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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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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姑娘。”
  两人不约而同抬首,见是她,纷纷起了身,琬宁有一瞬的慌乱,似是被人勘破心事,她知道杳娘大概是这成府总管一样的人物,上回来送那压箱底的物件,一本正经教导自己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此刻仍觉害臊,不由把佩囊往身后藏了藏。
  杳娘看在眼里,只笑着上前,把聚云履给她:“大公子马上过来,你伺候他试鞋,哪里有毛病了,我再拿去改,姑娘可用过饭了?”
  琬宁接过鞋子,心底一颤,红着脸道:“不曾用饭。”
  “正好,大公子也不曾用饭,我这就让人把饭食送来。”杳娘说着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忽想起一事,回首问道:“贺姑娘会做鞋子吗?”
  琬宁微窘,摇了摇头,杳娘看了一眼四儿道:“这丫头手就巧,四儿,你来教姑娘吧,姑娘聪慧,学起来怕也不难。”说完这才抬脚去了。
  一听成去非要来,四儿忙往那内室床上又收拾一番,把先前琬宁取下的荷囊等物重新挂了,金猊里亦添了香,最后把她枕边书撤掉,又退后不住打量,琬宁看她忙活得紧,似是明白什么,扭捏道:
  “你不要弄这个……”说完只觉脸皮滚烫,便轻咬了帕子一角,不再往下说,四儿回眸看她这副模样,哑然失笑,“姑娘就不想给大公子生儿育女吗?您别总这么害羞,大公子今夜要是说留下来,您可千万不能往外头赶,您得应下来。”
  琬宁心底烦乱,掩面道:“你再打趣我,我日后不要理你了……”
  正说着,门外已将晚饭送到,婢子将托盘放到几上,摆放好,向琬宁行礼道:“请大公子和姑娘用饭,待用好了,奴婢再过来收拾。”
  四儿见状忙拉过她让她净手,语气不觉有些急促:“大公子怕是马上来,姑娘,奴婢得退下了,您……”
  一语未了,就听见后头脚步声,四儿匆忙给她揩了几下,两人回身见礼,听那头轻应一声,四儿如临大赦,自觉退了出去。
  成去非看了一眼饭菜,指着对琬宁道:“坐下吃吧,别凉了。”琬宁从未同他一起用过饭,自然拘束,等他举箸,才敢端起了碗,小口扒拉着稻米饭,却觉得难以下咽,成去非瞟她几眼,敲了下几沿:“吃个饭,你也这般难为情,日后我倒不敢来你这了。”
  琬宁见他似是不悦,忙替他夹了菜,心想这大约该是她做的,成去非伸手挡了挡:“你不用管我。”
  真是让人难堪的举动,琬宁幽幽望他一眼,随意吃了半晌,便搁了筷子,成去非不多时也用完,朝外头唤了一声,便进来两人,一人收拾着案几,一人端着青盐水让他二人漱口,好一阵忙活,等人都退下,成去非便起身往榻上一坐,问道:
  “鞋呢?”
  琬宁这才想起还有这一事,忙把那聚云履拿来,蹲下来准备替他换上,成去非由着她弄,半晌却等不好了,便轻推了她一把:“你怎么这般蠢笨呢?衣裳不会脱,鞋子不会穿,就只会读书写大字了么?夫子说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是你这类人吧?”说着弯腰提鞋,抬眼便瞧见她羞红的一张脸,忽想到她这人,不是在脸红,就是在流泪,也算是少见,遂直起腰,走了几步,杳娘到底是贴心,她做出来的鞋子总是正正好,穿着十分适意。
  一室灯火,纷纷投映在他身上,琬宁默默看他,蓦然想起烟雨,她以往的鞋子都是烟雨亲手做,试新鞋时,也要这样走几圈,烟雨会反复询问:“舒服么?是大,是小?”那话当时听得寻常,就像素日里亦喜问她:“琬宁吃饱了么?今日穿这件冷么?”算来,这世间怕是最牵扯人心的,反倒是这最平淡无奇的家常用语了?那书里再多的锦绣文章,先哲隽语,都抵不过这样的话,是贴着人肺腑说的,稳稳妥妥沁到日复一日的寻常日子里,让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能想起它的好来。
  “你何时也给我做双鞋子?”成去非坐回榻上,不经意道。
  琬宁立在他身侧,犹犹豫豫的:“我做了,您会穿么?”
  成去非脱了鞋,盘腿坐在上头,只道:“那要看你做的合不合脚了,我看也难能合脚。”说着不继续这茬,自袖管间摸出那两枚玉章来,在手心里摩挲着:
  “我这几日事情多,忘了答应你的事,好在及时想起,省得你拿我当言而无信之人。”说着把两手伸到她跟前,忽又轻轻握住,“你要哪一个?”
  琬宁不解:“不是说两枚都给我么?”
  看她痴痴神色,成去非哼笑:“侵欲无厌,规求无度,既是一双,你我一人留一样,这都不懂么?”
  琬宁腼腆一笑,心底燕子轻啄了般痒人。遂指着他右手道:“那我要这个。”
  “为何?”成去非笑问,“选了便不能后悔。”
  琬宁便垂下目光,轻声细语温柔道:“因为您说您是夫君。”
  成去非瞬间明白过来,心底一时无可形容,那本是他无心之语,兴致来时逗弄她几句,她容易当真,怕是奉为圭臬,他便淡淡道:
  “我不说,你就不拿我当夫君了么?既行欢好,你不认也不能了。”
  听他忽提这个,琬宁好一阵臊,不明白他在这上头,为何总这般直白,让人面上受不住。
  待接过印章,凝神看了,却是“王室如毁”四字,琬宁心底一时彷徨,如不小心跌入水中的小虫一般,挣扎片刻,方低声问:“您为何给我这个?”
  “你明白的。”成去非有意说得模棱以持两端,琬宁无声立了半日,到底是难过,手底捏紧了印章:“我不明白。”
  成去非却避而不答,只说:“我留着那上一句,你不明白就不明白罢。”
  说着起身甩袖朝内室走,自己除了鞋袜,却未脱中衣,往床上躺下,冲她道:“我今晚要宿在你这里。”
  琬宁一惊,只得随后跟上,抚了抚襟口,声音犹如蚊蚋:“我,我去沐浴,再来伺候您。”
  说完只觉难堪,成去非望她一眼:“你哪里会伺候人?你这是‘情好新交接’”,话到一半,因涉及父亲名讳,便不说了,留她想去。
  见她折身要走,便喊住她:“过来吧,一天能洗多少回,皮都洗掉了。”
  琬宁磨磨蹭蹭挪到床边,也只是坐在边沿,背对着他,成去非只能瞧见一纤弱背影,遂重新坐起,轻而易举就剥了她外头那件,往下一扯,露出白莹莹的肩头来,琬宁只觉一凉,兀自打了个寒噤,成去非已伏在上头吻了吻:“我的小娘子是香的,用不着洗。”
  说着松了她,竟又仰面躺了下去。
  琬宁不知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只听他拥鼻轻咳了两声:“你要坐到天亮么?”
  外头夜深沉沉,不过离天亮怕还早着,琬宁咬了咬牙,红着脸开始轻解罗衫,成去非却阻止道:“如今夜里凉,你不要脱光了。”
  琬宁被他弄得无所适从,娇怯看他一眼:“大公子到底要我如何做?”
  “我说宿在你这里,就只能做那事么?躺下吧,我今晚懒得夜读,不过想早睡一回。”说着动了动身子,意在给她挪地方。
  这话音里泛着不易察觉的疲惫,琬宁见他阖了眼,起身把灯吹了,方掀了被子躺到他身侧,却不敢同他碰身,成去非也了无动静,两人浸在这一片烟暗之中,一时无言可对,不知过了多久,琬宁听他呼吸声均匀,猜他是睡了,自己这颗心便不似先前跳得那般厉害,可却半分睡意都没有,只睁大了眼睛瞧着上头隐约可见的帷帐轮廓,那上头挂着四儿做的香囊,里头放了白芷等物,此刻四处静下来,唯窗下秋虫独鸣,袅袅的香气便也跟着清晰起来。
  她怕他着凉,便微微起身,想检查下被角掖好了没,手刚伸过去,忽被他扣住,声音里有丝不耐:“不准随意摸我,你不睡么?”
  琬宁大窘,连忙抽回手,小声道:“我想给您掖被角的……”说着,犹豫抬眼看了看他,“大公子,您没睡着?”
  “诸事烦心,难能安寝。”成去非翻过身,背对着她,并不愿多言,琬宁想了片刻,方道:“我还是去榻上歇息,您好好睡一觉。”
  成去非闷闷道了句:“躺着吧,在我跟前就那么难熬?”
  琬宁听出他的不满,默了半晌,鼓起勇气学他先前的样子,轻轻扳了扳他肩头,成去非只得顺着她:“你想说什么?”
  “在国事上,大公子有私心么?我看过您的策论,也看过那位名唤王朗的遗稿,您和他,都是没有私心的人,既然王道有绳,您为何还要烦心?”
  她的窥神之心,虽惶乱怯弱,却自有蹑足而至的温柔,此刻只愿抚平她想象中的那眉间一道皱纹。
  嗓音依然软,成去非首次察觉出这声音的动听来,楚楚间藏着笃定,他自嘲一笑:“你高看我,我不过凡人,亦有私心,很多事,并不是非浊即清,我谢你为我着想。”说着揽她入怀,在那额间落下一吻,“我不要你替我忧心,闲来为我诵两回诗便够了……”
  他呼吸间的温热袭来,琬宁眼眶一酸,埋首于他胸膛前,再也无话。外头露水下来,虫鸣渐弱,她在他怀中,此刻切实的相拥仍让她一则以喜,一则以惧,那枚刻着“王室如毁”的印章静静躺于她枕畔,同他留下的那一枚,仿佛注定天生如此……


第131章 
  秋雨下来,伴着大风; 一时间天昏地暗; 听到叩门声; 福伯算算时辰,怕是成去非回来了,忙不迭命人去开门,府门打开的刹那,一阵穿堂风劈头而过; 把赵器刚擎开的伞刮翻了过去; 一不留神没抓稳,那伞竟随大风飘了去; 赵器连忙去追; 成去非则几步踏上台阶,在廊檐下站定了,福伯见他不动,不明白什么意思,先折身去拿伞,等回来却见又一辆马车在府前停着了; 等人下来; 并不太能看清; 声音却耳熟:
  “淫雨霏霏啊,伯渊,我这可是特意告半日假来的。”来人声音洪亮,一个箭步便跨到了檐下; 抖了抖身上雨水,福伯终于瞧清楚了,竟是东府的长公子成去甫,他是稀客,平日里在宫中当差,难能见上一回,正说让人递上干的棉巾,却见赵器已把伞拾了回来,替成去非挡着,往听事方向去了。
  听事里很快有婢子捧茶上来,两人相对坐了,成去非等他喝上口热茶,才道:“阿兄可知道我为何急着找您过来?”
  身边没外人,婢子们早退了出去,就是赵器也是立在外头,绝不会偷听。成去甫垂首划着碗盖,几下撇尽浮沫,哼哼一笑:“你这每日脚不沾地地忙,听闻最近在查官仓的案子?廷尉署也折腾好些日子了,该结案就得结案啊,伯渊。”
  说着抬眼迅速瞥了他一眼,成去非接言道:“看来阿兄是了然于心,那阿兄是如何打算的?”
  成去甫似是在品咂着那茶,眉头紧了紧,只笑道:“你这茶色也太差了些。”
  听他有意岔开话,成去非冷声唤了句:“成将军!”
  “此案伯渊当初何必节外生枝呢?本死了个无关紧要之人,算是打发过去,你非得让廷尉署插一脚,如今段文昌还在牢里,朱张二人也跟着下监,这下终于把韦少连牵扯进去了。”成去甫把茶碗一放,抬首迎上他的目光,“伯渊不该问我,而是你看当下怎么最合适?廷尉署可都是你的人。”
  末了投过来的眼神又自带一番深意,成去非神情冷淡:“阿兄这是什么话,廷尉署领的是朝廷俸禄,秉公办案,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如何就是弟的私人了?阿兄这话在这里说也就罢了,外人听了,弟该如何自处?”
  说着便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阿兄怪我,”成去非冷笑,“阿兄自己罔顾国法,犯的大祁律哪一条,不用我说。”
  “我为的什么,你岂会不知?”成去甫忽扯开了话,“你当今最忧心何事?你这又是土断,又是考课,不还是为了西北?”
  成去非听得窝火,冷冷打断了他:“阿兄的意思,一片私心皆为公?”
  “阿兄没你的胸襟,”成去甫哂笑,继而正色道:“我为的是我们成家,如今西北唯独子遐在,你父亲早就回归中枢,可惜天不假年,叔伯们则在西北戎马几十载落得一身伤病,打不动了,这才回来,成家怎么说,这些年也替大祁守住了国门,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如今调走点府库的粮食都不能了?”
  “那批粮,阿兄是给西北军的,还是给去远的?”成去非心里听得腻歪,“阿兄口口声声为了成家,为了西北,那为何不从自己庄园里直接运粮过去?阿兄这是大奸似忠,不过是钻朝廷的空子,成家再有功于西北,还是大祁的臣子!既是大祁的臣子,就要守大祁的国法!”
  一下被抢白得格外难堪,成去甫面色一变:“伯渊你……”随即冷哼道:“好,伯渊,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钟山一事想必你也没忘,如今朝廷中枢,有你,禁卫军,阿兄说句自夸的话,有我,西北要靠子遐,可子遐到底年轻,上头还有着周家的人!我成家的权势从何而来?你以为江左之首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我一切皆为成家,这点问心无愧!”
  眼前忽慷慨激昂的兄长就差拍案而起了,成去非心底寒透:“所以阿兄就可以任意妄为,只有家没有国,以私害公?还要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伯渊,你反倒糊涂了,你为何不好好想想,倘你不是成家人,你能至此?你的根基何在?你的根基正在乌衣巷,正在成家,我成家外有悍将,内有重臣,这才是维系家族的正经路子,就说你自己,如今上头还压着大司徒中书令,这可都是手握录尚书事大权的人物,朝廷不设三公,天子用意何在?阿兄说句僭越的话,天子意在集权……”
  成去非低呵一声:“成将军!你还知道你这是僭越!”
  “好好好,我不说,这件事,”成去甫自知不觉间失言,“我就问你,要把阿兄交付廷尉吗?”
  终问到实处,成去非却反问一句:“除却北仓,阿兄可染指他处?”
  成去甫一怔,很快醒悟过来:“前一阵吴冷西查各处官仓……”
  “阿兄只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成去非对他这套似是而非的道理已是烦心透顶,再度打断了他。
  成去甫徐徐摇首,却见成去非一双眼,鹰目般乍泄精光,他再次捕捉到眼前人当日在司马门前才有的丝丝阴郁的杀意,不禁动容道:“伯渊,你这是要大义灭亲?!”
  成去非冷嗤:“阿兄犯的是国法,自有国法惩治,何来大义灭亲?”
  说罢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外头风雨正兴,他背对着成去甫:“将军不要等廷尉找上门来,自己去,也好保存些颜面。”
  听到此言,成去甫好半日才回过神,坐在那里竭力调匀心气:“伯渊,好,你这是拿我开刀,只要你舍得中领军这个位子!韦少连仍在新丧,韦公尸骨未寒,你也要……”
  一语未了,成去非骤然回眸:“将军如何把那傻子拉下水的,将军心里不知?将军这个时候才想起韦公,会不会太晚了些?”
  “好好好!”成去甫霍然起身,“你……”一时气结,却也找不到话说,便气咻咻甩袖而出,刚到门外,赵器见状忙给撑起伞,却被成去甫一把甩开,口中不知骂了句什么,就此踢踢踏踏踩着水去了。
  “吱呀”一声,成去非推开了窗子,看着兄长的身影踉跄走远,风携裹着冷雨,直刷刷往脸上打,他伫立良久,方吩咐赵器:
  “去顾家把阿灰找来。”
  就在成去非思想到顾曙的时候,顾曙正沐浴熏香,准备读书,他向来十分注重修饰整洁,尤其读书前,更是仪式一般,烟雨默默替他散了发,重新给梳了。等抻好纸,研好墨,顾曙还未坐定,那头丁壶便来传话:
  “大公子请您过去。”
  因秋雨连绵,外头夜色已欺压上来,顾曙无法,一时想不出这刚从台阁出来不过数个时辰,他能有何事非得此刻说不行,遂正了正衣冠,垂首看了看这胜雪的襟袍,心底微微叹息,出去这一趟,又要化作一身缁衣了。
  梧桐上颤着疏雨秋声,风冷蒹葭,顾曙倒素来钟爱雨天,不过得是安坐于窗前读书的时刻,眼下,脚底泥泞,头顶阴云密布,等进了橘园,远远望去,烛光正把成去非剪裁作一具伶仃的纸影,贴在窗棂上,颇有几分萧疏的意味,顾曙凝神看了片刻,方收伞而入。
  成去非仍在窗前立着,听他进来,眼皮都不曾动一下,顾曙见过礼才发觉他的一丝异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不说话,自己也无从说起,空气凝滞了一阵,成去非才回身道:
  “今日在台阁,有些话不方便当面问你,所以此刻喊你来。”
  顾曙默默颔首,在他示意下入座了,却见无人奉茶,一室冰凉,隐约觉得不好,只得静候成去非问话了。
  “这一季首批秋粮入库,你可认真对过底下呈上来的账簿?”
  听他问的蹊跷,顾曙一壁回想一壁答话:“底下各处仓部郎把账册汇总到台阁,曙不知尚书令所说的对账,是何意?”
  “各州郡在粮食转运时,可把当地所造的税粮账册一并交由建康各处仓部郎留底?”成去非伸手取下灯罩,挑了挑灯芯。
  顾曙这才明白过来,如实道:“这倒不曾有,倘如此,算是越级呈文,本朝没有这样的先例。”
  “该留一份底单的,光靠一张嘴么?”成去非皱了皱眉,顾曙接道:“底下交上来的田租赋税,比如要入库的粮食,向来就以当时上仓的实数为准,仓部郎记账,再汇总台阁,审核,归档。”
  漏洞便在这了,照理说记录每一季度税粮的黄册本郡县要保存一份,但不抄送给台阁留底,但凭口头一句空言,到时两下对不上,到底算谁的责任呢?
  “日后这个制度得改,底下各州郡必须抄送一份直接送尚书台来存档,免得到时出了差错扯不完的皮,”成去非说到此,默了片刻,方继续道:
  “给各级官员加薪俸这笔账,不要再算了。”
  顾曙闻言惊诧,今日在台阁,当着众人的面,尚书令刚询问过此事进展,并无异议,此刻忽叫停,实在是突兀。
  “前一阵,吴冷西查官仓的案子,想必你亦有所耳闻,这几日,有了新发现,先前查的官仓满囤,皆是假象,你可还记得这一批上仓的粮食是多少了?”成去非有明知故问的意思,顾曙却听得心思急转直下,官仓定是出问题了。
  “约三百七十万石。”顾曙向来对数字敏感,毫不犹豫报了出来,却也清楚成去非心里未必没数,成去非忽冷笑一声:
  “你可知,实际上府库只存多少?”
  顾曙目光闪闪,只见成去非面无表情起了身,负起双手,来回踱起了步子。
  “不过百万石,还是灌了水的粮食!全都已开始发霉变烂!下一步,这批烂粮就又要往西北当粮草运过去!”
  一席话震得顾曙脑中嗡嗡乱响,他不由倾了倾身子,满脸错愕:“尚书令何出此言?府库的粮食灌了水,这是何意?”
  成去非仰面长长叹息一阵,声音冷似寒冰:“去年,四品以上官员捐了粮,今年,自然要从府库里补,你说怎么回事?至于怎么补的,你是度支尚书,回去好好想想罢。日后,这上头该如何做,吾等也都好好想想罢。”
  他突然就下了逐客令,顾曙无奈,只得起身,垂首道:“下官有失察之处,待他日朝会,自当领罪。”
  “你知道便好。”成去非说得很不客气,“丹阳郡底下大户多,如今在建康有漏子,难保底下就没有,你直接派你底下有司去查,调他文书案牍,把这两年的都仔细看了,想必平日里那些东西束之高阁,除了钱粮小吏,也无人查阅。”
  说罢打了个手势,朝外头道了声:“送客。”
  不多时,杳娘见他又迟迟不来用饭,便打算亲自送来,转念想了想,找来琬宁,好言道:“劳烦贺姑娘一趟。”随之一路护送,等到了门口,方把托盘交给她,替她叩了两下门,听里头轻应一声,杳娘悄悄嘱咐一句:“贺姑娘好生伺候着大公子,他这些日子很是辛苦。”
  琬宁见他伏案正专注书写,遂蹑手蹑脚的,不敢轻易扰了他,把饭菜小心放置了,成去非听到轻微声响,并不知是她,只觉一个人影杵在那,头也不抬道:
  “你下去,有事我自会喊人。”
  “嗯。”琬宁低低应道,忍不住提醒一句,“大公子,您用了饭再忙吧?”
  成去非听出是她,那软到无由的声音似贴着耳膜说的一样,便问:“怎么是你?”
  “杳娘让我来的……”她莫名一羞,好似自己不请自来,唯恐他不耐烦,福了福身就要走,成去非搁笔道:“既来之,则安之,你留下吧。”
  说着起身净手,琬宁此刻灵醒,忙在一侧捧了澡豆手巾等物,成去非抬首看她一眼,接过来也不说话,兀自坐那开始用饭,这才不忘问她一句:“你用过了?”
  琬宁点点头,仍立在一侧,成去非示意她坐到身边来:“你这么站着,跟监察似的,我还吃得下么?”
  “我不是有意的……”琬宁小声解释,就势坐下,却不敢离他太近。
  等他吃完,她便学着当日所见,毕恭毕敬给他端来青盐水,过了半晌,外头有婢子奉茶,琬宁照例接过来,见他持盏饮了复又放下,竟下意识拿出帕子想替他擦拭,等回神察觉自己失态,成去非已把那帕子拿了去,掂在掌心看了看,笑道:
  “你这殷勤献的让我害怕,人常说无事献殷勤,下一句怎么说来着?”
  说罢仍把帕子还给她,朝书案前坐定:“你过来笔墨伺候吧。”
  琬宁依言上前,挽了袖子,手底忙活起来,外头虽风雨声不断,此刻在他身畔,心底却全然蜜醴一般的滋味,嘴角那抹浅笑便一直漾在唇畔不肯散去。
  “我这上头的书,随意翻翻看吧。”成去非提笔蘸墨,“我不知要忙到几时,你愿意留下,就留下,倘不想,便回去。”


第132章 
  这不该是她缄口不语的时候,琬宁迟疑片刻; 声音似没在水里:“我留下服侍大公子……”
  成去非点点头; 提笔没写几个字; 忽听外头一阵咣当乱响,风骤然大到骇人,琬宁被吓到,不禁抬首朝窗子那看了看,再望向成去非; 他仍低首做着自己的事; 似乎并没有被打扰。
  可那风声却不肯消停,琬宁心底诧异; 听着倒像夏日暴风前的征兆; 她便静静坐在一旁,什么也不做,只侧耳听着外头风声雨声,同他共处一室,暗想这样消磨时光也是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成去非忽低唤一声“琬宁”; 心头蓦地一软; 回首却不过是墨已用完; 她靠过来,只默默把他那张写好的小柬给晾在一边,方开始替他研墨,因离得近; 成去非嗅到她垂下长发间的淡淡馨香,少女垂眸的样子恬淡温顺,这一双柔润光洁的手就在眼底,一时情动,亦觉自己手腕处微泛起酸意,遂把她拉过来束在怀间,在她后颈处好一阵流连,渐生想要温存的意思。
  琬宁怕痒,只觉脖颈处的气息一浪热过一浪,他那双手正替自己轻轻拢着发,好让肩颈处的肌肤完全置于眼前,成去非甚爱这触目所及的雪白,把脸稍稍贴到上头,低语道:“伊人在侧,看来我得努力两全才是……”
  说着只是笑,伸手摸向她细软的发:“不害怕了么?”言罢把她正过身来,捧起晶莹小脸便自耳朵吻起,他手指修长灵活,仿佛几指就能控了她整个人。
  他这回下功夫,不紧不慢的,珍而重之,美人的脖颈像那玉白的瓷瓶,被他勾勒点染,渐渐沁出一朵朵合欢花来,花朵不断凋萎,不断盛开,在他唇畔已然经冬复历春。
  琬宁神思晃晃,唯有启唇相就,两人纠缠良久,成去非才松开她,随即抬手稍拂过眉宇,哼笑一声:“我这是在做什么。”继而徐徐摇首似是对自己所行不满,琬宁见他这般反应,自难能猜透他心思,一时正不知该如何做,外头忽又是好一阵呼啸风声,成去非有片刻的出神,神色不觉变了,似是自语,又像是在问她:
  “外头什么声音知道么?”
  琬宁不知他为何问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反倒不好回答,抿唇无辜望着他,好在成去非很快接上:
  “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是人间疾苦之声,所以才如此波澜不停。”
  他眼底很自然掠过一丝意兴阑珊,模模糊糊,一闪而过,快到无由。琬宁不禁抬眸仔细凝视着他,越是在烛光里头,越是能显出他面上那锐利伤人的轮廓,仿若一把因用力过猛而不慎断裂的凌厉长刀,似能劈得开这浓浓夜色。
  “为何这样看着我?”成去非低首一笑,“觉得我附会太过了?还是觉得我太怪异了?”他眼神依旧是冷清的,“琬宁,你不懂,当然,你也不必懂,你只需守在我身边就够了,春来折柳,夏日插花,秋季听风,冬至观雪,不好么?”
  这些话自他口中而出,很是莫名,琬宁唯有轻应:“好。”
  “可此刻,边关的将士呢?”他罕有如此多言的时刻,亦不懂自己为何突然就跟她讲起这些,待意识到了,便不肯再说,只叹息,“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用,玁狁之故……”
  琬宁见不得他伤怀,尽管他面上从未呈现过伤怀神色,亦或者有,只是她并无机缘有幸目睹。可这冷冷的声音里,仿佛藏着不能言明的一股牵痛,隐得深,终日就蔽在这张不见悲喜之别的面容背后,她忽就想起他曾说过的那句话:
  “知我罪我,惟其春秋。”
  直到此刻,她方明白自己在悲恸之余问话的唐突,也就是这一刹,她心底切切实实感到难过,她亦和他人无大区别,会不觉在臆测中掺杂着好似理所当然的恶意,悉数投付于他,而他断然不肯替自己辩解半分,任由那些虚渺传言在日复一日里,也变得坚不可摧,是铁证如山的事实,再无改弦更张的道理……琬宁眼眶发酸,目光落在他肩头,知道那里有一处狰狞的疤,此刻却只剩泫然欲泣的温柔之心,她颤颤伸出手去,轻轻褪下他那处衣衫,成去非这次并没有阻止,任由肌肤露出,一只柔软的手随即攀缘过来。
  “我听人说,好了的伤口在阴雨天也会隐隐作痛,大公子还疼么?”她抚着那道疤痕,丝毫不觉可怖,只觉怜惜到极处,成去非就势捉住她的手,缓缓滑下来,“不过一时之痛,皮肉之伤,算不得什么。”
  琬宁的手仍被他握在手间,遂稍稍反用了几分力,抬眸定定看着他:“我盼着有一日,能同大公子一起去看看那边关的落日,”说着,似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待踏平胡虏之时。”
  “边关的落日,和江南的落日,定是不同的罢?”她微微偏着头,脑中渐起遐思,好似朔风已然吹上面颊,携裹着黄沙,打得人脸麻麻作疼,而一轮残阳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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