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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灵-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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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端端的,太子妃派侍女来说这么一件帕子的事,又是为了什么?
  秦老淑人吐出一口浊气,问:“来传话的侍女何在?”
  侍女名为银朱,是裴安素贴身伺候了十年的大丫鬟。
  她青衣棉裙,跪在满屋秦家主母的面前,也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不卑不亢地说:“太子妃与太子殿下玩笑时提及,晋绣技艺独步天下,花样再粗劣也有靠着技艺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太子殿下笑而不语,遣宫人送来一幅画,问,何如?”
  银朱慢条斯理将太子二人之间的趣事讲了个清楚。
  秦老淑人默然不语。
  这是太子妃和太子之间,小儿女在调情拌嘴呢。
  这太奇怪了。
  若是太子想聘秦二为太子良娣,何必让太子妃来整这么一出“我们夫妻情深容不得第三人”?
  倒像是在示威似的。
  可她要示威,何必选择已经送女入宫为妃,对她毫无威胁的秦家?
  秦老淑人抬眼看着银朱,轻声说:“太子妃所托,本不该相负。只是唯恐殿下落笔有意刁难,可否先借图一看?”
  银朱嘴角含笑,双手奉上:“请。”


第26章 辰正
  秦老淑人轻轻展开太子的手书,薄薄的一张白纸,隐约透出玫瑰花香,处处都是情人热恋中的小心思。
  纸上图案,倒不是女儿家的花样子,而是一幅水墨田园画。
  左边是片水稻,初春时分露出鲜嫩欲滴的青绿。
  田中有三位农人劳作,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老少幼各一。
  若说图画左侧还算得正常,右半边则显得十分诡异。一面青灰色的高墙,围起一个农家小院。墙旁一树蔷薇怒放,落了满地鲜红色的花瓣,乍一看却似满地的鲜血。
  而小院之中,有位豆蔻少女罗袖半挽,露出白皙的小臂,从高墙上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够枝头上挂着的饱满圆润的石榴。
  秦老淑人看到此时,心口扑通狂跳。
  她想站起身子,却一阵头晕目眩,勉强撑在前来搀扶她的秦二小姐手上:“速速叫……速速叫大老爷过来。”
  秦家当家主事即是这位大老爷秦缪,仕途上虽无成就,考到三十岁才勉强中举。但是经商很有头脑,将秦家庶务打理得极好。
  李氏逆乱,定王平叛战胜之后,数十家豪绅借势崛起,然而二十年之后,仍在京城屹立不倒的,却只屈指可数几家而已。
  秦缪看过太子图画,沉吟半晌:“仅凭这一幅画,就说宫中宝林出了事,会不会太武断了些?何况太子从来懦弱不显,先太傅又死得蹊跷,平白无故的,您会不会想得太多?”
  秦老淑人眉头紧锁:“圣人登基时,太子不过是懵懂孩童,亲母早丧又无外家助力,圣人又是个不着调的。能安然无恙度过这四年,要么是城府心机过人,要么是宫中有高人相助。”
  “无论哪种情况,都绝不可小觑。”她缓缓说,手指移到图画上,“你看,这图左边有农人三人种禾。三、人、禾,合在一起就是秦字。农人有老有少,暗喻我们秦家满门。”
  “农家小院大多筑篱,这图画中却画了高高一堵青灰宫墙,太子幼年多长于农间,这点分别他万不会不知道。特意画出宫墙来,不是暗指宫中又是什么?”
  秦老淑人平复下心情,继续说:“墙边一树花,是红杏出墙。满地纷乱花瓣,如血流遍地。花瓣即是落英,宫中宝林闺名相英,你要说这一切全部都是巧合,无半分指代隐喻,那未免也太过心大了!”
  “更何况,最令我担忧的还是画中的宫娥,伸手去够枝头石榴。”
  石榴多子,秦老淑人担忧的,是秦宝林为了求子踩了高枝,卷入到不该卷入的风波中去,所以才会有“秦”家老少,“落英遍地”“血流成河”。
  可就算这些都说得通,那个“红杏出墙”又是怎么一回事?秦老淑人一时没想明白,索性放在一旁先不去想。
  “早告诉她韬光养晦,避开皇后锋芒。可她性子要强惯了,想来惹来些什么麻烦。”秦老淑人沉吟道,“宫中数位大监,着人打点询问下。备好钱财,无论宝林惹上什么麻烦,破财免灾吧。”
  秦缪缓缓点头:“若真的是相英出事,太子的这个人情,我们便欠下了。日后,也不知还不还得起……”
  秦家仍在担忧欠下的人情,却万没想到宫中宝林秦相英早在凌晨时分便成为了一具尸体。
  而此时的小太子,正等在昭阳殿外。
  他父皇御极后无心朝政,前晚因秦宝林失踪一事被扰了睡眠,便借此免了早朝,躲在昭阳殿里补眠。
  小太子立在殿外不许人靠近,瘦长的竹竿一般。满宫皆知他不许人近身伺候的怪癖,也都见怪不怪地等在一旁。
  辰正时,小太子眯起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长舒一口气,对着怀中轻声说:“差不多了,该我们进去了。”
  他慢慢推开昭阳殿的门,吱吱嘎嘎的响声惊动了殿中专心致志的帝王。
  皇帝带着被人窥视到秘密的恼羞成怒回过头,却发现罔顾圣旨推门进来的,是自己的儿子。
  “睿儿,过来。”皇帝松一口气,带着久违的父亲的亲切,“你看这个雕得如何”
  皇帝敞开双腿,蹲坐在书案下的一个脚踏上,像是他童年中无数次曾见过的,那个普通乡间木匠的模样。
  太子恍惚了一下,脱口想叫一声“阿爹”。雕梁画柱的宫殿中,纷扬的浮尘在高耸的廊柱间清晰可见。他立刻又被这一切拽回了现实,紧紧闭上了口。
  小太子沉默着走近,认出他的父皇手中雕着一柄小巧的木剑,与他幼时爱物十分相似。
  “这个雕得不好,不如你小时候那个好。”皇帝笑得纯朴又憨厚,“但给你弟弟玩耍,总归是阿爹亲手做,更放心些。”
  他絮絮叨叨,还在说些边角要磨圆润才不会割到婴孩的手,诸如此类。言语之间对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满怀期待,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小太子:“睿儿可也有想要的,阿爹也雕给你?”
  小太子猛地闭上眼睛,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睁开眼睛时眼底却一片清明,温柔细致地对皇帝说:“阿爹若有空闲,我案上还缺一个笔洗。就用上次剩下那块红柏如何?”
  皇帝眼睛一亮,神采飞扬地去翻那块红柏木。小太子却在此时轻轻开口:“阿爹,秦宝林…已经殒命了。”


第27章 新路
  皇帝一愣,复又十分惶恐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将双手在衣襟上抹了抹,掌心感到凹凸不平的粗砺,是雪青色常服上暗纹绣出的盘龙。
  “可是突发疾病?”皇帝满眼期待看着小太子:“或是失足意外?”
  太子缓缓摇头。
  皇帝颓然坐下:“唉……这可如何是好?晋中秦家势大,我们以前在洛阳的时候,哪里敢沾惹半分。人家的女儿死在宫里,秦家要是来讨说法,怎么办?”
  皇帝着急起来,来回踱步:“皇后怎么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提到皇后,又眼睛一亮:“对对对,叫皇后来,就说我身子不适,报丧之类一切事宜都交给皇后处理……”
  太子再忍不得,抬高声音:“父皇! 皇后娘娘身怀有孕,为保胎气,已卧床近一月未起。”
  “更何况……”他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弯下膝盖:“阿爹可知,秦宝林去世时,已孕相尽显。敬事房并未有她侍寝的记录,她入宫以来,阿爹可曾私下召见过她?”
  孕相?
  皇帝愣住了。小太子说得再隐晦,他也听出来了其中的深意,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从未。”皇帝从咬紧的牙关间挤出两个字,面对着初初有些少年样子的儿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皇帝转过身,眼睛死死盯向窗外,努力平静地问:“秦家教养出来的好女儿!秦氏不知廉耻,竟在后宫中与人有了首尾,珠胎暗结!也不必顾忌秦家的颜面,彻查!给我彻查!”
  太子的声音波澜不惊:“阿爹…恐怕儿臣在宫中,查破了天也没有用。…秦氏的尸身已经显怀了。”
  同样的话,小太子再度强调了一遍。
  皇帝像是终于明白过来。
  显怀…妇人有孕,最早也须得四个月才能显怀。秦氏入宫不过两月时间,就算在宫中受孕,又如何能够显怀?
  秦宝林压根不是在宫中与人私通怀孕,而是早在入宫之前,就身怀有孕了!
  好一个秦家!皇帝的面色由铁青变得煞白,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下意识地,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出言辩白:“我和你阿娘情深意笃。。。成亲不到半年便有了你。你阿娘没得突然,头三年里,我总是想替她守着的…”
  皇帝渐渐住了口。他前言不搭后语,却发现眼前听着他的解释的,只有亲生儿子一人。
  小太子没有说话,心里却一片清明。
  他阿爹是为了守妻孝,又何尝不是为了自保,怕有了幼子出生,自己这个成年的皇帝就被人过河拆桥?说到底,这世上哪里有不爱美人的男人?
  却总是有惜性命多过爱美人的君王。
  皇帝笑得苦涩,手掌握成拳头:“我登基四年却无皇子皇女出生。秦家以为我不能生,干脆送有孕女子入宫。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他目呲欲裂,面庞浮起不自然的涨红:“寄人篱下,受人折辱。我倒要让秦家看看,谁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小太子抬眼,看了皇帝潮红的脸,欲言又止。
  “查!给我查!”皇帝声音喑哑,嘶吼着对太子说道,“给我从头查到底,一个人都别放过!”
  小太子面露担忧,双手拱拳:“父皇三思,如今此事宫中尚不知晓。见过尸身的人,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若是大肆探查,消息势必走露…”
  皇帝一抬头,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如今只是秦家认为“他不能生”,若是满宫风雨地查起来,岂不是全宫都以为他不能人道?到时候,他这个御笔亲封的宝林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流言传出!
  “暗查…”皇帝闭上了眼睛,将心中的屈辱深深咽下,“暗中查探。跟皇后和大司马打个招呼,永巷中所有人,一概诛杀。”
  皇帝语气中的阴狠毒辣,让太子怀中的泰安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太子却纹丝不动,像是没有丝毫的惊讶:“永巷中纳采礼聘的秀女有百人之多,不乏豪门巨绅,秦家之外,还有陈家、沈家、王家…”
  真要全部诛杀,皇帝可能杀得起?
  大司马、兵部尚书、北隶巡抚…小小一条永巷,又与朝堂有何相异?
  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受万人叩拜,想来却也不过是豪门世家眼中的一匹种马而已。
  皇帝颓然坐下,满胸膛的愤怒无处倾泻,沉默半晌之后挥了下手:“…同寝中的低阶秀女,内侍宫人、五品以下的女官和内宫近卫,一概诛杀。”
  五品以下的侍卫…泰安心中一颤。李少林将军,是六品。
  “动手要尽快,知道吗?今日早朝散去,若是大司马知晓了消息来到我这里,这些人恐怕就杀不得了。”皇帝吩咐。
  太子却毫不犹豫点头应诺,起身离开。
  殿门将开之前,皇帝出言叫住了他:“…睿儿,这几家豪绅的势力盘根错节,你探查时务必小心。”
  话语中隐含着关心和担忧,听得人心中一暖。
  小太子回了一个微笑,父子之间久违的亲情暗暗流动。
  “阿爹,”小太子低声开口,“儿臣东宫之中,内侍宫人尚未补全,如今手头并无得用的人。最先发现尸体的近卫将军李少林,年少有为口风严谨,观之可为栋梁。不知可否为儿臣所用,探查暗访?”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应允:“东宫按律当配三百率卫,太傅死前也曾与我提及,你大婚之后便拨兵配给你。如今,我便提前将昨晚拨调的近卫配给你,你且直接领到东宫去。等大司马来时,侍卫都已经驻扎到你的宫里去了。”
  “何况拨调侍卫之前,皇后点过头了。”皇帝焦虑地搓着双手,“大司马再不满意,也不能把人再要回来吧?”
  太子嘴角吟笑,轻轻点头:“阿爹说得是。圣旨一出,木已成舟。大司马再有不满,也不敢公然违命。”
  一句话,提醒了懵懂之中的天子。
  御笔沾朱砂,在明黄色的绢布下一笔一划地写下,又印上宝玺,递到小太子的手中。
  “秦家欺我四年无子,辱我至此,我此生绝不原谅。”皇帝阴恻恻地说,“永巷中近百人命,记得让他们死了也别忘记向秦家讨命!”
  皇帝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却不能救命,反倒叫人把绿帽子一顶顶地蒙在头上。
  “至于秦家…我也绝不会放过。”皇帝面色阴暗目光深沉,冷冷说。
  是夜,登基四年来一直于女色上颇为冷淡的皇帝,破天荒翻了后宫的绿头牌。
  年轻气盛的君王,像是要彰显自己的阳刚气概,夜御数女。含元殿的宫灯亮至后半夜,敬事房的小太监在皇帝窗前提醒了数次,一晚上的喧嚣嬉笑才终于停歇。
  从昭阳殿出来后,太子先将泰安送回东宫。
  “听话,”他的声音有着疲惫和无奈,“等下刀光剑影处处血腥,你胆子这样小,被冲撞了怎么办?老老实实在东宫等着,不消一个时辰,我便能回来。”
  泰安拽着他的衣袖不依:“…秦家真的这么愚蠢?送有孕女子入宫,就因为你阿爹四年没有儿子,秦家认为你阿爹不能生孩子吗?”
  太子语气淡淡,听不清喜怒:“混淆皇嗣,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秦家若是有这胆子,还不如盘桓晋中招兵买马,直接起事来得轻松。哪至于送家中长女前来送死?”
  再者宫中礼聘纳采历时月余,流程如此复杂。由验身开始数道关卡,足以保证天子的嫔妃冰清玉洁。
  更何况…秦家长女就算身怀有孕,又如何保证自己一举得男?若是诞下位假“公主”吗,除了替全家找死之外,还能有半点作用吗?
  秦家就算阖府吃错了药,也不至于做出这等愚蠢的事来!
  小太子看得很清楚。
  能相信秦家只手遮天送孕女子冒充皇嗣的,除了他那被愤怒冲晕了头脑的父皇,就只有眼前这懵懂天真的小公主了。
  “会不会是秦家出钱打点好了上下?”泰安仍有怀疑。
  小太子苦笑摇头:“入宫的时候,须女官验身。入住永巷,更有医官问脉。受封宝林之后,身前后都有宫人伺候。混堂司入浴,身边更是离不得人。秦宝林显怀已有一段时日,难道这么多天里,身边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发现?”
  泰安心头一跳,明白这决计不可能。
  “能在宫中只手遮天,送有孕女子入宫而不被人知,瞒天过海的,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太子轻轻地说。
  皇后。
  唯有皇后一人而已。
  泰安如遭雷击,隐约觉得自己仿佛窥到了极大的一层隐秘,反倒犹豫着不敢开口。
  为什么呢?
  皇后自己有孕在身,为什么又要送一个怀孕的秦宝林入宫?
  皇后初初有孕就开始卧床保胎,显怀之后,更是后宫中一概事物丢开不理,深居简出极少露面。
  泰安心口砰砰直跳,嗫喏着说:“。。。秦宝林显怀,像是有五六个月的身孕。算起来,皇后娘娘也是五个月的身孕…”
  同样五个月的身孕,难道也是巧合不成?
  皇后打着的,莫非是李代桃僵,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五个月…五个月…”泰安在口中默念,脑海中像一道金光劈开浓雾。
  往前倒推五个月,皇后受孕的时间,算起来就是中秋节前后!
  她猛地抓住小太子的手腕:“妇人受孕,须男女同房。”
  大燕民风开放,她早早便从话本子里知晓这个道理,“你父皇每月初一和十五才至皇后宫中。中秋当夜,你出了逼/奸/乳母一事,宫中乱作一团。待到九月初一,你父皇为了救你,已经假作急怒攻心昏迷不醒,躺在床上整整两周,闹得满城风雨。”
  “你说的不错,”小太子轻咳一声,点头道,“算起来,她能受孕,便只有九月初一,帝后同寝的当天。”
  “可是那天,就是我为了救你,夜探皇后寝宫含章殿的那晚上啊!”泰安急急道。
  那晚的情形,她仍历历在目。
  她从昭阳殿出来,来到皇后所在的含章殿中,自梁上探身下看,却发现青织金锦被的床榻上,睡着的,却只有皇帝一人。
  满殿芬芳扑鼻,石青色的床榻上像是铺满了雪白的花瓣,青白相间,有种妖艳的美丽。
  而原本应该睡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却丝毫不见踪影。
  “你是说,你亲眼所见,当晚皇后曾经外出?”小太子沉声问。
  泰安点头:“我以为只是起夜…可是回头细想,处处都透着诡异。”
  雪白的花瓣和诱人的妖香,又何止是诡异而已?点点滴滴,勾起了小太子内心深处不愿想起的记忆。
  中秋夜,太傅出事当晚,他不是也曾在凌烟阁外见过类似的场景?他自己,曾在那样的场景之下,听到了男女交欢的旖旎声音,可是闯入殿内的时候,却发现只是一场莫名产生的幻觉…
  “小太子!”泰安觑见他的脸色,几乎立刻笃定了真相,本就是一张彩纸,此时更显摇摇欲坠,“皇后…她是假怀孕啊!”
  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入宫四年,宫中未能有子。皇后一直未能得到皇帝全然真心,决心假孕,再借由纳采之机,送身怀有孕的秦家女入宫得子。
  本是万全的法子,却没想到,身怀有孕的秦宝林突然死亡,并将这一切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秦家定然是和皇后的陈家谈崩了。”泰安笃定地分析,“皇后一怒之下杀了秦宝林,趁机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秦家身上。你父皇要记恨,也是记恨秦家,她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半点干系也不沾。”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又合理,似乎是他们目前最接近真相的分析。
  小太子却不置可否,冲泰安点点头,转身朝殿外走去。
  永巷之中,李将军仍在等他。
  今日早朝将散,他要在大司马入宫之前,将李将军的千牛卫三百侍卫,变成东宫的三百率卫。
  这才是他今日最在乎的一件事情。
  小太子到时,近百位侍候的宫人和内侍齐齐跪成一排,正午的阳光投射下来,照出地上密密麻麻近百颗人头。
  千牛卫李将军沉默地站在台阶上,见到太子到来,拱手行礼:“都问清楚了。秦宝林与沈采女同居一室,两人有些龃龉不合。午膳后,秦宝林找到宋宫正哭诉面目红肿过敏。女官打眼一望,就知道她日常所用的桃木梳,被人偷偷换成了槭木所制。”
  槭木极易致敏,用槭木梳梳头,头皮过敏之后,会引发面目红肿瘙痒难忍。
  但这玩意,明眼人一看就知,且处理起来极为简单。扔掉梳子,彻底清洗头皮即可恢复如初。
  “宫人之间,不过拿这槭木梳当个整蛊人的小玩意。宋宫正知道必是沈采女所为,但既不愿得罪沈家,又不想得罪秦家,便好声安抚了秦宝林,特许免掉她的午课,又令宫人服侍她去混堂司沐浴。”
  “混堂司女官将宝林请入其中,亲自服侍宝林沐浴。宝林黑发浓厚,又因槭木过敏,瘙痒难耐。女官用尽了汤池的澡豆,替她足足洗了两遍头发,宝林仍不满意,坚持要用猪苓浣发。”
  秦家家业大,秦相英是嫡长女,自小受娇宠,这次又受人整蛊吃了委屈,难免耍些小性子。
  小太子点点头,示意李将军继续说。
  “宝林出手大方,女官吃了好处自是从善如流,替她去取猪苓和豆蔻。”李将军说,“前后一炷香的工夫,待女官取了猪苓回来,汤池之中再不见宝林的身影。”
  秦宝林是在洗澡的间隙,无人侍候的一炷香时间内,失踪的。
  小太子问:“可有问过女官,秦宝林身形一事?”
  那女官伺候秦宝林贴身洗澡,又怎么能没有注意到她怀孕的事情?
  李将军目光闪烁:“她一口咬定,秦宝林身段丰腴,但小腹平坦,乃是未婚少女。用刑之后,更是大声喊冤,口吐鲜血。殿下可欲亲自审问?”
  小太子摆摆手:“你的手段,我放心。”
  两人相视片刻,小太子微微勾了下唇角:“你也放心罢,父皇已经下旨,此间事毕,你率千牛卫三百侍卫,直往我东宫中来。”
  “今日之后,六品的千牛卫将军李少林,擢升三品东宫率卫,你可愿意?”小太子沉声问道。
  李少林猛地抬头,喜悦之色溢于言表:“殿下救我三百弟兄性命,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小太子扶起他的手臂:“救你性命,又不是为了送你去死。”
  言语间,带了些轻松的玩笑:“好好活着罢。日后,还有硬仗要打。你,别令我失望。”
  他如今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却已隐隐有了君王的意气。
  李少林大他一轮有余,却毫不犹豫在他面前伏低身子,朗声说道:“绝不辱命。”
  纳采的秀女和有品阶的嫔妃,因了小太子的劝诫和皇帝的一念之差而逃出生天,被请去了东福庵中为皇后祈福。
  而行刑之前,李将军侧脸询问太子是否需要回避。小太子嘴唇轻抿,微微一笑,摇了头。
  李将军于是轻抬右手,落下之时,百余位侍卫向前,每两侍卫一组,手中拿着一根粗长的麻绳,绕在跪在他们的宫人颈间,一前一后用力。
  有些侍卫年纪尚轻,没上过战场见过场面,第一次见到鲜嫩的宫人如此死在手下,便有些手软腿软。
  可他们手下越是松软无力,受刑的宫人便越是遭罪。粗粝的绳子摩擦的脖子上,勒出皮开肉绽的血痕,宫人们无力地勾着脚,在青砖石阶上无谓地挣扎着,勉强从勒得不那么紧的绳索间挣扎着换气。
  渐渐的,宫人们目光中露出祈求,对生命的热爱远远抵不过对死亡和解脱的渴求。
  一刻钟的时间,震天的哀嚎和哭叫终于越来越少,变成了灿烂艳阳下的一片死寂。
  永巷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百余条生命消逝在转瞬之间。
  小太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平静又冷淡。
  这是他第三次,眼睁睁地看着人死在他的面前。
  上一次,是数月之前的凌烟阁外,他的乳母杨氏一头撞死在他面前的太湖石上。
  而第一次,是四年前的洛阳,他的亲生母亲被一条白绫生生勒死。
  就像今日永巷百余位宫人一样。
  小太子回到东宫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吓人,连冠冕都未脱,直直扑倒在榻上,强自按住阵阵涌起的恶心。
  泰安知道他心里难过,慢慢走到他身边,坐在他的耳边。
  “早说了嘛…让我陪你去。”她忍不住絮絮叨叨,“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怎么见得这样血腥的场面?”
  在她面前,他连装样子都懒得,闷着声音就回怼:“带你去,你又能顶什么用?还不是吓得吱哇乱叫,哭得稀里哗啦?到头来,还要我来安慰你?”
  “你可别小看我…”她的声音难得的,听起来压抑又感伤,“我可是经过宫变的人,怎么会没见过血腥的场面?”
  小太子有些讶异,抬起头来看她。
  泰安却凝望着头上的梁柱,低声说:“我与兄长自幼亲厚,兄长死后,东宫率卫数人自尽殉主。其余的,便全在我宫中驻守。”
  “宫变当夜,东宫詹事孙耀贤觉出不妥,苦劝我早早离宫。我一心守着阿爹咽气,等意识到情形有变的时候,皇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她眸中晶莹,似有流光闪烁。
  “我与侍女桂枝躲在清凉殿,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日日相处的人儿死在面前。满宫殿的内侍宫女,未有一人俯首称降,全部战死在我的面前。”
  “战至最后,东宫三千率卫已知皇城难保,誓死护我逃出皇城,可是尚不及逃出清凉殿,便被李彦之带兵绞杀。”
  “侍卫阿蛮,是我兄长宫外救回的孤儿,与我兄妹一道长大。”泰安牙关紧咬,胸口疼痛难忍,“我幼时顽皮,初学骑马极为惧怕。阿蛮哄我,骗我说马儿又何好玩。我骑在他背上,他膝手前行学马儿奔跑,我兴高采烈地催他快些…”
  “疼宠备至,爱怜有加,待我不似仆从,倒似亲人。”泰安轻轻说,“宫变当夜,他至死仍护在我身边。我被他背在背上,如同幼时骑马一样,在乱兵夹击中朝清凉殿外逃去。”
  “阿蛮倒下的时候,我才知他早已中箭,却仍靠着那口气强撑,直至血尽而亡。”
  她有些哽咽,又立刻掩饰似的轻咳,片刻之后便恢复了平常的活泼,双手一摊:“你看,你只是目睹了一些无关的宫人被杖毙,我却是眼睁睁看着一位位亲人死在我的面前。”
  “喏,你说,你是不是小瞧我?”
  小太子轻轻叹一口气。李氏谋逆篡位,史书上将泰安描绘成一个嚣张跋扈的骄纵公主,可是中宗和合德太子却分明是两位忠厚善良的老实人。
  他读史书的时候还感慨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不然这样善良的老好人中宗,又怎么养出一位闹着当皇太女连江山都作没了的女儿呢?
  如今看来,史书果然是上位者手中随意涂抹的调色盘。那“嚣张跋扈”的皇太女,其实不过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中宗一家三口,尽皆善良淳朴毫无心机。
  不是适宜执掌天下的好皇帝好太子或者好公主。
  却是真真切切的好人。
  如此,才会有宫变时臣子们的蠢蠢欲动,和内廷宫人侍卫的誓死效忠,这样截然相反的境遇。
  泰安剖开自己的伤疤,来安慰他。小太子感动之外,又确实觉得自己好过了很多。
  果然安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他自己比他还要惨。
  小太子心头渐暖,耳畔却仍有泰安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所以说啊,要想少杀人,就得杀对人。太/祖杀了亲兄弟,可是避免了再一场战争啊。战争就要流血死人…所以你说,太/祖杀了人,可他又算不算得救了人呢?”
  她安慰人的话语,那么无厘头又没逻辑。
  可他却在她细细碎碎的唠叨中放松下来。
  一日疲惫过后,他的眼皮子越来越沉,陷入黑甜乡之前,耳边听到的仍是她叽叽喳喳地呼唤他:“哎,你怎么就要睡啦?我还没跟你说完呢,你怎么就先睡觉啦?你午膳又不吃了吗?不吃饭就睡觉,很容易饿肚子啊…小太子,快起来!先把饭吃了呀,吃了饭再睡,也能睡久一点…”
  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暮。
  小太子静待了片刻,侧头一看,发现泰安趴在他的枕头上,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她安静的样子难得。
  他没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她的手臂,一下子将她惊醒。
  “我还以为等我睡醒,还会听到你在我耳边唠叨个不停。没想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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