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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茹传-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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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会苛求他的聘礼——甚至他什么也不出,或是姚家来置办,都是符合这时候的世情的。
但是郑卓可不会把这当作理所当然,他还是想让宝茹尽可能得到别的女孩子也有的。所以他反而格外支持姚员外打算慢慢来的打算,一是为了隆重其事,二是他就能多多积攒一些银子置办聘礼了。
想到这些,郑卓自然是赞同道:“我也想着事情缓着些来更好,总之不能委屈了宝姐儿。”
本来郑卓说这番话应该是能讨姚员外开心的,毕竟这是准女婿爱惜自己女儿的表现,但是姚员外却微妙地觉得欣慰不起来——他的心情大概是‘真好啊,卓哥儿这般喜爱宝茹’,以及‘这个口气是怎么回事?这本来不是只有我来说的么’。
不提姚员外现在心情一言难尽,他原本是很喜欢郑卓的,但现在常常觉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姚太太却有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意思,她本就想让郑卓做女婿,现下得偿所愿,哪里还不如意!她原本对郑卓只是面子情分,现在反而热情得不得了。
姚太太笑吟吟地与郑卓道:“我是管不了你们小人儿的事了,我原本想着今岁你先不出门的,好歹把前面几礼办了再说话。只是你们想法和我们那时不同,或者还有别的打算,我是不会插手的。只是有一条,从此你把宝姐儿放在心上就是了,切莫辜负了这少年情分。”
其实差不多意思的话,这几日姚员外不知和郑卓说了几回了,郑卓哪里又没听过呢?但是姚太太却是头一回有机会同他说这个。郑卓明白其中的慈母心肠,即使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他依旧是郑重其事地听着这话。
郑卓敛目道:“伯母勿要忧心,我自然爱重宝姐儿,心意怎会改变!”
郑卓这话是说与姚太太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其实他更想信誓旦旦地许下绝不改变之类的誓言,但是他知道那些只是漂亮话而已,没人会因为这个而放心,他说了也没什么用。他应该做的是拿出行动来,为此他已经做好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打算。
“所以说咱们今岁年中就要订亲啦?”
宝茹小心地把桌上的五谷和瓜果之种分成数份,还边与郑卓说话。不像一般女孩儿提到订亲就羞涩忸怩,反正宝茹是坦荡得很。今日早上堂前商量事儿,她没听到,还觉得不满足,立刻就找来郑卓要打听他们商量了些什么。
郑卓自然不会说出全部,譬如他说得那些承诺,他怎么好意思提及,总之最后只把关于两人年中的安排给说了一回。
宝茹听完知道是没什么新鲜的了,就不再多问,继续做之前做的活计——分装各类种子。这当然不是她家要开菜园子之类的,而是今日姚太太要送邻居的东西。今日是二月初一,按着习俗要把这些种子装到青囊里去,再分送邻里,称之为‘献生子’。因是饱含祝福之意,一般都要自己来分装,也是心诚的意思。
这活不累人,宝茹和郑卓一会儿就做完了。只是不知是不是那种子灰尘太重,宝茹觉得自己手上怪痒的,立刻就在菡萏端来的铜盆了洗了手。正拿一方干手巾擦干,就见到郑卓似乎是眼睛里进了灰尘,一直再眨眼睛。
只是没得成效,郑卓习惯地就要拿手背去揉,宝茹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凶巴巴道:“忒不注意了!才忘了方才手上碰过什么!这一下真的揉了眼睛,只怕你今日一整日眼珠子也不得安生!”
刚刚碰过的就是些作物种子,特别是稻子麦子这些,都是有芒的,手上自然也沾染了许多。郑卓从来不碰庄稼,哪里想到这个,要不是宝茹上辈子有过一次惨痛的经历,只怕她也不会注意。这玩意儿沾到眼睛里绝不是开玩笑的,宝茹话里并没有夸张。
宝茹立刻吩咐道:“菡萏,你再去打一盆热水来!”
说完这句话,她就更加凑近了郑卓,郑卓少有地与她这样近,立刻就十分紧张起来,至于眼睛的又疼又痒,竟然是全然不察觉了。
宝茹却不知他此番感受,只盯着他的眼睛——因着她的手碰了他的手,所以并不敢放上去。只是轻轻地对着他的眼睛吹了几下,郑卓本能地就要眨眼睛,但是却因为宝茹鼓着脸颊的认真模样强忍住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宝茹才吹了几下,郑卓就觉得眼睛没那么难受了,只余下一点微微的痒。但是宝茹却还依旧在用心为他‘减轻痛苦’,毕竟她哪里知道她能‘药到病除’。
虽然已经觉察到好了许多,但郑卓并没有开口说出来——出于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想要更亲近她的欲望。直到菡萏送来了一盆热水,他才眨了眨眼睛,示意宝茹他已经好了。
宝茹不再离他那样近了,但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拉着他一起把手浸入了热水中。郑卓吓了一跳——宝茹的手在水中轻轻抚过他的手心,像一片羽毛一样拂过。他的心一下就乱了。而且宝茹并不就此罢手,刚刚不过是个开始,她又接着蹭过他的手背、指尖、指缝。
是的,宝茹并没有什么暧昧心思,她只是略显亲昵地为男朋友‘洗手’罢了。郑卓一开始确实为这个心乱如麻,但逐渐地他也意识到了宝茹是在为他‘洗手’。这个动作自然说不得有多暧昧——前提是如果两人是亲人的话。
然而以两人目前‘准未婚夫妻’的关系,却是十分粉红了,即使宝茹没有察觉,但真。古代纯情少年郑卓是绝对有察觉的。只不过他并没有指出宝茹‘出格’行为的意思,就如同刚才宝茹替他吹眼睛时一样,他选择遵从了内心的愿望。
宝茹完全不知郑卓的旖旎心思,但是气氛是会感染的,就算她一开始心大,没有察觉。到了后头,手越来越慢,空气越来越粘稠时,她也该明白的。空气里仿佛浸润着均匀的蜜糖,又粘又稠,还是那般地甜美——似乎两个人的手只要碰触在一起就开始发粘一般。
如果是一个老司机面临这种状况,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可以进一步的机会。但奈何郑卓是古代纯情好少年,宝茹是空有理论——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她是并不敢上的真怂少女。更何况宝茹还没有抛弃她身为女孩子的矜持。
于是情形并没有变得不能言说,而是两个人唰地一下分开了双手,然后立刻脸红了。他们两个不肯看着对方——宝茹盯着鞋尖,好像上头的红缨穗子是多么罕见。至于郑卓则是看着墙壁,仿佛上头的一幅草书他真能看得懂似的。
至于一直在一旁伺候的菡萏和木樨则是都飞快低下了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毕竟这可是小姐与‘未来姑爷’的相处场面,她们就算是见到了什么‘出格’的事儿也要假装没看见。
事实上做丫鬟的就要有这样的功力,无论主家在自己眼前发生什么事,都要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菡萏和木樨并没有练成这份功夫,于是便只能低着头欲盖弥彰罢了。
只不过两人都脸红红不看对方并不能持续很久,毕竟郑卓是个男子,哪里至于羞怯到那地步。宝茹就更不必提,她只不过是许久没这样‘开放’过了而已,她要真恢复以前本色的十分之一,这种碰碰手的事自然都是面不改色的。
两人端着放作物种子青囊的茶盘,交与姚太太。姚太太见两个小的又是同进同出,心里高兴,于是就道:“才进二月,正是迎春的时候,在家里做什么?郑卓不是后日就要出门了,你们两个就出去散一散罢!”
两人站在姚宅的门口,面面相觑,宝茹忽然扑哧一笑,她想到了几年前腊月里一回,他们两个也是被这般赶出去玩耍了。人依旧,事依旧,但是心境可是大不相同了。郑卓看宝茹这个样子,一开始还不解,后头他也想起来同样的事了。
他忍不住回忆道:“那时确实惊住我了,那个算命先儿说的话。”
郑卓没有复述出那位算命先生的原话,但是宝茹没有忘记这件事,笑道:“嗳!我记得呢!那算命先儿说你是结发夫妻不能白头,你当时脸色一下难看起来。我当时还嘀咕,你又不是个蠢的,怎么会信这些。”
郑卓辩道:“我并不信这个,你是知的,只不过那时候被他说的‘姻缘’两字吓到了,他说我们是有‘姻缘’的。”
宝茹这一回想了想才明白郑卓的意思,于是瞪大了眼睛道:“这是什么意思?嗳!嗳!你说,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就起了心思的?原来是为了那算命的把咱们两个凑成姻缘这才惊住的,那时候我可才多大,你竟这般了。”
宝茹早知古人早熟,而且大多‘恋童’,譬如自己正十三岁,就是个初中生而已,但在这时候虽然嫁人算偏早,但是订亲却是应该的了。世道如此,宝茹早就不吐槽这个了,但是她没想到郑卓竟那时候就有了心意。
郑卓并不答她那些问话,只抿着嘴往前走。宝茹也不是真想他能说出什么来,只不过排遣一下自己的惊讶。
只是才穿过几条街道,宝茹又忍不住旧事重提道:“这一条街倒是眼熟,不正是在这儿遇到那算命先儿的么?不若咱们再去找一找他,看他这一回能批出一个什么姻缘来,若是好的咱们就当是开心,若是不好的,咱们是早知他们什么把戏的,就当看一回乐子罢!”
郑卓自然不会拒了宝茹这一点要求,自然陪着她去寻那算命先生,只是这一条街说不上多长,本就是买卖法器、黄纸、香烛之类的,多得是算命先生。几年前的记忆说不上清晰,哪里能从那许多摆摊算命的里头找出那一个——况且这些人常常居无定所的,到别处讨生活去了也不一定。
宝茹没得法子了,也不愿再折腾人,于是对郑卓道:“咱们不必找了,哪里就要强求这个,咱们随便择一个摊子问一问就行,本就是为着好玩儿么!”
郑卓点点头,他本就是为了宝茹才做这事儿的,自然宝茹改了主意,他也是无所谓的。最终两人择了一个看上去就很仙风道骨的中年算命先儿,按着他们行里的话这就是祖师爷赏饭吃,长得就像是一位大师了,总让人先信任三分,就算宝茹清楚他们是什么把戏,也免不得选了他。
那算命生见是一对青年男女,又是隐隐以宝茹为主的样子,心里已有了个底,便捻了捻胡子道:“小姐要测字,还是要卜卦?所求又是何事?”
宝茹暗示自己不要去挑人家的破绽,自己是来‘算命’的,可不是来砸场子的,于是面不改色道:“测字吧,我,不是,是我们求的是姻缘呢!”
说到姻缘两个字,宝茹特意斜斜仰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郑卓一眼,眼睛里闪烁着笑意。郑卓知道,宝茹必定是在调笑上一回的事情,只是没奈何,他并不能把她怎样,只能轻轻捏了捏宝茹的手心。
宝茹虽然被他突然的‘大胆’吓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稳住了,并没有表现出异常,反而反手握住了郑卓的手掌,这下子倒是郑卓进退两难了。
两人的这番小动作都在桌子下头,那算命生并不知情,只是他是要做生意的,于是就听他道:“那二位便写两个字罢!”
宝茹和郑卓因这一句话只能停了小动作,伸出手来各写了一个字。宝茹先写,是一个‘平’字,之后把那纸笺推给了郑卓。她心里猜测郑卓会接个什么字,能和‘平’连在一起的可不少——平安、平顺、平稳,真要数起来,说也说不尽。
然后就见郑卓写了个大大的‘常’字——‘平常’么?宝茹心中默念,的确是个好意思。只见一张纸笺上写了两个风格全不同的字,宝茹的‘平’字是簪花小楷,像一朵墨梅飘落在纸笺上,让这最粗劣的纸张竟显出了几分古拙。而郑卓的‘常’字却是全无骨架,大大地支棱着,单看还好,放在宝茹的字旁,就让人无端发笑了。
接下来就看这位算命生的了,只看他照着这字形字样几下摆弄,择了个签筒让宝茹掣,见了那签文笑道:“‘喜喜喜,春风生桃李,不用强忧煎,明月人千里’,这可真是上上签,这签说春日将尽,虽不到桃李丰收,但已是枝头累累,说成姻缘自然就是佳期可期了。只能说二位姻缘否极泰来,由困而复,将来自然是一片坦途。”
之后那算命生又说了许多好话,宝茹虽然知道其中的把戏,不过是那人察言观色,故意说这些讨个口彩,取悦两人,因此多得些好处罢了。但她还是会为这种美好的预兆而开心,甚至两人漫步回去时,她依旧是笑意盈盈的。
郑卓和宝茹是一般的,他也不信这些,所以越发和宝茹感受相同,心头一阵暖流流过——是的,这都是些骗人的把戏。但这并不妨碍世间痴男怨女,因此而觉得振奋,觉得‘命该如此’,觉得我与你再也不会分开。
“这签文我要留着,夹在首饰盒里呢!”
郑卓听着宝茹的话,罕见地笑了。要知道首饰盒里装的纸张从来都是房屋田产地契,或是奴仆的卖身契。拿来装那小小粗陋的测字签文和批语,怎样想也觉得透露出一种小孩子的稚气。
然而这其中除了一股子稚气外,又让郑卓不得不动容:这是少年人特有的情意,他们并不用钱财多少来衡量是不是珍贵的。在他们眼里,并非珍贵所以心爱,而是因为心爱所以珍贵。
第84章 众人皆知
郑卓进入船舱里头时就看到这副光景; 白老大正扒拉着算盘; 底下是一沓白纸和笔墨; 旁边则是装钱的匣子——几锭大大的纹银,其余的则是散碎银子和铜钱。散碎银子和铜钱不如纹银那样规整; 不仅是成色不同而发红发黄; 且因为使用过程中沾染太多血汗和污渍; 甚至生锈。
虽然这些变化使得它们其貌不扬,不如白花花的银子教人心动; 但是对于他们这些生意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在他们已经折价收入这些银子的前提下。这些银子计算要相对复杂; 不过他们并不会因为这复杂而放弃流通这些银子。
要知道把这些银子带回东家的话; 其实是无形之中减少了收入。因为东家将银子存入钱庄票号都是要兑换成足值的纹银,其中要损失多少火耗汇水?所以这些银子应该在交易中尽可能地花掉才是。
“嘿!卓哥儿,你来得正好; 正好与我分一分这些散碎银子,也好在午饭前做完这笔入账!”
白老大一抬首就见到正进来的郑卓; 连忙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让他过来帮忙。郑卓看银子真假和成色上很有一套; 这是姚家铺子里众人皆知的,虽然生活在这时候的人多少都能辨认这些,但到底术业有专攻,不如郑卓稳妥利索。
况且还有一件——郑卓即将成为姚家上门女婿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毕竟前后院子住着,前头东家有甚风吹草动,他们总有自己的法子知道。既然晓得了郑卓将会有这个机遇,白老大就更着意让他晓得各项事务了。
这也是白老大的聪明之处了; 要是一般伙计可能会极力不让‘未来东家’晓得这许多门道,就只为了能拔高自己地位,能多多分些红利。但白老大却想的很明白,一个是姚员外这些年都很照顾他,他不能这般没得心肝。二是这法子十分愚蠢,若是个昏聩的东家或许能被挟持住,但是换个精明的哪里行得通,只怕在他能要挟主家之前自己就能失了活计。
而且有了这一件事,只怕行内都能知晓,自己也就不可能再有前程,除非自己出来给自己跑商。只是这又谈何容易,其中成本高昂还是小事,毕竟好多湖州年轻人都是合伙做生意。但是还有许多其他说不出的难处呢!譬如说着货源。
不懂行的可能会嗤笑,这世上难道还有拿着银子买不着货的么?的确是有的。若你只是民间散买,自然没得什么,但是无论什么货物变成大宗进出,那么事情都会变得不简单——哪怕就是都能拿到货,可是其中成本花费的不同也能吞掉他这种没得人脉的人的大半利润。
所以白老大早就想好了,自己是不会出来单独跑商的。只等到将来,姚员外家不再跑商,或是自己身体不行了,自己就收手。那时候自己就在湖州用这些年的积攒经营一个小杂货铺,这般也就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因为他是这般想头,所以他如今自然是尽力传授郑卓,就是做任何事都是带着郑卓,让他能学到更多东西。郑卓是个知道好歹的人,晓得白老大是在不带一点藏着掖着地传授他本事,心里感激,平日里越发尊敬他了。
这时候白老大叫他做事,他自然没得犹豫的,立刻就坐到桌边帮忙算钱。钱不多,也只有几十两而已,对于湖州中等人家或许是一笔大财,但是两人都是跑商,算是见过世面了,过手过上千两银子。这时候都随意的很。
这一笔钱是在上一个港口得的——并不是赚了,而是倒找了回来的。这一路往扬州去,卖货少,多是要收各地土产。上一个港口收到一批外地贩来的棉布,这可是紧俏货物,毕竟天底下谁能不穿衣呢?绸缎又不是人人家里都能开销得起,甚至这棉布也不是谁家都能随意扯几尺回去制衣。
只有那过得去的人家才会买布料,再次一等的则是自家纺纱织布,最次的就只能全家没两身正经衣裳,大多补丁缀着补丁了。
总之,棉布的价格不贵,但是绝对是好销出去的货物——原主人也是一位布商,才开春就出门贩布的。只因为到了这一处有人传来消息,他老爹没了,便急着回家,没办法这才要急着出手这批货物。
既然是急着出手自然就要被压低价格,这也是常理。这样的货物就是不压价也是有赚头的,何况如今还遇到了这等好处,白老大自然不会放过,最后拿下了这批棉布。
一面算账,白老大一面询问郑卓道:“你刚才看了那些布料一回,保管还算妥帖?那帮子水手虽说是一起出门几回了,但到底不是一家人,做事粗糙,不心疼东家东西就罢了,咱们替他们描补就是。最怕手脚不干净,若有这样的,你先不要声张,只悄悄与我说。”
这就是白老大的老道之处了,虽然这些水手平日不见得有多少交情,但毕竟是一个出身,容易同枝连气。若是贸然把这种事儿抖落出来,弄不好就要出事,他们伙计人单力薄,又是在外乡水上,可要小心——大不了回了湖州再计较就是。
郑卓点点头道:“都看好了,怕受潮,一部分让大家挪了地方,午间多给大伙儿几个菜。”
这群水手的确不仔细,可能瞅着哪里方便就堆积在哪里就是了。不过这又不是他们自家东西,这样懈怠也是常态,就是换一班水手也是一样。至于加菜,那确实是因为劳累到大家了。
可别以为那些布料只有几箱几包,想着几个人一两趟就能打理完。这些布料他们甚至不说多少匹,而是只论重量。联想一下他们这四百料沙船改造的船的载重,那可是能装二三十万斤的货,虽然他们从来没装满过。
所以绝不可能是小打小闹,话说棉布生意也从来不能小打小闹,毕竟这样商品从来便宜。除了一些特别的料子外,贵的不过几钱银子一匹,便宜的只是一钱出头,其中利润就更少了。若是量还不大些,那他们这样大船跑商的就难看得上眼了。
两人合力到底速度快了许多,还有空闲说着到了下一个市镇要看看有没有去岁积存的棉花,有的话一定要多收一些。去岁松江织工罢工,可是棉布减产了许多。好容易风波平息了下来,松江各个织坊自然要加紧赶工,这时候棉花客们只怕早就汇聚在镇江了。多收些棉花不见得能多赚多少,关键是能换一些他们没门路得到的东西。
说话间活儿也做完了,郑卓收拾笔墨纸砚等,白老大则是把银钱都收进匣子里,然后拿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挑出一把小的,小心地给匣子上了锁。
这才与郑卓道:“走罢,去吃饭。”
船上的厨子没什么好手艺,再加上不比陆地上,各样食材采购方便,所以餐桌上说是贫瘠也不为过——即使郑卓已经让添几个菜了。这时候就能看出各家家人不同的心意,譬如赵四哥罗小官,他们家自然有给他们装上许多菜干、熏肉之类。就是白老大这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也有如意给他准备一些外头买的,能够存放的小菜。
那么郑卓呢?他自然也不会少这些东西。宝茹亲自下厨,给他准备了好大一罐牛肉酱、豆豉酱和一大包剪成小片的猪肉干。这都是好东西,譬如那牛肉酱专门用来拌面条,只要一勺下去,咸香适宜,面条的滋味就好的不得了。
今日吃的是米饭,他就拿出豆豉酱拌饭,也是好滋味。想到宝茹的用心,郑卓忍不住高兴的心情,想起出门前一日的事情来。
那一日是二月二,龙抬头。郑卓按着风俗,拿了厨房里的草木灰自门外到厨房,形成一道弯弯曲曲的草灰蛇线。最后旋绕于水缸处,这有个响亮的名目,叫做‘引龙回’。郑卓才做完这个,就见宝茹不要花婆子帮忙,自己要料理案板上的肉。
剁肉的关键就是要刀足够锋利,下刀的人足够果断——那等不常拿菜刀的女孩子剁肉乱七八糟很多时候并不力气不够,而是下刀迟疑的缘故。更何况宝茹下刀前还将大块牛肉往锅中冒水花的滚水中过了一遭。这般,牛肉里头依旧鲜嫩柔软,但是外头就变成了灰褐色,这样的牛肉格外好切碎。
只是郑卓既然看见了,如何还能看宝茹做这些力气活,只舀了一瓢温水冲冲手,就接过宝茹手上的剁肉道:“我来罢,你与我说要肉臊子,还是要肉片。”
宝茹拒绝让花婆子帮忙,但是却不见得会拒绝郑卓,她只不过是顿了顿,就站到一旁,慢吞吞道:“你来帮忙?也好呢,这本就是为你做的。都切成指甲盖儿大小就是。”
郑卓这才知道宝茹是要与他做一些能带出门的吃食,不谈他心情如何,只见宝茹一面去料理调料,一面道:“上一回出门我什么也不知,就让你空着手上门了。这一回还是小吉祥与我说如意姐姐托她买些外头的酱菜给白老大带去,我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件事。”
“如意姐姐现在还是吃住在我家,虽然已经脱了奴籍,但依旧小心谨慎的很。本应该自己亲自做些食物才显得心意的,但她不愿意麻烦厨房,于是就只能外头买一些了。我比她方便得多,自然与你亲自做一些。”
宝茹说这些话时语气自然,甚至自然到了没有那种情人间的旖旎亲昵,但正是这一种近似于家人的亲近寻常,最让郑卓觉得温暖。他就看着宝茹为他洗手作羹汤,这样家常,倒是比之前宝茹与他格外亲近时还让他动容——或许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吧。
郑卓到收拾碗筷时还在想着这事,与此同时,要去上学的宝茹也正想着他。不同于郑卓想着二月二那一日宝茹为他下厨,宝茹想的是二月初三郑卓上船出门她与他送行的场景。
这也寻常,毕竟对于宝茹来说她给出门的郑卓准备几样食物并不值得她去记得,她觉得这不过是日常生活,最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给郑卓送行就是离别场面了,况且这一次她是光明正大地与他送行,这又与上一回不同了。
宝茹是和姚员外一同坐车去送伙计们的,姚员外依旧与伙计们叮嘱一些老话,但是郑卓就不在其中了。他被脸色不好的姚员外赶到马车里去——宝茹就在马车里头等着他。
宝茹与上一回一样披了一件红色素面披风,她是故意的。果然郑卓一见她这打扮也不由得凝神,两人相视,眼里都隐隐有些笑意,显然都是想起上回那件事了。
郑卓道:“上一回我心里一直担忧,你怎么独自来了码头。”
郑卓说不来太多当时的忧虑和相思,但是未尽之意宝茹又怎么会不懂,可她偏偏故作轻松笑嘻嘻道:“有什么可担忧的,州府之地,青天白日的,会出什么事儿?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况且以后我还哪用得着偷偷来送你,我娘不必说,定然是巴不得我来的,她如今看你和亲儿子有甚分别?至于我爹,他倒是不太乐意我跟着,不过我早早坐上马车等他,他能把我撵出来不成!”
说到此处,宝茹还忍不住与他眨了眨眼睛——里头满是活泼的笑意。郑卓能如何,最后只能反复叮嘱她以后可不能这样随便了。只是这能有什么用,要是郑卓人在湖州,自然管得住宝茹,可是这样老妈子一样的唠叨能有什么效验,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之后两人又小声说了好些话,直到外头姚员外催促,两人才要分离。宝茹抓住最后一点时间,拿出一只小小的锦囊,系在郑卓衣襟前头。
“这个你上船再看!可要好生保管!”
那里头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郑卓抽开锦囊的系带,只倒出一枝小小的干枯了的玫瑰,上头绑着半个指头宽的纸条。郑卓打开时不由得心跳加快,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他才给宝茹送过一回。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宝茹既是在回答郑卓的心意,也是在表达她自己的心境。不知是不是向父母的坦白让她更加有信心了,总之她现在觉得当初那般彷徨犹豫的心情竟然恍如隔世,她一时竟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感。写下花笺情诗是早就想好的,只是在下笔时她忽然就忘记了原本准备好的那一句,福至心灵写下这个。
这就是她的心里话,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正如这句词的意思——‘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姐儿,到了!”
宝茹还在回忆,却被小吉祥的一句提醒打断了思绪——到了学堂了。今岁冬日寒冷异常,最不同往年的是这寒霜天气一直绵延到了二月。于是往年正月末就能来学的,今岁竟然拖延到了二月初,因此宝茹今日才来就学。
宝茹甩甩脑袋,不再去多想郑卓,转而想起近两个月没有齐聚的同学来——这可是攒了两个月的乐子与新鲜事儿啊!大家又聚在一起,必然有许多欢乐!
果不其然,等到宝茹姗姗来迟进入书厅时,里头已经热闹非凡了。明明只有七个小姑娘,难为她们能造出茶馆子的嘈杂劲儿。
爱姐此时正对着门口,头一个见到宝茹,立刻就不再嬉笑怒骂了,反而有些阴阳怪气道:“瞧瞧,这是谁家的大小姐到了,啧!好大的架子,平常那样勤谨,今日却是踩着点儿到的。可见是将来要做当家人的,就随意好多了。”
宝茹知道她们定然是知道自己与郑卓的婚事了,即使她与郑卓并没有订亲,可是自从姚员外与姚太太知道这一回事以后,那么就再也无法隐秘了——毕竟那一日动静可不小。既然瞒不住,姚太太索性就对外说了个干净:宝茹是要招赘的,招赘人选也定了下来。
这样既显得大方坦然,又免掉了还有人上门替宝茹提亲——毕竟拒绝提亲实在是两边都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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