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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灵-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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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不堪,看容貌却应当是燕人。而泰安所在的右边一排,七八位女子,却一水儿的突厥女子打扮。
两队女子中间空了一段,泾渭分明。
可是她们俱都神情惊恐,握着帕子娇泣不止,身侧站着粗壮有力的仆妇和家丁执杖看管,虎视眈眈。
而她们身后,一栋三层小楼,雕梁画柱上施青漆,挂着一串大红的灯笼,站在楼外都可闻见浓郁的香气。
泰安明白了。
这是教坊司。
她被那燕兵带到了定州东市的教坊司,和突厥随军的营/妓押在一起!
“…问了,有些是代顺二州掳来的燕人女子,有些是突厥奴婢姬妾,随军充妓,也做一些缝补浆洗的活计。” 一位年约四旬的精明妇人恭谨地向文官打扮的男子细细通报,小心翼翼地觑了他的面色问,“都是些可怜人。不知郭参军作何打算?如何安置?”
郭参军沉吟片刻,答:“燕人女子,问清家人故乡之后,愿意留下的,先由你暂时照顾。若不愿留下的,给予路费餐费,待日后随大军归家。”
“至于突厥女子…”郭参军神色一凛,泰安的心头随之一紧,“突厥女子,尽数充入教坊司。”
他的神情肃穆,语气却平淡地仿若谈论晚膳的菜样,缓缓道:“我燕军将士攻城死伤无数,终于大败突厥于定州。今晚守城的兄弟轮值庆功。这些突厥女子…便送去,犒军罢。”
今晚,犒军。
泰安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纵然她此身已殁,不过是虚妄聚齐的轻烟一缕,也断然不能忍耐自己成为了“犒军”的牲畜。
泰安再忍不得,猛地站起身,脱口就要对郭参军喊出自己是燕人女子。
可是她刚刚站起身,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队骑兵,正正巧从东市的长街上经过。
为首的那人铁衣寒甲身躯颀长,面容坚毅薄唇轻抿,褐色的眸子宛如秋水,俊朗无双。
是太子。
满面不耐烦的太子,一遍又一遍将拼命在他身边苦劝的应先生和李将军推开,从未有过的倔强。
泰安如遭雷击,怔忪地站在原地。
那郭参军却敏感地注意到她异常的举动,喝了一声:“何事?”
他声音粗犷,在空荡的长街上格外突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不远处的太子像是听见了声音,头盔上的红缨轻轻晃动,眼看就要将目光转向她所在的方向。
该怎么办?
她该如何?
若站着回答郭参军的问话,她势必会被太子发觉。
可她苦心积虑躲藏,不就是为了与他分别,从此不再成为他的负累?
电光火石间,泰安下定了决心,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深深地将自己的面孔埋了下去,散乱的髻发扑在脸畔,挡住了她白皙的侧脸,完美地避开了太子投过来的视线。
他没有看见,埋在一群突厥女子中的她。
而她听见风的声音,是教坊司的龟奴挥动鞭子,甩在她的脊背上,教训她这个不合时宜站起来挑事的“刺头”。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家国大义,高得过她的情爱和生死。
只须忍过片刻,只须忍过一夜,只须忍过他人生的几十年,她便可以无愧大燕,无愧百姓和子民,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泰安蜷缩成一团,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渴求着太子离城,带着她的元神和血气远离,让她消散成青灰色的烟烬随风远去。
疼痛渐渐停止,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以为那漫长的折磨终于停止。
可是下一秒,一双满含怒意的手掌却猛地将她从人群中举了起来。
泰安抬起眼睛,直直撞进他怒不可遏的眸色中去。
太子咬牙切齿,火热的手臂烙铁一般将她箍住,勒得她浑身剧痛。
泰安几乎可以看见他齿缝间迸裂的猩红,喑哑的声音明确地告诉她他滔天的怒火。
而他一字一顿,从齿缝中挤出话来。
“你宁愿去教坊司做营妓,也不愿回到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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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万燕军,破定州城后整整两日,搜寻突厥大将哥舒海未果。
太子终于率军拔营南下,驰援被突厥主力围困多日的云州城。
大军马不停蹄,拼了命地朝南赶去。
而太子并未骑马,而是坐在八匹战马拉着的长毂战车中。
泰安被他从怀中揪了出来,毫不怜惜地摔在厚厚的绒毯上。
他像是终于有余力压抑初遇时爆裂的怒火,此时慢条斯理地解着身上的铁甲,一件一件抛在她身旁,砸出沉闷的声响。
“说罢。我等你解释。” 太子看起来倒似十分冷静,可是脱解甲衣的指尖却泛着青色,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教坊司前,他目光投来,将她低头躲避他视线的慌乱模样看了个正着。
先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几欲狂奔至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再不放手。
可是须臾之后,便是难以置信地怀疑,和铺天盖地的疼痛。
她分明看到了他,为什么要躲开他的视线?她是何时醒来的?全城都在找她她不会不知道,为何却迟迟不来找他?她这是被捉去了教坊司?为何不呼救?为何不说明自己的身份?为何要穿着突厥女子的衣服混在其中?
万千疑问和猜测,如同泰山倾覆一样像他压了过来。
而他却在看到她被鞭笞,却死死咬牙不肯呼救的那一刻,终于明了。
泰安这是在…拼了命地,逃开他。
泰安此时心中,满满挫败感。
明明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太子,可偏偏功亏一篑,像是冥冥中有割不断的血脉一样,还是被他捉了回来。
他在生气,她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
泰安仰起脸,小声认错道:“…我没看见你。”
太子勃然大怒,扑身上前,钳住她的下巴:“是什么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睛也能说谎?”
生死也好,江山也罢,我为了你全部都可以放弃。
你又是为了什么,要放弃我?
他的喉头如同哽住,又觉得这样脆弱的自己陌生至极:“泰安…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我?”
“是我待你不好?”他低下头,半跪在她的身前,额头一下下磕在她的肩膀,“是秦相英让你受了委屈?你在怪我?”
“还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听闻…你在定州城中这些时日,住在突厥哥舒海营中。”
太子的语气带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听闻…哥舒海对你备为恩宠,疼爱有加…”
他说得吞吞吐吐,泰安却渐渐听明白了。
突厥城破,太子全城找她,势必知晓她这些天一直和哥舒海同住在太守府中。
太子这是听见了她被哥舒海收房的风言风语?他以为她离开他的原因,是因为她变了心,倾心于哥舒海?还是怀疑起了她的清白?
他不懂,他不懂她。
不懂她的挣扎和犹豫。
泰安低下头,眼泪如珠串落,难以言述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会摇头,再摇头。
“我不想…不想再同你一起。”她轻声说。
他却误会了她此时眼中的泪水,以为她失却清白,这才无颜相见。
太子心如刀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薄唇冰冷,在她泪水遍布的脸上游移。
“无须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几不可查地轻颤,语气却故作轻松,安慰道,“你在我心中圣洁无双一般无二,我再不会在乎这个。”
“待日后…日后我替你复仇,必将哥舒海千刀万剐,不死不休。”他的语气阴恻,淬了血一般怨毒,将刻骨的恨意藏在舌尖。
泰安却被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吓得一个寒颤,眼中不由浮现三十年前阿蛮身负数箭,倒在血泊中的场景。
“不!你莫杀他!”她脱口而出,“阿蛮他没有碰我…”
太子猛地松开她,目光如炬:“阿蛮?你叫他什么?阿蛮?”
满,蛮也。哥舒海自称满将军一事,还是他亲口说于她听。
晴天霹雳一般,太子五内俱焚,喃喃道:“三日,不过三日时间。你便叫他阿蛮?三日时间,为何这般亲密?这般维护他?”
他怔怔地看着她,像是终于想明白了她避开他的原因:“泰安…你对他有情?”
她泪如雨下。
像是一出蹩脚的刘海砍樵。而他唱的那角,不是与她相知相许刘海,却是其中棒打鸳鸯的金蟾。
“我做错了什么…”太子眼眶通红,“你与他相遇三日,却要将我们四年余的感情弃之不顾?我们同生共死这么多次,你却宁愿一身突厥女子的袄裙,为他守身如玉?”
满目刺痛,他只觉得她这突厥女子的服饰,碍眼至极。
想也不想,他一把将她身上的袄裙撕去,嗤啦一声,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刺耳尖锐。
她露出大半白皙的肩膀,在赤红色的绒毯上,如同血泊中的羔羊。
“我不信。”太子低下头,眼泪大滴落下,“泰安,你告诉我,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她被他的泪水震得心如刀绞,艰难晦涩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哥舒海待我极好,并未有逾矩之举。”
他手背上青筋暴露,倔强地将泪水一把擦去,孩子似的:“你对他是否有情?”
她一愣,张口结舌的模样落入他的眼中。
她没有承认,可那一瞬间的犹豫,足以将他的真心撕碎。
两军血战,他险些死在哥舒海的金箭之下。而她在金丝笼中,却为了血海深仇的敌人倾心?
那一瞬,他的恨意如同爱意一般强烈。
那《圣祖训》贴胸放着,他却将它从怀中抽出。
脆弱的书页就在他指尖,仿若只要一用力,就能碾成无数碎片。
太子闭了眼,唰地一下将《圣祖训》丢在了她身边。
“我只再问你一句话…”
他刻骨铭心地爱她,卑微又可笑地冲着她摇尾乞怜。
“你…爱不爱我?”
压抑整晚,压抑四年的所有欲望轰鸣着涌出。
太子扑身向前,将她白皙纤弱的手腕捏在掌中:“你爱不爱我?”
泰安情伤难抑,在他一句句逼问中,茫然四顾不知如何回答。
不该…不该在已经决定要放手的现在,去坦白她的情意。
是痛一时,还是痛一世?秦家,裴家,皇帝,子嗣,社稷…相隔那么多的人与事,她到底能不能做到如同他期待地那样,平淡地陪伴他一世?
太子却再不放过,手掌从她凹陷的腰下穿过,胸膛如铁,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印在她轻烟般的肩侧:“你爱不爱我?”
她泪如泉涌,点头之后又摇头,哽咽着抽泣着。
太子没给她半分喘息的空隙,颀长的身躯屈身向前,像是红缨长/枪,足以破开清晨的层层迷雾:“你爱不爱我?”
他的唇坚定地印下,在她满是泪水的嘴唇上辗转流连,顺着冰冷的脸颊,描摹她的容颜:“你爱不爱我?”
入口微咸,像是腥潮的海风。她闭上眼睛,颠簸的马车如同潮水浪涌,裹挟着白色的浪花,一点点向前。
她再无衣衫,触目所及一片纯白,让他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多年前初见她时,她一张白色纸片的模样。
他的手指滚烫,而她通体冰凉,像是白璧般的冰雪,从天而落,扑簌簌坠入温热的水中,而后又一点点地消失不见。
“你爱不爱我?”他撑在她脸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用他全部的力量,等待她的答案。
汗落如雨,隐忍地滴在她的面颊。
吻如飞羽,掠过肩头和小臂,掠过峰峦叠嶂的山川和水光潋滟的谷底,掠过桃红宿雨,掠过暗香朝烟。
“你爱不爱我?”他的视线和声音一样粘稠,是无法排解的温柔需求,从胸口,从掌心,从无数身体的角落喷涌而出,又被他浮光掠影般的碰触而安抚,一点点浸透,如同身下的绒毯一般潮湿又温柔。
“你爱不爱我?”
爱和摧毁的界限,恨与伤害的边际,都是那样的模糊。
而他抵在她的身前,像是最后一次问她一样绝望,像是无论等不等到她的答案,都会将她毫无保留地摧毁一样绝望。
第116章 得偿
“不…”
声如蚊蚋; 连她也不知晓自己说出了口。
可他却听得那样清楚,宛如雷声轰鸣,阗阗山惊。
那一瞬间; 所有的力气都从他身体中流逝。
明明箭在弦上; 他却再也没有办法继续; 如同被尖刃一剑穿胸; 颓然地跪了下来。
“我知道了…”他停下动作; 颤抖着伸出手; 将她散乱的裙摆缓缓拢起,唇边漾起苦涩的笑容; “是我不对,不该这般吓唬你…”
他想逼迫她,逼她坦白自己的真心。
可怒火褪去; 绝望来临; 他却失却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再也没有办法继续。
“你既然不爱我…”他慢慢将敞开的衣襟攥紧,“我便…放你走。”
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诉说着窗外的星空和天气。
泰安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子。
她震惊的目光像金针,扎得他满目疮痍。
太子垂下头,苦笑着轻声问:“是不是很丢脸?”
脑海中千万种念头; 要将不爱他的她摧毁; 他上一秒还似要将她生吞活剥般的癫狂; 可她只轻轻一声拒绝; 先摧毁的却是他自己的勇气。
“情爱之事,本就不该如此比较,是不是?”他的手指冰凉,替她将滑下肩头的银袄重新披上,“…以为你们只遇见三日,怎比得过你我朝夕相处四年?”
想逼她坦白爱他的心,到头来却是逼自己面对,她不爱他的心。
太子轻轻站起来,伸手穿过她的腰间。
泰安下意识地瑟缩。他万箭穿心般地痛。
“放心…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他垂眸,从她瑟缩的身下抽出了《圣祖训》,放在手中摩挲。
“与你相遇之后,我此生苦心积虑谋求皇位,为的不过是你的一句话。”
他微笑,眸中晶莹闪烁:“你说…要我登上皇位,替你修史立碑,从此再不背欺君谋逆的骂名。”
“可如今…既你有了更想要的东西,我所求,不过是你过得开心肆意。”太子轻声说,“若你真的想同…哥舒海在一起,我便放你自由。”
他缓缓转过身,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突然抽出了身侧的短剑,唰地一下划在手臂上。
血如泉涌,瞬间将薄薄的《圣祖训》浸得透湿,又眨眼之间消失在书页之间。
刀伤深可见骨,他却像是不满足一般,挥起左手又要再来一次。
泰安飞一般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你疯了吗?明日还要上战场,手受了伤,怎么打仗?”
她衣衫半落,露出肩头。他避开眼,任她抱着,柔声说:“感觉到了吗?”
她感觉到了。
藏在书册中的她的元神,风卷残云般地吞噬着他流下的鲜血。
周身的力气渐渐回转,像是饥肠辘辘许久之后终获饱餐。而他的血气,渐渐将她散落片片的实体凝聚在一起。
太子温柔地看着她:“有了这些…足够你撑许久,不会再如现在这般虚弱。明日我带你上战场,将《圣祖训》放在我胸膛,若是我战胜,必会留哥舒海一命,送你们…去西域,去海上,去做你们的游侠。”
“可若是我战败…”他托着她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这一身热血,便留给你。血脉尽入《圣祖训》,换你元神自由。”
泰安扬起头,被他一字一句惊得几欲魂飞魄散。
死志已存,万念俱灰。
是那种感觉…
是那种感觉回来了。
那种,生命将逝而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挽回的感觉。
像是皇后元神寂灭当晚,像是她跃下城墙而沙苑殒命那晚…她最惧怕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不…”泰安颤抖着开口,生怕自己若是再不说明,就再也没有机会,“我不要你死!我也从来不想和哥舒海在一起!我想要你好好活着,为大燕谋求福祉,传承国嗣。”
“你还不明白吗?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并非因为我不爱你,而是…我怕我成为你的负累。”
我怕自己…害死你。
“殿下可能不知…”她前所未有的温柔,像他童年,在洛阳乡间的夏夜,听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传说一般娓娓道来,“世间万物,皆有定数。生和死之间,有无可逾越的距离,而任何妄图踏破生死的人,都不会得到满意的结果。”
“人鬼殊途,若是我们逆天而为,我怕我们…会遭受天谴。我本已死过一次,就算元神寂灭,也不过是将那锦上添花的幻境戳破。”泰安伸手,擦去他额上滚滚滴落的汗珠,“可你不同。你还没有真正地活过。”
还没有替娘亲复仇,还没有荣登大宝,让曾经将你踩在脚下的人刮目相看,还没有成为一代明君青史留名,还没有让大燕的百姓从此不再遭受战乱之苦。
冥冥中像是一种隐约的预感,让她每每靠近他,都感觉到无以言喻的伤感。
“若你和我在一起,而我处处皆是你的负累。我死而复生,又有何意义?”她泪意闪烁,靠在他的肩头,“阻碍你我相守,从来都不是爱你与否,而是生死。”
太子猛地抓住她的手,用力之巨,几乎将要将她勒断:“泰安,生又何欢,死有何惧?你又焉知你的存在,是不是我还苟活至今的原因?”
“你伤透我的心,苦心积虑离开我,只为了让我逃脱那尚不知有还是没有的天谴。可若是我明日攻城死在哥舒海的箭下,又当如何?”
泰安大惊,捂住他的口斥道:“别再说了!”
她与他的分别,在于他在她心中无坚不摧无所不能,而她从来未曾想过他会死。
太子轻轻拉下她的手,额头抵住她的:“难道不该,趁着我还能爱你的时候,爱我?”
他从来不怕什么天谴,活得肆意,将每一分每一秒都当成临终长寝之前的结局。
而她是鬼,却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生命。
“你…爱不爱我?”他最后一次,目光炯炯盯着她。
以她的清白相胁,他败得一塌糊涂,未能得她坦白真心。
而以命相挟,他却赢了。
泰安再不能也不愿开口说什么,只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书册抛向一旁。
她破釜沉舟般扑入他的怀中,再一抬头,便将冰冷的唇印在他满是胡茬的下巴上。
他说得对。谁也不是审死官,不能知晓夕阳落下前孰生孰死。
她将脑海中徘徊不散的不安和惊惧通通抛下,换一场黎明将至前的抵死缠绵。
是水到渠成,是情投意合,是心醉神迷,是翠销香暖云屏,是斜晖脉脉鱼龙舞尽。
是得偿所愿。
“爱。”她说。
第117章 所愿
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境。
在梦中; 太子生无可恋地看着泰安,淡淡地:“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成全你和他二人又如何?”
他转身朝前; 眼看便要踏入茫茫白雾中。
而她疯了一般拉他回来; 扑倒在他怀中; 说:“从来都没有什么他; 一直都是你。”
他冷冷地看着她; 一步步地朝后缩。而她却向前; 拽住他的衣襟问:“你…爱不爱我?”
太子久久不答。
泰安心惊胆战地抬头,却看见他紧闭的双眼中流出血红色的泪水; 顺着胡茬遍布的下巴,滑落到他胸前的《圣祖训》上。
他们的身下,红色的鲜血宛如蜿蜒的溪流; 越积越多。
而她惊恐着尖叫着往后退; 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泰安猛地睁开眼睛; 才从这场漫长的梦魇中逃脱开来。
天光已亮,阳光透过车窗洒了进来,丝丝缕缕落在她光洁的手臂上。
泰安披衣撑坐起来,周身酸痛,羞赧地朝身侧的太子望去。
他还在睡,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粗粗处理过了。她皱着眉头想了片刻; 轻手轻脚地从他身边爬了起来。
马车已经停下。泰安从车中走出; 这才发觉燕军一路疾行; 已经在云州城外一片矮坡上扎营。
“应先生好。”她冲营帐外的应粤点头示意。
应粤点头还礼; 恭敬之中带了疏离。他和李将军比谁都清楚太子迟延两日再驰援云州的原因,此时见到泰安,实在是装不出喜出望外的样子。
泰安低下头,脸上的笑意略收了收,小声问:“云州城如何?突厥兵可有破城?”
应粤在心中叹息,停顿片刻才伸出手,指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道:“看见了吗?云州山水环绕,自来天堑。如今黄水已破,怕是支持不了太久了。”
泰安眯起眼睛,这才发现那黑压压的一排,竟是停在黄水上的船橹,只只首尾连接,组成巨大的一座浮桥。其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突厥兵士。
“突厥骑兵为主,不善渡水。如今黄水上浮桥已成,突厥骑兵如履平地,待将石车撞车运过河,便攻城在即。”
战车颇为沉重,运上船板十分费时费力,亦替云州守将争取到喘息的时间。可即便如此,四万突厥兵亦已经数量战车推过黄水,在城墙下虎视眈眈。
城中守将此时已不敢破门迎战,只能在城墙上□□退敌。
可是连续多日迎敌,城中备箭明显不足,军将十分保守,不攻至近前,并不轻易放箭。
应先生感慨道,“我们若是再晚一日,云州怕是当真保不住了。”
泰安垂下眸,羞愧感霎时涌上,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应先生倒有些不忍,安慰她道:“阿凤姑娘不必担忧。待入夜之后,突厥大军尽数渡过黄水,我军趁夜偷袭,取斗舰载满桐油枯柴,趁东风起时燃火如箭,可将突厥连成一片的船橹尽数烧毁。”
“突厥兵士不善泅水,燕军里应外合,可与云州守军一并,将突厥大军一网打尽。”应先生神色自得,胸有成竹,“如今燕军上下皆依殿下吩咐备战,只待入夜东风起时,便一鼓作气骑起兵攻城。”
太子的计谋听来甚妙,泰安赞赏不已。
思及太子,她又略带了几分忐忑,双颊微红:“昨夜,殿下受了伤,还请先生前去一看…”
应粤眉头高挑:“受了伤?殿下昨夜一直在马车上,何人伤他?”
他审视的神色尽显,一把掀开营帐走了进去,待看见太子的面色,脸色一凛,手指搭上太子的手腕替他诊脉。
片刻之后,应先生收了手,目光炯炯盯着泰安:“昨夜殿下一直与你一起,如何受伤,阿凤姑娘再清楚不过了?”
泰安低头:“是剑伤…”
应先生冷哼一声,又解开太子臂上裹着的麻布,细细翻开伤口,半晌才道:“是殿下右手执剑,自己划伤的?”
他是军医出身,又兼仵作,对刀剑伤口再熟悉不过,见到泰安低头默认,这才松一口气。
“无妨,只是失血过多。再过一个时辰,我亲来唤殿下起身。”
他们这一番动作,他却还睡得十分香甜,容色安宁,仿若倦极的孩子。
她心痛满溢,轻轻抚过他眉间的细纹,想了想,便随应先生出了马车,往军厨处去。
军中两年,泰安厨艺大涨。想着太子安睡整晚,醒来必定肚饿,便亲自洗手下厨,替他熬一碗羊汤。
北地羊肉味重,她拿一杯山楂去膻,再一杯陈皮去腥,将一块腿肉熬整一个时辰,熬得雪白翻滚,捧在粗碗中回到马车上。
应粤已在马车中,而躺在绒毯上的太子还在安睡。
泰安将羊汤放在矮几上,抬头微笑:“应先生好…”
应粤定定地看着她,没有答话,目光却从她微笑的脸上,渐渐挪至那仍冒着白烟的粗碗上。
泰安心头咯噔一声,刚想出声,却看见应先生略一抬手,她身后一凉,冷风唰地由车外灌了进来。
泰安猛地转身,却看见李将军冷冷地站在车外,见她回头,手掌立刻从天而降,钳住她的手腕,砰地一下,将她狠狠压倒在地。
泰安嗡地一下倒地,惊惧交加:“李将军,应先生,这是何故?为什么要这样待我?这是谁的意思?”
她胸口擂鼓一般咚咚直响,声音拔高,冲着太子大喊:“殿下!太子!小太子!”
她拼命地唤他,冲他大喊,想问他讨一个说法。
可是渐渐的,泰安却像是喉头被塞了一块大石一样梗住。
他还在睡。
她的声音这样尖锐响亮,他却像是毫无反应一般,睡得安详。
“怎么回事…”她停下了挣扎和反抗,瞪大双眼望着应先生,“殿下…这是怎么了?”
应先生一言不发,眼中恨意毫不掩饰。
还是李将军先开口:“阿凤姑娘,还请恕臣逾越。”
“殿下怕是…醒不过来了。”
李将军深深一口气,说:“应先生探殿下脉象,沉实迟缓,似有似无,如锅中水沸,绝而无根,这是…死脉。”
“中毒而致的,死脉。”
泰安怔怔地站在车前。
应先生怒吼着质问她:“昨夜车中,仅你与殿下二人。殿下究竟是如何中毒?你究竟是何人?落的又是何毒?还不一一交待!”
她什么都没有听清,亦什么都没有听明,脑中嗡嗡作响,重复着昨夜她亲口与他说出的话。
“人鬼殊途…”她说,“若你我强行在一起,怕是会遭天谴…”
而他握紧她的手:“我本是天子,何惧天谴?与其担心天谴,倒不如担心我能不能活过明天与突厥的血战。”
她闭上眼,脑海中回旋着那一个漫长无际的梦境。
他血流如注,在她脚下蜿蜒成河。而那本《圣祖训》摊开一旁,将他一滴滴的鲜血尽揽其中。
第118章 无用
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境。
太子知道; 这是一场梦境。可是他拼尽全力,却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是清晨的阳光,永远也无法穿透的云海; 而他却只能在漫无边际中摸索着前行。
他看见了陈皇后; 软绵绵地仰面躺倒在青石砖上的血泊中; 胸口正中插着一柄桃木短刃。
“阿娘!”他心如刀绞扑了过去; 而皇后却在弥留之际抬起双手; 一字一顿地说:“小心蠹灵…小心蠹灵害你!”
母亲未能出口的话语; 却在梦境中一一补全。
他将她满满的担忧听得清楚,却笑着宽慰她道:“泰安?母亲不必担忧; 儿与泰安几番生死,肝胆相照。她…善良可爱,天真烂漫; 毫无心机; 白纸一张。若是连她也不能尽信; 儿活在世间又有何人能相信?”
他比谁都要了解泰安,朝夕相处千余日夜的枕边人。
若想害他,她有千万次的机会对他下手。
可他知道她不会。两心相许情深不移,他疑遍天下人,也断不会对她有半分疑虑。
梦中的皇后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点点滴滴盈满了伤感。
她一步步朝后退着; 不发一言; 白色的浓雾潮水般涌来; 眨眼的瞬间将她吞噬。
太子想去拽她; 可他将手伸进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却恍惚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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