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权臣本纪-第6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饱他们的。”
  一席话如此直白,又如此明白,蒋北溟心下折服,紧望着成去非,半晌不知该应对些什么,终只拱手道:“欲壑难平,可又不得不平,今日被大将军点破,小民无地自容,亦无可辩解。”
  “我说了,你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本不至于点破至此,我之所以点破,不过让你知道,我既清楚了这事,自当有数,也望蒋公子勿要隐瞒,等并州的事情结束,再详禀吧。”
  “大将军见识长远,小民难能全然领略,却也知边关之患,犹剑悬顶,如剑指喉,小民唯尽犬马之力而已。”蒋北溟默默听完成去非这一语,忽额手行大礼道,成去非颔首起身,踱步到帐外看了一眼:
  “雨势已过,我就不留蒋公子了。”
  蒋北溟再施礼辞别,成去非目送他出了大帐,他那一袭月白袍子边边角角早脏了许多,然而他的身姿依然卓尔,他低调谦逊的声音也回荡在耳畔,成去非静立许久,直到蒋北溟身影消失,这才信步入帐。
  次晨一早,雨早于前一日天刚着烟时便住了,百姓们帮忙所造攻城云梯业已备好,旗手则忙于把被雨打垂的祁字大旗换掉,那边传令兵高亢的声音再次回荡于广袤天际之下,成去非一身戎装手按佩剑橐橐走向已齐集的三军将士,待跃上高地,环视一圈下来,方沉声喊话道:
  “将士们!我军将与外虏进行最后一次大战,各部严整队伍,听我指挥!戎夷素爱不请自来,侵我国土,犯我边疆,害我百姓,妄挑刀兵之灾!尔等一路奋勇杀敌,视死如归,如今胜利在即,尔等自当乘胜逐北,一股拿下太原郡,王师凯旋倚马可待!望尔等存马革裹尸之勇,思冠绝三军之功,得胜班师之后,赏罚分明,尔等的功绩都在这我这里记得一清二楚,望各位再接再厉,蹈锋饮血,收复失地!”
  成去非语音方落,众将士纷纷高举手中武器应和声犹能穿云裂石,三军士气在此刻高涨到极点,成去非赞赏地看了看众人,就在军令要出口的一瞬,一串疾驰的马蹄声渐次逼近,马上人一壁挥舞着手中圣旨,一壁高声叫道:
  “大将军且慢!”
  这人不等近身,便被兵士拦下,他只得连忙翻身下马,不想那骏马立刻倒地,嘶鸣两声,就此气绝,众人不禁一凛,明白这马是被活活累死了,无数目光齐刷刷汇集到了此人身上。
  “征北大将军接旨!”使者亦吁吁踹气,声调虽已不稳,却极力维持着流畅,成去非两处太阳将将直跳,只顿了片刻,正欲跪地,那使者忽道:“烦请大将军先解剑。”
  此话瞬间便激怒了成去非身后一众裨将,其中一脾气暴躁者已脱口而出:“接旨便接旨,看不见马上就要攻城了?为何要大将军解剑?!”
  此人声如洪钟,雷霆般乍起,很快引得群情汹汹,使者不意招来如此惊天反应,仿佛似闻抽剑之声,登时吓得一身冷汗,本居高临下的目光已变成战战兢兢的吞吐:
  “下官只是奉旨而来……”
  “再有喧哗者,军法处置!”成去非扭头扫视一眼,众人立刻噤声,目中却难以平息不快,见成去非竟真窸窸窣窣解下佩剑,不及反应,而那使者已继续道:
  “上谕,北徐州刺史蔡豹暴毙,其幕僚等人秘不发丧,意欲谋反,命征北大将军成去非立即班师南下,以解京畿之危!以卫建康门户!钦此!”
  略带颤意的声音听得众人一时都愣怔住,成去非缓缓阖了双目,复又睁开,还不等他思想,马蹄声再次传来,众人不禁循声引颈望去,中枢使者的装扮再度把局势搅得越发莫测,却见那使者亦翻身下马,掏出令牌,直朝成去非奔来,而圣旨的内容几乎如出一辙,不过是措辞更为紧迫,众人终听得忍无可忍,一阵稀里哗啦霍然起身,目光如炬般燃向那两个使者,却见成去非伸出双手道:
  “臣领旨。”
  “大将军!”为首几个将领忍不住疾呼,成去非回首断喝一声:“跪下!尔等意欲何为?!”最后几个字他以提气喝出,清晰有力,在骤然又安静下来的人群中回荡,众人目中的不甘疑惑愤怒几欲喷薄而出,却也只能硬生生摁下来,复又跪倒一片,待成去非接旨起身,才跟着咬牙立起。
  成去非的眼神像是凝固一般,静静看了两位使者一眼,只淡淡问:“后面是否还有上谕未曾送到?”
  这两人早察觉出氛围不对,刀子似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刺来,然而四周除了成去非的声音之外,仿佛突然陷入冰天雪地,那些将士只是僵死般动也不动,但蔚为壮观的三军又似乎在下一刻便能蜂拥而至一般,这样的幻听幻觉,让两人一时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瑟瑟看着成去非,好在哒哒的马蹄声真的再送来一道旨意,终和前面两道有了不一样的地方:
  都督并州军事,持节的唤作了一名叫朱预的人。
  将士们中唯独虎威将军几人知晓这朱预正是江左隐居多年不出的大名士,听到这样的旨意,就连司其等人也彻底懵然,却又很快醒悟过来。成去非照例接了旨,已换上十分平静的神情:
  “不知新都督何时抵达并州?”
  这最后来的使者,见前头那两人面色有异,小心道:“朱大人已在路上。”
  成去非略一颔首,转身吩咐:“来人,先带使者去歇息。”
  “大……”身后人方吐出一字,便被成去非逼视的目光打断,这三人见成去非顺利接旨,稍稍放下心来,彼此相视一眼,方拱手上前致礼。
  一番寒暄过后,众将眼睁睁看着那三人被好生带去伺候,一中军将领悲愤莫名,仿佛是在质问成去非:
  “功败垂成,大将军为何要接旨?将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大将军为何不愿机变?”
  “大将军!那朱预又是何人?末将听闻是个隐士?这岂不荒唐?大将军,三军交由这样的人来统帅,何以服众?中枢就不怕引起兵变么?!”
  众人自先开始的震骇中回神,全然化作一股股怒火,彼此间仔细交流琢磨,那怒火愈炽,成去非避开众人目光,低首重新挂好佩剑,打了个手势,面无表情道:
  “搭云梯,攻城!”


第183章 
  众将领会,心下似是想明白了; 圣旨大将军接; 可何时动身; 那还是大将军说了算,不过一想到那姓朱的名士居然要来都督并州军事,捡现成的便宜,将士们自是义愤填膺。眼下,尚不是置气的时候; 祁军上下只希望那朱预最好永远到不了并州才好。
  那边军令既下; 从三军中挑出善于攀爬的部众已备好刀器,前头以皮盾护首的先锋部队; 也已集合完毕; 领头者有邵逵将军选出的几名悍将,以及青州铁骑的一部。成去非先行遣出一小股佯装攻城,果然引得头上箭如烟雨,这一股人皮盾紧挨,绝不让盾阵出现缺口,冷箭如风贯来; 这些人到底是训练有素; 擦面而过的凶险之下; 并无人闪避,无人畏惧,行进速度虽慢却稳。
  直到后头将领们觉得眼前一清,终等到敌寇箭枝稀疏; 明显不够射杀的时候,方果断推进速度,众人抬着云梯,直冲过去,纷纷搭上城头,此刻,换上的是善攀一部,皆口中衔刀,双足稳稳落在梯上,犹如猿猱,从成去非这个角度看过去,竟好似扶摇直上,女墙上的守兵随即拉弓放箭,那本衔在口中的刀也立刻转到祁军手间,上下翻卷挡箭,一众人身手极佳,乱箭从其两侧零落坠地,后头经验稍欠火候的兵士们趁此紧随其后,不过敌寇占据城头,居高临下,眼见着最为敏捷的几人就要跃上墙头,不想一阵密集箭雨忽又落下,几人手忙脚乱中只顾挡箭,云梯被敌寇合几人之力趁势拿叉竿一掀,摇摇欲仰间,成去非这边几位将领看得心头一晃,不由低呼两声,城墙底下扶梯的祁军死命压住,那几人才算略略躲过这一险情,等那几人再度攀杀上去,终接近堞上敌寇,奋力一跳,便在城墙上和人交起手来,一时长枪如舞龙蛇,刀光卷雪溅冰,纵横间鲜血如花。云梯后续跟上的却没这般好运,敌寇箭矢殆尽,很快换上大小不一的石块,狠狠砸向意欲登顶的祁军,乱叫哀嚎声顿起,不多时便倒下几架云梯。
  先行厮杀上来的这几人寡不敌众,虽勇于拼杀,却终难以真正立足,瞅准时机,复又折回云梯,小心退下,一气奔向阵外观战指挥的成去非眼前,喘着粗气望着他:
  “大将军,收兵吗?”
  成去非点点头,一面打了个手势吩咐:“鸣鼓收兵,拣点损伤。”一面打量着这些人,问道:“你等可曾受伤?伤势如何?”这些人上摸下摸一阵,好在都是些轻伤,并无大碍。
  “就照着今日这节奏来攻城,”成去非执鞭遥指城墙,长史参军虎威将军一众人围在他身边认真聆听着,“攻个两三日,那边壕沟也挖的差不多了,势必把那城墙往塌里挖,除此之外,床弩这两日就能用上,今日损耗敌寇不少箭矢,对了,你几人上了城墙,可留意到什么没有?”
  其中一人回话道:“那倒不曾留意,不过方才大将军提及挖壕沟,属下以为还应提防着敌寇‘地听’。”
  成去非不由赞他一句:“你这提醒得好,司将军,你要留心他方才所说,我军粮草够耗他几日,”说着看向了刘谦,“你趁这两日,寻出一队会卷叶吹胡笳的兵士,青州铁骑里应该有人会,待三日后入夜,敌寇也被折腾得疲乏劳累之际,这边军中便可齐吹《胡笳五曲》,怎么凄凉怎么来。”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大将军这是作何,唯有刘谦思忖有时,笑道:“大将军欲效‘四面楚歌’,人心都是肉长的。”
  “姑且一试。”成去非抬首朝远处看了看,遂先回中军大帐,同邵逵等众将又细细部署了接下来几日事宜,安排妥当后,遣散众人,方让刘野彘几人进来,嘱咐道:
  “我马上启程赶回徐州,落日铁骑我带走少半,其余人,刘野彘你带好他们,听邵将军的调度,勿要擅自乱来。”
  众人先是一怔,不由心头发寒,刘野彘上前问道:“大将军还是要回徐州?末将听那诏书,说的并不清楚,何为意欲谋反?可见徐州尚未乱,不过是朝廷的猜测罢了,末将说句僭越的话,朝廷这是想……”
  “你住口!”成去非当即打断了他,“中枢的事,还轮不到你们妄议,你们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他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刘野彘低头不再做声,成去非缓了缓口气方道:“徐州离诸位家乡,也是我的家乡,近在眉睫,倘真生二心,扬州必要罹祸,乡亲父老还在等着你们凯旋,不管此时那边是何情势,我都义不容辞该去查探,我先带一队人过去,司其将军率部随后跟上。你们在前线舍生忘死,江东如出了事,将士们也自会无心恋战,想必诸位都不想看到这种局面,你们所担忧的,我明白,也多谢你们,我走后,并州就劳烦诸位了。”说罢成去非朝众人抱拳示意,众人眼眶一热,动情齐唤道:“大将军!”
  成去非摆摆手,叹气道:“先各自回营吧!”说完丢个刘野彘一个眼神,刘野彘便多留片刻,目光闪烁,望着成去非:“大将军还有何吩咐?”
  “等战事一完,清点虏获,打扫战场你留心下即可,真正需要你做的是,把那有战功,宜颁赏的将士名册,以及伤亡名单,协同刘参军拟出来,不要有遗漏了。”
  刘野彘点头:“那战俘怎么办?”
  成去非略一思忖,道:“你看着办吧,另外还有一事,待新都督一到,面子上要过得去,千万不可轻视,至于,他倘是插手胡乱指挥,一意孤行,”成去非调转了目光,“你也看着办吧!”
  刘野彘眼波一动,拱手道:“末将明白!末将谨遵大将军钧令!也请大将军放心!”
  等成去非把这善后诸事也一并交待清楚,已是日头西斜,刘野彘则给他点好五百亲兵,又挑出几名功高副将随行,高立阿大等人皆在列,这些人是心腹中的心腹,武艺高强,历练丰富。老六等则仍留并州,见成去非歇息一夜,不等再观战攻城便要出发,几人前往送行,不禁挽留:
  “大将军,不如再等个三五日,攻了城,与敌寇最后决战时,您再走。”
  成去非扫视一眼列阵整齐的三军,道:“圣人说,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知道是何意吗?”言罢却并不解释,只是骑马原地又踏步几圈,往来岁月深,初到此地,春意尚浅,如今七月流火,眼前虽草木葱茏,然盛极始伏衰矣,霜威出塞早,他知道不足数月之后,此地便可见秋像。鹤唳华亭月,马嘶榆塞风,他看来是等不到边塞雁飞,落日胡天了。
  “临行前,我有些话,想问诸位,倘得胜后,就此把诸位留在并州,为天子守国门,诸位可愿意?”成去非移目到眼前几人身上,众人颇为茫然地回望着他,似是一时还不能解他话中意味,刘野彘已朗声应道:“末将只听大将军差遣!倘是为大将军守国门,末将们义不容辞!”
  成去非面色一沉,无复多言,只道:“这话你也有胆子说?给我烂在肚子里,我去后,见机行事,机灵些,但也不要太过妄为,务必尽心尽力,我在建康等着为诸位接风洗尘!”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叱喝一声燕山雪,就此绝尘而去。
  待成去非这队人马驶出并州地界时,他终再一次勒停了燕山雪,回眸相望时,表里河山,残阳如血,而绝岭耸翠,仰之弥高,他忽生一缕不舍,川容如画,弓刀似水,他却并无亲眼目睹牛羊日暖山田美的机会,王业实艰,几时能到承平了?如此思想,脚下便不能不踯躅,余晖渐消,朝朝暮暮,塞北风沙,他是到告别的时刻了。
  众人无法知晓他们的主帅,平日里甚少感慨多情的乌衣巷大公子,在领略了如此壮丽山河之后,胸臆是何等开阔而又掺杂着一股无法言明的深怅悲凉。他爱惜这江山,寸土不忍不能弃。他爱惜那百姓,望翁媪稚子皆有依傍,然而青山独不语,日月独不语,几度兴亡,几度离合,他的同袍依然留在这片土地,为如画江山而战,为百姓黎民而战,既如此,那么他就不该如此感慨,他应记起她的话,华夏教化终会如春风一般,渡得了边塞,虽晚一些,然而终究会至。
  大公子不相信么?她的声音温柔而笃定。
  春风来不远,他脑中第一回掠过如此念头:倘有那一日,他定要带她穿过杏花江南,烟雨江南,借着哒哒的马蹄,来看这雁飞汾水,来看这鸟道长空,江北江南,风嘹月唳,他不信这世间的一切只能并付一丘土,这万里的河山,还在等着他与她并肩相至的那一刻。
  他亦第一次察觉到,即便是万里离乡,即便是兵戈马上,只要想到她,便能牵动柔情如许,让人并不觉得寂寞,这是她赋予他的安慰,这亦是女子赋予男子的安慰,尽管在过往种种光阴里,他从未察觉此点。
  带长剑携弯弓的将士们簇拥着他们的大将军,在新一轮落日将坠欲坠之际,终策马飞驰到了北徐州大地。
  夜色下来,紧闭的城门似乎已经在昭示着什么,成去非立于马上,仰面看了看城头那些高举火把的兵士,全都严装以待,这边探马已得信而回,近身报道:“大将军,蔡大人之子蔡元,被底下人推选为新刺史,一众人都在刺史府里头,不知什么情况,属下没能进去。”
  “大将军,末将怀疑这里头怕正是起着内讧,还没拿定主意,要不然,您看徐州,并无动静。”一旁副将若有所思道。
  成去非四下观望有时,明白不见得就真能乱起来,不过中枢的旨意一下,说不定反倒刺激了人心,中枢看似愚蠢的选择,不过是针对他而已,令他齿冷的是,倘真的逼反了徐州,只为削他战功,却让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三军将士白白陷入新的战事,命贱如草芥。百姓黎庶横遭战乱,一样的命贱如草芥。东堂之上的肉食者们,在国朝边境未平,在热血尚未干涸之时,便迫不及待要烹犬藏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并不尽然,肉食者,总是在为自己筹谋的,至于国祚,至于黎民,不在肉食者的谋中,成去非冷冷望着那团团火焰,虽铠甲之下,汗已湿透,然而心却和眼目是一样的冷。
  徐州刺史府内的人心,同样是难以平静,激荡起伏的。
  “长史教唆公子,换来这种死局,可还满意?”原蔡豹大人的裨将率先发难,蔡元此刻却勇于承担道:
  “不是长史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
  裨将冷笑不止:“那公子这会可曾看清了中枢的意图?公子是太年轻,书生意气,长史你一把岁数了,何至于如此糊涂?!”
  “因为我不想死,不想诸位同僚死,更不想徐州百姓死。”长史平静地看着他,长史的家眷,一切不愿与中枢抗衡官员的家眷,皆已被羁押在刺史宅邸的后院之中。而长史本人以及一众官员,身后亦抵着把把利刃。
  “事情不在于徐州会不会反,而在于建康觉得徐州会不会反,如今,旨意已下,我等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公子到底还在等什么?等成去非从西北回来绞杀徐州吗?”裨将突然怒吼一声,便引得一阵骚动,那利刃似乎又欺近两步,蔡元只觉后颈处寒意顿起,肌肤之上起了无数颗粒。
  “公子下令吧,我等立即起兵渡江,中枢兵力大都调往西北,城内空虚,荆州军亦散做两团,指不定见我等起兵,荆州趁此顺江而下……”裨将一语未了,长史不变声气,打断了他,“将军有几成胜算?又怎会知荆州许侃心思?即使打赢了建康,将军是打算做皇帝?”
  这一席话说得后头众人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众人混沌,并不是很清楚最后计划为何,只知眼下似该起兵,可起兵到底为了什么,得胜之后又要如何,是谁也未曾深想过的。
  长史叹了口气:“此时回头,不为晚,历来欲起兵谋逆者,倘想获胜,定要快刀斩乱麻,如今,人心不定,思虑惶惶,连将军你都对将来之事毫无筹划,此举不过自投死路罢了!”
  长叹声尚未消散,外头忽奔进一慌张至极的小兵,面色煞白,连滚带爬奔到眼前,方哆嗦道:
  “城门,城门开了,进来一队人马,说,说是征北大将军,要,要见诸位大人!”
  “什么?!”这裨将凛然大惊,一把拽起小兵衣领,“成去非如何进的城?”
  小兵被他勒得几乎昏厥过去,睁大了眼费力道:“他在城下喊话,说,他是奉王命而来,收拾叛者的,他知道有异心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余人等,自,自不用受牵连,可要是此时不开门,待大军攻门,则格杀勿论!守城的见他烟压压全是人,乱了阵脚,有要开的,有不愿开的,结果那不肯开门的竟被杀了,迎,迎那大将军进了城!”
  “蠢货!昨日探子方报并州正打在兴头上,大军是飞来的?成去非定只是带了一队轻骑先跑来试探,就尔等愚不可及会上这个当!”裨将气急败坏,一脚踹开了小兵,烦躁不安地来回踱起了步子,其他将领见状纷纷交头接耳,说着说着忍不住开始彼此埋怨,吵嚷起来。
  “盘盂相敲,同室操戈,诸位何必至此?”厅外骤然响起一脉声音,引得众人一惊,不由掉头把目光都投向了那乍现的一袭身影之上。


第184章 
  “尚书令!”人群中当初参加凤凰五年元日朝会的使者,一眼便认出了身着戎装的成去非; 众人顺着使者的目光当即明白过来; 说话的这位便是那乌衣巷成家的大公子成去非!
  而成去非的身后; 则是持剑而立的一众武将,他们身上并无半点血腥,然而徐州大地暑气未散,蒸腾着的热浪依然混合着铜锈一般的血腥之味扑面而来,这种气息不是一日铸就; 难能一日铸就; 恰恰是因为眼前这些人,将将从血流成河中的并州杀回来; 所带的; 便不止是血腥,更是无形的杀气。
  厅内的人尚未及反应,尚未及动作,成去非身后的几页门,已戛然合拢,犹如徐州这座城一般紧闭; 于是; 更为闷热的肃杀之气; 实实在在地把所有人都裹挟住了。
  毫无退路。
  那为首的裨将惊怒至极,反倒笑出来:“征北大将军的封号,太委屈成大公子了,该叫兵不血刃大将军才是!”
  成去非面色如常; 施施然越过众人,朝中央走去,一时人皆自觉往两边撤去,给他留出路来,目送他走至最前方,竟撩了两边战甲,就此坐下。
  “诸位大人、将军,还是坐下议事吧!”
  众人诧异,不由伸手欲摸佩剑,一切动作尽落成去非眼中,他一一扫将过去,并不为所动:“尔等真欲造反?”
  “大将军奉旨来此,不就是平反的吗?我等就是不反,也得反了!”有人忽高叫起来,立即得了八方呼应,成去非任由这阵声浪起起伏伏,利剑出鞘声,武将们的呵斥声,百声交集,却又终成不了风浪。遂抬了右脚,战靴踩在案几之上,手中乌烟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沿,直到声音渐消,方抬眸在众人身上一掠,哼笑说:
  “看来,谋反一事,诸位也不是人人都交了投名状。”
  众人见他这个模样,又是一怔,乌衣巷的大公子当真是气定神闲,仿佛他是来做客的一般。那长史便出来说话:
  “回大将军,属下是刺史大人的长史,徐州无人要反,只是蔡大人一死,人心稍有浮动,中枢是不是误听了什么,竟使大将军自边地劳苦而返。”
  其他人不意那方才还被刀架着脖子的长史竟如此言语,一时心思活络起来,不过谁也没有应答,成去非收了鞭子,漫声反问一句:
  “是长史大人所说的这样么?”
  有灵醒的,利害相权下忙附和道:“正是,正是,徐州并无人谋反。怎敢劳驾王师兴兵动众?”本就心思飘摇墙头草的,此刻也一一缴了械,跟着把长史的话又重复几遍。
  “一群废物!竖子不足与谋!”那裨将大吼一声,打了个眼神,身侧几人拔剑正欲上前,成去非左右一出手便擒住了这些人,却止不住他破口大骂,高立听他骂得欢,随手从几上捞了块抹布,把嘴给堵上了。
  “我且问一句,蔡大人生前待诸位如何?”成去非踱步下来,众人警觉往后一退,仍是无人答话,却见蔡元忽而两道泪下,成去非走到他面前,已大略猜出其身份,拍了拍他的肩头,鞭指了圈道:
  “这些文武佐吏,皆是令堂故旧。”
  寥寥数语,竟徒增人伤感,目光不由都聚集在年轻的蔡元身上,不想蔡元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一时应声痛哭,哀动左右,烛影幢幢动摇中,众人虽各怀心思,可气氛已然蒙上一层凄伤,出镇的一方大吏,在情感上,似乎总要比遥远的天子来得真实可感。
  “蔡大人匡主宁民,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黎民,恐怕也对得起在座诸位,而诸位却要在他尸骨未寒之际,便把恶名污水统统加之于身,你们的公子就在于此,素来信任你们的百姓就在这刺史府四方,诸位何去何从,”成去非展目环视着众人,“当三思而行。”
  门霍然重开,一众重甲装扮的兵士提刃而入,为首的一个径直走到成去非面前,拱手报道:“后院家眷已悉数放出,反贼也已全部处置,共计百余人。”
  如此简明,如此利落,这一切太过迅速,迅速到犹如平地风波,令人措手不及,但这样的消息,却无疑让大部分人重重放下一口气,如梦方醒一般,蔡元同长史相视几眼后,果断上前一步,行礼道:
  “我父一生忠君体国,爱民恤物,孜孜夙夜,仰酬国恩,我徐州百姓亦安守故常,绝非不羁之民,今日有人一时昏聩,酿出祸端,还望大将军裁断。”
  成去非默默点头,深深望向众人:“诸位一定清楚,我是从何而来,并州也曾物阜民安,那里同样有我百姓无数,眼下却是白骨露野,流血浮丘,王师会凯旋,将士们会回朝受赏,然而留给并州百姓的不过满目疮痍耳,诸位大都乃土生土长徐州人,断不至于忍心拖黎民入修罗地狱,无故引风尘之变。”
  他并非全然只为这技巧性的辞令,这其间,亦不乏真情实意,虽然于这充满无数算计、野心、屠戮的世界之中,真情实意有时看上去非但了无用处,更会显存此情意之人的天真可笑。然而这世间事,亦并非全然如此,成去非轻轻一叹:
  “薤送哀声事已空,蔡大人虽不在,诸位就不替徐州着想半分吗?倘诸位真的不肯改变心意,那么中枢也只有伐罪吊民了。”
  “大将军!”长史已出列跪倒,“我徐州乃天子之土,我徐州百姓乃天子之民,绝不敢轻动干戈,还望大将军明鉴。”
  那少年人随之跟着跪了下去,其余人等也纷纷跪倒,成去非再度走向那被封口的裨将,冷冷道:“汝今日可识得兵不血刃?”
  随即向左右下令道:“将罪臣押解入京!”说罢看了看蔡元同长史,“我回京后自当向天子禀明实情,还望诸位仍各自努力,经营好徐州,将蔡大人余泽惠及百代。”
  两日后,征北大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平徐州将起未起一场风暴的消息已达建康,而也正是这两日间,并州亦传来振奋人心的捷报,刘野彘的书函递到成去非手上时,他正欲启程离开北徐州。
  借着如豆灯火,成去非在思量好措辞之后,很快回好书信,命人仍送回并州去。众将士在得知他们无需重返并州,心底既快慰又失落,快慰者终当荣归故里,失落者不能与同袍再洒热血。
  敕使于初五抵赴徐州,其时成去非一行人已被蔡元等文武官员送出外城,天子的敕令中并未催其赶路,只道征北大将军带大军开拔不必急于一时,既已得胜绩,不忍大将军及众将士再日夜兼程疲于赶路,路上可适当于驿站休息补给。众人虽接了敕令谢恩,却也没有就此放缓了脚步,依旧人不落镫,马不下鞍,直到进入扬州境内,成去非才决定略作停歇,顺便等一等司其先行带回的一部。而成去非在行路其间已给天子上表奏清事实:平徐州之际,大军尚未全到,既解了徐州之危,那后续的部众便留在并州继续杀敌。而即便全胜之后,天子仍需下敕书命一部留守驻扎,新的并州刺史人选也当及时走马上任,主持恢复生产,安抚百姓之事。如此林林总总,事无巨细,皆考虑周全,而大将军的如此权变,则同样不能让人挑出毛病。
  一水迢迢,别来无恙。
  秀丽的扬州,熟悉的故土,翘首的父母妻儿,在将士们踏上这片土地时,心境到底绝非前日可比,中元节已过,河灯上的心愿,有人成真,有人落空,即便王师凯旋,而总有江左儿郎永远长眠于边塞那片陌生的土地之上,再也不得见老父慈母,再也不得见娇妻稚子,众人于唏嘘中庆幸,于感慨中悲叹。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