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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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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冰壶而合照,知人若水镜,无一字不贴合。
“伯渊,见字如面。”
成去非回到书房打开书函的刹那,映入眼帘的这第一句,不由让他肩头一颤,仿佛那纸张仍留温度,不禁抚过上头熟悉的字迹,眼目虽仍是冷的,心却滚烫,慢慢把信收好,吩咐赵器说:
“去告诉木先生,明日我亲自拜访。”
建康城锦绣如昔,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忽被老师找去,木涯并不意外,如他所料,他亦见到了几年不曾会面的师弟吴冷西。坐上长者,安详闲适,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过都在映证着多年前的早有定论。
水镜三杰,世人哪里懂得,不过一人而已。
他和吴冷西两人下榻处在成府的一处小庄园内,这是成府名下除乌衣巷外唯一的宅子。位置偏幽,占地不大,因有些年份,又不曾正经修葺,看上去倒有几分落败。谁人又能相信这是乌衣巷成家的宅子呢?
刚用完早饭,吴冷西正置茶水,只觉人影一晃,抬眼时成去非已到门前,竟无小厮通报。
两人目光交错一刹,吴冷西早敛衣郑重行了礼:“大公子。”
身后赵器不禁好奇,多看了几眼眼前人,吴冷西是书生模样,眉长目秀,身上打扮素朴至极,却自有俊逸之气,一看便知不俗。
“子炽,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成去非淡淡一笑,目光在他身上微微打了一转,一提步上了台阶,里头木涯已听见声响,缓缓抬起了目光。
初升的阳光恰巧打进窗格一缕,赵器难掩惊愕,眼前这人两鬓花白,一脸倦容,唯独那双眼睛仍是明亮的,像是春日里的湖水。这模样,倒像是村中那些面善的野夫。
“一别经年,去非拜见兄长。”成去非敛了方才那点笑意,作揖深深拜了下去。木涯笑了笑,一把扶住他:“伯渊……”
木涯的嗓音柔和谦逊,略带沙哑,似乎裹着说不尽的寒苦风霜。
待几人一一落了座,成去非暗中惊叹兄长面上沧桑,便不忙着问过往,而是直言其事:
“兄长性情澹泊,去非本不该叨扰,无奈我唯师哥可信任。我意欲举荐兄长为律博士,兼修新律,师哥可否愿意助我?”
律学要针对京畿百官,木涯半垂着眼帘,面上始终有几分笑意,赵器看他这般温良忠厚模样,做崇文馆的老师倒合适,但律学岂是常人能震得住的?
“你想重订律法?”木涯轻语,成去非一直注视着他,目中自有深意:“先人之法不是金科玉条,眼下禁网疏阔,自然不能率由旧章,法不阿贵,绳不绕曲,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尔。我意欲废八议官当,刚健中正,清明吏治。”
他的话意挑得清楚,吴冷西不由抬首望向两人。
“我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只要是你的意思,我自当全力以赴。”木涯好半日才答道,微微抬眉笑看着他:“伯渊,老师看你看得精准啊!”
“师者自然春风风人,夏雨雨人,君父却不宜下车泣罪,我亦不能愦愦不明,行事不谨。”成去非同木涯对上目光,叉开话,“师哥厚爱去非,”又看了一眼他身上旧衣,“建康多风尘,再干净的雪白衣裳恐怕也要化作一身缁衣了,有劳师哥。”
两人对视一番,一切尽在不言中,好半晌,成去非才看向吴冷西:“子炽,你来得正好,廷尉署还空着要职,眼下就有案子,你能不能查?”
话分外轻巧,好似问的不过寻常琐事。
成去非丢了眼色给赵器,赵器便一五一十把石头城官仓失窃一案细细说了,坐中寂寂,等赵器说完,吴冷西已听出话外之音,他人虽不常住建康,建康的事情他却绝不陌生。
江左豪族林立,案子一旦牵扯到他们,尤其是高门士族,那是铁定查不下去的。
“我如查清,大公子您要怎么办?”吴冷西问的直白,赵器愕然地望了望他,心底暗叹:同门之谊果真不一样,大公子来了就单刀直入,一点不见生分,这吴公子问的也是直指要害……
成去非低笑两声:“你只要查得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冷西愿追随两位兄长。”吴冷西看着两人说道,忽对成去非微微一笑:“大公子说廷尉署空着要职?我了无根基,朝臣们会不会非议您?”
成去非端坐如松,目光沉沉,只道:“我便是你的根基,此事唯任人独亲而已。”
平静的语调下,是肃杀的寒意,外头春光盎然,吴冷西却觉眼前已漫上了一层秋霜。
“稍后,我会遣人送你去廷尉署。”成去非像是想起了什么,“几年前,你曾短暂致仕,也是在做刑狱之事,缘何骤然辞官,就此隐居山野?”
吴冷西眼中迅速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只淡笑回话:“既作过往,如今只要两位兄长在,冷西不会再离开。”
成去非便不再相问,几人说了数个时辰的话,仿佛不过故人寻常小聚,并无多少稀奇处。赵器在一侧立着,心思一时在眼前,一时在会稽,亦生岁月流水空逝去之慨,目光便又落到了成去非身上。
等事了拜别出门,成去非便吩咐赵器:“把郑重找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八议:议故、议亲、议能、议贤、议功、议贵等八项,这八类人物犯罪,不走一般司法程序,只能由皇帝在其指定官员议定后进行裁决,最终结果往往是宽宥甚至赦免,世家大族借此以避律法。
官当:用官品爵级来抵赎刑罚。
第102章
春深见尾; 日头一下毒起来,枝头的知了上来就没完没了地叫,石启容易犯困,大喇喇躺在平板车上脱了葛衫往脸上一盖; 打起盹来。
牛车一摇三晃,这条道不好走; 遮面的葛衫渐渐滑落一旁去了; 石启只觉面上一热,一惊而起; 眯眼看了看四下; 并无异样; 那赶车的家仆嘴里正哼着走了调的小曲,快活得很。
石启下意识朝额间抹了一把; 只觉黏黏热热一手,低首瞧了,原是一滩鸟屎,石启暗暗骂了几句; 顺手往车横木上几下蹭干净了。这泡鸟屎,虽拉了他一脸; 困意却就此全无,放眼朝田间望去; 只见农人们正低头插秧,走着十字步伐,左手出; 右手插,一撮一撮十分麻溜,眼下也算正是布谷催更,劳燕护耕的时令,他一个挺身,径直从牛车上蹦了下来,前头家仆只觉后头一轻,回首就瞧见自家大人早气定神闲在浓荫底下撑起了腰,略略踱着步子。
眼前阡陌交错,绿莹莹的秧苗不见边际,看得人心旷神怡。
这差事不好干,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得很,不过倒也无谓,他素来没什么好名声,那些虚名他亦懒得驳,懒得挣。当初收到成去非的亲笔书函后,他便找人给自己打了口薄皮棺材,横竖不过一个土馒头的事。
那边主薄李统已瞧见他身形,忙忙赶过来,却见他仍敞着个怀,便笑道:“大人这也太随性了。”
石启哼哼两声,听那家仆唱曲唱上了瘾,仍不住嘴,实在不忍卒听,斥骂了一句:“阿三,你也听听你那破锣嗓子,调子走得这老牛可能给你拉得回来?!”
家仆讪着个脸,终识相闭了嘴,心底却打起腹稿来:小人还怕大人你剥人皮哩!不唱就不唱!
这边石启正要问眼前这块地丈量了没有,定睛一看,却见十来个人跑过来。领头的手里挥着一杆耙子便砸到了为首的里吏头上,那人便一下子栽进了地里。
府衙这些人自然也不甘示弱,断喝一声“反了你们”捋了袖子就上,两下里斗成一团。双方本不相上下,却见后面又跟着跑出些人来,手里照样操持着器械,目露凶光,怕是来助阵的,眼前这亏吃不得,官差们瞧见李统在这边站着,便往他们这里奔过来。
李统是白面书生,见底下人竟被这些农家子驱赶至此,不免上火,一张脸涨得通红,再看石启早一个大步上前,拦住奔来的一个,蹭地拔了他的刀,拎着直迎而上,冷笑看着这群情汹涌的十几个壮汉:
“怎么,这是要造官府的反?!”
说着仔细打量了一番,又道:“你们可不是平头百姓的样子。”
领头的这个,也是一声冷笑:“这里是傅氏的田产,官府前一阵早来丈量过了,今日又说来查人数,把傅家当什么了?当傅家朝中无人?”
这边里吏正欲辩白,被石启扬手拦下,只拎刀围着他绕了两圈,瞅得人头皮发麻,方长“哦”一声:“原来是傅家的田,我知道傅家上头有人,会稽内史沈大人是吧?再往上呢?对了,朝廷里御史中丞大人也姓沈,还有呢?乌衣巷成家同沈家有姻亲之由,乌衣巷,啧啧,那可就了不得了啊!”
领头这个见石启阴阳怪气,虽也素闻他好用刑法,是个猛厉之人,却仍不把他这县令放在眼中,只牢记主人的话,遂道:“石大人知道便好,傅家已给足了面子,查也查了,记也记了,事情可不要做绝。傅家知道石大人同乌衣巷成家有些交情,不过,大人就只甘心当成家的一条咬人的狗么?”
府衙众人忽听他出言辱人,瞬间变了脸色,不想石启早冷不丁拎刀便朝他身上着实砍了一道,疼得这人哇哇直叫,周围人见状立刻要围攻上来,却见石启一双细眼中闪着幽光,手里仍提着刀,任由那嫣红的血迹蜿蜒而落,只冷笑道:
“你一个区区家奴便敢辱骂朝廷命官,居然还敢论起乌衣巷来了!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他便是想做乌衣巷的一条狗,还没那个脸!”
这人捂着伤口乱哼哼不止,眼中恨恨,死撑不肯示弱,竟丝毫不泄气:“好!好极!我们就看成去非能保你到什么地步!”
“阿三,掌嘴!”石启听他话里辱及大公子,不由大怒,喝了一声。阿三正愁满身的蛮劲还没机会使出来,一个箭步窜过来,上去便扇了这领头的一个耳光。这一掌手劲极大,顿时把他打得口吐鲜血,好几颗牙齿都混着血沫吐了在地上,再也出声不得。
阿三见他死狗般躺那不动,便一把提起,扔到了石启跟前。
这些家奴一时看傻了眼,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忽振臂一呼:“反了!反了!这是在打傅大人的脸呐!愣着干什么!上啊!”
说罢抡起了木棍,大吼一声就扑了上去,登时两处又扭打成一团。
这些人嘴里也不肯闲着,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把对方祖宗问候了遍才解恨。
李统皱着眉,瞅了一眼石启,为难道:“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石启又哼哼两声,索性脱了罩衫,一把甩到李统面上,道了句:“李主薄离得远些,别误伤了你!”
李统慌慌把衣衫扯下来,定睛看时,石启早飞身上前,一脚便踹倒几个,他是练家子,十几斤的枪能耍得虎虎生风,这几个家奴岂是他对手?
“唉!这……这……”李统连连跌足,“这可如何是好!”
不多时,那些家奴纷纷倒地不起,哀鸿遍野似的,东倒西歪躺了一片,好不凄惨,石启嘴里骂道:
“本官早就想教训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狗东西了!今日倒自己送上门来!来啊!都给我押回去,大刑伺候着!”
他这边又冲阿三打了个手势:“扔车上去!”
阿三利索道一声“小人领命!”随即跟扔麻袋似的,一个个撂平板车上去了,眼见这一车拉不完了,石启便冷笑道:“再来一车,妈的,老子要让你们这些个疯狗后悔打娘胎里出来!”
这些人遭了毒打,又被猛得摔了一阵,早头晕眼花,只见出气,不见进气,李统见状忙上前去,要在平日里他定要劝诫一番,为官者不可口出污浊脏话,有**份云云,此刻也顾不上这些啰里吧嗦的门道,只小声提醒道:“大人息怒啊,这……毕竟是傅家……”
不等他把话说完,石启便打断道:“不收拾了傅家的狗奴才,后头还有一众等着呢,我正愁没地方杀鸡儆猴,山阴县十余户豪强大族,李主薄忘了?”
说着也不理会,大手一挥,示意阿三走人,自己则只身往田里去了。
李统愣愣看着他,眼见他走远,方想起来,忙跟在后头追,大叫着:“你倒是穿衣裳啊!衣裳!”
这边他刚跑起来,后头不知何时也跑来一人,却是石启家中婢子,这婢子是鲜卑人,眉高目深,白面黄发,身形也比江南汉人女子高挑许多,李统自然认得她,石启向来偏爱此异族婢子,对其毫无约束,抛头露面乃是常事,这些早为时人所讥,石启并不理会。
果不其然,那婢子丝毫没有汉人女子的拘谨矜持,只迈着两条长腿急里慌忙地跑过来,冲石启喊着一口纯熟的汉话:“你娘要死了,快些回去吧!”
石统连头也不回,只高声道:“死了便埋,找我有何用?难不成我回去了,她就能不死?”
李统早听得面上挂不住,便对这胡女说:“快把大人劝回家去,这是大事!”石启家中这位要死了的娘是继母,石启同这位继母的瓜葛,李统有所耳闻,听说本是庶母,不知使的什么手段,逼走了石夫人,石夫人就此很快病殁,这庶母便扶了正,这些都是陈年往事,却多少也是为这,石启的性子自与常人有所不同,年少时狂放不羁,为人又尤为刻薄,乃至酿下一场大祸,再后来,不知为何能为太傅成若敖所搭救,这又是后话了。
不料这胡女倒和石启一个性子,眨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笑道:“他说的有道理,是我不该来。”说着竟又折身跑走了,李统匪夷所思地看着那一抹身影几下就跑远了,再看看那头已和农人攀谈起来的石启,不禁苦笑摇了摇头。
这边石启雷厉风行清查山阴大族隐匿人口的事,很快传到建康,不过大半月,已整理出过万的人口,就是成去非收到消息时,亦觉难免快了些。
派去督查县政的从事回来时,把所闻所见,一一禀了成去非,成去非一壁批着公文,一壁聆听,并未说什么,临到最后,才问:
“我听闻他光着膀子同一群家奴在田间地头就打了起来,可属实?”
从事忙道:“属实。”
那边几位尚书郎虽埋首于公务,却一直留心听着这从事的答话,自然也是想多知道些那石启的新鲜事,几人面面相觑看了一眼,脑中便各自勾勒当日场景去了。
“还有一事,石大人的主薄让下官给大公子带了些话,那位李主薄说,石大人的母亲去世了,可石大人却不以为意,不大守礼,无人能劝,还望大公子能出面训导,主薄另附了一封书函。”从事见成去非面上没什么变化,忙又补充此事,呈上了书函。
成去非手底笔墨这才滞了片刻,待看完书函,了解了事情缘由,已隐然察觉出不妙,想必丧礼已过,这个时候再提,多少晚了些,却也不曾说什么,只默然以示知晓,命从事退了。
待从尚书台归于家中,他在书房翻了半日的书,脑中忽一动,遂吩咐下去:“去请贺姑娘过来,就说我有事请教。”
作者有话要说: 石启,字子先,山阴县县令,山阴县属会稽郡,此人物曾在九十一章借虞归尘之口有所提及。
第103章
不多时; 婢子过来回话:“大公子,贺姑娘睡了,不能前来。”
成去非闻言“啪”地一声合了书:“你见着没?”这个时辰,哪里是该睡觉的时候; 刚用过晚膳没多会,她也不是早眠的人。
“见着了; 姑娘是在歇息。”婢子小心回着话; 心底突突直蹦,上回琬宁挨鞭子的事; 人尽皆知; 虽不知缘由; 但都认定是贺姑娘犯了大错才引得大公子动用家法。这回更甚,她刚一进屋; 便闻到一股子酒气,见四儿吓得白了脸,忙忙凑上来问东问西的,得知是大公子要传贺姑娘; 四儿更是怕得不知怎么好了,原来那贺姑娘醉了酒正卧着呢; 四儿便只拉着她衣角道尽好话,求她一定得瞒住了; 好歹过了今晚,明日再去。
府里的规矩她们自是清楚,大公子向来厌恶他人醉酒; 即便是逢年过节家宴上,大公子也只是点到为止,是那么个意思罢了,下人们更不用说了,便是男仆,至多也是私下里偷抿几口,过下嘴瘾,从不敢贪杯的,唯恐耽误了正事。
这婢子正满脑子群鸦乱飞似的慌,忽见成去非敛衣起了身,惊得脱口而出:“大公子您要去木叶阁?”
话一出口,迎上成去非冷冷扫过来的眼神,便悔得直想跺脚,在成府这些年,哪里敢当着大公子撒这样的谎,不等成去非问话,人已经软了下去,两腿发虚,几乎站立不稳。
成去非本无此意,见她神色有恙,虽起了疑心,不过并未点破,只摆摆手:“下去吧!”
那婢子听闻,一颗空悬的心登时落了地,偷眼觑去,只见成去非面色如常,便欠身行礼退下了。
外头青白的月光照在石板路上,流银一般,花事已近阑珊,空气中仍有残香,成去非无声合了门,往木叶阁去了。
灯火仍亮着,成去非驻足在那瞧了片刻,才拾级而上,门是敞着的,他刚一进来,便嗅到淡淡的酒香,是梨花春的味道,抬目四下看了看,只见屏风后头人影绰绰,有低语呢喃声,忽听一句“我不要喝,不要……”泄出来,娇娇软软,蜜饯一般,入口就要化了。
多少有些使性子的意思,成去非听出是琬宁的声音,又听四儿百般哄着诱着:“姑娘,一口,就喝一口……”
成去非蹑足而至,映入眼帘的却是赤着的一双软足,未着鞋袜,白嫩嫩一片晃人眼,这雪白两点偏还不安分地翘来翘去,那长裙上的飘带也不知何时散了下来,一半挂在身上,一半已垂落于地。
只见四儿端着碗伏在她身侧,磨了半晌,琬宁不是把脸往左扭,便是往右别,她往哪边动,四儿的汤匙便跟到哪边,十分耐心。
成去非不错眼地看了片刻,已明白她这是醉了酒,少见地闹着小脾气,娇滴滴的,倒真有几分闺阁中的情趣,难怪方才那婢子要遮掩,不过怕惹他动怒。
“你起身,我来。”他忽开口,吓得四儿险些跌了碗,被他稳稳托住接了过来,见四儿睁大了眼瞪他,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傻了一样,便说:“你且退下,我来照料她。”
四儿脑中空空,待回过神,顿时慌了手脚,忙忙跪下:“是奴婢的错,今日是奴婢的生辰,便从后厨讨来一盏寿酒……”
却见成去非只俯首看着琬宁,低笑一声打断了她:“你给姑娘灌的梨花春?”
四儿头点得鸡啄米般,随即又摇了起来:“是姑娘见奴婢饮酒,也想尝尝,姑娘这几日一直恹恹的没精神,奴婢见她难得有兴致,就又讨了梨花春来,谁知姑娘这般不胜酒力……”
成去非轻轻漾着汤匙:“梨花春后劲大,怨不得她,退下吧。”
四儿见他今日难得的一脸霁色,稍稍放下心来,屈了屈膝,蹑手蹑脚去了。
倒是琬宁,惺忪着眼,两颊胭脂般着了几分春意,青丝堪堪铺了一枕,手底不觉乱扯着小衣,极娇极艳的模样,看得成去非眸子一暗,满腹冷矜顿雪消,眼前人偏偏还不自知,却让他渐渐明白一件事:
不到园林,焉知春、色如许?
他兀自轻笑一声,先放了解酒汤,一手穿过她颈间,一手把那引枕垫高些,几乎是贴着她面低语道:“你这是要终朝醉酒还如病么?合该苦依熏笼到天明的。”
话里有隐隐的调侃,他气息分明,琬宁只觉面上热气袭人,睁了雾沉沉的眼睛,痴痴看着他,好似在努力辨认着他,红透了的唇畔颤颤翕动了几下,仿佛有话要说。
“怎么,不认得我了?”成去非见她这般瞧着自己,面上反倒淡下来,“几日不见,阮姑娘成酒鬼了,这会怎么不害臊了?”
琬宁脑中清明全无,只冲他笑,成去非见她衣衫不整,实在不像样子,忍着心底那股躁劲儿,伸手替她笼好,他指尖凉,碰到她,她便是瑟瑟一抖,情不自禁往后躲。
可口中却娇憨笑着,忽探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他那只手,直往胸间扣去,温温柔柔地絮叨着:“烟雨姐姐,你手怎么这么凉,我给你捂捂,捂捂就不冷了……”
本无比轻佻的一个动作,她却是无辜模样,孩童般的无辜,成去非触到她胸前那柔软一团时,瞬间抽了回来,就势在她云霞一般的脸蛋上拧了一下:
“你果然醉得不轻。”
说着把汤匙送了过去,琬宁照旧是躲,把脸藏进枕头,声音也闷在了里头:“药苦,我不想喝,我不喝……”
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胡话,成去非凝视她片刻,耐心告罄,忽把她从榻上捞起来,自己先噙了一口,随即钳住她下颚,不由分说覆上红唇,轻而易举便撬开了她的贝齿,压着那软舌,强迫她咽下他渡过来的解酒汤。
琬宁心底一惊,忽被灌了东西,双手忍不住去推他,胡乱舞着,成去非很快松开了她,经这番折腾,她额间早沁了层薄汗,细细喘着,仍是发晕,身子撑不住又软软趴了下去,头却碰到榻上,疼得她嘤咛一声,身体上的骤痛,多少让她清明几分,抬眸看了看成去非,倒是把他认出来了,却仍只是怔怔出神。
她缩了缩身子,蜷了起来,抱住自己的膝头,两只白皙的脚丫轻轻抵在成去非身畔,嘴里又开始说胡话:“您答应过我,带我去放河灯,我想去放河灯……”
居然还记着这个,成去非冷笑一声:“你是借醉行凶么?仗着我欠你的,在这漫天要价,我不记得我答应过你这个,不肯喝解酒汤,就好好睡一宿。”
他徐徐起了身,拦腰把她往内室的床上抱,扯过夹被,一切安顿好,自己从外室端了烛台,便把琬宁睡的这间烛火吹灭了,正欲折身出去,忽听身后一阵动静,琬宁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幽幽啜泣着:“别走,我害怕……”
视线里忽就暗下来,她虽神志迷糊着,可心底的恐惧却一点不曾迟钝,待成去非刚一近身,便扑入了他怀间,口中不住喃喃:“你不要走……”
他是一株乔松,她便只是一茎青萝,此生一息尚存,也要攀缘着他,托身于他,成去非被她箍得紧,空着的那只手终缓缓落在她满头的青丝上,一下下摩挲着:“是我有亏于你,这回且惯着你。”
顺手把烛台放床头小几上,让她重新躺好,方道:“我就在这守着你,歇息吧。”
琬宁此刻只觉身子轻得很,仿佛置于云端,懒懒的,倦倦的,眼底认得是他,便不肯睡,伏在枕上,唇角漾着浅浅的笑:“我想听您说话。”
她这模样颇显笨拙,一点都不伶俐,不像是醉酒,反倒是像在怯怯试探着他,成去非嘴角微微一勾,淡淡看着她:“你想听我说什么?”
“嗯……”琬宁脑中游云般飘着,长长吟了片刻,“就说,就说……”
彼时他所言“今日是我母亲的祭日”,孤单一句,前后无依,此刻被琬宁重拾于心,自己虽不清不楚地晕眩着,却莫名心悲,眼中不觉爬上一丝愁态:
“您是不是也很想念母亲?”
成去非闻言心下并无多少触动,当日不过一时之念,触景伤情,偶一为之,算不得什么事,再看她的神情,竟真的疑心她是真醉还是假醉了,便道:“既无平生欢,自难悲不能寐,不像阮姑娘,无事也一身愁,伤春思人追远,末了,还要喝得烂醉,不是么?”
这些话仍是寻常淡漠语气,她听了,只是睁着眼看他,成去非也望向她,眼前一团柔润的光,照得人心也跟着微微一暖。
“这世间的风树之悲,皋鱼之痛,岂会不一样呢?”她略一迟疑,还是说了,目中似泛着点点星光,碎在一片银河之间。
成去非这回则彻底冷了脸:“怎么,你想知道我的私事?”
言罢觉得自己未免有些严厉了,遂又收了收:“人死如灯灭,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还要怎样呢?”
“我看你倒不像醉酒,还清楚得很,不如就来说说伦理纲常,”他截住她这个很容易就开枝散叶的话头,转而问道:“你祖父是大儒,你自幼耳濡目染,又有解经的本事,可否为我说‘孝’?”
琬宁虚虚应了一声,听他继续道:“倘一人的继母虐待他,害他,那么丧礼之上,他到底是否要尽礼呢?”
“《尚书》里说,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可见母慈在前,子孝在后……”琬宁努力回应着他,脑中并不太能记起太多,却仍强打着精神,嘴巴似乎都已不是自己的了,便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要去放河灯……”
成去非本正欲夸赞她通权变,真正通晓圣人之意,不想忽来了这么一句,只得叹息道:“我答应你,下一年的上元节,我带你去放河灯。”
心底却想,人果真不能轻易欠他人什么,还起来仿佛无穷无尽了一样……烛火嗤嗤燃着,他见她鼻息渐稳,终沉沉睡去,便闭目揉了揉眉心,确定她熟睡,方悄然起身,端起烛台无声去了。
第104章
琬宁醒来时; 已是午后时分,日光落在鳞次栉比的青瓦上,外头仍飞着柳绵,她勉强起了身; 披了衣裳便坐到窗子下,太阳穴仍是微微疼着; 只见园子里一□□燕; 忽高忽低,来去甚捷; 她的目光便随着那燕子起起落落; 直到再也消失不见; 面上便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不知这燕子是不是去年的燕子; 明年今日它们又在何处呢?
春日已远,四处缭绕着风声鸟语,琬宁又念及烟雨的事,不觉烦闷无绪; 呆呆托着腮,脑中忽灵光一现; 就想往那月门打量打量去。
一只脚还留在门槛里,迎上四儿端着盥洗的东西进来; 她忙又收回了步子。四儿见她起了身,遂笑问:“姑娘先来洗漱,这连早饭都没用; 饿了吧?”
琬宁轻应一声,昨日之事竟半点也不记得了,只知道一杯梨花春入嘴,初觉味道鲜美,但四肢百骸很快都跟着变了味儿,再醒来,自己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我昨日,有没有为难你?”她一壁轻轻拨着水,一壁联想昔日见兄长醉酒的模样,玉山将倾般,可女子醉酒终究是很失态的一件事,琬宁一语未了,脸面便先红了,她这模样,倒真好看,眼波流转间皆是情意,莫说是男人,四儿心底叹气,就是自己同为女子,都觉得挪不开眼。
“贺姑娘,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低眉的样子真美,跟前一阵园子里打的花骨朵似的,要开不开的,看的人又喜欢又心急。奴婢嘴笨,不知该怎么比划,您别往心里去。”四儿忍不住赞着她,早忘了她问的前话,等帮她盥洗好,便引着她坐到铜镜前,拿过了梳子,替她散了发,一下下轻轻梳着:
“您这一把头发也好,软,亮,摸起来缎子似的,给您梳头手底都舒坦。”
琬宁被她说的面上越发炽热,四儿透过铜镜看她,心底只暗叹贺姑娘这两年不光身量高了,眉眼也愈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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