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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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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未曾想今日此局竟以此收场,以至于从丹阳郡府衙走出时,仍觉今日所发生种种,皆恍恍不可得,石启亲自出来送客,待人散尽,李统方道:“那二位还绑在里面,要如何处置?”
“理刑之事,我不是交给主薄了?”
李统苦笑:“还需府君明示。”
“先下狱,”石启朝里望了几眼,“给他们些苦头吃,再告诉他们,欲要将功戴罪,唯协助府衙检举士族豪强,他们这些人本就互为表里,根系摸得清。”
李统疑道:“府君这是要放过他们?”
石启冷冷一笑:“那要看他们如何自处了,倘敢敷衍,或是暗倒坏水,照杀不误!”说罢忽狡黠睨了一眼李统,“今日某这是学大司马恩威并施。”
“是,可大司马不会骂人娘。”李统笑应,石启哼了一声,“他娘的一群井底之蛙而已!敢在老子这里打马虎,门都没有!”骂毕甩袖往府里来了。
又过两日,石启抽出闲空,亲自往公府来,正下驴掏名刺,觉眼前忽至一道人影,抬眼看却是度支部李祜,彼此见了礼,石启本同他也无多少交情,抬脚就要进府,却被李祜拦下:“府君,容我冒昧问一句,今日来是有事要禀吧?”石启笑道:“这不是废话吗?我难不成来公府玩耍?”
“那再多问府君一句,今日所禀之事,是谓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李祜压低了声音,石启嫌他多嘴多舌的,碍于他乃大司马得力属官,想了想道:“谈不上好坏之分。”
“某盼着府君带的是好消息,”李祜面上愁云惨淡,“府君不知,这两日大司马正为棘手事缠累。”
第268章
石启闻言转念细想; 问道:“可又是钱的事?”李祜点了点头:“中枢百官的薪俸发不出来了,已欠了整整一季,所以方才某问府君可是有好消息。我等在朝做事,不及府君能见实效; 还望府君在土断上能为大司马分忧。”
“李郎; 府库如今到这般田地,有前仆射之功啊!”石启顺势揶揄,李祜面上一红,“府君所言虽有道理,可也不尽然如此,一来六年大灾,二来七年伊始,江左各地兴修水利; 劝课农桑; 司农部开支浩繁,钱都先由着他们花,另有西北军饷这处大头。再者; 大司马行新政; 轻徭薄赋,只见出不见入; 便是一家如此尚要途穷,何况一国?是以这俸禄一拖再拖; 如今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群臣们已颇有微词。”
中枢发不出俸禄; 上一回可追溯至宗皇帝年间,因南越同国朝交恶,宗皇帝遣十万南征大军,本以为南越小小蛮邦,平定其乱乃手到擒来,不想南越气候湿热,瘴气丛生,国朝大军至此水土不服,军士受挫,战期自然拉得长,北有胡虏,南有蛮夷,北强南劲,帝国两面受掣,宗皇帝乃一代雄主,布告天下,于南越国定要打服还朝,以致于宫廷内外,节省开支,百官俸禄,暂停不放,倾举国之力灭南越叛乱,虽迁延成功,然消耗国朝几十载积累,致国困民乏也是事实。
这一回薪俸既已拖欠日久,百官定翘首祈盼,不过中枢薪俸,世家大族自无须挂怀,家中良田无数,庄园满物,只那九品中居下下品的,不乏家境贫寒者,那俸米俸钱便显得格外紧要,无此难能应付日常所需,石启深谙此点,不禁兀自思虑,默默进得门来,见成去非正端坐案前,以手抚额,似在沉思,石启又是一阵暗叹,饶是大司马这样的豪门王孙,也要被最为士族持雅癖不屑一提的阿堵物困住手脚。
此事既发生在大司马掌实权施新政之时,舆情自然也不能放过大司马,正大有文章可做,石启忽念及此点,慨叹果真如李祜方才所言,棘手异常。
“你不是来禀事的么?发什么呆?”成去非抬首见石启进门后一言不发,只在走神,不由叩了两下案几。石启忙上前两步应话,其间瞟得大司马神情倒平静与寻常无异,忍不住且要替他当下如蹈水火的处境一愁。
自东堂事了,庙堂忧患似平未平,西北边关风烟虽靖不靖,成去非如何不愁,同度支李祜商议半日,李祜将所有账目盘缠清算呈给他看,也仍是挤不出这笔开资颇巨的薪俸数目,眼见水尽山穷,情势急迫,李祜也如热锅蝼蚁,先同度支部诸位曹郎议上一通,拿不出主意来,只好来公府寻大司马,因今日属官们多外出公干,一时集不齐人议事,他两人一时半刻定不下具体章程,李祜遂先回了台阁。
听石启将丹阳的事详细回禀了,成去非伸手不住摩挲着额头,更像是自语:“如今盘查出的户口记在临时籍簿上,要及时录入黄籍,这批人重新编户课税,最快也得到凤凰八年秋税后能让府库得益。”
大司马所思为何,石启已听出方向,凤凰七年下令土断,原荫客制改动颇大,宗族以外所荫僮客佃客废免税役这一条,既无此等优渥待遇,新检括出的人口也便很难再去世家大族门下寻求庇护。后又出具占山令,不以士庶分,废近万士族复除之权,如此层层加码,倘真能令出如山,贯彻始终,而不止步视为具文,国家三五载就可见起色,十载八载实现中兴未尝可知,是时大司马正值壮年,将来缔造盛世仿佛也指日可待,石启虽一阵感奋,却无奈当下远水解不了近渴,脑中澎湃蓝图顷刻间又凋零如斯。
“大司马,方才在府前,下官见到李郎,听闻了薪俸的事情,”石启不知如何回应,只得挑起这个话头,“可恨一时两时,土断不能收立竿见影之效,不能为大司马分忧。”
“这不是你的分内事,”成去非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这事如解决不了,正落了人诋毁新政的口实,届时弹劾我的折子倒在其次,阻碍新政才是大事。”他缓缓起身,往外踱来,正对着一轮血色残阳,堪堪灼杀人眼,成去非默默立了半晌,回首对陪伴有时的石启吩咐道:“做好的你分内事即可,先回罢。”
本应声离去的石启,在刚出了大门之际,记起一事,尚未请示,忙又折回,再度入院时,却见成去非仍负手立于树下,遂上前道:“下官忽略了一事,丹阳丞韦邕私匿几千户人口,下官三番五次提醒,他却置之不理,大司马看这件事……”
成去非扭头看他:“怎么不说了?为何韦邕的事要单单来请教我?为的是他姓韦?”他也不等石启应对,决然道,“山阴傅喜的事勿要重演。”
“下官明白了。”石启心下一松,这方疾步出了司马府。
十三日朝会,果如成去非所想,欲欲跃试的御史无论是出于己愿,还是出于背后之人相授——这样的相授似已远非具体哪一位私人所为,大司马不觉已背叛他自己的出身,这样的背叛且还要再久再深。最关键者,熙熙攘攘俗世之中,在大司马撬动世家大族之利时,寒庶者也未见其利,担君之忧,忠君之事,大司马却断百官的“食君之禄”,世间焉有这样的道理?是故他们皆欲一跃而上,先行试探这位年轻权臣底线何在,对策安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满朝束带者,无一不将目光聚集于大司马一身。
抗议者所发先声,含沙射影也罢,指桑骂槐也罢,绝不肯出拳落空。
“今上,臣要弹劾司农部,凤凰七年,司农部肆意铺张,无处不开渠,无处不修塘,耗费巨大,臣在想,所建各处工程,是否真正可功在当代,惠及百代?又是否真正为黎庶所需,还只是有人巧立名目,沽名钓誉?”
死声活气的言辞让本不善与人争锋的大司农史青略作思想,不得不出面反驳:“御史倘是存疑,一可去司农部都水台查底,图纸俱在,每一处皆我同属官因地制宜所绘;二可去度支部查账,每一笔开支记得清清楚楚,某绝不敢也不会随意浪费府库毫厘;三可去实地查勘,问一问百姓便知开渠修塘是否必要。”
井井有条的措辞驳无可驳,抗议者悻悻然,一者既偃旗息鼓,一者便要重整旗鼓,依旧将西北说烂的话头拾起,也依然是旧调重弹,云西北边荒,中枢给养者,黎庶给养者,不过伤民害财。如此言论,天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所攻讦,所诋毁,终只在大司马所控度支事务,空空如也的府库,是被大司马一人所掏空,空空如也的府库,必须有一人来负责,除却大司马,无人可负责。
一时间东堂之上,你来我往,乌烟瘴气。天子不置可否,由着群臣吵闹,年轻的大司马也不置可否,在众人尽兴散朝过后,径自而去,未与任何人结伴。
直到翌日成去非主持公府集议,众人主意纷呈,口舌激烈处不亚于朝堂一幕。或云从邻近州郡借调,尤其上游荆州,向来往中枢府库上交赋税不力,当地税收基本全落荆州刺史府,说到底,帝国倚重还在江左。或云将前不久发往西北军饷追回,边关境况尚稳,军饷迁延也不是没有先例。杂七杂八议了半日,度支李祜听着却未出先前在台阁所言范畴,竟也未出庙堂所言范畴,正苦思冥想,长史周景兴已开口道:
“荆州的主意,就不要想了,即便想,也得是徐徐图之,先定下适当数目。中枢贸然向他要钱,他定是要百般推脱,此举不过敲冰求火。”
“长史远见,下官也以为此举不妥,”李祜接言道,“就是州郡,各有各的俸禄要发,中枢此次所需不是小数目。至于方才提议追回军饷,就更不可行了,让将士们饿肚子守国土,没有这样的道理,岂不寒人心?军饷万万不可动。”
经他两人分析权衡,众人议论渐熄,直到用膳时刻也未见定论,成去非遂命人先去吃饭。
他一人用过饭,仍独坐书房沉思,忽闻人来报:“中丞欲见大司马。”成去非便起身理衣冠,亲自至门口相迎,沈复见他出来,忙上前见礼:“大司马。”
甥舅两人倒无闲话可说,成去非将中丞引入书房,直接问道:“舅舅是为薪俸之事而来?”
沈复叹道:“你倒不急,昨日朝会那般情形还不够清楚?我此番前来,正是为听听你的主见。”
既入私室,交谈便省去顾忌,沈复因替他忧愁此事,已是多日难寐,见他无事人一样,不禁疑心他是否早有对策不过不肯表露而已。
成去非给他端茶笑道:“舅舅可是又听得了风言风语?”
“确有所闻,”沈复无暇饮茶,“你可知他们欲逼天子罢朝?又或者到时,百官告假,偌大的朝堂之上,只你一人上朝面对今上,舆情要如何说?天子的颜面何在?你的颜面又何在?薪俸的事小,他们倒不见得真是缺那几石米几吊钱,不过是个契机罢了,伯渊,国朝发不出薪俸,情理难通,便是载入史册,也不是光彩之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舅舅老了,话变得很多。”成去非微微一笑,沈复绝未想到向来严肃的大司马此刻竟生出这份闲心,张口结舌看着他,成去非点头道:“不过还是多谢舅舅提醒,我不知事态原已紧迫至此。”
“物议沸腾,伯渊,你切莫大意,这一回,关涉满朝文武上下,不是哪一人之事。”中丞一脸正色,恳切劝勉,成去非不语半日,等再开口时,已换作官腔:
“中丞且先回府罢,公府这里还要议事。”
沈复一怔,耗了半晌竟未得他一句实情,不过他既不肯说,也没有办法,自己该说的已说尽,虽心存担忧,却也只能起身告辞,等成去非送他出来,还是忍不住道:
“此事你一力咬牙担着,舅舅却也不能……”
“中丞,”成去非打断他,“中丞今日前来所言为私,我心领,中丞当也知本官绝非砧上鱼肉,任人宰割之人,还请中丞勿要挂虑。”
既得这一句,沈复知他是安慰自己,无需再言其他,默默点了点头,这方去了,待下阶上车时打帘朝成去非摆了下手,见他一人独立府前的身影,忽觉他十分的孤单,缘何有此感悟?光阴逆流,当初跟他学樗蒱的少年人早已长成,中丞心底黯然,是了,也已须发斑白的中丞不禁想到,成大司马身边的许多人——
皆已不在了。
第269章
度支李祜如今事权加重; 于公于私,他都理应起表率作用。因此虽无前仆射的度支绝高天分,好在他亦不俗,又肯下苦功夫; 凡关涉国朝度支; 事无巨细孰论古今,终也如愿烂熟于心。这一日忙完成去非交待之事,急匆匆往公府赶来,一路不断苦思恶想大司马此举深意。
公府里成去非不在书房,却正在后院潜制丹青,人物、山水、花鸟几类,认真算起来,他倒无最善者; 因此遴选时; 无须太过纠结。不过有个习惯却是不设色,只用水墨。此次一变,绢本设色; 画的正是初夏光景。
李祜进得后院; 入目乃大司马高高挽袖,俯身点染姿态; 这于度支郎可谓稀奇至极,待近身时; 才惊觉画作已几近完毕; 上面山石树木皆以细劲流利墨线勾勒; 未用皴笔,树身着深赭,树叶着葱倩,且枝干多变,灵活生动,如此勾勒有法,设色浓郁,可谓笔底春风,李祜原不知大司马丹青技艺甚佳,只是眼前色彩明丽,竟同大司马本人性情大相径庭,一时心下好奇起来。
“大司马此作正是艳而不俗。”李祜不由脱口赞道,成去非无甚表情,一面着粉彩烘托,一面问道:
“交待你的事,查清了么?”
李祜忙道:“这几载与东南诸国海上贸易往来如常,少府那里确有余存,有珊瑚十一株,金绿猫眼三颗,犀角十只,另有产于大光国极为罕有的金石种翡翠与龙石种翡翠各四块。”
“这些皆为内宫挑拣所剩,御府令说已存放数载了。”李祜想了想补充道,“府库还有些各州郡所缴纳的器具杂物,也有些年份了,却无多大用场。”
“上回清点布九千匹,绢三千匹,金银不过百余斤,钱七千万,是这个数目么?”成去非缓缓收笔,简单落款,押下“行不由径”的玉印,稍作打量,就此搁置等粉彩晾干。
大司马忧先天下,自是一副好记性,李祜却仍好奇他怎突然怡情一时,应了话,只盯着那画作道:
“倘大司马这幅丹青流入坊间,定价值连城。”
大司马虽笔精墨妙,却从未有诗文书法丹青等流出,前仆射顾曙、大尚书虞归尘二人于此皆造诣高超,偶有作品流传江左,时人不惜千金购之,乃一时佳话。
“奇货可居,是这个意思么?”成去非一笑,“李郎了解市情,来替我估一估罢。”
李祜一惊,讷讷道:“大司马此话,当真?还只是唇齿之戏?”
“自然是当真,”成去非两手支腰,围着案几踱了半圈,“卖得千金,是为解忧。”
这句让李祜愣怔半日,待思想出内里涵义,方失声道:“大司马欲要,卖画换俸?”
成去非哼笑一声不语,放下袖管,道:“府库杂物全都收拢至一处,”他掏出一份早拟好的折子,递给李祜,“呈给今上,至于少府那些珍宝,你且先知会他们,我有用,切勿再动。”
李祜两不解,惊疑道:“大司马要这作甚?今上那边……”
“我自会跟今上解释,此类物什,日后还会再得,闲置不如物尽其用。”
听大司马三言两语带过,李祜呆呆望着他:“大司马难道欲要将那些物什也卖了?”
转眼之间,年轻的大司马似已化作最为精明的生意人,李祜只在心底道大司马果真是什么都敢拿出去买卖交易了……
可转念一想,已察觉出不对劲之处,遂迟疑道:“可要卖与谁?难道要卖与豪门世家,”李祜不由苦笑,“再折俸发下去?”
粉彩既干,成去非命人重新挂到壁上去,方接着刚才的话道:“我倒想卖与他们,你觉得行么?”李祜果断摇首:“不可行,一来世家不缺金银珍宝,二来倘是知晓了大司马是这层意思,岂不要闹翻天,又多层把柄。大司马,如今舆情已达巅峰,您要早日定下对策才是。”
一语方了,李祜脑中猛将掠过一个念头,脱口道:“大司马的意思是让……”两人目光交汇,成去非略略点了点头:“不然呢,当下没什么好法子了,有些事我要再问问你,阿灰在时,市税你分管了多少?”
李祜答道:“实权皆在仆射手中,下官不过多往市面上考察了几回,大司马倘是问其弊,以往仆射也曾跟您回禀过的,一来包税混乱,二是市税有时未免也高了些,尤其遇上灾荒年,那些商贾更要从百姓身上做鬼。”
成去非听他应话越来越上道,赞许看了两眼,李祜却还记挂着方才的事,仍显忧虑:“大司马倘真要富贾来接这个烫手山芋,他们肯么?这些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倒未必看得上啊!”
“看不上也得看,不想买也得买,而且,他们必须出高价来买。”成去非眼锋锐利,神情是素日惯有的威严,他走的确是招险棋,舆情至此,无以复加,然而即便是等到此刻,他同富贾能谈至哪般田地,却也未知,然而年轻的大司马向来不惧道路荆棘,向依然一头雾水的度支郎后嘱咐两句后,便离了公府。
琬宁怀妊两月,小腹尚未显,只是平日举动饮食多有留意,她变得极为嗜睡,却呕吐得厉害,每日含生姜片也不见效,人未见圆润倒越发清瘦,成去非进得家门,见她恹恹卧于檐下小榻上,不言不语,那身形娇怯更甚往日,待行至她身畔,琬宁欲要起身见礼,被他轻按了下去:
“不是说了么?这些都省了,你这个人,总想事事做的周全,很累的,”说着手掌自她脸畔滑过落到两肩上来,“还是吃不下?”
“大公子,我吃了,可又都吐了出来,您会不会怪我?”琬宁一脸羞愧,慢慢低下头来,成去非笑了笑,伸手在她脸颊轻拧两下:“本就是辛苦事,无人能替,我怎会怪你?大夫说三月后渐渐就好了,你不要忧虑,只是这般瘦弱,我看着也……”余话未免太过,他从未同女子说起,遂也省下不提,换道,“桃符这两日还往这边来么?”
琬宁笑道:“家里人送他去师傅府上了,”她抿了抿发,“大公子,二夫人便是这几日的事,您要多回来。”
如此算来,去之离开亦距一载不远,成去非沉默片刻,方应道:“这几日我会多留心。”
两人离得近,琬宁顿了顿方扯过他袖管偏头问道:“这几回大公子身上笔墨味儿都重得很。”
他来的匆忙,未换衣裳,笑道:“你原来还生了这么灵敏的鼻子,不错,我新作了幅立夏图,费了些功夫。”琬宁听言悄悄拉了两下他那袖管,细声问:“在公府画的么?”见他点头,她方抿唇羞赧一笑,启口提议,“下一回,在家里画好不好?”
成去非应道:“好,我听你的。”说罢手搭在她小腹处轻抚,琬宁却不由一颤,想起一些事,遂红着脸悄声道:“大公子,我怕很久都不能……”成去非会意截断她的话,“不能便不能,你不要总惦记这些不相干的事,”他垂首低笑一声,“禁情割欲,勉力为善,你说对不对?”
即便只为宽慰,琬宁亦觉满足,于是缓缓伸出双手,拂过他眼底那抹不知何时又爬上来的郁青,替他揉着两边太阳,柔声道:“大公子近日很累罢?”
成去非一笑,未作回答,阖目任由那双手在自己面上好一阵温存流连,方轻轻捉定睁眼道:“我还有事安排赵器,晚膳再来陪你。”
“不,大公子,您不用特地来陪我,我不要您分心。”琬宁爱不释手地抚着他那道剑眉,成去非闻言道:“多陪陪你不好么?我以为你该盼着我日日守在你身旁的。”
琬宁不由摇首,深深凝视着他:“倘大公子真是只囿于妇人裙钗,妾是不愿意的,”她微微展颜,“大公子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如妾真有遗憾,也只为不能襄助自己的夫君而恨,再无其他。”
她松开他,放开他,目光仍是珍爱的,却也是沉静的。
大约这世上真的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成去非起身时一念晃过,走出几步后,驻足回首,朝琬宁笑了笑:
“琬宁,我确是有福之人。”
毫无依傍的一句话,琬宁怔了怔,面上神情,仍是她天生带出的一股温柔之态,目送他终远去了。
袖管符袋中存放着他当初绞下的那一缕发,琬宁缓缓取了出来,置于掌间,随即捂在胸口,贴合着自己的心跳,呢喃自语道:“您一直都陪着我的……”
既是这样,那便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这边成去非又去探望书倩,其实府里事务甚少需他上心,全凭福伯杳娘掌大局谋划,他二人年纪虽渐长,头脑却依然清楚如昔,另有□□出的一众谨慎细心的家奴婢子,应付起各样琐事杂事几未出过差错,是故他也未在家中久作逗留,同赵器两人离府后,途经长干里停了下来。
长干里参参差差店肆林立,喧闹不断,赵器领命止步不前,随他在熙攘人群中四下相看,以为他欲要考察市情,却不料成去非朝东南徇望片刻,转脸问道:“淮水两岸这些秦楼楚馆,听闻有几个色艺绝佳的名娼,你可曾去过?”
第270章
江左士族舆马器服; 穷极绮丽,更有蓄养家妓之风,且重艺貌,尤以前侍郎顾未明家中为显; 其时有家妓百人; 器服珍丽,冠于一时。成去非所提谓之色艺绝佳者,正是顾未明事发后遣散的一支。大姓子弟因家中养妓,偶至楼馆,也多为声乐助兴。商贾方乃常客,一面为慰藉在外寂寞之情,一面楼馆中存有不乏因家主失势经买卖而来者,这些女子容貌皆上品; 倘换作平日断无染指之机; 然时过境迁,遂来问津者可谓趋之若鹜。赵器虽纳罕他猛将问起名娼之事,却仍一一禀清了。
言毕赵器记起上回东堂事了; 今上为嘉奖; 曾赏大司马美妾五人、上女妓十二人,中女妓三十八人; 大司马自然上疏固辞不受,不过此刻大司马提及娼妓; 却是第一回; 赵器如坠云雾; 正满腹疑想,成去非又问:
“风月之地,你可能震得住?”
赵器愣了愣:“大公子说什么?”
成去非眼望东南:“有笔生意需要你去谈,中枢欠俸,情势紧迫,我也是不得已为之,不过虽为不得已,倒未必是坏事,”他从袖管中掏出一份清单,递给赵器,“我已知会蒋北溟的父亲蒋坤,让他联络了如今京畿最富有的两大商户江门和程立,你今晚就在平康馆和他们谈,方显诚意。”
他眼角略略扫过一脸错愕的赵器,微哂道:“怎么,怕女人?”赵器脸微微一红,忙矢口否认,成去非不再管他,继续道:
“记着两点,一把清单上的物什卖出去,上面价钱标得一清二楚,钱粮绢匹都要;二是跟他们谈条件,就说此事如成,京畿的包税分与他两家,至于他们要如何再包与别人经管,无需过问,只有两条,市税要依实况而定,且上交府衙的账目,要另备一份直接给度支部。他们自己的店肆,则可免税三载,埭税也免三载。”
赵器一面聆听,一面低首看那清单,不由倒吸冷气,疑道:“大公子,这一笔不在小数。”清单上除却珊瑚一类珍玩价格高得咋舌,府库所存的寻常器具亦算离谱,赵器看得心虚,便怔怔望向成去非。
“京畿本就冗官,自然冗费,”成去非微皱眉心,“所以才让你和他们谈条件,用不着虚与委蛇,讨价还价,商人重利,告诉他们,中枢断不会让他们做这赔本买卖,这一回做好了,日后盐铁大头,也大可磋商,这一回倘做不好,”他唇角上扬,“让他们自己斟酌。”
建康盐铁之利,向来为世家大族把持,正是商贾求之不得处,大司马此举正可谓威逼之,利诱之,届时江程二人肯定也自有一番进退难决,赵器虽仍存踯躅,却也不得不认同当下唯此举可行,江程二人家业甚丰,茶、酒、丝、帛无所不涉,免去三载杂税,应不是赔本买卖,且建康光桁渡便是二十四处,平日税敛颇重,时人苦之,既也免了那埭税,更是锦上添花,赵器在脑中细细算账,蓦然醒悟到另一层:大公子许亦正趁此机借商贾之手整顿冶铁也未可知,盐铁倘整治有方,于府库自然又是一笔可观收入。
“知道怎么说了么?”成去非问道,赵器盘算这半晌,心中大致有了方向,应道:“小人会循序渐进,软话硬话都让他二人听明白了。”说着露出一分忧虑,“这两人都是人精,就说去岁京畿两灾,两人却能见端知未,预测生财,洪水过后,许多人家房屋举,那江门却早早网罗人力,出城采购大量竹木砖瓦、芦苇椽桷,事后果真借此大发其财,程立则种有数顷柏树,发了笔棺材钱。”赵器说到此,低叹一声,“倘小人把话说尽,这两人还是推脱无力襄助,不肯入榖,小人又该如何?总不好明抢。”
凤凰六年两灾连着东堂乱事,某些顾不上的,成去非事后方知,此刻听赵器娓娓道尽,面无表情道:“我正要说此事,当日他二人敢借国朝大灾囤货居奇,哄抬物价,岂不是一桩大罪?况且他二人家赀甚巨,申报却不实,照大祁律当作何论?”
赵器应声道:“商贾申报家赀不实,照国朝律令,家赀悉数充公,且还要罚戍一载,大公子将他二人家赀查了?”成去非这方又递与他一张清单,“此为其一,其二,今夜摆宴平康馆,你莫要沾酒,随便寻个借口,只需劝他二人尽饮。”
赵器脑中本未能体会大公子所言其二,见成去非冷冷一笑,顿时了悟,忙道:“小人明白了。”不想成去非忽抬眸朝鸡笼山方向望去,压低了声音道:“不让你饮酒,也有为去之的缘故。”赵器听得一黯,眼角竟随即湿润,只得佯装风迷了眼,遮袖按了两下。
两人渐渐走出长干里闹市,成去非翻身上马,扯缰在原地踏了几步,又补充道:“还有,你不妨给这二人指一条明路,就说中书令幼子同先太尉家里人斗富正在兴头,眼下张家稍落下风,缺的便是海中珍贵珊瑚。当然,倘是他能拿出几枚罕有猫眼等物,胜负翻转也只在一瞬。”
赵器会意,暗叹郎主想的如此周全,倘不是因他身份,不宜同商贾坐地起价厮杀,大公子亲身躬行,定要比自己来的见效……马背上的人似识破他心底所思,已启口道:
“届时蒋坤与你一同去,谈正事时他自会避嫌,”成去非略一顿住,“我也会去,就在次间,你打好腹稿,把话想周全些,先回公府取我那幅丹青罢。”赵器心下猛得松爽,知道此事就在这一举,大公子果真重之,却又听他提起《立夏图》,忍不住问道:“大公子那幅画是要赠予他们?”
京畿富商有雅兴的不少,附庸也罢,真爱也罢,却是个费钱的事情,赵器清楚这内里所需正是殷实家底的支撑,但方才成去非一番言辞,一时让他有了错觉。
成去非哼笑:“你倒替我大方?让他二人竞价,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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