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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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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琬宁只是强忍眼泪,死咬嘴唇,还是一个字不吐,眸子一暗,面上全无表情:“你此刻不说,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琬宁见他满面的寒意,知他不是恐吓,脑中忽就冒出不知年月的传闻——乌衣巷成家大公子鸩杀发妻……可眼前人,她分明有过幻想的,乌衣巷成去非秉松雪之姿……那不是兄长的评定吗?
  成去非默默望着她,不知她此刻发哪门子呆,她就这么直愣愣盯着自己,泪中自带难以言说的迷离,哀感顽艳,简直让他判断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
  “我现在就可以杖毙了你,你要是不信,就不必说了,赵器,”成去非十分不耐,扬声喊了句,赵器便闪身而入,琬宁这才回神,心底一阵不寒而栗,知道他向来都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物,此刻已哽咽不能声,断续逸出几个字来:
  “我说,我说……”


第42章 
  赵器见状,不明就里;待见成去非打了个手势;连忙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琬宁压抑入喉的啜泣,她极力忍着泪;可还是簌簌直掉:“我本是无名弃婴,不知生身父母的;丢在阮府门前,被他家下人好心捡去养。等长到六七岁;得夫人怜惜,养于膝下,算是义女,母亲和兄长教我识字读书,祖父也颇为疼爱,后来,后来;我不知为何,一家人,一家人全都没了……”她断断续续说着;捂住了脸;满眼的血污就在眼前一般,刺得人心疼难耐。
  话至此,再也难以为继,她孩子般呜呜抖着,牙关都要咬碎了,成去非静静听她说完,心中疑团这才解开。他不是没往阮府上头怀疑过,可看她行径又不像世家出身的女孩子,这样算来,倒合情合理了。
  “那你如何到的蒋家?”成去非又问,看着她哭,并无相帮之意。
  琬宁凄凄楚楚望向他,小小尖尖的脸庞上挂满了泪,抽抽搭搭道:“我不认识蒋夫人,她把我带走认亲,我解释过,可夫人不信,认定我是她要找的人。”
  一个皇商,胆量倒不小,大将军眼皮子底下藏人,还给送进了宫,最后终是个隐患落到了成府,这祸水留得好,引得更好,得阮氏真传……成去非仍冷冷瞧着她:
  “阮正通犯的是谋逆大罪,你岂会不知?”
  琬宁听他直呼祖父名讳,心底疼得直跳,鼓足莫大勇气辩驳:“祖父同先帝是君臣,亦是师生,他一生心血尽在先帝身上,唯恐有失责之处,呕心沥血,忠君不二,就是平日里教导子孙辈,也莫过于此。帝师所行,江左莫能逮也,再者,阮家功业不过治学,一无问鼎之心,二无起兵之力,那罪名,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你们未必不清楚,只是不肯说句公道话罢了。”
  一席话说得顺畅无比,直到末了,她眉眼中复又漫上一层悲哀无解。成去非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人,明明语气胆怯低缓,可说出的话却条理清楚,有几分伶牙俐齿的意思,和平日里大不相同。
  果真是儒学门风教出来的女孩子,字字不离君臣之道。
  “你对阮家,就这么有信心?”成去非轻轻挑起她下巴,逼着她同自己对视,一双漆烟眸子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
  琬宁仍含着泪,隐忍得双目通红:“无论他人如何说,我只信祖父。”
  “信他什么?”成去非目不转睛盯死了她。
  “信他所有。”豆大的热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成去非的手指也跟着濡湿了一片,遂松开来,可目光仍不肯放掉她。
  “这件事,你还跟谁说过?”
  琬宁避开他犹如利刃的目光,缓缓摇首,她悲伤难抑,又要招架他,早已支撑不下,整个人仿佛大病一场,虚弱得很。
  “你既是阮家的人,我便不能留你。”成去非终于抛出这句来。
  明明冷酷至极的一句话,此刻,竟带着混沌的意味,琬宁默然片刻,方喃喃低语:“我知道,这个我懂……”
  嘴里说着,脑中一些意念莫名清晰起来,她突然间倒不觉有多害怕,像是一股渴念,一股解脱,乍然就来到眼前,叫人没办法拒绝。君子不枉死,这是阮家人教给她的,可还有那后半句——
  不苟生。
  当时,她到底是年纪幼,身边又有烟雨,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就打垮了她,她稀里糊涂被命运推着走,眼下成去非要自己死,未必不是好事,她不必再等烟雨,去陪伴母亲兄长,就真的再也不用分开了!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这个秘密,从一开始,于她,就沉重得异常。
  琬宁拭了拭泪,哀哀抬首:“我求您一件事,把我埋鸡笼山,朝着阮府的方向,行吗?我只求这个,望您不跟我计较之前的隐瞒……”
  话还不曾说完,但觉一股腥甜直冲上来,“哇”地一声满口鲜血便喷了出去,成去非见她面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几欲跌倒,一把扶住了她,一具柔软的身子便落入怀中,她尚存一丝清明,痴痴盯着他的脸庞,嘴中呢喃,成去非只得靠近她唇畔,原还是那句哀求:
  “求您答应我……”
  说罢轻轻歪在他脖颈间,再也没了言语。
  少女特有的馨香之气混杂着淡淡血腥的味道,顷刻就沾染于身,成去非皱了皱眉,她竟还惦记着狐死必首丘,几句话下来就这么晕过去,还真让人头疼。
  只得拦腰抱起琬宁,不意她身子如此轻盈,靠在怀中,悄无声息,倒真像死了一般,成去非刚跨出门槛,迎上赵器错愕的眼神,不等说什么,就见前院小厮面色匆匆来通报:
  “大将军遣人来送了份礼,说是探望太傅,祝太傅早些痊愈。”
  小厮说完这些才留意到成去非怀中竟抱着个人,十分稀奇,又不敢多看,讪讪低了头。
  “谁送来的?”成去非边问边往木叶阁方向走,小厮只得跟上回话:“大将军府的长府官,上回来过府上的那位。”
  “人呢?”
  “未曾逗留,只捎了那几句问候的话,再无其他。”
  临近年关,礼尚往来,实属常情,可大将军的礼,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收的,成去非一路猜着大将军这会能送什么东西,不觉到了木叶阁,把琬宁往床榻上轻轻卧下,这边吩咐了婢女请大夫,正要走,只觉衣裳被人扯住。
  低首一看,琬宁双目紧闭,一只手却攥着他袖口不肯松,他冷睨她一眼,果断拿掉那只手,大步出了木叶阁。
  待到了前厅,两个弟弟都在,正盯着一个大包裹出神。
  成去非轻扫了一眼,明白这应是那所送之物,等他两人见过礼,方点头示意去之打开包裹。
  去之稳步上前,手底在解那打的结,一壁只道:“那长府官兴兴头头来,春风满面一般……”
  一语未了,包裹不觉露出一角来,去之心底狂跳,眸子里骤然染了层层恨意,滞了片刻,方冷哼一声,把那东西彻底抖了出来!
  成去远不禁定睛一看,只觉身子一僵,一阵不寒而栗,目光便去寻兄长。


第43章 
  大将军送了一张簇新簇新的虎皮!
  空气凝结,成去非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物;一双黯幽幽的瞳仁中折射着冰冷的光芒;如同雪碎。
  看来大将军好兴致,狩猎定是满载而归。这一物皮毛光亮;前一刻还是丛林百兽之王,弹指间;不过死皮一张,由着人把玩。
  去之连连饮了两口冷茶;咽下那一腔的愤恨,才缓缓问:“兄长,这要如何处置?”
  成去非敛衣起身,踱步至虎皮前,本反剪着双手,此刻,伸出一只来;在那东西上摩挲一阵,竟如月色般微凉:大将军好手段,太傅缠绵病榻;冬日冰寒;此物裹身,尽善尽美。
  “我们不应辜负大将军好意,弟愿亲自回礼道谢。”去之往兄长身侧站定,眉眼间尽是凛冽的风雪,那神情,在成去远看来,真是像极了兄长。
  三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
  外头夜色下来,窗外的枯叶随风发出宛若叹息的声音,成去非看着去之道:“备一份厚礼,该怎么说你拿捏好。”
  去之微微躬了身子:“弟心中有数。”
  成去非便朝窗子那走去,不再看两人,轻描淡写道:“我将请辞,不会再过问半点朝堂之事。”
  “兄长……”成去远一颗心遥遥直坠,倒是去之镇定得很,静静瞧着兄长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快,大将军往成府送虎皮一事不知怎的就传开了,沸沸扬扬,朝野尽知。太傅号称“江东之虎”,这是把刀刃架到了脖子上呀!众人不免忧心忡忡,静候成府大公子发话,明眼人都清楚,太傅卧床不起,哪怕真是装病,这往后出头的自然只能是成去非了!便都望眼欲穿般等着成去非表态。
  成去非则心下明白,这是大将军故意放出的话风,果不其然,成府迎来送往间,总有人要缺些心眼,趁太傅清醒的片刻,多嘴提起,本就忽好忽坏的太傅听了,难免沉心,病情一下子重下来。
  一时间,成府只得闭门谢客,他兄弟三人衣不解带,守在父亲身侧不敢离身。
  就这样,凤凰二年的年关悄然滑过。很快,成去非上表请辞,奏表陈辞沉郁顿挫,好似成若敖已然日薄西山奄奄一息,操办后事迫在眉睫。太极殿上,大将军慑人的目光压在自己身上,英奴唯有应允,即刻下了诏书特许成去非回府尽孝,一并赐了药物。
  大将军轻拍着他的肩膀,满脸关切:“伯渊虽年轻,却是孝子,其志可嘉。还望太傅早日痊愈,你们父子二人来朝为今上分忧。”成去非微微颔首,不失礼节:“多谢大将军关怀。”
  说罢察觉出英奴投来的目光,便避而不接,独自回了乌衣巷。
  北风凄郁,淅淅沥沥的冷雨中夹杂着半融的雪片,凤凰二年的春,迟迟不见草翠花开。坊间传言四起,就是市井小儿都会唱上一句“大将军热如汤,太傅父子冷如浆!”
  既是流言,便如瘟疫般散得快。纵然成府大门紧闭,可这话头就跟风一样无孔不入,飘飘摇摇便落了耳。
  “你,还能沉得住气么?”
  身后传来父亲艰难的声音,成去非正在倒汤药的手停滞了片刻,多久未曾听到父亲言语了?便是遗诏那等要事说与父亲听,都不曾有半分响应。
  这一声悠长低缓,而榻上那具身躯,则如日头沉入大海,巨椿倒于荒原。成去非回首瞧向他,眼帘仍是阖上的,他低唤一声“父亲”,并无应答,仿佛方才那句是凭空断漏而下,让人无迹可寻。
  仍是百般的沉默。成去非跪在榻前,替成若敖仔细拭了手,临走时低声说了句:“请父亲放心。”才踏步而出。
  外头寒风又起,古槐只剩干枯衰败的枝条在黄昏中萧条着。书斋未曾生火,成去非坐于书案前,目光沉沉,如入定的苦行僧。弹劾乌衣巷的折子已如雪花般飞入太极殿,侵占农田,不守礼制,玩忽职守……看上去也像极了昔日阮氏弹劾大将军的名目皆已写进折子。
  乌衣巷之外,则是尚书仆射韦少连贬廷尉,数位黄门侍郎被罢黜。无端的罪名,轻而易举便落在众人头上,白刃相见的场景似乎就在下一刻,朝野人人心知肚明,大将军气焰难按,整个建康都在一片灰败压抑的氛围里苟延残喘着。
  春风不知何时吹开的第一枝桃花,大将军加九锡当日,一辆驴车正悠悠驶进乌衣巷,赶车人有两个,分坐两侧,后头板车上拉满了各色田产。车子到成府前稳稳停住,小厮一声吆喝:“来搬东西了!”
  两人就势入了府,赵器早已候着,一眼看见阿大身侧多的这个人,身高体壮,厚唇宽脸,心里不禁一跳,面上很冷静:“今年多了几样家禽?”
  阿大赔着笑:“多了几对兔子野鸭,留族里的姑娘们取乐。”
  一边回着话,一边顺势随赵器往成去非那里走了。
  到了书房,赵器先进去禀报,说明了情况,成去非默默颔首,示意人进来。
  室内寂静,成去非一手拿着书简,一手挑着灯芯,等两人见了礼,方徐徐抬首打量来人。
  阿大眼疾手快,见大公子往这看,忙用肘子捣了捣身侧友人。此人忙抱拳深深作了个揖,声音敞亮:“小人高立,今年二十一,渭水人,小人本是个跑江湖卖艺的,后来杀了官府的人,有人命在身,就跑建康讨活路,想投奔大公子。”
  赵器听了不免皱眉,江湖人粗鄙不懂礼节,便只暗暗看成去非神色。
  “为何杀人?”成去非低眉瞧着烛光,高立也不掩饰:“小人不过能糊口而已,官府竟还是敲诈,关中这几年又逢着大旱,小人老娘都饿死家中,只剩个妹子相依为命,实在走投无路被逼急了,小人就杀了人!”
  成去非目光如潭,抬首静静瞧着他:“你凭什么来投奔我?”
  “自然是凭本事!”高立直愣愣甩出一句,赵器看他自有一股豪气,竟莫名觉得好笑,嘴角不禁微微动了动。
  成去非这边已丢了个眼色,赵器会意,一个箭步过去挥拳而起,高立虽看着是粗人,反应却敏捷得很,身形颇为利落,和赵器交起手来竟很快占据上风,最后一掌虎虎带风直把赵器击得往后踉跄而去!
  眼见赵器往书几这边倒来,成去非霍然起身稳稳托住其后腰,赵器还欲反击已被成去非拦下。
  “妹子也跟着来了建康?”成去非负起手,心里甚是满意。
  “是,安置在小人那里的。”阿大忙上前替高立答话,成去非静默半晌似是在思量着什么,阿大已半跪在地:“小人带高立贸然来找大公子,知道是犯了忌讳,只是知大公子爱惜人才,才斗胆这般。请大公子放心,高立是小人发小,靠得住,小人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赵器暗暗松口气,却忍不住想说:你这身家性命倒算什么……肋骨处仍隐隐疼着,这高立果真好身手。
  “起来吧,你办事我并无担忧之处,一会带高立回去,照旧例来。这段日子,不要再露面,有事我自然会亲自去。”成去非示意阿大起身,又看了看高立,转身取了口剑来,一把抽出,寒光乍泄,逼人的凉意从剑锋而出。
  “这是我和二弟锻造的最后一剑,用的还算顺手。”说着递与了高立,高立接过这碧森森秋水般的长剑,想起阿大的那番话,心中一热,忍不住直直跪了下去,郑重叩了三次,方跟着阿大一同去了。
  两人出府时,赵器已安排妥当,交待说:“下回家禽一类不必送这么多,见样有一份就够了。”两人一边答应一边跳上马车,赵器一个余光,却见虞归尘正弯腰打帘而下,一刹的犹豫,虞归尘已瞧见这边情形。赵器打了个眼色,阿大会意,只听一声呵斥,马车便疾驰而去。
  “虞公子来了。”赵器忙上前寒暄,虞归尘轻轻一笑,并未多问,照例先去探望太傅。赵器不敢放松,抢先一步进了书房给成去非回话:
  “刚送两人出门,就迎上了虞公子……”
  成去非自然知道他担心什么,却只道一句:“我知道了。”
  很快,继续吩咐道:“你去办件事,把阿大和高立往死牢里投,要不着痕迹。”
  赵器一愣,方才还是一幕士为知己者死的架势,大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你只管负责把人告发,记住,一定得是死牢。至于后续,就交给路昱去办。”成去非一壁说,一壁缓缓打开一本花名册,这正是路昱从那位做监斩官的发小处得来,刚过去的这季秋冬,还真是漫长……


第44章 
  夕阳的余韵温柔绵密,四处缭绕着风声鸟语。虞归尘从太傅房里出来时;只见树上楼头皆挂满了猎猎飘扬的春幡;空气中涤荡着暖暖花香,而前一刻;他对着垂死的太傅,则更像是个缘悭一面的梦了。
  一想到太傅;那股浓重沉朽的汤药味道便从脑中翻腾到鼻间,仿佛顷刻间;便把春意埋葬。
  不觉抬首间,正对上成去非立于书房的窗子前,两人遥遥相望,耳畔莺啼婉转,绿竹猗猗,花事正盛,只是两人皆无心赏春;彼此打了一眼照面,虞归尘提步往这边来了。
  开口就连寒暄都不知如何着手,反倒是成去非神情如常:“我正有事找你;直说好了;趁二弟赋闲在家,把他和璨儿的婚事办了,你提前跟世伯知会一声,回头我让媒人送彩礼过来。”
  “家父已和今上提起,说此时操办,一是两人到了婚嫁年岁,二来亦含为太傅冲喜之意。今上一口应允,且提及要为此备礼。”虞归尘勉为一笑,此刻,恐怕再大的喜事也难以告慰人心。
  成去非微微颔首:“世伯思量周全,父亲病重怕是不能多露面,一切事宜皆由我出面操持,对于璨儿,父亲一直很中意,倘是母亲还在,”成去非罕有地提及母亲,言辞间有那么一瞬的停顿,很快续上了:
  “想必也很认可。”
  言罢便往外头一壁走,一壁说:“我看眼下哪一日都好,春暖花开,倒不必讲究那么多。”
  两人在园子里围着石桌坐定,虞归尘只道:“你看着好便好。”
  “说你的事罢。”成去非叉开了话,今日大将军加九锡,他当然清楚。
  虞归尘便直言:“今日之事,俱是精彩,大将军痛哭流涕,反复推辞,言及先帝,最后竟呕出一口血来,神情之哀戚,反倒不像有意伪装。”
  听静斋这般说,成去非唇边慢慢浮上一抹冷笑:
  “先帝大行时,他哀毁过礼,并不是哭先帝,是哭宗皇帝,哭他自己,眼下,离所念又进一步,焉能不有触于心,悲从中来?他年轻时,也是文采激扬之人,众人只当他演戏,这里头藏着的,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遗诏之事,他二人仍是头绪全无,阮正通所行实在非常人能解。虞归尘不由念及琬宁,到如今,他甚至没有摸透成去非对那女孩子的态度。
  不等他开口,成去非似乎已猜到他所想,先提及琬宁:“那位贺姑娘,平日里看着文文弱弱,却也是满身的书生意气,那次问过她话,便三天两日染风寒,直到如今也没好利索。”
  说到这,成去非忽掠过一个念头:她不会是有意避着?唯恐自己杀她灭口?可当日神情,分明又是个不怕死的,前几日还有人来报贺姑娘整日匍匐案前写写画画,病得七荤八素也顾不上。
  这话音,似乎没有往死里逼的意思,伯渊其实并不喜所谓书生意气,人太直,正是水至清则无鱼,在某些事上固然显得有气节,值得青史褒奖。可现实很多事,不拐个弯,那便是往死路里走。就像当日韩伊死谏,倒是荡气回肠,让人感动,却不过白白牺牲性命罢了。
  不过成伯渊话虽这么说,倒也有几分明贬暗褒的味道,否则彼时也不会出手相助韩伊。
  既是如此,虞归尘便自觉没什么好说的,抬眸望了望头顶天空,湛蓝的底子上缀着几朵如雾的云彩,极好,只是府邸围墙高,硬生生断人眼目所及,他成伯渊就此躲于四角天空下,前路不明,真真让人伤怀。
  成去非留意到虞归尘神情微微有恙,知道他忧心当下处境,心底忽浮起一丝不忍,虞静斋自当是红尘方外之人,漫游四方,平生塞北江南,打杏花春雨里过,亦或者策马于莽莽草原,都好过囿于庙堂罢?
  两人仿佛各怀心事,待虞归尘告辞时,西山已卧上一泓弯月。
  徐徐晚风,甘美清芬的花香便四处散去。成去非立在园子里榆树下,仰面望着那轮孤月,天地无隙,竟无端让人想起老庄。
  那本是活色生香浮华子弟的最爱。
  江左士族子弟们,一朵朵人间富贵花,偏要肆无忌惮地说着人生之苦,病老别离,而真正历尽一切,空待一死的,不知在哪个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着。
  轻天下,细万物,齐生死,更像是先哲的戏言罢了。
  “大公子,”身侧何时来的人,他浑然不觉,事实上,他向来警觉,罕有这样的时刻,回身看婢女毕恭毕敬立在那里,认出是在木叶阁侍候贺琬宁的。
  婢女见他有了回应,忙双手呈上一样东西:“贺姑娘让奴婢把这给您。”
  说着一沓书稿便递到了手中,成去非只得往屋里去,坐于案前,借着烛光看了。
  书稿极厚,成去非略略掂量一下才认真细看:确是好字,含蓄温敛,柔中带刚,正是出自贺琬宁之手。
  所书内容是《通典》上册。
  他往后翻了翻,白底烟字,一行又一行,一张又一张,就是誊抄,也需要些日子,更何况《通典》内容晦涩难懂,尤为高深,读通需要十分功底,一般子弟恐怕尚且难以掌握,而她,看来是熟默于心了。
  果真是她?下人所言顾不上病也要做的事情,就是默写这部《通典》?
  他的心思到底有了一丝松动。
  府上确实没有原本,多年前,父亲曾向阮正通借此书,上册正是自己亲自抄录,阮府亦遣子弟抄录下册,两家各自交换,完事后又物归原主,算来,都是多年旧事了。
  而阮氏的藏书楼,于案发时,毁于一旦,无数珍藏典籍就此灰飞烟灭。就是父亲也曾据理力争,试图保存一二,无奈大将军决绝无情,仿佛和那本本书籍都有着血海深仇般,恨不能挫骨扬灰,谁也拦不得,后众人提及,也无一不带惋惜。
  那么,她这又是何意呢?
  成去非把书稿叠放得整整齐齐,起身挑灯往木叶阁去了。
  孤窗剪影,他刚进园子,便瞧见她身影映在窗子上,伶仃若骨。
  屋里安静得过分,他进了门,看到几上瓶里插着几束半死不活的花枝,毫无生机可言,小丫头见他突然进来,吓得低呼一声,匆匆行了礼,不知所措。
  “贺姑娘呢?”他还是先问了一句。
  “在里头收拾东西。”
  成去非缓缓踱步,掀了帘子,她正呵着腰背对着自己不知做些什么,身上仅着一件中衣,看上去羸弱异常。
  到底有几分尴尬,成去非避嫌先退了出来,小丫头见状,仿佛想起什么,忙打帘闪了进去。
  里头一阵窃窃私语,过半晌,才见琬宁换了衣裳垂首出来了。
  这些日子,她实在等得煎熬,人脱了形,连从不过问他人的公主都发现她的憔悴不堪,而她什么都不能说,一个人苦苦等死的滋味,简直如白蚁噬骨,一点点消磨她的精神气儿。
  她认定自己全然没了活路,成去非那般聪明人,断不会把她送出去,用些暗法,便能叫她彻底消失于世,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等不来他,也不敢贸然见他问个清楚,哪有人会直愣愣跑去问对方什么时候让我死的呢?
  便如溺水的人,总想抓住点什么。她终于想起他府上缺《通典》上半册,想来这样的世家,也是重经学的,她倘是不写,便再也没人知道那上册是什么模样了,再念及藏书楼,忍不住又是大哭一场。阮家人是彻底形神俱没,几世人的心血,一把火便彻底断送!这是她肉里的刺,扎得深,不能想,念头一动,便是抽筋挫骨的疼。
  一册书下默来,自己半条命都搭进去了,本觉得不过是补个缺憾,不想写着写着便觉生死紧迫,唯恐他乍然弄死了自己,慌得自己没日没夜得赶工。
  琬宁猜他是忙于政事,许把自己这茬先搁着,而眼下,他亦辞去了官职,腾出功夫来处置自己了?
  成去非打了个手势,小丫头会意,忙垂首回避了。
  她身影就在他眼梢处,比往日更见嶙峋,成去非未必不感慨,算来,她也是个有韧劲的姑娘了,拖着孱弱的病体,还能给他默出《通典》来,自己也许小看了眼前人也说不定。
  “贺姑娘送的书稿,是为何意?”他不是猜不出来,当日她同去之的对话,历历在目。
  琬宁支吾一下,怯怯抬首看着他:“府上没有上册,我觉得可惜。”
  成去非凝目审视着她的脸,心底已经有了主意:“你家里有多少外人不曾见过的典籍?”
  “我记不清确数,大概有上百本。”琬宁不知他意图,实话实说,事实上,她本就不知如何撒谎,当日摄于他气势,只消几句,便和盘托出,如今,更是不用遮掩了。
  “都记得吗?”成去非口吻突然缓和,视线越过她,朝那边笔墨望了望。
  琬宁默默颔首,成去非便往案几旁走,垂目打量着那半干的墨迹,道:“你默下来,不用署名,只要正文,也不必急于求成,缓一些。”
  突如其来的安排,听得琬宁茫茫然,他是因为如今闲下来,想要做学问了?正出神,那边成去非话锋又是一变:
  “你的事,把它烂在肚子里头,只能我一人知晓,如果有一日,他人问起,你便是死,也要把它往坟里头带,听懂了吗?”
  他骤然间就冷如霜雪,琬宁怕他这双眼睛,一时还没能判断出他这是放过自己的意思,只木木地点头,想着往后,前头哪怕是绝岭深渊,亦或者是兽腹火海,只消他一句话,恐怕自己是再也不能折返的了。


第45章 
  日子便这样过着。
  大将军权倾朝野,手下一众亲信任意妄为;人事制度日渐被弄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宫中五院拖延至今;尚未完工,而大奖军的地宫规格则堪比太极殿;早于入冬前落成。
  又私自从先帝嫔妃中调选五人,来教习歌姬舞伎;此事大将军无意再隐瞒,越发明目张胆。太后得知此事;自然只能强忍不发作。英奴业已得知守陵才人一事,从最初的震怒再到如今的面如死水般不起任何波澜,他的皇叔下一步要做什么,似乎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平日熟悉的宫殿似乎也变了模样,凄然冷酷的杀意无处不在,英奴开始无法入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盯着帷帐;有一丝风吹草动,他都忍不住挺坐起来观望一番,目光赤亮而焦灼。
  皋兰觉察出他的异样;如此情状;便显现出几分压抑颓败的狂热,仿佛有一团烫手的心火不肯熄灭,挣扎在刀剑不入的坚冰里。
  她在榻边揽他入怀抚慰:“乌衣巷都还能忍,今上有何不能忍?”
  一句点醒梦中人般,皋兰又柔声低语:“今上想想,乌衣巷百年基业,还有江左这些世家大族,岂是软柿子?再说,月满则亏,盛极则衰,今上不能看大将军此时锋芒太盛。”
  英奴在这柔软又坚韧的言辞里渐渐回神,身上冷汗褪去,背上湿透,皋兰亲自为他置换了夹衣,又端了安神汤:“虽然妾身不知乌衣巷会怎么做,可妾身相信,乌衣巷无论如何都不会坐以待毙。即便乌衣巷不济,妾身还会劝说父亲,”说着目光坚定起来,注视着英奴,“妾身绝不会让今上一人陷于危难!”
  英奴心下一热,一只手慢慢抚上皋兰脸庞,微微一笑:“皇后是贴心人,真像古时贞洁烈女,朕得写表赞赏才是。”看他仍撑着说那玩笑话,皋兰眼眶酸楚,她本是极厌流泪的,此刻只觉心酸苦涩,不禁握紧那只手,破涕笑道:“光是表哪能够,还得有赏物……”
  殿外立着周文锦,她已立在那半晌,看了许久,嘴角渐生冷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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