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凤灵-第3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京中战报快马加鞭,将太子大败突厥解云州之困一事报于皇帝,换来的却是一纸秦家满门抄斩的圣旨?
  秦相英脑中嗡嗡作响,竟是谁都未曾料到鸟尽弓藏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突厥重创,云州城固,自太原府到京师的威胁已不存在之后,皇帝竟连一分一秒都等不得,立刻要对太子下手。
  首当其冲,便是太子良娣的秦家。
  还能有什么原因呢?秦家多年无人朝中做官,官商两场人脉甚广,就算秦宝林李代桃僵一事败露,也不至于走到妇孺都留不下来的地步?
  做得这般绝,除了要对太子下手,还能有第二个理由?
  可是不对!若是皇帝真的要对太子下手,今日入城这两万“援军”……又怎会真的是“援军”?
  秦相英的眼睛骤然瞪大,血液霎时冲到头顶,红唇颤抖,凄厉的尖叫声便要从唇边溢出,整个人像摔出去一般往门边拼死扑去,手指砸在门框上,细长的指甲霎时劈裂,剧痛钻心。
  却哪里还来得及?
  钱大人是武将出身,早在她面色大变的当下果断出手,右臂铁钳一般将秦相英压在胸前,掌心将
  她大半张脸捂得死紧。
  他手下半点没有留情,秦相英喉头骤然一紧,几乎听得见咯咯作响的声音,霎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面上一寒,被薄薄一柄匕首贴在眼皮上,心头一片绝望。
  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自己今日在劫难逃!
  皇帝要杀太子,先将京中秦裴二家一网打尽,确保再无人与太子送信。再以一向与太子不合的陈氏旧将钱大人为大将军,率两万兵马前往云州,打着援军的名义,实则意图在军中发动政变,趁太子不备将他绞杀,再将早已拟定的圣旨拿出。
  若真是援军,何必入云州?直奔顺州解太子燃眉之急不是更好?若真是援军,怎会听闻大捷面色沉重?
  若真是援军,何必……等到现在?
  “秦大小姐果然冰雪聪明。”钱大人的声音冷寂,“立刻便能猜出我此行的目的。殿下若当真得你为妻,真乃万幸!”
  他手腕仍然用力,可是贴在她眼庋上的匕首却无再往下滑的意图,像是……并不想杀她?
  秦相英渐渐冷静下来,收拾了惊慌的心情,又逐渐意识到另外的疑点。
  不对,若是钱大人当真是皇帝派来的杀手,打着援军的目的,实则只为了降低太子的警惕性,好于军中将太子暗杀。
  那他……何必在此时对她暴露自己此行的目的?
  更没有必要将京中秦家尽数被杀的事实告诉她啊!
  秦相英攥紧手中拳头,尽量将声音放至最低,悄声问出了一个问题。
  “钱将军,不知裴家可好?”
  秦家岀了太子良娣,裴家出了太子妃。合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知晓裴家此时如何,便该能猜出京中现状。
  她没有问他秦家被杀的原因,而是谨慎地问起太子妃所在的裴家。
  钱大人眼带赞赏,下颌轻轻点道:“……裴家甚好。”
  何止是甚好,简直是扶摇万里青云直上,权倾朝野势不可挡。
  “太子北征数月,军报之中连吃败仗,不但收回顺州无望,还接连失去了代定二州。四万大军围困云州,太原府岌岌可危,眼看就要兵临城下,京师一片动荡。”钱大人说。
  是了,前期哥舒海和阿咄苾层层布局,唱空城计调虎离山直逼云州。太子吃了暗亏,回京的军报必不会十分好看。
  “京中人心惶惶,质疑之声踊跃不绝,圣人看似中立,却日日焦虑坐立不安,接连在朝中数次问起为何短短两年时间,太子此次却这般无能?”钱大人冷笑,“朝中武将若是有人替太子说话,便被圣人当面斥责,中书令裴郡之与清流一党作壁上观一言不发。”
  一时之间,种种猜测甚嚣云上,朝中人人自危。皇帝更是一日胜过一日暴躁。
  情势变换,果然不过是顷刻之间。
  便是此时,太子妃裴安素,故太傅的嫡幼女,再次孤身一人,跪拜宫门击登闻鼓,在太和殿外奏请面圣。
  与多年前她为太子洗脱逼奸嫌疑树立仁孝有德的名声时,一般无二。
  “圣人将太子妃请上金銮殿,满朝文武皆是一头雾水。哪知裴小姐端端正正跪于殿下,亲手捧上了一幅画卷。
  钱大人唇角轻挑,手下薄刃略略离开秦相英的面颊,问道:“秦小姐可知,这幅画卷上面画的是什么?”
  秦相英颓然后退,满身萧瑟,呢喃道:“该当是……多年前秦家与殿下通信,以画名意?”
  那幅示警的“红杏出墙”图。
  钱大人却轻轻摇头,淡淡道:“不……是秦家多年来,与突厥阿咄苾勾结叛国的罪状。”


第125章 援军
  金銮殿上,太子妃裴安素螓首娥眉,一身镂金蜀锦长裙仪态万千,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不论谁看,都是毫无挑剔的皇家媳妇。
  裴家一直隐忍不发,皇帝还当是当初敲打裴郡之那些举措见了效,裴家明哲保身置身事外,于太子北征初败一事上袖手旁观。
  太子在京中几年,将他与太子妃之间两小无猜的深情演得人尽皆知,就连皇帝也常有耳闻。此番见了裴安素,皇帝本以为是小姑娘的儿女情长,是太子妃不忍太子被当朝苛责,以故太傅之女的身份替他奔走游说。
  皇帝本能地反感,眼神刀锋一样甩往裴郡之。
  裴郡之却站得端正,衣袖纹丝不动,分明是对裴安素击登闻鼓早有准备。
  君臣相峙,皇帝气得牙痒,却也只能面带微笑赐座。
  哪知裴安素深深埋下头去不肯起身,双手奉上一幅画卷。
  皇帝满腹惊疑,展开一看,才发现那画卷之上寥寥数朵泼墨的玉兰,远方一轮血红色夕阳,配两匹枯瘦的战马。
  旁边一行清诗,分明是太子的字迹,写着“柳兰树下上白麻,送客销骨西风怨。阳平一事,得亏胡狼相助,今夜当有分晓。风莺移树啭啼,夜深难寐,思君幽怀更在月末。”
  皇帝读得云里雾里,怎么看都是一朵不甚高明的情诗。
  他腹中墨水不多,眸光瞥见光禄大夫沈知云和礼部尚书杨晋,抬手便将画卷递了过去。
  裴安素仍乖顺地低着头,见状轻轻勾起唇角,朗声开口道:“圣人明悉太子字迹,理当知晓这幅画卷出自殿下之手,落款是首情诗。”
  “只是这情诗,并非写给我的。而是……写给客居我府中的太子良娣,秦奉英。”
  裴安素重重地埋下身,额头贴在青石砖地上,提高了声音,响亮道:“安素虽为女子,却也知舍生取义家国大义,断不能容忍这等叛国之恶行,今日击鼓闻登,是为检举当朝太子卢睿与太子良娣之秦家勾结北地突厥,谋害大燕将军。”
  “这封画卷及情信,就是他们狼狈为奸两相勾结的罪证!”
  裴安素抬起头,清丽的面孔波澜不惊:“圣人且看,柳兰乃是突厥名产,白麻送客销骨暗指死人。而阳平二字,本是豫南重镇,自古便是军家要塞,别名…尧良。”
  尧,良。
  恰恰暗合了陈继尧和陈继良二字。
  皇帝瞳孔轻震,尚未说话,已听见满庭讶异的窃窃私语。
  光禄大夫沈知云的声音尤为刺耳,叽叽喳喳嘀咕着:“……都说陈继良将军死得蹊跷。好生生的,怎会莫名被突厥哥舒海俘虏?当日破城,听闻突厥哥舒海拿陈继良当人质欲与我大燕缔结和平,殿下却绝不相商,任由哥舒海将陈继良凌迟处死。”
  沈知云为人直率,一拍大腿朝皇帝惊呼:“圣人理当彻查陈将军被俘一事,怎么看,都像是军中出了奸细啊!北地,胡狼,还有画中这两匹马,不是正正暗指突厥人吗?”
  他转过睑,咋咋呼呼对裴安素嚷道:“只是单凭这图画,便是太子的笔迹,又怎知殿下是写给谁的?”
  一唱一和,应答完美。
  可惜演技稀烂,处处都是破绽。
  分明是早有准备的一场局。
  皇帝到得此时也才反应过来,也不看裴安素,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裴郡之,心中暗暗感慨。
  原来这朝堂上,想太子死的,并不仅仅只他一人啊。
  裴安素抿起嘴唇,接着说:“殿下诗句中还写曾了风莺移树啭啼这一句……”
  风莺,奉英。正是秦家二小姐,太子良娣的闺名。
  “秦家有商队啊!和西域突厥走得这么近,听闻秦家祖上曾与颉利可汗一道饮酒,还定下娃娃亲。”朝中有人借势叫出,“秦家在北境的商铺,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实则为他国打探消息?”
  这是多少有些拙劣又牵强的栽赃,却在这样完美的时机,由这样一个完美的人选爆出。
  太子妃眼中泪水涟涟,口中仍说着冷酷的大义,脸上却是一副情深的表情。
  青梅竹马的小儿女,自幼定亲。
  若是太子登基,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若不是当真无法释怀的家国情怀,又怎会选择在此时大义灭亲?
  太子死了,于她裴安素,又能有什么好处?
  皇帝目光沉沉,一瞬不瞬地看着裴郡之,良久之后才轻声道:“彻查秦家。”
  此时要查,自然是想要查出什么便能查出什么。
  秦家连夜被围,抄家,清晨未至,已经有流水般的“罪证”送至皇帝的手上。
  正如太子提的那一句诗,分明来自于多年前他对秦宝林之死的提点和报信,却被东拼西凑成一封通敌的证据。
  秦相英面色煞白,唇畔颤抖:“……秦家与太子妃私交甚笃,多年来与太子书信往来,都是借由太子妃的名义从朱雀门送入东宫。太子妃欲反水反咬,秦家再无反抗之力。”
  没有人想得到,要杀秦家的,是裴家和裴安素。
  亦没有人想得到,最想要太子死的,也是裴家和裴安素。
  想通这点,秦相英已经心灰意冷,一直强撑的眼皮终于落下,眼泪夺眶而出。
  “钱大人奉圣旨来此,是否要对相英动手?”她再没了坚持的精神,冷冷道,“秦家满门抄斩,只余我一个。刚好将我灭口,再拿两万援军去迷惑太子,潜入军中暗杀。”
  钱大人却长叹一声,缓缓松开箍着她的手。
  “秦小姐可记得,我与你父常于西市的茶寮丽水台对酌。殿下宫变当日,本轮到我亲往镇远门驻守……早在那时,我便与你父讲明了心事,一同支持血脉正统登基。”
  钱大人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来自于秦家和太子的支持。
  若是能杀太子,他也想将太子杀个干净。
  可他最怕的,还是自己没那个本事。
  两万“援军”,能否骗得过收复顺州的太子?
  钱大人半点把握也没有,思来想去,仍是决定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不愿杀你。”他轻声说,“但是你我由现在开始,应当齐心协力。待殿下回来,我将会是真正的援军。”
  再也没有这名为援军,实则杀机的杀人罢。


第126章 勤王
  当日钱大人与秦缪交好,接下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一职,本欲追随太子兵变逼宫。
  可是突厥南下掠城夺地,太子箭在弦上却生生隐忍不发,于生死关头选择了家国大义,率七万燕军北上。
  钱大人本是军人出身,胸中仍有一腔热血,得知太子所为,不由在心中赞他一声真汉子。
  及至太子北伐连遇不利,皇帝在朝堂上几番发难讨伐太子败仗的原因,处处都有别有用心的痕迹。
  朝中动态瞬息万变,人心惶惶。钱大人人在局中,虽然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亦知一夜之间,秦家就被安上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连留宿秦家的太子良娣秦奉英也未能幸免。
  他一向私下与秦缪交好,此时如同惊弓之鸟,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秦家哪里得罪了圣人,连相救的机会都没有就已覆宗绝嗣。
  可皇帝却在此时召他进宫厚嘉奖赏,亲自封他为大将军,和颜悦色体贴入微,叮嘱他从城中抽调内城禁卫,组成两万人的燕军北上支援。
  钱大人脑袋一根筋,以为“支援”是当真支援,苦心对皇帝进言:“殿下骑兵为主,五城兵马司以府兵步兵为主,比起殿下的大军精锐杯水车薪,还不如在太原府沿途布兵,若有万一,也好抵挡一二。”
  哪知皇帝却握了他的手,半点亦不关心北境现状似的,将虎符与圣旨齐齐奉上,声音暗哑神色肃穆:“攘外必先安内……太子通敌叛国,今日你奉我圣旨,名为驰援,实则平叛,万不可打草惊蛇,务必将逆子卢睿一网打尽。”
  钱大人未及回府便被心急如焚的皇帝送出了城,一路忐忑。
  行军过半,他却接到一封老宅的下人送来的家书,含糊其辞地告诉他,老宅的庄头回府送节礼的时候发现京城中的钱府被官兵层层围住,几次三番欲打探消息而不得,只能连夜逃出京城给他递信。
  钱大人宛如五雷轰顶。
  威胁……临行之前诚恳真挚的皇帝,口口声声将大燕的江山托付给他。
  却在他出征不久便将钱家牢牢看管,随时以家人性命相威胁防他反水。
  钱大人不寒而栗。
  皇帝登基十年,才干从无昏招不断,自裴太傅伊始连灭数位重臣,不惜自毁江山也要绞杀太子于阵前,甚至对于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半点信任。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任人唯心变幻莫测。
  “圣人心思捉摸不透,非大丈夫。”钱大人压低声音,手下力道又放松了些,“殿下北伐为国泰民安,平定州之乱解云州之困,无半点错处,仍要被圣人斩杀,焉知殿下的今天,不会是我的明天?秦家一夕覆灭,又焉知不会是我钱家的下场?”
  这样昏招迭出的皇帝,要忠心又有何用?
  这样的太子,他手头带来的两万燕军,又能抵得上什么?
  钱大人目光沉沉,深深冲秦相英点了头。
  秦相英久久不动,已是信了他七分。
  钱大人慢慢地彻底松开她,后退半步,问:“待殿下得胜归来,还须仰仗姑娘替我美言。秦家这封焦页的丧报,便是钱某的投名状。”
  并不是人人都如云州郑将军与他有旧,又直爽毫无心机。
  钱大人欲投诚,必得一向谨慎周全的太子放下戒心。
  秦相英淡淡抬头望向他,四目相对,已知彼此所求是为何事。
  亲人尽数覆灭的痛苦被强烈的求生欲所覆盖,若不齐心协力扭转败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都印在皇帝生死簿一样的圣旨上,怕是早死晚死也没甚区别。
  “钱将军尽可放心。”秦相英轻轻说,“相英知道了。”
  太子的戒心比钱将军预料之中还要重。
  援军入城不过两日,燕军先行部队班师回营,却驻扎云州城门之前而不入。
  云州守将郑将军甚是奇怪,数次遣将前去询问,得来的答复均是“殿下此时不在军中,待他归来再行入城”。
  太子不入城,必是已经知道京中“援军”到来一事,怕是已经对钱将军此行目的起了疑心。在城外扎营,分明是给钱将军表心迹的机会。
  秦相英与钱将军对视一眼,轻叹一声,低声说道:“郑将军莫担忧,待我亲自出城,替殿下接风洗尘。”
  她与钱将军同行,身旁只带三五个随从,亲自出城前往太子的营帐。
  而这次,终于见到了“不在军中”的太子。
  “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为天地之所不容!殿下万勿徘徊歧路错失先机,待燕祚之衰尽而悔之晚矣!”
  太子端正坐着,面无表情听完钱将军涕泪交加的控诉,手中捏着这封焦了一角的残信,似笑非笑地看着钱将军。
  “钱大人武将出身,这番话说得倒是文采斐然惊采绝艳,我佩服得紧。”
  只这一句话,便止住了钱大人的呜咽与眼泪,脸色唰地通红,连番瞄向身边的秦相英。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默默在心中轻叹。
  好冷静,好文采,好样貌,亦好聪明。
  难怪当日母亲在宫中境遇这般艰险,亦要择定秦家嫡女为自己作正妻。
  一朝之中,她秦相英由枝梢跌落谷底,满门屠尽再无依傍,亦能于绝境之中翻身,替钱大人出谋划策取其信任,为自己谋求靠山和资本。
  和他心里的那个小姑娘,形成了那般鲜明的对比。
  三十年前,若是秦相英在宫中,说不定当真能杀出一条血路,哪会沦落到被李氏逆贼围困至死?
  不,若是秦相英在宫中,甚至根本走不到兵变那一步。与李彦秀虚与委蛇,再与定王暗中携手,若换了她做泰安公主,怕是连登基做了女帝也未尝不可。
  太子轻轻地笑了。
  泰安……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千万遍那样,软弱又怯懦,天真又懵懂,像一张薄薄的小纸片,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遑论伤害旁人。
  可他爱的,不正是这样从不让他设防的她吗?
  “待我君临天下册你为后昭告世间,你才会回来吗?”太子垂下眸子,“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太子抬起眼睛,灼灼看着钱大人说:“钱将军受顾命于危急,无忘燕君之命,我甚是感动,愿以你为骠骑大将军伴我左右,共立勤王之勋。”
  七万燕军顺利进入云州城中,两万援军被一一打散编入军中。
  君臣同乐,在云州城中彻夜庆贺。
  而京城中的皇帝日日焦心,期待着太子于北境之中被钱大人诛杀,近十万北境的燕军顺利交接,落入钱将军的掌握之中。
  可他等来的,却是太子卢睿于云州城起兵勤王的消息。
  十万燕军浩浩荡荡,自太原府一路向南,连拔数十州府径穿三晋直逼京师,眼看就要自蒲州攻入长安城。
  太子,终于反了。
  而一直自以为稳操胜券的皇帝到得此时方知惊慌,连夜将裴郡之召入宫中相商。
  “如今怎生是好?当真打过来了!”皇帝急得如同油锅上的蚂蚁,“突厥人为何这般没用?不是说那个哥舒海天降神将,为何连区区小儿都拖不住?”
  裴郡之面上波澜不惊,慢条斯理道:“攘外必先安内,不是连陛下都懂得的道理?殿下已经重创阿咄苾,何必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在此关头,与突厥大军默契休战,南下勤王攻入京师,不是最好的时机?”
  父子一战已经无可避免,即便太子将突厥全歼,凯旋回京之后亦要与皇帝就兵权拼个你死我活。
  既然都是要拼,何不趁着手上有兵的时候拼?
  皇帝恨得心焦,怒视裴郡之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劝我此时动手?待太子归京之后,不是更好?”
  裴郡之一脸无辜,连声叫冤:“陛下明鉴……臣又岂会知晓钱将军会临时反水,与殿下沆瀣一气反攻京城?若是他忠心耿耿一心为了陛下,暗杀太子一计,本是上策!若是放任太子坐大,待太子当真剿灭突厥凯旋,入城之后直奔皇城连佩剑都不卸,陛下又能有何胜算?”
  裴郡之三言两语,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皇帝于大事上一贯愚蠢,小事上却甚是机警,哪里看不出裴郡之越发敷衍和有恃无恐的态度?
  皇帝冷笑一声,倒有些摸不清裴家此时的情形。
  裴家这般狂妄,是还当自己是太子的岳家,还仗着太子与太子妃幼时的那点子情分吗?
  皇帝垂下眸子,心中暗恨。
  这满皇城的宫人瞧不起他,金銮殿中的朝臣亦瞧不起他,皇帝从入宫那天就知晓。
  大司马在时他韬光养晦,在群臣和后宫面前装蠢扮傻降低戒心,时日久了,就连世人都当他傻。待到后来,他当朝手刃了陈家的皇后,又将大司马满门屠尽,旁人看他的眼光尽皆变作了畏惧。
  都在骂他薄情寡义,皇帝想。
  可是他却知道,他亲生的儿子却比自己还要薄情。
  太子能够活到今日,仰仗的便是“薄情”二字。
  皇帝冷笑,裴家怕是忘了,太子通敌的证据可是裴安素鸩杀秦家良娣之后,于金銮殿上亲手奉上。
  她便是与太子有过生死之许,难道太子还能为了她网开一面,放过裴家不成?
  思及此处,皇帝嘲讽地勾起唇角:“朕方才想起,太子妃与太子青梅竹马,情分不一般。如今睿儿受人蛊惑误入歧途,不若放太子妃于阵前,好生劝诫睿儿回头是岸?”
  看吧,又想靠着女人翻盘。十年君王,眼界依旧是红墙围着的那一点点。
  合该轮着他亡国。
  裴郡之几欲笑出声音,强自忍住,板着面孔道:“自云州往南沿途州府,守将大多是大司马陈克令的旧将。太子接连拔下数十营,除开十万燕军精锐战力惊人之外,焉知未有陈氏旧将反水,未曾抵抗?”
  言外之意,是讥讽皇帝就算当真想把裴安素送去,又有哪位守将是他真的信得过的呢?
  毕竟是做人质相胁迫,隔得远了变数多。
  “若是安素当真有用,何不将她留在身边?”
  裴郡之不过是半讽半嘲,随口讥道。
  皇帝却当了真,思来想去,第二日里便召了裴安素入宫。
  裴安素毫无惧色,发间一枚碧玉长簪衬得乌发雪颜,藕荷色的长裙之上梅花朵朵,凛然无尘站在皇帝的面前。
  她仍在含章殿曾住过的那间佛堂中住着,每日早晚两次于昭阳殿中面圣,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喃喃地在口中自言自语:“……弑父之罪,如何担得?我总归是他亲生父亲,就算他做了皇帝,也要好生孝顺,奉我做太上皇……”
  亦或者怒视着她,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最错便是信了你们裴家!若是秦家未亡,待太子凯旋,未必就沦落得到父子兵戎相见的地步……”
  那日日暮,裴安素再去昭阳殿,甫一推开殿门,便看见一只光滑的木杯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殿中满地纷乱,那些经年累月雕下的木件散落在各个角落,鸟兽摆件无奇不有,件件精巧绝伦,不知倾注了多少心血。
  皇帝手中握着酒樽,丹朱绯绛的暮色落了皇帝满身,衬得他衣襟上明黄色的腾龙熠熠生辉。
  而他却半瘫在地上,双眼通红烂醉如泥,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四周一片静谧,唯有皇帝颠三倒四的呓语。
  她凑近,侧耳仔细听着。
  许久之后,才隐约分辨出一句话。
  皇帝说的是:“……为何那只蠹灵,没能杀得了他?”


第127章 入城
  夕阳之下,昭阳殿满室静谧,空旷得连一根针落下都听得见。
  裴安素面不改色,静静侧立在皇帝面前,听着他哽咽的声音渐渐减弱,最终变成细小的鼾声。
  她没回答皇帝的问题,甚至连一丝惊异的神色都未曾展现。
  一柱香的时间,裴安素垂眸看着地面,阳光穿过空殿,满室的浮沉宛如星光点点。她安静地等着,直到皇帝的呼吸慢慢规律,才起身离开。
  太子此番起兵勤王,亦是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大势,连拔数十州府皆未遇上像样的反抗。
  晋地守军大多是大司马陈克令的旧将,亦或与晋中豪绅秦家有私。
  皇帝为人伪善阴睛不定,龙威一怒,便将陈家和秦家斩除了干净。
  晋地将领却难免唇亡齿寒,颇觉皇帝此举有杀鸡取卵之嫌,人人惴惴不安。此时再遇太子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自己只有数千府兵,又无天堑能借地势抵抗,哪里愿意与太子硬扛?
  各州府或者象征性地出兵,半推半就开了城门放燕军入城;亦或者干脆便由太守出城递了降书,堂堂正正弃暗投明。
  前后月余,燕军已至蒲州,距离京师长安,不过一条渭水之遥。
  到得此时,朝中众臣已将形势看得一清二楚,又素知皇帝人品,早已经暗中做好了准备。太子人在城外驻营休整,却已经接连数日都能接到京中有旧的人家示好的消息。
  “……左监门卫袁斯已与臣私交甚笃,以往东宫递送物件,多从他手中行了方便。”李将军面露窘迫,轻声说,“家中下仆昨夜来此,托我向殿下表明心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
  李将军的声音越来越低。
  太子却抬起眼睛,拍了他的臂膀:“少林不必如此。你为人讲义我自来欣赏。何况此时非常时期,连曾在礼部与我共事的杨晋都送了音信出来,我又怎会因你坦诚而责怪于你?”
  太子站起身来,目光落在李将军的肩头,又温言问道:“肩膀上的伤如何了?待入京之后,定要宣宫中太医替你好生瞧瞧,万不可落下病根。”
  寥寥数语,没有给李将军半句承诺,却字字贴心,如春风和煦。
  李将军感激地低着头,太子却在心中慨叹,为何大燕王朝会沦落至此。宫城中坐着的那人分明仍是君王,身边的臣子却如鸟兽四散。大战在即,四部的臣子不为皇帝出谋划策,却纷纷想方设法到他这里来卖好。
  明日兵分两路,由光华门安华门入京师……”太子淡淡地说,分不清是喜还是讽刺,“照这样看来,怕是兵不血刃,便能攻至宫门之外。”
  快,太快了。
  势如破竹的他,和大厦将倾的他的父皇。
  时隔多年,他蓦地想起初遇泰安时,她握着小小的拳头,愤愤不平地痛骂:“我朝养臣子百余年,举国倾覆之时却无一人保天子死社稷。瓢泼大雨中的金銮殿下,乌压压跪了满地俯首的降臣……”
  太子抬起头,明日的宫城,不是正如泰安所说的三十余年前的宫变当夜一般情状?
  “无一人保天子”“乌压压跪了满地的降臣”。
  兴奋和不安同时袭来,在他的胸膛交相厮杀。
  太子平复心情,长出一口气,又问道:“来递消息的人中,可有裴家?”
  没有。
  京中但凡有旧的人家,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托人向太子表了衷心。
  唯独缺了,太子妃裴安素的母家,清流一党的魁首,中书令裴郡之。
  太子面上淡淡,握笔的指尖却情不自禁用力泛白,被小心翼翼站在一芳的钱将军看了个正着。
  “臣离京之前,裴家已是朝中大势。”钱将军觑着太子脸色,说,“太子妃公然对良娣下手,乃至殿下兵临城下仍未悔改,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怕是有些不妥当。殿下当小心为妙,万不可对太子妃掉以轻心。”
  太子微微点头。这是钱将军怕他英雄难过美人关,吃了裴安素的亏呢。
  裴家心怀鬼胎,又野心勃勃。
  可他不是中宗,更不会让表家做了第二个李家。
  “明日入城,若遇裴家出仕子弟……格杀勿论。”太子说。
  而与此同时,金銮殿上的皇帝正在压抑着心中满腔的怒火,臼齿蹦出了声响也不敢分开嘴唇,生怕自己的下一句话便是将裴家满门抄斩。
  “圣人便是再问我一万遍,臣也是这个回答。”裴郡之仍在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像是半点没有注意到皇帝铁青的面孔,“郑家在京中老宅中留下那些人不过是些旁支,您就算杀了个干净也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