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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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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冷西略一迟疑,道:“北仓的卷宗,臣在司马门前已交由内侍,还请今上细察。”
  “嗯,”英奴知道那卷宗不在少数,他携带定不方便,摆手道:“也罢,朕回头自己看,你怕是三言两语也说不完,那就说说这惊天的漏洞为何?”
  吴冷西沉默有时,酝酿一番,方把这事前前后后道来,亦暗中留心天子神色,果真,英奴先是微蹙眉尖,继而紧拧了眉心,待听到最紧要处,嘴角已颤动不已,显然是怒到极处,吴冷西一席话了,等他发作,却见英奴只把唇抿得铁紧,半日才说出一句:
  “国将不国……”
  语气中并无明显的怒意,却自是深沉迂回,年轻的天子心底纵然惊愕震怒到极点,可四下寒凉入骨,也只能在心的一角燃起一片冰冷的火海,烧不到任何人,只能灼伤他这个孤家寡人。
  君臣一时无话,吴冷西无从开口,似乎说什么也无法告慰天子,忽听英奴道:“尚书令知道这个事吗?”
  吴冷西脑中转得快,随即道:“北仓的案子,今上曾下诏尚书令同廷尉会审,后又命吏部也参与进来,这件事,臣曾和大尚书提及,不知大尚书是否告知了尚书令大人。”
  这话乍听起来,寻不出什么问题,英奴叹口气,“尚书令大事上分寸向来拿得准,他给朕举荐你,果真是生了一双慧眼,当初廷臣们在底下如何私议的,想必你也不会全然不知,只道尚书令任人唯亲,如今看,朕倒盼着这样的‘亲’再多些,纲纪兴许就好了!”
  吴冷西闻言,再次叩首道:“臣本八百孤寒,蒙明主不弃,简在帝心,臣必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英奴见他如此,这次不再相扶,只抚了抚袖口,望向远山:“吴卿起身吧,北仓的案子既已结案,朕会细看卷宗,但这一事,不是还没弄清楚吗?朕要于延贤堂亲临诉讼。”
  听得吴冷西心头一震,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英奴已侧眸紧紧盯住他:“此事只你知情,你把相关之人送进来,剩下的,朕来办就好。”
  说着呆了片刻,方对吴冷西摆手:“到底是高处不胜寒,这会朕觉得十分冷,吴卿也先去了吧。”
  目送吴冷西离去,英奴独坐西风良久,忽想起下令征辟史青一事,挥手招来山下侍卫,吩咐道:“让常侍问问台阁,史青应征了没?”
  不多时,内侍一路小跑过来回话,见英奴仍在这冷风中,遂跪地劝道:“今上万金之体,牵系国祚,不可轻损,眼下风凉伤身,请今上千万慎之,还是回东堂再看奏表。”
  见英奴似是神游物外,没听见自己所言,只得高声补描一遍,英奴看了他一眼,又冷目四下一番,这才起身往东堂去了。
  等在东堂坐定,宫人奉上热茶来,英奴饮了几口,接过史青的上表,略略扫了几眼,本就心绪不佳,此刻更是火上浇油。史青有多少本事,成去非清楚,他也清楚,成去非果真度量难得,举荐史青,正遂己意,可手底这份上表都在扯了些什么?一壁言“寻蒙国恩,非陨首不能报”一壁又云“圣朝以孝治天下,老母无臣,无以致终年”,不过洋洋洒洒一片托词,偏还要“皇天后土,时所共鉴”!
  英奴手一扬,那奏表便哧溜溜横飞下来,跌在地上,终是泄出火来:“好一个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朕要他那颗人头干什么!朕又要他结哪门子草,朕要的是他这个大活人实实在在来给朝廷做事!”
  内侍见状,略略移袖,犹豫要不要给捡起来,不想英奴忽离座起身,大步下来,朝那奏表抬脚使劲踩了一阵,看得内侍瞠目结舌,这一幕也正被太后身边近侍黄裳看在眼里,太后本命他来请天子移驾西堂叙话,不料刚抬脚进来,便看到英奴正在一通极为有失人君气度的邪火,一侧内侍此刻瞧见了黄裳现身,忙投去求助的目光。
  “今上这是怎么了?”黄裳疾步上前,蹲下身就要把奏表拾起,英奴跺脚拦住:“阿公不要捡!”
  上头半行字迹露出来,黄裳知道定是臣子的奏折无疑,遂冲那边内侍摆了摆手,内侍会意忙把一众宫人带了下去。
  “今上何必当着奴婢们这般?传出去,岂不有损天家威仪?倒又添那些臣子们的口舌。”黄裳微微叹气,俯身把那奏表捡起,小心给抹平吹净,重新置于案头。
  英奴冷眼相看半晌,此刻并未再阻拦,甩袖仍坐下来,把那奏表掷到黄裳怀中恨恨道:“阿公看看罢!”
  “老奴僭越了。”黄裳略一躬身,摊开奏表,不多时看完,还没开口,就听英奴音里仍携裹躁意:“阿公看清楚了?朕如今想用个人,都用不动!推三阻四,还要说得情深义重,全天下就他史青是大孝子!朕要是强逼他来当这个官,朕就是禽兽之心吗?!说什么父孝子慈方能家盛,他如今上无父,下无子,就一个老娘所以得好好养老送终!难道君父不是父了?难道他不知君臣和睦,国才能盛吗!”
  大殿里他的回音久久不散,黄裳见他满面涨通红,尽情发作,知道是定是憋闷太久,也就由着他吼完,才道:
  “今上息怒,老奴斗胆问今上,这征辟的诏书,是从何处发文?”
  “自然是吏部。”英奴没好气应道,端过茶盏,刚一入口,发觉竟是凉的,原宫人都早已退下不敢进来,茶搁置半天自然冷却,他一阵心烦,脑中尽是海灾乱象,又有成去非上折子请旨下诏严禁江左世家趁灾买卖奴婢,清楚这里头意味着什么,如此一想,怒火复起,就势把那茶盏朝地上用力一掼,听得一阵叮当作响,只见一地狼藉残片,便是这般,毁得彻底,粉身碎骨之声,竟难得悦耳,他心头这才稍稍好受几分。
  此时不急着叫宫人进来清理,黄裳只叹道:“这就对了,今上为何不想想既是台阁所发,史青上这个奏表,自然也是针对台阁的。”
  英奴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重新拿过那奏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几沿:“阿公的意思是,他这仍记恨着尚书令?”
  诛师之恨,堪比失怙之痛,常人尚如此,那么当初父皇写下诛杀帝师的那一刻又该是何等的悲怆无力?又是怎样的缠累于心,以至于常听母后所言父皇生前在阮氏覆亡后是如何迅速衰老?最终天不假年,忧愤成殇。
  想到此,英奴手指忽紧紧抠住了案几,关节处惨白如雪,底下黄裳已接言道:
  “史青倘真和大将军一样,怀有贰心,国法岂能饶过他?可见今上心里亦清楚,他这个人,是无犯上作乱之心的,故也无从谈起,他对主不忠。今上看他是推三阻四,老奴看,却不尽然,如仅仅如此,何故要反复言及欲报今上之恩?他先前在任上,勤勤恳恳,专务王事,农田水利,无一不精。可他的恩师……”
  话已至此,无须说破,史青自不能怪君父,亦难能负恩师,总要有个泄恨的对象,钟山一事,自然也只能是成去非了。他倘清清爽爽应了吏部的诏,难保不会引舆人之诵,便光是一时的纸笔喉舌,恐也让他难以招架。
  可政令到底是自天子而出,他这一通奏表,难道就不是在给天子难堪?英奴此念一起,无明业火再度上来,黄裳见他又要发作,忙劝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今上大可把这事交给尚书令。”
  英奴哼哼一笑:“阿公倒了解尚书令,他这个人向来能屈能伸,就说钟山一事,即便阿公你在宫中几十载,什么人没见识过,能猜得准成去非行事吗?在阿公面前,朕说句真心话,尚书令于朕,好了,那就是君臣千古美谈,他有多少能耐,朕也不瞎,可坏了,就难保他不是第二个大将军!”
  天子眼中忽露一丝说不清的乖戾,目光再一次落到那满地碎片上,定定看了半日,黄裳则心惊乱跳,一时默然垂首,许久,才轻声道:
  “老奴以为,今上不应疑心尚书令,尤其当下。”
  英奴一哂:“阿公指的什么,朕清楚,就是他想做大将军,不要说朕,其他人答不答应,且另当别论,朕倒不怕他有这个心。”说着,想了想,像是说给黄裳,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古人有言,一傅众咻,终归无效,朕知道他的难处,他既是为国,朕自然也得做做明君的样子,能助他的,自当助他。”
  黄裳听得五味杂陈,默默颔首,却见英奴忽又一笑:“就依阿公所言罢。”


第138章 
  酉时已过,早到了散衙的时候; 台阁里众人向来都是以尚书令为准; 他不言走人; 自是谁人也不敢先行。
  黄裳携表奉旨来台阁时,晚照正好,只需稍稍抬目,便可见层台高耸,檐牙如飞; 此刻因染西天彩霞; 一派流光错彩,倒让人恍生“日月丽于天; 江河丽于地”的盛世之感; 然黄裳亦知不过是一时错觉,既清楚是错觉,脚底步伐便加紧了几分。
  台阁几位尚书郎先看见的他,心下诧异,他是太后近侍,怎在此刻来了这里?也因他是太后近侍缘故; 又在内宫颇有声望; 等他见礼; 便也虚虚回应一下,黄裳径直来到成去非跟前,声音不高不低,恰可让四方皆闻:
  “老奴奉上意而来; 有几句话要带给尚书令。”
  成去非闻言敛衣起身,黄裳等他礼毕,方略一躬身引示道:“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便出了台阁,并没走远,只立在廊下说话。黄裳把那奏表双手递还:“史青不肯应征,今上震怒,还请尚书令大人前往规劝。”这一事,想必也在成去非所料,果不其然,成去非面上无甚表情,只道:“臣遵旨。”
  话已说尽,黄裳见了礼,垂眸的刹那,忽低语一句:“信而见疑,大公子要留心。”说罢复又抬首笑道:“不敢叨扰尚书令大人,奴仆还得回东堂复命。”
  成去非默而无言,只深深看他一眼,略略点了点头。
  待黄裳走远,消失在视线尽头,成去非立了半晌,一时觉得霜风凄紧,他本不是畏寒之人,此刻竟是千真万确捕捉到那份凉意了。
  赶在宫门落锁前,台阁这些人终于忙完今日之事,如今台阁理事,竭力遵行尚书令“今日事,今日毕”的示下,就是留宿台阁,竟也是常事了。
  成去非回府的第一事,仍是去探望琬宁,木叶阁已照他吩咐围出暖阁来,外头起风,低低呜咽,暖阁中不知何时搬来几盆菊花前来映景,琬宁精神渐复,此刻正倚在榻边,看四儿专心捣鼓那安石榴。
  时令已不觉快到重阳,成去非是看到花才想起的,俯身折了朵菊,拈在手掌间,悄声进了内室,她俩人见他进来,忙都起身见礼,成去非其实本无多少兴致,不过勉为其难,不想每日来探望只寥寥数语,让她失望,遂执手仍往榻上坐了,随之把那花簪她耳后:
  “重阳那日,我还不知人在何处,你又病体初愈,怕登高难行,我只好借花献佛,聊表心意,望得佳人欢心。”
  他说得心不在焉,琬宁亦觉不像他素日习惯,可看他神情,又始终无法窥探一二,只能轻声问:
  “大公子是刚从宫中回来?”
  成去非应了声,瞥见那剥到一半的安石榴,正咧着红似宝石的晶莹果肉,便顺势拿过来,一点点继续剥起来,琬宁见状,起身把那白瓷碗给放到一侧,又搬来胡床:“您坐这里更舒服些。”
  “您不必日日都来,”琬宁边说,边把那不时滚落的榴米给拾到碗里去,“我已大安,您每日政事缠身,本就辛劳一整日,再来看我,我过意不去。”
  “怎么,这么快就看厌了,”成去非一笑,“人心真是古怪,我不来,你怕是要怨我,我来了,你还是要怨我。”
  琬宁咬了咬唇,红脸道:“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忙换了话题,“我前几日病着,也无心想他事,现在忽想到当夜大风,听说海水灌了石头城,百姓可还安好?”
  言毕只觉自己问的尽是废话,他出去大半夜,回来那个样子,百姓能安好到哪里去?
  “阮姑娘果真是不辱家风,”成去非抬眼望她,“先是关怀夫君,再则忧心黎民,按部就班,总归出不了什么差错,你很会说话。”
  明明就是他想的多,往她身上牵强附会,琬宁小声辩解道:“我无意说说,大公子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成去非不由失笑:“我说你什么了,你反倒给我扣罪名,听不出我是在夸你?”
  琬宁见他神情渐作放松之态,遂掩了口葫芦轻笑:“不知何人能入大公子的眼,才好得一句真心夸赞,总之我是不能的。”
  “我不是说过么?你就入我的眼,这是有意提醒我再说一回,还是真忘了?”成去非听她一反常态在自己跟前竟“放肆”起来,便略带微讽瞧着她。
  琬宁却“腾”地红了脸,那片绯云迅速朝四下散去,看得成去非也纳罕,眉头一皱:“你这个人,也太易脸红了些,我想想,像什么好,”说着真用心思索了片刻,方继续道,“大约像一只醉螃蟹。”
  这话一出,琬宁既羞且嗔:“大公子……”
  偏这一声遍布着女儿家的柔情蜜意,成去非被她唤得身子略略一松动,先前滞闷散去些许,便吩咐外头:
  “把晚饭送这。”
  很快,婢子把餐食一一摆放上来,因琬宁这几日病的缘故,杳娘特意吩咐后厨细心搭配,大都是些清淡利口的东西,这一回大公子既留木叶阁,便多送几样可口的饭食,尤其有他最爱的武昌鱼。
  席间仍有这几日一直上的鸭羹汤,琬宁并不能用得惯,又不忍心说出拂杳娘脸面,遂勉强喝了几口,忽泛上一阵恶心难耐,险些呕出来,忙拿帕子掩了口,半日僵在那蹙眉不动。
  成去非不禁停箸望着她:“怎么了?”
  琬宁面有难色缓缓摇首,只道:“这汤有些油腻。”
  “不喜欢喝就不要喝,回头跟杳娘说声便是。”成去非正欲下筷,忽又抬首,含疑道,“不是才那一晚,就有了?”
  说着也觉尴尬,只继续用饭,琬宁却不解:“有什么?”
  她满眼天真,不懂他话中深意,成去非见她虽经人事,依然懵懂至此,心里只道她这是读书读傻了,便含糊搪塞过去:“没什么,回头让大夫再来一次。”
  “大夫说我已好了,注意起居饮食即可,不用再劳烦大夫空跑一趟。”琬宁不觉自己有恙,遂回了几句,成去非微微叹息,“难道杳娘没告诉你……”
  话并未说完,此时说起这些他倒也没有多少精神,当日韦兰丛临盆的哀鸣,犹萦绕耳畔,他被拦在门外,只能任由发妻在里头无助挣扎,一声高过一声的惨烈,听得他头皮发紧,脑海中想的却是西北边关战事的血腥风气,来自敌寇,亦来自江左大好儿郎,大漠狼烟,万里黄沙,腐尸堆叠,都最终和他推门而入刹那入眼的血污混作一团,渗进五脏六腑,他原不知女子生产,竟是如此骇人场景。那一团柔软被人放到他怀中,他无暇顾及,只顺势看向床上力尽神危的发妻,他本以为她该是如许痛苦,可目中却闪闪发亮,溢出的是难言的喜悦之情,待他近身,发妻才温柔冲他笑道:妾日后要替夫君多育儿女。
  天意从来高难问,他的发妻,本也是灵动活泼的女子,却在这次生产后便如同那先天羸弱的女婴一般,很快鸠形鹄面,每况愈下,良医亦束手无策,他只能眼睁睁看她母女二人一前一后骨化形销,徒留他一人骤作孤鸾。
  当时他亲手为她撰写诔文,写完不过随即付之一炬,有那么一段时日,但存耿耿,却也终抵不过时间消磨,如今再度想起,不光那婴孩的面目模糊,就是韦兰丛那美丽的面庞都已稀释不清,倘仔细算,发妻在世的日子,竟远不比上眼前人在身畔停留的多。
  琬宁不知他须臾之间,已思想诸多前尘旧事,听他后半句迟迟不落,遂知无望,两人沉默有时,成去非忽道:
  “我正思量如何去劝告史青。”
  凭空而来的一句,她本该听不懂,因成去非这话本也不是对她所说,不过随意寻个话茬,琬宁遂问:“是原先的大司农右丞么?”
  成去非望她一眼:“你也知道他?”
  琬宁点点头:“我在家中听兄长品评人物,提及过此人。”
  儒生好议,成去非并不奇怪:“你家兄长所言及的人物,想必不在少数,难得你脑子好用,不过闺阁的小孩子,竟把人官职名讳能记得不差。”
  说着顿了顿方道:“你家人多的是缀辞之士,整日葄枕图史,怕是品评起人物来,也头头是道。”
  琬宁不好接话,一时无言,成去非便又问:“说说看,他们是怎么讲四姓子弟的?”
  “不对,我问的太空泛,你家里人是如何说我的?”他端起一盏乳酪,慢慢饮了。
  琬宁支吾不语,成去非冷笑道:“我懂了,定不是好话,所以你不敢说。”
  “并不是,”琬宁忙道,“兄长说大公子虽不拘言笑,刻薄伤化,却能严于律己,为世作范,是能法之士,强毅而劲直。”
  她说的极快,唯恐引他不悦,却见他沉沉一笑:“这是好话?看来我早给你留不好的先兆,你那时尚且年幼,对我多半就心存嫌恶了。”
  “您生气了?”琬宁怔怔看着他,“彼时我虽年幼,却对大公子并无嫌恶之情,只想此人当是秉霜雪之姿的人物,否则怎能担得起强毅劲直?况且,我没见过您,没同您相处过,哪来的嫌恶之说?”
  挑不出毛病的一席话,成去非却并不买账,捏了她的下颚,探究似的目光在她身上滚了滚:“你这恭维话说的漂亮,不枉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但圣人没告诉你这是谄意媚人?琬宁,不要想着如何讨好我,我向来厌烦这一套。你如今是我枕边人,更无须说这些,懂了么?”
  琬宁一阵心冷,眼前人眸底仍是一汪寒潭,要把自己看透似的,她心下委屈至极,扑闪着泪光:“大公子这是以己度人,我虽不知身世,但也不肯做谄媚小人,方才所言,皆出真心,您要是那么说我,就是毁谤,我断不能认。”
  许久不见她这点倔脾气,成去非笑道:“是么?看来怪我以管窥天,以蠡测海,我给小娘子赔不是。”
  他说的似真似假,琬宁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下颚被他捏得泛痛,心中也莫名烦躁起来,不禁问道:“大公子是不是有心事?”
  成去非松开她,在脸颊处轻抚几下,随即振袖而起:“你早点歇息吧,这几日不要动笔墨,劳心劳神,对你身子不好。”
  他的心事无须任何人懂,造命在天,立命在己,自难能同他人以心交心,成去非推门的刹那,冷风照例灌进来,和暖阁迥异的天地才能叫他时刻清醒,他不由抬首望了望无星无月的天空,这一日,便又西驰而逝。


第139章 
  散假当日,成去非仍同往常一样; 四更天起身; 盥洗后; 读一个时辰的书,再写几张大字,等天色微醺,用早饭,这边打算着趁今日的空去寻史青; 让赵器备车; 想了片刻,方又作罢:
  “步行吧; 从街市上过一趟; 看一看。”
  赵器虽明白他是想顺道察访民情,但仍为难道:“路子毕竟有些远,大公子倘是步行,中途再耽搁些,怕是到日落西山才能到他那里。”
  出了石头城,得再往东南约莫走三五里地; 确实不近; 成去非听他说的在理; 仍嘱咐去备车。
  等换好常服,刚准备出园子,赵器忽匆匆而入,递来一封书函:“吴公子命家仆送来的; 家仆说吴公子扭伤了脚,不便出门前来。”
  “可多问一句,伤势如何?”成去非一面甩开,一面瞧了他一眼。
  “问了,”赵器退至一旁,垂手站着,“家仆说是下阶时没留神,倒无大碍,因今日刚扭的,所以眼下难能出行,不过养几日就能好。”
  “你让人送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去,就说我今日无闲空去探望,让他好好静养。”成去非已看到上头字迹,却只有短短一行:上欲亲临诉讼。
  那边赵器应声而出,他便拿来火折子,点了蜡,借着幽幽一簇火苗,把手上书函烧了,静静思索半日,方举步而出。
  车马出了长干里,直到青溪一带,街上行人如织,闾市似乎并未受到当日海灾影响。这一段成去非步行而过,交替打量着两侧商肆摊铺。人声鼎沸,牲畜的哀嚎声,讨价还价声,妇人高声叫骂幼童声,孩子哇哇乱哭声,听得赵器头疼,他早把马车寄在前处,陪成去非走这么一趟,虽耳目嘈杂,但好在不是头一回,忽一阵膻气顺风送到鼻间,赵器微微皱了皱眉,原是前头正有一户屠家正在宰羊。
  成去非见状不禁想起了刘二哥,饶有兴致走上前去,见那屠家俯身便拽过只羊朝案板上“砰”地一声掷去,成去非近身相问:“这位大哥,今日利市如何?”
  屠家哼哼一声,还没开口,却先被那羊的后蹄子猛蹬了一脚,遂随手操过雪亮亮的锋刀,毫不犹疑地自羊喉划起,一顺水地拉到肚皮上,一气呵成,简直比成去非写那悬针竖还要娴熟,游情末作之民自有其过人处,成去非看他袖子挽得老高,烟油油一片泛着腻腻的光,同那雪白的刀片倒成极鲜明的对比,再瞧那案板上的羊,早一动不动断了气,屠家自己这才腾出口气,抬眼迅速瞥了成去非一眼:
  “哪来那么多利市,小民勉强糊口罢了!”
  旁边有人忽朝屠家肩上拍了一掌,啐道:“哎呦,你还哭穷!就这么一把刀,哪一年不是上万钱!你这叫糊口,那我们就是要饭花子了!”
  一席话引得众人爆笑不止,纷纷打趣起那屠户,屠户手底没闲着,剔起羊肉来,更是涮溜,头皮肉分离得整整齐齐,鲜血顺着案板凹槽处滴答落下,可他脸上神色早已变作不痛快,把那死羊皮毛往架子上一挂,嘴里嘟囔着:
  “也不看看如今的商税多得跟这羊毛呢!你们真当我能挣着……上万!”他猛一用力,把那羊腿拿钩子钩住了,高挂于最显眼处,两手顺势朝身上快速揩了几把,空气中的膳腥气似乎便跟着又重了几分。
  众人听他如此说,亦跟着换了口风:
  “可不是,如今上街卖把青菜,卖篮子鸡蛋都要收税,嗳,你们说官家收那么多税,到底都用来干什么了?”
  “能干什么,自然是官家天天能吃着大油饼!”
  “瞧你那出息,也只能想到官家吃大油饼子!要吃,也得天天吃这羊腿!”
  “羊腿吃多了也腻歪呐,官家吃的自然荤素搭配,想必哪一样都爽口!”
  这些人说着说着便扯到吃上去了,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头等大事,市井小民谈资如此,习以为常,赵器听得忍俊不禁,再看成去非,却是一脸沉色,遂也慢慢止了笑,忽又见一人面上似是得意,漫声道:
  “你们这些土包子,可知道那乌衣巷顾家的茅厕都是金子做的!擦腚都用绸子!那吃什么,也是你们能想出来的?”
  “呦!金子!”
  “那擦了腚的绸子还能穿呀?”
  “呸!没见识,自然是都扔了!”
  “照你这么说,我们去顾家守着,还能捡着不少绸子?”
  “你要肯穿人家擦腚的绸子,没人拦着你!”
  众人一时啧啧称奇,乱笑一通,眼见着越说越粗鄙,赵器正想提醒成去非是不是该走了,身后忽被人重重推搡一把,因没留神,成去非亦被人扯得踉跄几步退到了边上。
  赵器见状正要发作,成去非早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
  这骤然而来的变故,一下截断众人的高谈阔论,只见一着了满身绫罗绸缎的男子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旁若无人踱到中间,眼角扫了一圈,冷笑道:“尔等平头贱民,竟敢诽谤起朝廷市税了?可知那市税是谁定的?嗯?”
  尾音有意挑得极高,众人早噤若寒蝉,四下一片死寂,这人看众人反应似极为满意,朝身边人打了个眼色,那几人便利索上前,三下五除二把那刚剥好的羊取了下来,抱肉的抱肉,扛羊腿的扛羊腿,看样子,也是熟极而流。
  这屠家登时变了神色,上前哀求道:“小民可一句话也不敢说,您……”
  “怎么,”这人根本没心听他这一套,“没收错了?你这是要传到府衙去,官家可不是一头羊就能打发的了!这也给尔等一个警醒,管好自己的烂嘴!官家也是尔等能妄议的?!”
  说罢不再理会屠户,打了个响指,一众人竟扬长而去。
  成去非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略略踱了几步,再看那屠户一脸丧气,把那刀朝案板上重重一甩,刀锋入板,争鸣作响,嘴中骂了句“娘的!”却也无法,只对众人不耐烦摆手:“散了吧,散了吧!”
  一语刚了,众人还没散去,方才那一帮人倒折回来一个,滴溜溜一双眼四下刹了几圈,忽朝屠户身后走去,到那边便捞出两只雪白的羊羔来,夹在怀间,趾气高扬道:
  “府衙的几位大人最爱这羊羔肉,给你个机会也献献殷勤。”
  “你倒说说,是哪个大人喜欢吃这羊羔肉?”耳畔忽传来熟悉的声音,成去非循声望去,竟是阿灰怀抱着几束野菊,不知从哪里来,也围观了这一场荒唐事。
  这人见顾曙一身布衣打扮,怀里居然还揣着捧没人要的野花,不免有轻视之意,哼笑一声抬脚就要走,顾曙断喝道:“你敢走!”
  他甚少动怒,便是此时,也只是比平日稍稍抬高了些许音调,这人自然不放在眼里,架起那两只羊羔大模大样去了,赵器本欲出面阻拦,被成去非用眼神止住了。
  “脱掉那一身锦衣华服,你我也不过这芸芸众生一员,和他人无异。”成去非踱步至前,顾曙闻言转身,见到是他,亦觉意外。
  “大公子,”顾曙见了礼,“曙本到郊外采些野趣,不料中途遇上这事。”
  “你管着这块,怎么回事,比我清楚,方才为首的那人可是这一处的包税人?”成去非回想那一幕,心头嫌恶仍没散去。
  国朝自先帝年间起,多处行包税制,诸多关津、牛埭、桁渡等处税收所统一由一位乃至数位商人承包,再统一交于府衙。国朝对包税人向来无甚才德之求,只以出钱多寡而定,前人增估求侠,后人加价请代,最终重担仍是落到商民头上,这其中曲折,不难揣测。不过国朝开支浩繁,不管是宫廷花销,还是边防军事,大头无外乎出于两样:田租户调和关津商税。既需仰赖,便也无人细究这内里不妥,任由底下往高里竞价,府库看得见收入即可。
  顾曙一时沉默,思量半晌才道:“本也是为能充盈府库而着眼,不想这些人横行无忌,威吓欺诈,如今竟敢随意罗织罪名鱼肉黎民,曙会再重定税制,尽力把其弊弱化。”
  “前几日,会稽西陵戍主沈修是不是递了上书?”成去非忽想到一事,见顾曙点头,仔细回想了下,当时自己只是稍稍扫了几眼,此刻脑中终冒出几句来:“吴兴无秋,会稽丰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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