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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褪尽-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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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归尘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种了多久田了?”蒲风有点不自在,轻轻挠了挠头。
  “很久。”
  蒲风那句“很久是多久”还没来得及蹦出来,李归尘继而道,“快有十年了。”
  “哦。”蒲风点了点头,她知道李归尘绝非等闲,但若论起归隐,他更像是在逃避什么,是什么?想到这里,她不禁低眉挑了挑嘴角,谁还没有个秘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更好地活着罢了。
  “张大人真够义气,他入仕前住了你家房子,当了大官还不忘提点你这位旧交。说起来你懂得的那套手艺是不是从他那偷师的?我也最喜欢看人断案了。”这话出了口,蒲风有点后悔自己多言了,这话听起来像是替他开解,却是摆明了怀疑身份,然则她的确是怀疑,又觉得不闻不问实在不合常理。
  李归尘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我家祖上乃是世代仵作,本也就是个贱民出身,不是本地人士,因家父立了功有了些积蓄且我又天生怕这些个东西,就来此买田改做农户了。”
  蒲风听愣了,李归尘淡淡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有点无奈的笑,“所以你上次在堂上倒不算胡说。”
  “这样啊……”蒲风揉了揉眼,“怪不得你的小白菜种得那么可怜,都快让虫子吃光了。”
  李归尘笑了笑。
  趁着月光,蒲风才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人来,可能是他平时笑得太多,又或许是天生的笑眼,眼角微微下垂有着好看的弧度,瞳色很深,说不清目光里蕴含了什么,好像很淡然,却又夹杂着抗拒与闲凉。她想这样好看的眸子或许不该生在这样一张略显平庸的脸上,转瞬又觉得珍珠只有在沙滩上才愈显其光芒。
  蒲风的目光一点一点涣散着。
  李归尘不看她,却是心想这实心丫头打算盯他到几时,明明不是很困吗?
  说起来他很久没看过夜空了。上一次得见,雨滴敲打着他的眼,棕红的天,就像是大片大片的血。
  而今夜见不到几颗星星,却是因月亮太过圆满且太过明亮,她非皎白而是近乎金黄的色泽,刺眼而令人不可直视。整个荒原上,因洒满了璀璨月光而明媚不似人间。
  明明是月,却活得像个太阳,黑夜里的太阳。
  短短的功夫,蒲风垂着脑袋打起了盹儿,终于歪倒过去,倚在了候在一旁的李归尘身上。他脸上常有笑意,却很少如此时般眼中含笑。小小的人儿伏在背上,脑袋枕在他肩上睡得正沉。
  蒲风并不重,或许与同龄人相比她实在太轻了,但李归尘背着她,不得以佝偻着腰,脚下亦有些不稳,背影看起来就像是个腿脚不好的老爷爷,样子颇为可笑。
  他不曾停下,也没有换过手臂的姿势,在清冷无人的京城午夜,走了不到两个时辰,正是以这样颇为可笑的姿势。
  到家时天已蒙蒙亮了。
  转眼日上三竿,蒲风抱着枕头吸溜了快流成一滩的口水,支起了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居然在家里。
  然而有三件事让她瞬间惊醒,头大如斗。
  第一,她是怎么回来的?背来的?抱来的?扛来的?总不能是像拖死猪一样拎回来的吧?那岂不是让李归尘摸……算了……第二,淡淡的皂角味道,谁给她换的衣服?她的外衣中衣都死哪去了?总不能是河对岸王阿婆半夜过来给她换的吧?天底下会有人睡得这么死猪一般吗?昨夜指定是李归尘把她拎回来的啊……最后,蒲风摁着胸膛,感觉到了厚实的裹胸布的存在,长舒了口气,可气刚吐一半就噎在了嗓子里——好端端的男子,胸上怎么会有这么个劳什子东西,她感觉自己脸上仿佛长了一千张嘴,可惜每张嘴里都被喂了一颗哑药,且是锦衣卫诏狱里堵人活口的那种,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哑药。
  蒲风也没换衣服,穿着中衣冲出了屋门,正看到李归尘在喂鸡,院子里搭了许多浆洗好的衣服。
  “先生,”蒲风咬咬牙佯装虚弱道,“实不相瞒我上个月遇到了劫匪,胸口受了刀伤,昨夜劳烦先生舍力将我弄回来,可是刀伤复发,学生想问附近哪里有治外伤好的大夫?”
  蒲风扶着门框,嘴唇被她抿着而呈苍白颜色,看着实在是副病得不轻的样子。
  李归尘攥着手里的虫眼菜叶子有点发愣,上下打量着蒲风,木讷道:“不如我与你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蒲风语录:“满嘴胡话,天打雷劈。”
  上榜之前字数限制,更新缓慢见谅~


第7章 访医
  蒲风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无非是换换药,先生跟我去倒是小题大作了。”
  李归尘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进了屋去找东西,一个声音从屋子里慢慢悠悠传来:“无妨,那大夫与我乃是故交,正好我也去拜访拜访他。”
  蒲风拍着脑袋,一脸牙疼的神情,哼哼唧唧道:“哎呦,昨天走路太多,今天走不动路了,归尘兄,你回来的时候帮我捎一副伤药便好了,到时候我把钱给你。”
  几只鸡咕咕叽叽着踱来踱去算是答复了蒲风,院子里静默了好一阵。
  她倚着门框,看着李归尘钉在自己面前,有点头皮发麻,“先,先生,还,还有事吗?”
  李归尘上下扫了一眼她,不动声色道:“赶紧去穿衣服啊。”
  “好,好……”
  蒲风点了点自己那重达三千斤的头,迈开了两条各九千斤的腿,关了木门脑疼肝颤地套起衣服来。
  “不急,再慢点就能赶上王府的千金大小姐了。”
  蒲风哭死的心都有了,“知道了知道了!”
  是以一路上,她都没有搭理李归尘,只是将半张脸藏在草帽下,两手揣着袖子,一边踢踏着路上的土,一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拖延着脚步。
  “脚上这么痛?一会儿让裴大夫给你开副洗药。”李归尘站在前面回头看着她。
  蒲风应了声没事,迈开腿来却如同壮士赴义一般满是悲壮。
  即便她现在跑不了,一会儿到了里面也得赶紧尿遁屎遁,反正不管它是什么遁,都得赶紧跑。
  谁又知为了避免自己被拆穿的那点零星可能,闹出这么多事来。蒲风暗悔,可惜了自己这好端端一张吹弹可破的白净面皮,还是要不得了啊。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扶额叹了口气。
  跟在李归尘身后穿大街过小巷,绕了许久到了一处貌不起眼的宅院前头,蒲风只见门上挂着一块颇为不起眼的半朽木匾,依稀辨得几个字:有病者来之。
  实乃废话。
  蒲风一个脑袋两个大,心道这里绝对就是李归尘的故友住处了,如假包换。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定不会错的。再者,这难闻的药味满胡同都是。
  李归尘果然执门环轻叩门扉,蒲风木然站在他身后,忽然一药童“吱嘎”一声开了门,蒲风一怔。
  “哦,李先生来了,正巧师父在堂里坐着呢,您快进来。这位小哥哥是……”
  “我是陪……”
  “她来看病的。”李归尘微笑着斩钉截铁道,继而回头看着蒲风,“别怕,进来吧,裴大夫医术好得很。”
  蒲风迟疑着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垂着头跟在李归尘后面进了院子里。
  本以为只是寻常人家布局,不想绕过影壁,院中却是一片葱茏,栽满了各种植株,还有十几个一人高的竹竿药架子,上面少说也得有上百个晾晒着药材的簸箕。有个药童正架锅烧火焙药,院子里满是烟熏火燎的苦涩药味,蒲风皱着眉头撇了撇嘴。
  也不知是今日天气太热了些,还是昨天的红烧肉方才的大油饼有些吃得油腻了,蒲风觉得有些恶心,想着一会当是一鼓作气遁走最为妥当。
  她这样忐忑着,自堂中出来一身着墨色长袍的长髯男子,虽头发有些花白但样貌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两条剑眉好看得很,眼睛不大但是晶亮异乎常人,只不过看着不苟言笑,且是面带三分怒。
  李归尘边行礼边咳嗽不止,喘匀了气与那人笑道:“彦修兄数日不见可是愈发仙姿出众了。”
  “你倒还知道来我这,我满以为你才真真是登仙而去了。”
  “我这么个凡夫俗子,哪去得了那等好地方。来,蒲风,让裴大夫看看你的伤。”
  此言一落,连两个小药童的目光也齐刷刷聚到蒲风身上,她不免有些不自在,攥了攥手心的冷汗,那句“哎呦,肚子怎么忽然这么疼,裴大夫您家茅厕在哪”刚出口了一个“哎”字,她便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住了,弯着腰咳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
  加之今天日头毒得很,他们打正午起走了这样远的一段路,未免受了些暑热,且刚刚在路边吃的炸油饼不禁在腹中翻滚,蒲风脸色顿时由红转白,咳声一顿,忽然哇得吐了一地,再也直不起腰来。
  李归尘一愣,招呼他们进来的药童倒像是见得多了,立马给蒲风盛了一碗凉白开给她漱口,压压恶心。
  裴彦修道:“空青,先扶着去屋里。”
  蒲风这一吐不禁有些软手软脚,可还挑了几分笑意说:“没事没事,就是吃多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她还没说完,就被空青连扶带架请到了里屋。
  蒲风趴在桌子上,心跳得几乎从嗓子眼儿里冒了出来,想着自己好端端地编什么蹩脚瞎话,现在好了,没病都找出来病了,真是应了“有病者来之”。
  空青看她脸色很不好看安慰道:“哥哥先缓缓,等一会不那么难受了师父再来给你看病。”
  蒲风闻此,脸色便是更难看了。
  院中大榆树下,李归尘与裴大夫两人对坐着喝米茶。
  “你倒是心大,那人又是何人,你便和他走得这么近了。”
  李归尘摸摸鼻子笑了:“我家房客。你是知道的,我这人不往外租房子哪有饭吃。”
  “房客?之前租给了个穷书生,那人倒也是个怪脾气,愿意将就在你那,考了功名才搬出去的。现在又来一个,有趣。”
  “蒲风是张大人的同乡,他将人介绍到了我家里,总不好将人赶出去。”
  裴彦修嗤之以鼻道:“我看你是收了人家不少钱。”
  李归尘笑着颔首喝了一口米茶。“蒲风这是怎么了?”
  “还有心关照着别人,把手伸过来。”
  李归尘微微挑眉,撩起袖子将手搭了过去,无奈笑道:“还不是多亏了裴兄,我近来好得很,除去刮风下雨时骨头有点疼,没什么毛病,日来起得早还能去翻翻豆田里的杂草。”
  指腹按在脉上,两人继而无言。
  “好得很?”裴彦修瞟了他一眼,起身摇摇头进了屋子里去。
  李归尘浅笑,负手跟在了裴大夫身后一同进了门去。
  蒲风一见他们进来,噌楞一下站起身来,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扶着桌边又缓缓坐了回去,看着便更不像是她口中所说的“就是吃多了”。
  自然裴彦修坐到了她对面放下了手枕,蒲风才算是彻底缴械投降了,只得伸了手腕过去,看着立在一旁隔岸观火的李归尘。
  不知怎么的,她有一种隐隐的错觉,似乎李归尘今天此番是在耍她,可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如此?难道仅仅是因为她骗了他?
  蒲风轻轻叹了口气。
  裴大夫皱了下眉看了她一眼,继而收手道:“倒是无大碍,是否近来饮食油腻厚重?”
  蒲风挠了挠头:“吃了半个月的粗茶淡饭没见油腥,所以这两顿吃了点好的。”
  “如此正是积食了,吐了也未必就是坏事。好在你年纪轻底子好,不放心的话,我开个小方子给你回去吃,若说不吃药的话,清淡饮食静养几天自己也就好了。”
  蒲风忽然想起了什么探过头去:“裴大夫问您个事,刀砍伤,伤在腹部可否能即刻毙命?”
  裴彦修回头看了一眼李归尘,一幅好气又好笑的样子,继而答蒲风:“若是伤者肥胖,则伤处未必能损伤脏器,只是寻常外伤罢了,鲜有致命,更休论即刻;若是伤者体瘦,就像是你这样的,伤口倒是可能穿透肌理,损伤肠管等,也未必即刻致命,必要损伤腹内深层经脉,则可顷刻亡矣。”
  “这就对了!”蒲风暗喜,转而又立刻恢复了愁眉苦脸的神态道,“我这病有没有可能是受到了惊吓所致呢?”
  “倒也,有可能。”裴彦修沉吟道。
  李归尘一直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听到蒲风这一句再也止不住笑意,他怎么会忘记自己昨日着实对不住她,小妮子现在倒是要先敲打他了。实在有趣。
  听她昨夜和张渊的交谈,今天又问了这外伤之事,想来蒲风也已推断出了个大致轮廓了。
  一切,只待明日大理寺复审升堂了。
  蒲风是初审时的证人,虽证词未被采用,但当日堂上目睹之人众多,她也算是复审时的重要证人,自然是要再赴大理寺公堂的。
  只要有蒲风在,陶刚便有了一多半的把握翻案,事情只是难在,这么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到底如何令众人信服?
  且他尚不知此案主审官员乃是何人,若遇上了迂腐之辈,只怕是空有罪证也难翻案。
  充军流放,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即便十年之后能回来,于陶家而言也会是无法抹去的耻辱。小陶还这样年幼,此后他们孤儿寡母除了难以度日,还要受人白眼非议。无论陶刚能不能洗冤,若是他装聋作哑,又于心何安?
  纵然也曾苟且度日,如今更是形同蝼蚁,为了所谓良心,在官府面前出头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自己,的确对不住蒲风。
  李归尘未免想了许多,也只得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
  自医庐出了门,裴彦修叫住了李归尘,留给了他一句话。
  “病可医,心无人能医。”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开堂,倒叫李归尘看看那主审究竟是哪位熟人?


第8章 大理寺·上
  这厢白河旁李归尘家中。
  院子里架了一个小炉子,细细的柴火欢快着燃烧,李归尘满头大汗地慢悠悠扇着药罐子。
  而蒲风正托腮卧在海棠树下的竹躺椅上,午后的倦阳透过一树繁盛枝叶在她身上落下了斑驳的碎影。
  她静静看着李归尘熬药,他额边散落的发贴在了颊上,一双低垂的眼紧盯着嘟噜冒泡的药汤子,挺拔的鼻尖上有晶莹的汗。忽而他一抬眸,正对上了她的目光,蒲风清咳了一声,微微侧过脸去佯装闭目养神。
  鸡鸭三俩缩着脖子卧在躺椅边,发出舒适的咕咕声,只有蝉不知疲倦地聒噪着。
  蒲风不知怎地心跳有些加快,她四指规律地轻轻敲击着竹面假寐。少顷,身边一沉,她睁开眼便看到了李归尘坐在了自己腿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以瓷匙轻轻扬着。
  蒲风一下子坐起身来,抱着膝盖睁大眼睛看着他。
  “恶心可好些了?”
  蒲风胡乱地点了点头。
  “明天还要早起去大理寺,一会儿喝了药就回屋好好歇着吧”
  蒲风低着头要去接李归尘手里的碗,被烫得缩手,刚想忍痛继续拿着,李归尘收回了碗去,沉缓道:“我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不敢自己出堂作证便害了你,这事终究是我不对。事尽之后,再无这般了。”
  他这是在道歉?蒲风舔舔唇笑道:“左右也是我好管闲事,上个堂又掉不了一块肉,若是真能给陶刚洗冤,这都算不了什么。
  只是,我现下虽大致明白了那凶犯的杀人栽赃过程,却有一点一直想不通——弃尸的方法何止千万,凶手何苦要大费周章设这么一个局?即便他猜想得到那日会天降暴雨,又如何能断定有人或者说是陶刚一定会迎面撞在张壮尸身上?”
  李归尘继续扬着药汤,摇了摇头,“或许真的是陶刚那日倒了霉撞上的,这也是说不定的。”
  “张壮与人结仇不少,而陶刚本本分分种地,也不至于有谁要刻意杀了张壮,以这种方式陷害陶刚。”蒲风皱着眉,忽然盯着李归尘的眼睛,“先生明日可会随我去大理寺的衙门?审理此案的可是张渊大人?”
  李归尘手中一顿,“我明日一早有要事,怕是不能随你去了。张大人是左寺丞,此案合该少卿或是大理寺正审理,按理来说他不必赴堂旁听的,可我看他对这件案子感兴趣得很,上了堂陪审也未可知。”
  蒲风遗憾地点了点头。
  李归尘继而正色道:“我知你想替陶刚翻案心切,可你须记着,初审之时丁大人对你说了些什么话,再放到大理寺衙门里,未必就不是这套说辞。法理所讲求的公正意味着要有充足的证据,不然就算是此事闹到天子那里,也不会有人单凭你一方之言就听信于你。”
  证据……蒲风颔首应了,从李归尘手里端过那碗晾得适口的药仰头一饮而尽,之后一张小脸被苦得皱在了一起,喉头一暖,一口药差点没从胃里翻涌出来。
  她居然看到李归尘的唇角微微上扬,噙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细细想来,从头到尾,他不曾问过自己那“胸口有伤”之事,莫非,他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了?
  蒲风挠了挠头,也笑了。
  转眼日暮西垂,蒲风喝了李归尘给她专门熬的糙米红豆汤便被他催促着上床歇着了。
  可她心里始终想着凶案之事,虽阖了眸子,直到月光自窗棂洒进了半个屋子也尚未入眠。
  无数疑问困扰着她,李归尘对此案的态度更是令她颇为疑惑。真的只是因为胆小怕事?若非那日陶刚妻子拉扯着孩子跪下来求他,想来他对此案连过问都不会,这是否太冷血了……可她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随她同去,哪怕只是在堂下看着她。
  蒲风翻了个身,看着如水的月光,心下将自己所知的此案经过又细细顺了一遍。
  她的睫毛轻轻一闪,目光变得凝滞了起来。
  如此几乎一夜无眠。
  翌日寅时未尽,外边的天色尚还是朦胧未亮,蒲风已穿戴好,背着挎包出了门去,却发现李归尘竟然已经不见人影了。
  她有些失落地自顾赶路,算着今日乃是巳时初升堂,她尚还有时间走一趟东市。
  说起来,若不是她在了东市逛了一圈可能还不知道,这杀尸案居然在市井中大为流传,其中不少说辞更是令她有些哭笑不得。
  待她候在大理寺衙门堂下,看着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一圈人,额角的青筋才算欢快地跳了起来。前所未有的压力负在了她的心头。
  “不知今日这杀尸案的主审可是哪位大人?”
  “那谁知道啊。王兄,你听没听说前夜子时这尸首,诈尸了……”
  “嘘,您快甭说了,我一听头皮都要炸了。您说说今年打年头起就不正常,旱了这么久又闹这事儿,老一辈的说,是有人作孽,天要收人啦。”
  “快别胡说,小心这里头有穿这个的。”
  那人往身上一比划,二人顿时噤若寒蝉。
  蒲风抹了抹网巾之下细密的一层汗珠,心道这堂下众人中有身着常服的锦衣卫也是太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此案毕竟与权贵毫无瓜葛,也不至于惹上什么太大的是非才是。
  她这样大略思量着,不住踮起脚尖来左顾右盼,可杂乱人群中哪里有他半个身影。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蒲风撅起了嘴隔着宽大的长衫轻轻摸着腰带上夹带的物什。
  这东西一会可是要派大用场的。
  少顷开了堂,一身着细团花暗纹绯服配素金带的大人端坐于案后,蒲风本以为主审会是个像丁霖那样的老头子,不成想这大人居然年轻得很,看样子也就将将而立,可能正是因此,故而他更要端些架子,面上格外冷酷威严。
  虽是大理寺复审,流程也是大致相同的,众人听了刘仵作报了验尸单子,陶刚、陶刚妻子、报官证人连带着张壮老母的几番说辞,对这案子也算是有了个大概认识。
  此后便是蒲风受传召上堂。
  那大人对照着初审的文书记录,不免揉了揉眉心,他看着堂下跪着的证人蒲风,忽而觉得这少年有些与众不同。
  他本是有些苍白瘦弱,却穿了一件极不相宜的宽大白苎外袍,低头跪在那里更是显得有些姿势僵硬怪异,且身上臃肿。面上却是与这年龄不相称的沉稳内敛神色。
  “堂下之人可是证人蒲风?”
  蒲风口上应了,余光却不时瞄着身边停尸板上的死者,满手冷汗。
  “本官听闻,那日初审正是你提出此案有异?今日大理寺公堂之上你便如实说来,起身说罢。”
  那声音听着圆润厚重,蒲风七上八下的心稍稍踏实了一点,站起身来微微行礼道:“多谢大人。学生当日杀尸之说,确非一时胡言猜测。依方才他人之言,那日天降暴雨,陶刚手持柴刀奔跑时不慎大力撞到了站在路边的张壮,以致张壮倒地肚破肠流,血流遍地,后官府收尸并带走了陶刚,这便是之前所判断的案发经过。可学生认为,此案有一个最大的破绽。即,若能证明此案死者在遇到陶刚之前已死,便是翻案之关键。”
  蒲风一顿,看向了陶刚:“若是当真为陶刚杀了张壮,那张壮绝无可能在腹部中刀的情况下一声不吭不是吗?”
  陶刚哭着连连称是。
  蒲风继而道:“此点的确不合常理,可若说这便是学生判断陶刚碰到张壮时,张壮已死的原因,未免不能服众。可今日学生已有了充足理由。”
  张渊坐在公堂右首,托着腮轻笑,心道这贫嘴小子蒲风卖起关子来真是没完没了。
  蒲风深吸了口气,沉稳道:“学生曾提出过三点疑问,如今便一一解释道来。
  第一点,死者如何能站立路边?其实这倒也不难,在人死之后的两个时辰之后,尸僵便可以发展到一定程度。
  案发当日约莫巳时下了暴雨,在那之前天气炎热尤甚平日,更会加快尸僵的发生,故而若是凶手有心设局,可让死者刚刚断气时便平躺在地,脚下垫以平整之物,手臂弯曲,以木棍握于手中,保持直至尸僵充分显现。
  此时,死者已肌肉僵硬,关节不能弯曲,若是以一根铁锹之类的农具稳稳插入土中,再将死者以站立姿势架好,手握铁锹支撑,脚后垫以石头之类的辅助,在雨幕模糊中看起来“站立”一段时间想来不成问题。
  若是能当时便剥了张壮的衣服来看,应该可见他背部一并臀部有压迫形成的平面状,只因是平躺时已发生尸僵的缘故。但后来尸检中这点不能作数,因不能排除为后来躺尸路边所致。”
  候在一旁的刘仵作点头称是。
  主审大人亦是微微颔首,“继续说下去。”
  堂下一片啧啧感叹声,蒲风受了一定鼓舞,长出了口气,沉声道:“第二点,人若已死,如何能做到血流如注。”
  刘仵作摇头低声叹道:“这根本不可能嘛,别说是你刚才推测的已死了两个时辰以上,就算是刚刚咽气,也不可能如此。所谓气为血母,气息已绝,血液便不会运行了。”
  蒲风一笑,“不知诸位可有听到刘仵作所言?说得不错,按理正是如此。可有一点我们偏偏就忘记了——那日下了暴雨,尸身上的血迹早已被雨水冲刷殆尽了。所以那血,未必就是死者流的血,或者说,未必就是人血。”
  此言一出,堂下又不免骚乱。
  受了一刀流的不是人血,难道还能作出妖怪来了不成?实在是骇人听闻了些。
  “荒唐。”一声惊堂木响彻,“蒲风,你可有依据?扰乱公堂你又可知该当何罪?”
  蒲风低头微微行了个礼,之后便弯腰拿起了放在漆木托盘里的凶器柴刀,忽然持刀猛地向自己腹部劈去。
  虽然那样子看起来有点别扭,但还是将堂上堂下的众人吓了一跳。一旁持戒棒的衙役此时皆拎着棒子紧张起来,随时准备将蒲风按倒在地。
  只见蒲风的一袭白衣上忽然猩红一片,血色迅速蔓延,大有汩汩外流之势。
  可她依旧面无异色地拿着那把沾了血的柴刀,并没有一点痛苦之状。
  张渊也是倒吸了口凉气,定睛一看,原是蒲风持刀只是以刀背朝向自己。
  “蒲风,这是何故?”
  她缓缓转了一圈,让众人看了个清楚,又将柴刀放了回去,道:“回大人,张壮倒地时肠管外流,这是证人和陶刚都承认的,收尸去看时也是如此。
  而此问题的玄机便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此案还剩一章~


第9章 大理寺·下
  众人听她话音儿一顿,不由得瞪着眼珠子愣住——流血便是流血,又与那不堪入目的肠子有何关系?这岂非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便听着蒲风继而道:“屠户皆知,杀猪时先要自颈部放血,在血中加入足量的盐便可让猪血不凝结,而凶手所用正是此法。
  若是取猪大肠数寸洗净再刮去了肠脂,以细细丝线扎紧开口,再灌猪血至极度充盈后勒死封口,这一段肠子便成为了一个血包。肠壁本就被胀得极薄,且可能经过了一些处理,若是再受剧烈撞击,便可使血包破裂,血液迅速溢出。
  照此一来,此法既可制造出死者腹部流血的假象,肠管所制的血包又可混在死者肠子中,且因污秽骇人使仵作急于将其塞回腹中,继而不被人发现。
  而凶手正是持利刃使死者腹部中刀,导致肠管溢出,大量出血而死。若是凶手仔细清洗了原有血迹,再以血包置于伤口附近用腰带支撑,便可造成死者在路上大量出血而死的假象,借暴雨之势,高明些的障眼法罢了。”
  蒲风说着,伸手探入怀中,二指居然夹出了一条被血染得微红的、皱皱巴巴的一大段肠子,放在了漆木盘上。
  “这便是学生今早依此法炮制的,方才经大家亲眼所见,此法也确实可行,故而据学生推测,若无意外,死者腹中应该也有这么一段——正是当时混在了死者肠子中,而仵作验尸时依律纳肠回腹缝合肚皮时不曾在意的。”
  张渊听着不住拿扇柄敲击着手心,才知那夜种种原来为此,就差喊出一声“好”来。
  主审大人皱眉道:“刘仵作,当堂剖腹来验。”
  “大人,这……”
  少卿垂眸,不动声色地抬手挥了挥,刘仵作见状不敢再出言违逆,只得皱着眉头照做。
  “大人英明啊!”陶刚拜服在地,满脸涕泪纵横,因他心知,此番真的是脱罪有望了。
  这当堂剖腹验尸之事,莫说是本朝,就算是自宋朝起至今,也是闻所未闻之事。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张壮已死,可怜他老母仍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哭得径直昏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剖腹之事也是势在必行。
  堂下不免一片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又有谁能想到,原本一件听起来再寻常不过的误杀案,且还是在证据齐全的情况之下还能发展出这样一番曲折?如今僵尸走尸说自然是立不住了,众人皆伸长了脖子看着堂上的动静,不知这少年人的一番骇人言论是否属实。
  蒲风立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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