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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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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死杖便是如此,从外头不好看出来,朝服都不曾烂,烂的是五脏六腑,廷杖猛击在后背腰间,所以鲜血自口鼻出。”
  好毒的手段!英奴倏地回神,紧紧盯住成去非:“朕并没有说要死杖,朕要审行刑的那几个!”
  说罢便去寻方才那小太监身影,果真,小太监还哆哆嗦嗦趴在原地未敢起身,英奴正欲折身,只见成去非慢慢起了身:
  “不必了,今上!”
  英奴身子微微一震,眉心攒起,征询地望着成去非,脑中却早已掠过隐隐的不安。
  “行刑的太监也不过受人指使。”成去非一语点破,不再多说,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这话让人不寒而栗,英奴实在难以想象,殿上他亲传的旨意,不过出了太极殿,便全然换了模样!
  大将军一手遮天已到如此程度?!政令到底是怎么变的,他却百思不得其解,正想再问话,脑中忽划过那两个提刑太监的身影来,寒意更是凉到骨子里去了!
  自己的身边人呐!怕是自己哪天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还不是他皇叔一句话的事?
  两人相视片刻,他从成去非默然的眼神里渐渐读懂了这其中蹊跷,眼神忽地暗下去,整个人都颓唐了几分。
  空旷的大殿中只这两人孤零零立着,不远处,是尸骨未寒的韩伊。君臣似乎颇有默契,各自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英奴才微微抬首眯了眯眼,朝四下望去:
  宫殿宏伟庄重,但即便是天下之大,又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
  本以为逢场作戏并不难,和大将军周旋,和百官周旋,无人关心天子,天子自然也无须关心任何人,黎民又和他有何干系?
  此刻不同了,他知道有一个人至少还真的在意他,荒唐的是:他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便永远地消失了!
  无尽的悲哀浪头一般,不知要把他推向何方,他迎上成去非讳莫如深的目光,这才想起一件要事,遂掩了掩情绪:
  “太傅身体违和,不知严重与否?”
  话中并无试探之意,他胸中憋闷,眼下打不起精神来,只是象征性问一句,全无一点心思。
  满朝皆知太傅告病,怕是全天下人也没有人肯信太傅是真病,都当他托辞不朝,正省得经一场风波。成去非倒不会刻意解释什么,秉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这种事,越描越烟,他回话也十分简洁:
  “家父是偏枯之症,需要时日调养。”
  英奴“哦”了一声,神思不在状态,成去非自然看得出,便谢恩躬身退了。
  等成去非身影走远,英奴才有了一丝清明,心底疑云重布,他难以揣测太傅心思,不知这个风口太傅到底如何打算的,但今日朝堂之上,成去非明显是站他这边的,好歹出面保了韩伊,至于后续……成去非那句话忽又蹦出来,英奴一时心烦意乱,大步往皇后那里去了。
  白日里还是晴空,到了黄昏不知打哪儿飘来几块云彩,到晚上便落了雨。连这天气都变得好似夏日那会多变,英奴本正跟皋兰下棋,那雨声时大时小,莫名让人心绪更乱,皋兰见他手中棋子迟迟不落,不禁抬首打量他:
  眼前人眉眼俱清,唇红齿白分明少年郎,爱说调侃的话儿。若真做一对平凡夫妻,画眉低语,耳鬓厮磨,此生无憾。可此时神情,却暗涌着颓败,白白教她心疼,她知道自己和他命运相连,骨血不分……今日朝堂之事,她有所耳闻,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父亲的预测发展,想到此,她微微提了口气,柔声道:
  “今上,您这长考未免久了些。”
  “是朕走神了。”英奴勉为一笑,低首扫了一眼,都忘记自己是执烟执白了。皋兰暗自叹气,只说另一事:
  “并州大捷是好事,但这后面,今上应该思量下步遣谁人去并州。”
  他的手不知何时覆上来的,嘴角也漾起了笑:“这个怕是不需要朕细思量,自有人举荐,皇后有见识,朕也高兴。”
  皋兰鼻头一酸,面上却维持着笑意:“无论如何,今上要知道,妾身是来教今上下棋的,”说着拈起一颗棋子,“而不是做这个。”手中棋子重重落下。
  英奴捕捉到她眼中掠过的那一丝顽皮,好似回到嘉平年间,她亦不过是烂漫少女,从河朔大地而来。心底一阵躁动,低头去寻那红唇,皋兰亦不躲避,满地叮叮当当的落棋声,清脆得很。
  他的异常如此明显。
  此刻他不需要温暖,不需要柔情,只像一头狂躁不安的野兽,生猛汹涌的□□突然间就炙烤着自己。皋兰被他紧紧锢在怀中,四下里都是他那漫天席地的戾气,她隐约察觉出一丝绝望的情绪来,任由他身底动作剧烈狂暴……


第36章 
  这一年的春来早,空气里的花香把人浸润得薰熏然,像是笼着梦的触须,轻轻一动,身子便能飞到九重天去。这样的春时常会有,美好得让人忘掉人世几多悲哀,很多时候,韦兰丛都会情不自禁想:将来死在春里头才算圆满。
  她总被窗外枝头黄莺儿打啼唤醒,枕头里置着“暗香丸”。刚刚打春的头几日,薄荷方抽出新嫩的芽来,兄长小心翼翼采来捧在掌心给她嗅,她嗅到那股子清凉里透着一蓬蓬香气嘴角便绽开笑来。绿莹莹的薄荷,配上龙脑木瓜,再加上头年秋天的桂花蜜一起调和,置于枕中,馨香之气经年不散。她自幼熟悉这种气息,乃至在熏笼上熏衣也必用这种香方觉心安。
  梳妆台上摆着名贵的墨,那是她的突发奇想,看父亲兄长们皆用名墨来书写极为畅快,若用来画眉是否也别有一番情味?她只消一句话,兄长就把最名贵的绢烟墨送了她。
  她是韦府最美丽的女孩子,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母亲对她更是宠溺,每日必亲自为她梳发装扮。一头青丝在母亲手中辗转滑落,镜中人的眉眼一天比一天清晰,她悄悄在冷滑的吴绫帕子上落下嫣红的唇印,怔怔瞧着镜中人甜甜发梦。
  落雨了,母亲在耳畔轻轻说道,不知云儿还会不会来找你?
  云儿从不毁约,母亲可曾听说兰溪里雨天会有飞鱼?她痴痴笑问母亲,母亲听闻笑言荒唐,鱼哪里有会飞的?
  待云儿来时,她看见云儿穿了件丁香色春衫,裙角已溅湿点点,她素来不爱这么清淡的衣裳,挑了件海棠红的衫子换上两人笑拥着撑了一把伞往兰溪方向走去。一路上,她轻轻唱着古乐府,那些古老而鲜活的文辞,经久萦绕心间不散仿佛光阴亦可重现。她们伏在亭子栏杆上,看雨落水面涟漪点点,哪里有飞鱼的踪影?她有些不满,轻嗔着云儿:你是从哪儿听的这瞎话?害我大雨天儿陪你发痴!
  云儿有些窘迫,却仍柔柔笑着也不反驳,只说:你再唱一曲吧!也许,鱼儿听见了觉得好,便上来了。
  身畔兰香被雨打湿,远处山的半腰飘起苍色的烟云,她又尽情唱起来,*的发丝上缀满了小小的雾珠,她的眼睛在漆烟的发旁越发明艳动人,年少如花如枝叶纹路般剔透清晰。
  今夕何夕,遇此良人?
  春天果然是一个最美好的季节。
  她甚至都没看见江左最负名望的虞归尘,她只看到了他。
  他的气息清重而磅礴,那双眼睛看到自己心魂最深处,只需一眼,仿佛前世错过的一场春风,此生却满世界桃花盛开。心底的喜悦漫漶如幼时建康的那场风雪,来的猛烈急促,她低首浅笑,脸上妃色动人。
  烟雨霏霏,这个春天是她生平最好的一个春。
  云儿在向虞归尘行礼,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紧握着云儿的手,十指摩挲,似想得些安静的力量。不想虞归尘竟会开口赞美她,这于她亦有些错愕。
  韦姑娘出落得很美。
  她忽觉羞赧难当,以往那么多的盛赞似乎早失去了意义。事到如今,她才恍如梦醒,她的美,他人看得到也罢看不到也罢,只是他呢?我在他眼中是何模样?她微微有些忐忑,心里意念汹涌。
  这身海棠红倒不如在晴日里穿才显柔亮,看这漠漠雨天,若穿了晶红是否能更好看些?她开始懊恼自己,或者穿淡些的藕色更合时宜些?
  雨天的这次相遇,她和他不曾交谈一句,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嗅到雨中清清凉凉的味道,她误以为那是他身上的味道,后来事实证明,那确是他身上的味道。
  日子忽然变得异常难捱,她心神不宁,无论做什么都仿佛索然无味。她总是莫名想哭,这个春雨水极多,她觉得整个人都湿湿黏黏,心绪不清不楚,伫立窗前听雨打芭蕉眼泪就淌了一脸。
  乌衣巷成去非。
  这个名字在建康是不清晰的,他所有的一切暧昧混沌像是洪荒的一个端倪。他突然出现在建康乌衣巷,如同那个雨日的突兀。他的凉薄,他的阴鸷,他的才情,她统统都有所耳闻。他像一株只在夜中呼吸的植物,只消一眼她便想要索取无度。
  半月后,成府忽然有人登门来访,她正在懒懒画眉,惊得手中眉笔掉落,心跳如落了密集的鼓点,忙遣小丫头去偷听。自己咬着帕子,浑身紧得完全不能松弛下来。
  直到那抹翠绿身影跳进房来,满脸喜色:成家来问姑娘的姓名还有生年日月。
  她心中惊喜犹如筝弦迸裂,她当然知道“问名”代表着什么。江左士娶妻,“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步自然是一样不可缺。
  父亲如何说?
  大人不仅说了府上高曾祖四代,还表明了外家所出,姑娘的外曾祖父和外祖父都提及了。
  世族重家世,钦承旧章,肃奉典制。她的外曾祖曾封关内侯,祖父生前领豫州刺史兼都督,父亲乃尚书左丞,族中居高位者众矣。
  得之易,真真好命理。
  世间百般种,无幸于得之所钟。
  很快,府上忙碌起来,前来的道喜的人很多。新婚的习俗她记得十分上心,任是样样琐细,她也忍得心神不乱。
  满目的琳琅,母亲把凤钗插到自己鬓间,兄长在一旁温柔地细看着。凤冠礼服上珠翠耀眼,镜中人美得不可方物,她看见身后母亲眉目雍容的笑。
  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她心底忽有些酸楚,韦府的过往甜蜜幸福,就此别过,总有不忍心的缘由。
  不过很快,她的心随着一路的丝竹喜乐再次充盈快乐起来。
  礼节果然是繁琐的,她被人指引,盖巾外是何等场景她无从想象,只觉耳际喧嚣不止,如同树梢掠过的风呼啸。进了洞房,也不曾安静,身旁总有人在走动,祈福颂吉的声音守着时辰定时响起。她被折腾得有些劳累,随身的丫头偷偷给她盛了小粥,她觉得饿却又吃不下去。
  喜筵停下来的时候,应该很晚了。她只知道自己快没了力气,听得一阵脚步声,身旁人忽安静了下来。她知道是他来了,抑不住的笑漾在红唇边。
  盖巾滑落,她就着烛光看清他的脸,他对她浅浅一笑,那笑淡如微尘般浮游,置于眼前似不可信。原来,他也会笑,她是他的妻,明媒正娶的妻,这笑,是给她的。
  她想着自己应该矜持些才好,却奈何他迟迟无任何举动,脑中掠过那些教人羞怯难耐的叮咛嘱咐来,遂引着他的手一路摸索着过来。
  缠绵至死方休的错觉夹杂着浓烈的痛让她层层结茧,人世只剩她与他的绮丽。她在他怀中睡去,脸颊抵着他的脖间,那里早已被汗打湿。
  即便是夜里的涤荡如火,即便是新婚燕尔,她很快发现他的习惯根深蒂固不容更改。天色微醺时,身旁便空空如也,她趴在一旁看那枕上的青丝不由发呆。
  他在书房的光阴漫漫,长得她很难忍受。于是常蹑手蹑脚绕到他身后,忽上前搂住他脖颈,在他耳际低语,说着一些自己也觉颠倒的胡话来。他居然很有耐心,听她絮絮叨叨时会反握住她的手,他的身子向来缺乏温度,那种淡淡的凉她很是喜欢。
  有时,她去亲吻他的耳朵,发现他的耳朵竟然长得很小巧,心中暗暗发笑。他不看身后的她,似乎也知她嘴角无声的笑,手上稍稍用力她便跌入他怀中,两人拥吻纠缠起来,她渐渐沉入自己的梦里去,忘记了所有,案几边红烛赤赤燃烧着……
  她迷恋他的一切。
  这样的场景犹如最美妙的幻境。
  黄昏,微妙的色彩流入西天,玉米黄,葡萄紫,胭脂红,鸟鸣调嫩,绿竹猗猗。他依旧倚在窗前翻阅书册,她躲在一侧静静看着,看浸润在夕阳余晖里的那个人,手底千年的时光倏忽而过,那些落在史册上的艳屑是他人的传说,那么她和他的呢?她想,将来史书里的这一段是枯叶之蝶,还是绮恨罗愁?她只会是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名字?想到这里,她忽然不平起来,她要的不是脉络分明的世情凉淡,她要的是爱,哪怕是凄艳的煎熬与辗转的痛灼。
  她要的是全赢。
  缠着他教自己写字,她实在太过贪恋他身上的气息,那种自后而来渐渐包揽住全身的柔情铺天盖地弥漫,她故意把字写得极丑,毫无章法,一张又一张,堆满了几案。直到厚厚的一叠,她觉得身子有些酸胀,脑中闪过恶作剧的念头,起身抓起这些纸张朝着上空用力一甩,在那些纷落错列的白纸烟字间隙中,她忽然发现他在凝视着自己,她爱他这种无言的目光,直抵心灵。
  夫君生气了?她不自觉便带了多许娇嗔的意味,轻轻拉起他的手把他引至窗前,晚霞散去,她靠在他的胸口,看暮色渐沉,喃喃倾诉:我总觉得日子不够,永远不够,一日想要活出两日来,仿佛这样,才不算虚度。
  (2)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曾经热切到几乎疯狂的探索。
  很多个夜晚,她都在蜷在他的怀中,紧贴着他温凉的身子,从他的脖间一路细细吻下来。她喜欢在烟暗中抚摸他的感觉,柔软的手指轻轻触上他坚毅的脸庞,无垠的天空下起伏着亘古连绵的山脉,寒月冷千山。她慢慢潜入了梦深处,灵命疯狂,灼烫的唇掀起狂风骤雨带着近乎毁灭的冲动。柔软漆烟的长发铺洒在他胸口,青丝间的香气忽远忽近,包裹着她迷乱的低语。被她亲吻久了,成去非的身子不可逆转地热起来,细密的汗珠一粒粒浮上肌肤。一个翻身过去,韦兰丛便跌入最温暖的漩涡之中,似是最初甜蜜漆烟的母腹,亦或者是童年幻想中的虚渺仙境?
  欢爱极致的那一刻,她拼了力拥着他从唇齿间努力逸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来:你……爱不爱我?不等他回答,实际上他从未回答过这个问题。她便开始在他松弛下来之后呢喃着,说小时候过节的事情,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有多欢喜,低低哼起歌手跟着缓缓朝下滑去,发觉他身子微微僵硬的那一刻,她知道他的热望之火未曾真正熄灭,两人很多时候汗流成河,她俯过来侧耳听他的心跳。外头夜凉如水。
  她把一生的温柔爱念挥霍到无由,他是夜,她便是那焚烧夜的暗火,和他最隐秘最本能的*厮杀缠绵,在深渊里沉浮至死方休。
  就是他,也有少年清澈的瞬间。她跟他撒娇,会在他不多的语句没说完的时候,忽然踮起脚把那些话逼回去,舌间的辗转并不妨碍她睁大了眼爱抚着他的反应。第一次,他有些意外,略带无措地看着她,那一刻,他居然显得如此纯真无邪,眸子里尽是清清的水波。
  她的心疼了一下,引他的手环住自己。盈盈一握的腰肢,像春日里娇艳的蔷薇把全部美丽攀在藤蔓上,他是她灵魂的支架,附会着如花胶漆的红颜。
  他去上早朝的日子,通常都要在二更天里便早起,她惺忪的眼眸里空濛飘渺,他化为一个不可触碰的梦。她心底忽起了张皇和不安,几乎每次都是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有时会扯上被褥,有时则赤着身子,从身后重重抱住他,紧贴着他坚挺的背喃喃自语:你要快些回来……
  嗯。
  这是他唯一的回答,不冷不热,不疾不徐,像是一句话里漏掉的某个字。她却为这一个字而心魄俱热,待他轻轻拿掉自己的手拦腰把自己抱起,躺到床上的那一刻,居然也能很快安心入睡。
  冷滑的吴绫帕子上落下她嫣红的唇印,被她无礼地放入他胸前。他向来不爱熏衣,可她偏偏要日日耗上几个时辰为他熏衣,微火慢燃的时光里,她只觉自己是在触摸他的每一寸肌肤。
  唯一共度的这段夏日,胜过乌衣巷千年的时光,只是恍然而逝,仓促遽然,她此生便再无多余期盼,只希冀着这样的日子能打得败年岁,上苍保她和他如此相守死而不亡。


第37章 
  翌日逢双,无早朝,两人在红帐中辗转低语,皋兰见他双眼惺忪,怕叙着话又睡着了,别过脸来附在英奴耳畔轻声说:“该去跟太后问安了。”
  正说着,腰上一紧,皋兰浑身滑腻腻的,笑着推开他:“今上快些吧,”话未说完,外头黄裳已来传太后懿旨,请帝后过去赏菊。
  见两人起身,宫人们纷纷上前,各司其职。修好仪容,皋兰建议换了常服,笑道:“只我们母子三人,算是家宴,随意些更好。”
  英奴欣然应允,两人也不乘御撵,只信步而去。
  进了乾元殿,由黄门监引领着,穿过几道回廊,远远看见一处亭子四周已挂了鲛绡,如烟似雾的一片。两人说笑着入亭,案几上熏着香,皋兰透过鲛绡往外看去,几近透明,眼前即怒放着丛丛秋菊,隔了这层纱,自有如梦似幻的美态。
  很快,太后扶着黄裳的手缓步而来,两人忙行了礼。
  “不必拘礼,最近哀家斋戒清修,有些日子没见你二人,正赶上园子里的菊花开得好,咱们母子也好叙叙话。”太后自然知道前朝大将军加九锡一事,却闭口不提。
  黄裳扶着她坐定,开始亲自为其烹茶。三人开始不过闲话家常,太后问起皋兰河朔风土人情,皋兰一一细答,不经意间留心到太后面上竟露出那么一分熏熏然的神情。
  “建康这几年冷,想必河朔更是如此。”帐内虽暖意融融,太后还是下意识地敛了敛衣襟。
  皋兰莞尔:“是,张家口有一年八月飞雪,这在河朔也不足为奇的。春日短得很,本就来得迟,再被大风刮得七零八落,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古人说燕赵多慷慨之士,性情怕跟这气候也相关的。”太后若有所思,目之所及,看到那怒放的菊,猛然想起一件事来,遂吩咐黄裳:“我记得先帝的那几个才人里头,有一个特别喜爱菊花的?”
  黄裳立刻上前一步答话:“是穆才人,她名中便含菊字。”
  “难为她才十七岁,竟肯主动去替先帝守陵,你打发人给她拣好的送去,她若喜欢,开春就给种上几株也是行的。”太后徐徐说着,黄裳即刻笑得分外舒展:“太后真是菩萨心肠,连这都能想到,等您赏完了花,老奴就着手去办。”
  先帝陵在钟山,距宫城七十里,路途并不算近。这边太后几人回了乾元殿,黄裳便找来司宪监的人剪花,准备快马送过去。
  天冷,送得及时,还能开上几天,黄裳怀揣着手炉,看眼前有条不紊的身影不禁思量道。
  “哎,”黄裳忽起身,踱步往菊丛中走去,指着那几株开得旺盛的:“叫你看着剪两枝即可,偏就这么实心眼,剪秃了太后看什么?”小太监吓得唯唯诺诺立刻赔罪,黄裳叹口气,刚转身,就听见一阵私语:
  “横竖钟山人都没了,随便弄几枝送过去便是!”
  几十年的宫廷生活,黄裳早练就一身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本事,饶是一点声音也能入得了耳。果然,黄裳收了步子骤然转身,唬的两个小太监又是一愣。
  黄裳吩咐两人到亭子里来,两人立刻吓得面如土色,到了亭子,见黄裳露了笑,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钟山谁没了?”黄裳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犹如慈祥的长者看着犯错的子孙辈。方才偷语的这位,心底已转了八百圈,暗自懊悔自己一时嘴快,又不禁抱怨黄裳一把年纪了竟狗似的长耳朵!
  “怎么不出声了?”黄裳笑得皱纹都如同开了花,“说吧,这里头可没外人了。”
  小太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仍拿不准主意,七上八下得早哆嗦着出了一身汗。黄裳见状,掏了帕子亲自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声音里满是不忍:“可怜的孩子,这还没怎么的呢,马上腊月的天了,还能出这么一身汗。叫你亲娘知道,该心疼死了……”
  “祖宗!”小太监听这么一句,忽干嚎一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紧紧抱了黄裳的腿,黄裳也不动,仍不见老态的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小太监头顶摩挲着:
  “行了,我还没活到祖宗的份上呢,折煞我了,说吧!”
  小太监不觉已糊了一脸的泪水鼻涕:“奴婢怎么能知道这么天大的事,也不过是听人议论,钟山那几个年轻些的才人贵人,都叫黄门监张当私自弄出去,送大将军府上去啦!”
  小太监说得倒流畅,分毫未停顿,黄裳心底直跳,面上却仍不见波澜:“就这些?”
  小太监立刻叩头如捣蒜:“奴婢不敢有半分谎话!”
  黄裳心底算着先帝旧人守陵的得有十余人,有被派遣过去的,也有自愿的,谁心底不痛快了,他也曾侧面劝慰,宫中风波诡谲,倒不如那森森柏木处清净。
  想到这,那十余人的名字不禁在心底过了一遍。
  并不再为难两人,打发了他们,黄裳这才另传人过来听候,朝那两个身影微微使了个眼色,语气很随意:“事情再去查一查,这两个是不能留了,想个法子,要干净,不要让外人起疑。”
  来人毕恭毕敬点头称是,悄无动静来的,又无声无息地去了。
  太后那边是断然不能瞒的,可这事还得先告知一人,黄裳半倚在榻上,侧耳听着窗外的风声,海浪似的。眼前竟莫名浮现嘉平初年的光景来,他二十岁才净身入宫,跪过雪地,挨过板子……好像几十年前的皮肉之苦,到现在还跳着疼,一晃这么些年竟过来了。
  “不容易啊!”他情不自禁低叹一声,念及那两条活蹦乱跳的命来,有一刹的唏嘘心软,真是老了,放早些年,自己也都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如此毫无章法想着,黄裳沉沉睡去了。
  酝酿好言辞,已是两日后,消息送了出去,眼下就是该如何告知太后了。黄裳这日换了新衣裳,洁面修饰一番,虽说内监只算得半个身子,可该讲究的还是得讲究,不能别人轻贱了自己,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回事,这一遭岂不是白活了?
  小太监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在头上仔细得梳着,等一切打点好,黄裳才出了门。到了太后寝宫,太后正躺在屏风后头小憩,黄裳便耐心在外头候着,直到里面传唤了一声。
  “你来得正好,”太后懒懒动了动身子,示意他靠近些,黄裳便凑前几步俯身听了:
  “后宫那几个,也都算美人了,今上身边的那两个司帐早该打发了。”
  “送浣衣局?”黄裳试探问,太后半晌没说话,黄裳明白这是不满意,遂又说:“不如遣出宫去,多赏些财物也算天大的恩典了。”
  太后终缓缓点头,这才问:“今日不该你当值,怎么来了?”
  黄裳立刻笑了:“老奴还论什么当不当值,眼见老了,伺候娘娘过一日少一日,就是不当值也想着往您跟前凑呢!”
  太后神色一松,轻叹一声:“你这么一说,倒让人心里难受,哀家封贵嫔那年,你就到跟前伺候了,这宫里人换了几茬,你还在跟前也是不容易。”
  “老奴罪过了,让太后您听了不舒心。”黄裳端了茶水奉上去,又给一旁的香炉添了碳,太后在一旁打量他,五十余岁的人,竟已是满头华发,身板却仍挺得直……
  “行了,你也别忙活了,这些事就让他们去做,说你的事。”太后打断他,黄裳轻咳一声,太后会意命人皆退了。
  “太后,穆才人那儿不用送花了。”黄裳压低了声音,太后眼波一转瞧了他一眼,黄裳便把前因后果说了遍,太后压制不住忿恨,狠狠骂了句:“猪狗不如的东西!”
  “太后慎言!”黄裳忙上前抚慰,太后平息一阵神色稍缓才说:“且先不要告诉今上,这事不能张扬,就装作不知道。”
  心里却只剩看不见底的寒意,加九锡的日子太常寺已拟定——来年阳春三月,正是好日子,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她母子二人如今真的是只能仰人鼻息,提心吊胆住在金子做的鸟笼中,几个托孤重臣,许侃山高皇帝远,上回那么大的事也未曾理论。张蕴虽为中书令,可却只会和得好一手稀泥。本指望成若敖能行些霹雳手段,如今竟连面也不露,折子都是成去非递的,仔细算算可依靠的人竟无一人!
  想到此,太后一阵酸楚难耐,眼圈渐渐泛红,黄裳见状心里已明白七八分,只拱手行礼:“老奴说给您听,只是让太后心里有个底,万不能因此伤了身子。”
  “罢了,其他有没有数先不说,你有这份忠心,我心里是有数的,先退下吧!哀家要静一静……”太后掏了帕子,摆了摆手。
  外面不知何时变的天,灰青天色携裹着冷风,黄裳仰面看了一眼,“又变天了……”他双手交插起来,慢慢朝回走去。


第38章 
  大司农着了风寒。
  日头出奇得好,他坐在后院植满睡莲的鱼池旁小憩片刻,让自己像脚边那些又白又干的石子一样接受阳光暖融融的烘烤。
  他告假的当日,也正是太极殿朝议大将军加九锡的那一日。
  长史一人舌战百官,又死了个韩伊,这些,皇甫谧都清楚,不用亲眼见,脑中也能想象出太极殿当日情形。
  想到这,他叹息着摇了摇头,目光如秋林夕照,含着一股苍老的意味。很快,后头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是史青来了。
  “你来啦?”皇甫谧被日头晒久了,眼睛有些花,打量片刻才看出是史青。史青手里还端着药,是方才进府时特地从下人手里接过的活计。
  “老师,该用药了。”史青小心翼翼伺候着,见皇甫谧一口气喝完那碗浓汁,随即起身替老师轻轻拭了拭嘴角药渍,才安心撩衣坐到了一侧。
  “你手头的《农政全书》定好框架了没?”皇甫谧十分挂心此事,脑中虽昏昏然,可开口问的第一件事便是此。
  史青略略一见礼才恭敬回话:“弟子打算分上、中、下三卷来写,上卷以水稻栽培为中心,中卷则以养牛为主,下卷考虑阐述栽桑养蚕等事宜,不知老师有何高见?弟子也好查缺补漏。”
  “经世大务,总不出外、教两端,而养先于教,尤以农桑为首务,你这样便好。”皇甫谧长吁一口气,嗓子眼不觉有些发痒,遂轻咳一阵,史青正欲起身,被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慌张。
  正是这一阵,皇甫谧脑中思绪纷涌不止,竟无端忆起了旧事。许是老了的缘故?人一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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