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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秀与杀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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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初晗咬下唇,除了脸色白一分,并没有多余表情。她冷静得,好像手不是自家的一样。青年抓着她的手,给她上药。他深深看她,她回以微笑。可以言笑晏晏,但必要时,她的心,却比谁都恨。
是啊,卫初晗是一个狠心的人。
青年垂下了眼。
看他如此神色,卫初晗意兴阑珊,没心情逗他玩了,“我方才被烫得手疼,你疼吗?”
他点下头。
卫初晗手扣桌面,“我手疼,你能感应到;你看我看得喜欢的发呆,心跳加速,我也能感应到。看来,为了你我都好,在弄清楚缘由前,我们不得不终日待在一起了。”
她用遗憾的语气说话,但心中,并不如何遗憾,甚至觉得愉快。有这样一个武功好的男人陪在身边,她想要做的事,会顺利许多。原本还忧愁如何跟这样的人搞好关系,现在看来,太方便了。
但青年蹙眉。
他言简意赅,“不。”
卫初晗愣了一下,解释,“我也不想这样,但没弄清楚问题前,我们真不适合分开。万一我这边出了什么意外,波及到千里之外的你……危及性命的事情哎,你说怎么办?”
他继续,“那也不。”
“……”这个人是不喜欢说话的,说的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卫初晗却偏偏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就是死,也不想跟她待一起。
卫姑娘沉默下去,心生恼怒。青年睫毛颤了颤,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发起了呆。
她突然抬眼,与他的视线对上。四目相对的刹那,卫初晗一声冷笑。
“……”她那声冷笑,突兀而莫名其妙,十足诡异。
然后,卫姑娘便闭上了眼——她的记忆倒流,回到自己的十五岁。
回到那日午后,夏蝉聒噪,她与少年蹲在床下,双双紧张。
屋中是她的大哥与妾室,吟哦喘息声,高高低低,从屋中传来。上面的床板被压得吱吱响,大哥沉重的呼吸声,女子耐不住的叫声,全在两人耳边。
少女面红耳赤,鼻上出了一层细汗,耳朵虽被旁边的少年捂着,心跳声,却怎么也缓不下来。口干舌燥,心尖上有一只小猫悠闲信步,挠啊挠,整个心口都要跳出来了。
咚、咚、咚。
不光是她的心跳声,还是少年的心跳声。
微弱的暗光中,她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睛。他的眼睛明亮,面孔清秀,唇瓣嫣红,她看着他,就更加受不了。少时卫小姑娘对爱人的所有幻想,构建于此。她再遇不到比他更喜欢的人了。
她一把按在他肩上,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唇,就不管不顾地贴了上去。
少年一下子惊住,脸红透顶,声音因紧张而压都压不住,“卫小狐?你?!”
——“你?!”面前,青年脸孔红透,震惊地看着她。
卫初晗睁开了眼,面对青年不敢置信的目光,微微晃了一下神。好久,才摆脱少年时的阴影。迎着她探究的视线,青年目有怒意,背过了身,呼吸一时凌乱。卫初晗近乎揶揄地看向他,无辜眨眼,“我怎么啦?明明是你白日思=淫,还怪到我头上。”
青年回头,那个眼神……是瞪她吧?
卫初晗忍笑:她多本事啊,让一根木头学会瞪人了。
青年受不了她,甩门而去。人一走,卫初晗的神情便淡了下去。她伏在桌上,闭上了眼。那个少年啊……她从地狱爬上来,她很遗憾曾经丢了他,可她并不想找回他了。
青年去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再想理会卫初晗。他想两人马上就分开,各做各的事。他不想跟她扯上关系,一点都不想。
但晚上回客栈后,进房前,他习惯性地往卫初晗的房间扫一眼。这一眼,让他皱了眉。他回来的已经很晚,卫初晗的屋中却仍灯火通明。大夫说她身体常年受寒,变得和别人不太一样,她需要休息。
青年在卫初晗门口站半天,一时想问她,一时又不想管她。他沉默一会儿,回了房,关门,灭烛,入睡。
半刻钟后,“吱呀”一声,青年的门轻轻推开,他往少女的屋门扫一眼,烛光还亮着。
关门继续睡。
上楼给客人端夜宵的小二惊奇地撞见这位小哥好几次,忧心忡忡:这位客人进进出出,不是有病,就是……歹人啊。不管是哪种,都很可怕!
“得提醒掌柜夜间注意下。”小二喃喃自语地下楼。
二楼终于静下,黑衣青年审度一番,站在了卫姑娘门前,敲门。
进屋后,他并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桌前坐着的姑娘。卫姑娘仍拢着锦被,凑在烛影下,拿着自己的衣衫,穿针引线,也不知道忙了多久。青年站许久,卫姑娘头也不抬,“恩人不用管我。我得补一下衣,不然明天没法穿。我又没有别的衣裳。”
他说,“买。”
卫初晗从绸布中抬起头看他,“我身无分文啊。姑娘家的事情最麻烦,衣裳、香囊、佩件、鞋袜,桩桩件件都是银钱。我自己不补,谁给我买呢?又没有人来养我。”
“我养你。”他说。
轻描淡写,理所应当。
“……你知道养一个姑娘,是求娶的意思吗?”卫初晗瞪大眼。
“说错了,”在少女明火一样洞察的眼神中,青年改了词,“我买给你。”
“……”看他表达能力如此差,卫初晗都不好意思逼人家跟自己语言交流了。也许恩人跟人交流,是靠眼睛,靠肢体语言呢?
“我给你买,”卫初晗沉默的样子,让青年以为自己没说清,“我有钱。”
“……”可关键并不是你有没有钱哇,恩人。
青年以雷霆之势夺走了卫姑娘手中的衣裳,怕她不听话般,拿走衣裳就出门。等人离开后,呆呆走去床沿,卫姑娘摸摸自己的脸,想到青年方才的“我养你”口误,不觉唇角翘了翘。
……
邺京穿街小巷中,房屋低矮,落雪银白。拢着白狐大氅的青年漫不经心,行走在冬日残雪中。他有英挺的眉、深邃的眼,嘴角噙笑,温润如玉,让过往路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和他同行的官员与他低声说着政务,转角后,有小厮上来,向青年请安。同行官员要回避,却被青年拦了拦,“不必,一些小事,我与李大人是多年知己,李大人不用回避。”
李大人感动无比。
下人向青年汇报,“公子,守庙老叟来信,说卫姑娘消失不见了。”
外人面前,青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让人尽快找到。”
人下去后,李大人与青年停步,看到巷口几个孩子玩耍。他口上好奇,“卫姑娘?”
“李大人见笑,自是拙荆了。”
“啊……对,我都忘了。好久没见卫娘子,不是说病了吗?”
青年摇摇头,神色抑郁,似不愿多说,对方见他如此形态,也不再多言。两人站在巷口,听到一群孩子拍手唱一首儿歌——
“狐狸走在沙漠中,它没有骆驼的睫毛长。
骆驼在森林里迷路,月亮从西走到东。
月亮掉进大海里,玫瑰在荷叶下听雨声滴答……”
与此相和,久远的记忆中,也有一位少女站在树下,拍手续唱:
“玫瑰玫瑰,它开花不结果。
月亮月亮,它照不到骆驼。
骆驼骆驼,那只狐狸你看到了吗。
狐狸狐狸……”
青年的脸,渐渐变了色,苍白如纸。岁月如刀,将他的心割得千疮百孔。而那旧日唱歌的姑娘,她在哪里呢?她……是否,如他挂念她一般,挂念着他??
☆、第 5 章 卫初晗
? 卫初晗想向青年打个借条,来给自己买些衣裳等生活必用品。与青年说明时,卫初晗去敲了门,好一阵子没人应。
想到恩人那脾气,她直接推门而入,却是立即感受到寒意。一阵冷风袭面,男人的手,准确地捏住了她脖颈。他冷酷狠厉的眼神,让少女一层战栗爬上尾椎骨。
然后,青年秀丽的面容,才从黑暗中现出。看到自己制住的人,他愣了一下。卫初晗脖颈被他捏得痛,咳嗽一声,“你习武,真是时刻用功。”
他松了手,精神放松,背过身,“下次别这样。”
该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他这样的习惯?被他那淡漠的口气说得心口莫名酸楚,卫初晗无言。
她打量着青年所处的房间。明明是与她的屋子相同的布置,可是帘子全拉着。屋里黑沉沉的,一点儿阳光也不见。卫初晗进来的这片刻时间,青年已经重新走入了阴影中,让她未适应的视线一时看不到。
这哪是人该有的嗜好啊?分明是鬼的生活吧?
她想这世上少有人经历自己那样难以与人诉说的痛苦,但比起这个人,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希望。
卫初晗在想这些时,坐在黑暗中的青年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她。她出神了有一会儿,他却那么静,一点都没问她有何贵干的打算。还是卫初晗快速反应过来,向他说明来意。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卫初晗叹气,“这位公子呀,您能纡尊降贵说个话吗?您这帘子拉得这么厚,我夜视能力不太好,看不到您‘生动’的表情啊。”
这种又调侃又奚落的语气……真是卫姑娘的独特风格。
坐在黑暗中,青年面部表情柔和了下。嘴角肌肉动了动,是一个即将出现、却终究消失的微笑。
他站了起来,“好。”
这样一对男女,一同走上了街。到成衣铺中,前来迎客的老板娘打量着二位,竟一时难以说清两人的身份。
单以脸论,青年走过来时,整个街市的人眼前均一亮,就足以证明他的出色容貌;站在他旁边的少女容貌却只是清秀,和青年的秀致比起来,她寒碜的,简直像个侍女。
但少女容貌不出众,气质却是一等一的好。晔兮如华,温乎如玉,一眼看去,就与所有人都不一样;青年立在她旁边,毫无存在感,被衬得,简直像个侍卫。
但卫初晗并不是侍女,青年也不是侍卫。他们二人站一起,那样怪异,却又那样协调。
“姑娘,您是想买成衣,还是让我们的裁缝现制啊?”老板娘热情招呼客人,毕竟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缺钱的。
卫初晗很有兴致,她从来没逛过这种街市上的成衣铺。以前家道没有败落的时候,她的衣饰自有侍女操心。后来父亲带她逃难,那样紧张害怕,又哪里有兴致逛街?
真正意义上,这才是卫姑娘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深入市井中。
她随老板娘进了里间,去挑布料量尺寸。再出来时,卫初晗拿着几匹布,绸啊缎啊之类的,询问地看向青年。青年立在门口,并无表情。
心有灵犀的技能,就是这时候用啊——只用轻飘飘看去一眼,你就该懂我的疑问。
卫初晗不熟悉民间市价,做衣裳前,会习惯性地看向青年,寻求他的意见。每次看过去时,他都一脸平静。他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随她怎样挑怎样选,他的心湖半点无涟漪波动。
正是他这种态度,给了卫初晗错误的讯息。她每次想寻找否定,都在青年那里,得到的是肯定。肯定的结果,就是愉快地定制了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却是结账时,青年盯着老板娘笑眯眯递过来的长长单子,好久不说话。
然后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卫初晗被他看得莫名,“你看我干什么?”
“钱不够。”他说。
“……”老板娘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卫初晗的眼角也微微抽=搐,“那我每次看你,你心潮一派平静无波的,是什么意思?”就是因为他给的莫名其妙鼓励,才造成卫姑娘的充分自信啊。
青年有些诧异:原来你总看我,是这样想的啊?我以为你只是眼睛抽=风呢。
“……我眼睛没有抽=风!”卫初晗被他气着。
他们的心有灵犀在哪里?
那一潮死水般的清寂,她要怎么看,才能从中挖掘到青年丰富的内心世界?
卫初晗微忧伤。
卫初晗本身就是心志坚定到很单一的姑娘。醒来后,身在何处,故人何在,去往哪里,全都没着落。可她不哭不闹,连茫然这种情绪,都几乎没有。纵是在心中想了许多事情,卫初晗的心湖,却一直不起一点波澜。
谁料她的救命恩人,居然也是个感情世界很贫瘠的人。他也是情绪始终平淡无起伏,稍微大一点的反应,都需要你想办法。
两个心绪宁静的人,再是心有灵犀,感受到的,也不过是对方那白开水似的寡淡内心。
“噗。”本来脸黑的老板娘,被这二位的有趣反应逗笑。她好商量道,“不然这样,姑娘你减两件衣衫吧?正是换季之际,先备冬春两季,夏秋来年再说?”
卫初晗寻思一下,正要点头。却听青年说,“全买。”他看向卫初晗,“我去借钱。”
哎?他有认识的人?
卫初晗还想拦一下,黑衣青年转身就走了,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她追两步,望着青年很快隐入人群的背影,瘦长清淡,引人遐想。心有所感,卫姑娘转身对老板娘说,“给他也做身衣裳吧。”
“好啊,”有生意,老板娘当然不拒绝。她拿过本子,就开始熟练地准备记录数据了,“说说您那位的嗜好吧。想要什么样式什么主色什么布料?有多高,肩宽腰围,还有胸……”
巴拉拉说一堆,没听到回应。老板娘奇怪地抬头看,卫姑娘高深莫测地说,“你目测吧。”
“……”老板娘以为她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解释,“姑娘,衣衫贴身最重要,不能随便目测的。高一分窄一寸,都是问题……”
“我懂,”老板娘解释了很长时间,卫初晗微微一笑,“但是你目测吧。”
她相信,以她家恩人那性格,是绝不允许别人近身的。
老板娘被这对小情人弄得一阵无语,“你是不是不清楚他的身形尺寸啊?哎,也对,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都天真烂漫。有人捧着,哪里会关心那个?但是做衣裳,量尺寸真的不能省……”
卫初晗蹙眉,她要如何解释,两人不是情人关系呢?他们两人之间,实在没什么关系。硬要说,也是卫初晗有心机地想博取人家好感。深深看老板娘一眼,卫姑娘觉得解释不清,只能换种说辞让对方接受。吸口气,她诚恳道,“他只让我碰他。除我以外,任何女人、男人,都不行。”
青年回去成衣铺子,进门时,他脚步顿了一下,听到卫初晗的话,慢慢抬起头。
“……”卫初晗被他看得脸红。
正在此时,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才进铺子,就激动地向卫初晗冲过去,“卫娘子?!你是卫娘子?”
青年站在门口,他见卫初晗回了身,面对那位商人,她表情惊讶,“您是?”
“卫娘子,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几年前,咱们见过面啊。当时你们夫妻二人,还救过我们一家呢!”富人说一半,又皱了眉,“不过卫娘子你……你怎么不梳妇人髻了啊?”
隔着重重人流,青年的视线,与卫初晗抬起的眸子对上。
商人拉着卫初晗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末了,在黑衣青年走过来时,只听到卫姑娘平静地结束了话题,“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卫娘子。”
商人不解,又有些尴尬,疑惑地看姑娘走向门口的青年,与铺中老板娘说些什么。青年掏了银子,卫初晗回头再看商人一眼。她看的时候,青年只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对她的过去似乎一点都不好奇。
两人离开。
商人仍怔怔在原地,越想越不得解,“脸长得一模一样啊,怎么会不是一个人呢?……啊,也不对。过了好几年,卫娘子该年龄长一些,容貌也应该跟当初有变化。可那姑娘没有……难道她真的不是卫娘子?我认错人了?”
站在大太阳下,熙攘人流前,卫初晗眯了眯眼,“恩人,我想查一个人。你能找到这方面的人,帮帮我吗?”
“我想查,卫初晗。”
日光下,青年的脸,缓缓地转了过来。?
☆、第 6 章 当日死
? 卫初晗。
她拥有一个包含亲人祝福的名字。
初晗初晗,夜尽天明,永夜初晗。再黑的世界,再暗的天光,也终有破署的那一刻。
她是父母膝下的唯一孩子,从出生那一刻,就被父亲捧到了心尖上去。旁人家是母亲疼爱闺女,他们家倒掉了个头。常年的记忆中,卫初晗对母亲最深刻的印象,是长烟寥寥,青灯古佛,母亲背对着她,一直敲着木鱼,捡着佛豆。
她就像那高高在上的菩萨,目光半阖半垂,慈悲而冷漠,从不肯下凡来,瞧一瞧渴望她的恩赐的信民。
印象最深的一次,她哭着嚷着求母亲抱一抱,母亲却跪在佛堂,淡淡看着她。侍女们都看得面露不忍,她的母亲,却还是动也不动。一直到傍晚,父亲回来,去佛堂把哭哑了嗓子的小姑娘抱出去,满是心疼。
父亲一边抱着她往闺阁去,一边擦着她小脸上的水,故作伤心地逗她,“咱们家小狐,有爹疼还不够吗?小狐,你不喜欢爹了吗?”
那晚半夜睡起,小姑娘做了噩梦,想找父母。她绕开一屋子侍女,哒哒哒地跑出去,,往父母那灯火未灭的屋子奔去。却是到了近前,门口侍女们冲她使眼色,她也听到了屋中的争吵声,便呆在门外,不敢推门进去。
她听到父母的争吵声,还有瓷器碎地的声音。模模糊糊的,父亲隐带愤怒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你做不到一个好母亲,至少不要做一个坏母亲。我真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母亲声音冷冷淡淡的,“我这样对她,正是因为她是我的女儿。”
“你!”又是玉碎声,门外偷听的卫小姑娘,脸被吓白。她颤抖着,坐在门口,呆呆望着那扇门。
听到父亲说,“苏暖,你不疼这个女儿,我疼。你不想要她,我要。我会管好她,看护她,疼爱她……一切你需要尽的责任,我都会替你做。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是你不要伤她。”
母亲又说了什么,声音很低,卫初晗没有听清。她只听到父亲冷笑,“你再如此,我会让你无法出现在我们父女面前。你自己想想吧。”
卫小姑娘恍恍惚惚地回去屋子,幼时的她,已经发觉自己父母关系的不正常。她害怕又恐慌,小人儿独自呆在黑漆的屋子里,四面高墙,她觉得自己很是可怜。一晚上噙着泪入睡,梦中都是父母争执分家,转而她成了拖油瓶,谁都嫌她麻烦。
却是翌日清晨,睁开眼,还未完全醒,就看到眼前一张大红血嘴的彩绘脸谱。色彩斑斓,浮夸逗趣。卫小姑娘瞪大眼,被凑到面前的这张脸吓住。直到爹的声音从脸后传出来,“小狐别怕,是爹啊。”
“你、你怎么这个样子啊?”卫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听出父亲的声音,她反而更怕了,伸出手去摸这张脸,快要哭了,“爹你怎么了呀?”
“哎,小狐你不知道,爹昨晚被妖怪换了脸,”卫父的血红大嘴一张一合,看得卫小姑娘一愣一愣,“爹的脸再换不回来了,你还喜欢爹吗?”
卫小姑娘边掉眼泪,边点头。她伸出手,紧紧抱住男人的脖颈,“爹你别难过,我不会嫌弃你的……不不不,我喜欢你的。可是你变成这样,就会被他们抓走啊……”
可爱的小姑娘逗得卫父再也绷不住,哈哈大笑。把她扔去半空,在小姑娘的尖叫声中,又稳稳地接住她。听小姑娘叫道——“爹你又骗我!你这个坏人!”
那以后,卫初晗确是不怎么找母亲了。随着年龄越大,她对母亲的执念越浅。有时候,人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至亲骨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她可以与父亲胡闹,揪伯父的胡子,欺负堂兄被大人骂……但一面对自己的母亲,卫初晗就是那个端庄优雅的大家闺秀,微微一笑,浅浅伏身,便是两人见面的礼数。
虽有遗憾,却也不如何深刻。真正深刻的,是十六岁那年,卫家的遇难。
那晚,她本来有别的事情,并没有入睡。听到门外父亲跟侍女说话的声音,疑惑地打开门,就见府上灯火通明,气氛颇为紧张。少女站在屋门口,吃惊地看着父亲身后人背着的包袱,“爹?”
“小狐,你信爹吗?”
“当然啊。”
“那就什么都别问,跟爹走。”
“可是……”
“小狐!”
“……好。”
父亲让侍女为她简单收拾了行礼,带上几个侍女和奶娘,再加上他身边的侍从,就领着卫初晗偷偷离开了卫家。一路上,父亲根本不给她提问的时间。他们一路往北走,披星载月,一刻不停。父亲一直绷着脸,皱着眉,他连看向她,目光都带着愁绪。
卫初晗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晚在野外一个茶棚下歇息,听到过路人讨论来自邺京的消息,“你们不知道,卫氏满门抄斩啊!白天几个卫大人还在朝上,晚上就尸首异处。据说他们家胆大包天,居然敢谋反。陛下直接派皇城禁卫军包围了卫府!那一晚,真是血流成河……”
“这、这都不听听辩解吗?不是说卫家是名门吗?也许是冤枉……”
“嘘!谋反大罪!谁敢多问?!”
……暗淡天光中,少女看向父亲。他手撑着额头,双肩在微微颤抖。过路人的话,卫初晗听到了心中,卫父也听到了心里。那是他们的亲人,每日见,每日争,每日笑……却是一晚上,全都不见了。
“爹……”卫初晗颤着声,察觉到了不对劲。
父亲转过头,他眼中湿润,却对她微笑,“小狐,别怕,爹拼死,也会护住你的。你会平安的,一定会好的。”让下人掏了银子,他站起来,蹒跚地拖曳着脚步,转身离开。好像套着重铅脚链似的,一步步,走入浓雾。
卫初晗望着父亲的背影,一瞬间,觉得他苍老了许多。
他们继续往北逃,比之前脚程更快。但也有了追兵,紧迫不放,要把他们逼向绝路。
死了几个侍女,死了几个小厮,死了几个侍卫……越往北,天越冷,死的人,就越多。
到后来,一家民宅主人为了官府赏银,出卖了他们。为了女儿能逃出去,卫父拖住众人,硬是与他们周旋。
父亲也死了。
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奶娘,五六个侍卫。就这样的人,真的能护着她,离开大魏,逃去安全的地方吗?
没有办法的。
在临州甘县,爬上了悬崖,卫初晗望着雾白天地出神。路走到了尽头,周围一片黑暗,马车已翻,护卫已死。她孤零零的站着,在大风中,听到松涛云海声。世界在这一刻如此安静,少女遥遥地回头,看向迫向自己的每一个人。
容颜苍白,形容肃冷。少女寒着脸,将这些人一一看过去。
“你们便杀了我罢!但凡我活下来,但凡我有一口气,我也会爬回来,找你们一一清算今日的账!谁在畅快,谁在愁苦,谁在山顶,谁在泥沼……但凡我活着,谁也别想逃!”
她踏出了悬崖那一步。
起风了。她侧耳倾听,想起以前高高低低的声音。
父亲说,“咱们家小狐,有爹疼还不够吗?小狐,你不喜欢爹了吗?”
父亲说,出了大魏,他们就安全了。他们可以去夷古国,那里放牧为生,草原辽阔,民风粗犷。他们会在那里找到安身之所的。
父亲说……
他最后说,“小狐,快走、快走!”
夕霭中,云雾中,虚空中,少女长发如云般散开。她跳下去的身影,成鸟翼般的黑影,覆上所有人的心头。带着怨毒,带着诅咒,带着不能忘的恨意。那些话重如无可撼动的岩石,压上每个人心头。
那种震慑,很多年后,也不能忘记。
……
但凡她活着,她怎么敢隐姓埋名,去嫁人生子,去忘了自己的仇恨呢?
那嫁与未婚夫的卫氏女,又怎么可能是她呢??
☆、第 7 章 写书风波
? 当夜,卫初晗秉烛,自行写一些东西。
笃笃笃。
这样晚了,竟还有人敲门。
卫初晗放下纸笔,去开了门。人未进,她便开玩笑,“深夜造访,恩人又来抓我熬夜了?”
他没有笑,进了屋。卫初晗关门回身,看到他坐的位置,就愣了一愣,心情有些复杂。一个圆桌四张凳,他偏偏能找到光线最暗的地方。他坐过去,沉沉的,与暗色融为一体。若要取人性命,倒是好方位。卫初晗举着灯台,慢慢走回来。他从怀中掏出什么,当着卫初晗的面摊来。一锭锭放在桌上的,是满满的白银。火光摇曳,金银之物让人耀了眼,不觉呆住。
“干什么?”卫初晗吃惊,“给我的?……都是给我的?”
他点了头。
卫初晗皱眉,“你不必这样。我并不是贪图你的银钱,试图榨干所有。”
光暗交影中,青年静声,“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多不宜。有了这些钱,你能过得好一些。还有你要的消息我让人去打听了,慢慢会有回复的。”
他话不多,言语贫瘠。而且他颇没有生活常识,连下雪时躲雪都要她提醒。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说了这样的话。一径说下去,中途没有停顿。想来,他心里想这些话,打了无数遍腹稿,不是一时冲动才说的。
“你要离开?”卫初晗问。
他点头,又不说话了。
卫初晗沉默一下,抬头,“你是杀手。我能雇你为我做事吗?”这样,他们依然能同行。
他说,“你雇不起我。”
卫初晗略诧异,“你居然知道雇你要掏钱,而我没银子?”
她被他无声地……瞪一眼。
卫初晗忽然笑,“知道了。多谢你前来跟我道别。”
她将他送出门,离别前,突然问他,“我能知道,恩人你叫什么吗?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他沉默着,半晌都没回答。卫初晗心中失望,想他果然不待见她,连个名字都不愿意告诉自己。但她已经转过了身,却听到身后人开了口。
“洛言。”他声音淡淡,“我叫洛言。”
卫初晗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待回到屋子,望着桌上墨迹未干的计划表,却再没有那份心情。
洛言走的第一天,想他;
洛言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洛言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洛言走的不知道多少天,卫姑娘咬牙切齿,分外地想他。若他在自己对面,她很难克制想掐死他的冲动!
每天,卫初晗都被大大小小的痛楚折磨。有时候是腰腹突然被撞般,硬生生把她从睡梦中疼醒;有时候是写着字,手腕陡然被什么扎一下,脱力后,笔墨污了整整一大片宣纸;有时候去看自己的身体,青青紫紫一大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上山打虎去了呢。
卫初晗苦不堪言。
她对洛言那点儿本就不多的好感,飞快告罄——就算你是我的恩人,我每天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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