有的人都在找他,元祎修几乎是把洛阳翻过来,一寸一寸地找,他谢家也在找,他相信还有别的人,希望他死的,不希望他死的……都在找,但是没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今儿绍宗请他喝酒,说是请他,其实一个人闷头浇愁,末了来一句:“我知道谢小郎瞧不起我……”
    谢冉:……
    这都哪儿跟哪儿。
    能做官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做贼,这不是很正常么。
    何况他不是一个人,他要对他的部将,他的家族、他的妻儿负责。换他在他的位置,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只是可怜了小玉郎,谢冉抱着外甥。小儿进谢家,好生调养了半个月,又养得胖嘟嘟的了,掂在手里沉甸甸的。眉眼像世子,雪白一张皮子,却是他谢家遗传。如今还小,到大了些能满地乱跑了,免不了被人怀疑来历。
    不过——
    谁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呢,想当初他阿姐出阁,不都人人艳羡她得了个好郎君么,谁想不过一两年,始平王府会破败成眼下情形。
    就听他阿姐说道:“……我就是听说,这些天,有不少上门提亲的,烦扰到父亲大人。”
    “那又怎样,”谢冉不在意地道,“我谢家又不是那等平民小户,生怕家里多一口抢食,阿姐且放宽心,阿爷阿娘不会点头的。”
    “我是想,”谢云然看着玉郎,眼睛里掉下泪来,“就算是阿爷阿娘不舍得为难我,时间久了,族里岂有不说的……”
    “阿姐就是思虑太过了。”谢冉怜惜地看着他阿姐,想是独撑王府的这半年苦了她,其实不过双十年华。日后当然是要再嫁的,但是眼前这么个情形,那些上门来提亲的,就没一个人样,哪里配得上她!“不吃他们的,不穿他们的,也不占他们一分祖产,谁嚼舌根,让他们来和我嚼!”
    谢云然听了谢冉这话,不由一笑。她这个弟弟,从来寡言少语,精于学而疏于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长成这样有担当的人物了。如果不是……她还真想就顺着他的口气说道:“那敢情好,我和玉郎就指着阿冉了。”
    但是那人说、那人说——她知道这些话不能和任何人说,不能和父亲母亲说,不能和阿冉说,连四月都不能说。唯一能听她倾诉的,就只有什么都听不懂,所以也不会多想,不会阻拦她的玉郎。
    他说昭郎就在广阳王府,他说之前她出阁那日的幕后主使就是广阳王。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她怎么能信这个话呢。谁做得出这样的事!
    她出阁那日……谢云然当时打了个寒战,并不是因为冷。那日死了多少人他知道吗?
    她有什么值得……她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心心念念,不惜毁天灭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值得。是因为、因为他看不见的缘故吗?
    她不知道。
    这太荒谬了,荒谬到超出她能够理解的范围。那也许就像她当初不能够理解陆靖华为什么要毁了她。
    求而不得……真的有这么恨?
    那要是得到了,发现不过如此呢?
    “我没有信物,”那人说,“世子如今情况,也没有什么可以作为信物,让我带给世子妃。”
    “你是谁?”谢云然没有忍住问,“你能……让我看看你是谁吗?”他到底是谁,昭熙为什么会这样信任他?
    “世子妃当真要看?”那人低声笑了起来,笑声极其难听,像栖在树杈上的夜枭。
    谢云然顿时就反应过来,这人的声音,定然是毁过的,那么他的脸、他的脸……“看来世子妃猜到了,”他说,“世子妃就是看了我的脸,也认不出我来。”
    “谁毁了你的脸?”
    谢云然也听过豫让漆身吞炭的典故,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世上竟真有这等义士,他是受过昭郎大恩吗?
    那人沉默了许久,久到谢云然疑心他是不肯回答了,但是最终还是听到他叹了口气,他说:“世子妃还记得郑三吗?”
    恐怕就是广阳王策划了她出阁那日的屠杀也不能比这句话更具有冲击力了,他站在海棠花边上,他当初好看得就像一树海棠。倾动天下的艳色,都以为他不在了,有人写诗嘲讽他祸乱朝纲,不得好死,也有人惋惜风流散尽,美人绝世,谁能想到他还活着,又谁会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形态活着。
    谢云然过了许久才舒出这一口气,她对谢冉说:“你帮我和阿爷说,如果有合适的,我愿意改嫁。”
    谢冉呆呆抬头来,“啊”了一声。
    “不过我有条件,”谢云然说,“我不想委屈了自己,要再嫁,第一不嫁与仇人,第二爵位不可以低于昭郎。”
    谢冉“哦”了一声,他觉得他阿姐是真聪明,这两个条件一亮,那些上门来提亲的浪荡儿都给他有多远滚多远。他猜第一个条件是防着元昭叙,那小子蠢蠢欲动想娶个五姓女,也是朝野尽知了;第二个条件,啊哈,难道洛阳适龄的王爷很多吗?
    。。。。。。。。。。。。。。
    广阳王最近可以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他频频去探望地牢里的那个人,告诉他谁谁谁上谢家提亲了,谁谁谁拦下了去上朝的谢祭酒口称“小婿”,谢祭酒怎样恼羞成怒,那人又如何污言秽语,气得谢礼告病。
    他人生得秀美,气质温润,若非亲眼目睹,谁也不会相信广阳王还有这样残忍粗俗的一面。他也不会让人看到他的这一面,让人看到,他们就不怕他了。所以带进地牢里的就只有个又聋又哑,丑得没人忍心看第二眼的花匠。
    经了长史调.教,花匠的脚步细碎得几不可闻。地牢里没有光,广阳王自个儿眼瞎,也不容别人看到光。郑忱扶着阴冷的石壁跟着广阳王往前走,他比他走得快,在这里,他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
    有时候他也会疑惑,有时候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处,为什么会到这一步。想当初初见昭熙,是正始四年腊月,始平王父子凯旋归来,旌旗猎猎,天子郊迎,将士铠甲映着日光,那气派!
    后来再见,已经是在宫里。他绯衣艳色,哪个不多看几眼。始平王世子却是个方正人,目不斜视,全不像他妹子和娘子。想他当初躲债到宝光寺,她们可没细问他什么,光看他的脸,就决定救了。
    这些细碎的事如今想来全是趣味,他想他是快要死了。
    他原本早就该死了,想杀他的人可真多啊这天下。可是不,他不会让任何人得偿所愿,他要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华阳公主和宋王成亲那日,他和昭熙从宫里出来,昭熙挂记他妹子,这么高的火焰也一头撞了进去。后来宋王府的人赶过来救火,他趁乱走了。他从前答应过华阳公主的事,到这时候算是践诺。
    奇怪,他其实并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人物。月下花前,他许过的诺言多了,所谓海誓山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偏偏就没与念儿说过。陈词滥调,总觉得她未必想听,后来想起来,也不是不后悔。就算俗气的,傻气的,多少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许确实会不屑一顾,但那些都不是他。
    后来……想说也没地儿说了。
    他拼命找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想要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消失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最后一个得她信任的人,竟然是与他郑家全无关系的华阳公主。大约就是如此,他记得她的托付。
    那天他从宋王府出来,天黑得透透的,他觉得他该去见她了。虽然他脸上留了疤,不如从前好看,她兴许会认不出来,但是不要紧,他成天缠着她,说他们从前没说过的话,做他们从前没来得及做的事,慢慢儿地,她就会重新爱上他了。
    他虽然成过亲,有过妻子,身边也从来不乏女人,但是他像是从来没有过像寻常人一样,油米柴盐的生活。
    从前是过不起,风月场上浪荡儿,要什么油米柴盐;后来……后来就是笑话了。
    这些想头,是洛阳城破之后,他和昭熙躲在宫里养伤时候生出来的。他这时候往回想,从前和爷娘兄弟一起过活,也没有始平王府这么清净。他娘是妾室,家里兄弟多了,总会别苗头。他打小贪玩,不上进,也没什么讨人喜欢的长处,长得好有时候占来的不是便宜。后来他那些兄弟倒是沾了他不少光,如今不知道该倒了什么血霉——他没刻意去打听,不过那都是很会见风使舵的货,也犯不上他操心。
    始平王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很有凶名,对妻女却像个寻常男子。始平王妃这么个性子,竟有这等福气。
    昭熙说也就是娶了云娘,家里方才热闹些。天冷的时候,两个妹妹带三郎过来,云娘蒸了雪白的糕点,三郎馋着要吃,嘉言抱三郎于膝上,自己吃一半,剩下一半喂了他养的狸猫,三郎被气得大哭起来。
    “换我也哭。”郑忱记得自己当时乐不可支。
    昭熙笑了一声:“我倒忘了,郑郎也是三郎——我看三郎你也不是个掌权的料,待我阿爷回来,我问他讨个好花好酒的闲职,让你种种花,听听戏,逗逗鹦哥儿,娶个好娘子,这日子也就过得有滋味了。”
    他也看得出他日子没滋味;娶个好娘子?他想娶的那个不能娶,他娶了的那个……他乜斜着眼睛看他:“二娘不好?”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嘉颖放火逼了三娘出府。
    昭熙当时摇头说:“也不是不好,我和二娘见得不多,就只听云娘说她心思细。似我这等粗人,娘子心细,刚好把日子过得细致些,三郎不妨找个心粗的,便是三郎恼了她,她也笑笑就过去了。”
    他想他说的其实不是心粗,而是心宽,没什么放在心上,人生于世,得过且过。那也不是不好,只是以这样的标准,岂不是念儿也不合适?“那还是不要了。”这句话到嘴边,却变成:“那二娘怎么办?”
    “三郎是没有听说过寡妇再嫁么?”昭熙嗤之以鼻,“三郎心里没有她,何必勉强呢。”
    他也知道他心里没有她。郑忱忍不住觉得好笑,寡妇再嫁,他倒是为他长长久久打算起来,知道郑忱这个身份不能再用,横竖他脸也毁了,有始平王府的庇护,改头换面,再从头来过算不得什么。
    只是——
    他不知道他是没有以后的人。
    那天晚上宋王府闹得这么热闹,灯火繁华,他独自走开,影子茕茕。他是想要寻死,华阳公主和宋王大婚,是难得的好日子,他不想扰了他们的兴,虽然华阳未必还记得他——她大约也会以为他早就死了。
    怕惊动人,没敢骑马,他信步走去,走得远远的,远到他一时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洛阳城破之后,城中多了许多废墟,无主的断壁颓垣里长出茂盛的草木,肥硕的兔子惊得跳起来,从他身边跃过去。
    他环视四周,忽然想起来,这是桐花巷。
    郑忱踉跄走在黑暗的地道里,地道里两个人的脚步声。只有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才能够从容去想这些旧事,他没有死成,纯粹是个意外,意外到他难于启齿——绳子断了。他听说上吊是痛苦最少的死法,虽然会很难看。
    他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意外。
    然而到如今,他未尝不庆幸这个意外。也许是念儿不想见他,虽然他报了仇,但是他答应华阳公主的事,还没有做完。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始平王会死在洛阳城外——天底下能料到这个的实在不多。
    他循着羽林卫这条线索找到了郭金……的家人。郭金已经死了,连他手下的羽林郎,都是被毒死的。倒是死得痛快,他的妻子痛哭流涕,说早知道如此、早知道如此就不忙着逼他为新君效力了。
    世界上没有“早知道”这回事。
    他不想泄露行踪,所以也没有容她活下去。他知道昭熙没有落在元祎修手里,不然他早就昭告天下了。
    他回烟花之地混过一阵子,一来方便混吃混喝,二来打探消息。要说消息,全天下也没有比这里更灵通的了。他没了从前俊俏的模样,自然不可能再得到姐儿们青睐,当初他在这里厮混的时候,如今平康坊最红的姐儿还在给他提鞋呢。
    天底下的风云变幻让他始料不及,他并没有怎么想过自己在这传奇中占了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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