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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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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胤沉默了片刻,慢慢地起身,开口告退。
  李穆亦未再留,送他至帐外,回来,拿起那本书卷,出神了片刻,慢慢仰卧于一张榻上,将书卷覆于颜面,一动不动,宛如入睡。
  几个同行而来的部将,正在外头翘首以待,终于等到高胤身影出现,急忙迎了上去。
  “高将军,难道真要与应天军再战,以夺回渡口?”
  一个副将小声问道。
  高胤沉默着。
  几人看着他,面露忐忑之色。
  高胤的视线,缓缓看了一圈身边之人,问道:“你们心下,作何念头?”
  几人起先没有做声,良久,一个副将觑着他凝重的脸色,终于期期艾艾地道:“下头军士,无不想着放马南山……不愿再战了……”
  “不是我等惧怯,而是不便和应天军战。”另一人道。
  “民众对应天军极是拥戴。军中不少士卒,这几日纷纷收到家人叮嘱,叫不许与大司马作对,怕被乡人指着脊梁骂祖宗……”
  “实不相瞒,军心已是不定……自然了,倘若将军有命,末将便是舍命,亦会遵从将军之令……”
  几人说完,摒息敛气,看着高胤。
  高胤默然了片刻,道:“全部撤回广陵吧。”
  几个副将相互看了一眼,露出不可置信般的惊喜之色,急忙接令。
  高胤未再多言,从几人身边经过,出了军营,漫无目的地放马而行,最后行至江边,停了下来。
  他下马,独立于江畔,望着脚下那条不绝东去的江流,眼前仿佛浮现出方了才那几名对高氏忠心耿耿的部下在听了自己命令之后,露出的喜形于色的表情。
  是的,作为高氏的今日家主,他已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纵然艰难,甚至带着许多的遗憾,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这不仅仅是他生而拥有、曾引以为骄傲的士族光荣的没落、旧日皇朝的终结,或许,这也是一个时代的谢幕和离去。
  就像他脚下的这片江流,一旦东去,永不复返。
  当该来的一切,终于到来之际,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拦。
  高胤迎着猎猎的江风,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他想,他已是做好了准备,等待着,迎接一个新皇朝的到来。
  ……
  最后一场冬雪亦是消融,长安城外,野地里的绿意再次盎然之际,洛神收到了一个消息。
  她的堂姐高雍容,一病不起,如今情况很是严重,但日日夜夜,只要醒着,嘴里便会念着她的名字。
  高胤派人带来了一封亲笔书信,问她愿不愿意来建康探望高雍容。
  李穆是上月初从建康回到长安的,夫妇短暂相聚过后,他便又领兵北上,继续着先前中断了的北伐之战。
  等取了雍州,攻下大同,将匈奴人也赶回到他们自己应当去的地方,北伐之大业,也就终于能够如他所愿的那般,得以成就。
  洛神期待着,这乱世,和无休无止的战事,也能就此终结。
  收到信后,她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南归。
  高桓此次并未随同李穆北征。他带了一支军队,亲自护送阿姊,踏上了南下之路。
  仲春二月的时节,这一天,洛神再次踏上了建康的地界。
  高胤出百里之远,在归辖于建康的宣武城,迎接她的到来。
  当夜,洛神暂时宿在城中,预备次日再入建康。
  再一次回到建康,回想当初离开之时的情景,早已是物是人非,她的心中,颇多感触。正自思量,忽听人来报,道是冯卫求见。
  洛神叫人传他入内。
  那场生死劫难,虽然过去已经数月了,但在冯卫的身上,至今还是能见到些残留的痕迹。
  他的身体仿佛一直没有养好,步伐蹒跚,身穿大虞朝廷的官服,对着洛神,态度极是恭敬。
  洛神依旧是以后辈之礼待他,含笑向他问安,请他入座。
  冯卫却执意不坐,说道:“夫人,实不相瞒,冯卫来此,乃有一事,想求夫人出手助力。”
  洛神也不勉强,自己入座后,微笑道:“何事?道来便是。”
  冯卫上前了一步,突然竟向她下跪,行了一个叩谢之礼。
  洛神忙侧身避让,说道:“冯相年长于我,德高望重,我当唤你一声世伯,何事竟对我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冯卫不起,只直起身体,道:“夫人可知,如今朝中,如何议论大司马?”
  “如何议论?讲来听听。”洛神面上依旧带着微笑。
  “众人皆言,大司马如今有起而代虞之心,陈兵江北双渡,便是明证。倘若真的如此,岂非是挟恩以制,趁危而入?”
  冯卫顿了一下。
  “从前众人非议大司马时,我便曾当众驳斥,大司马绝非有心作乱之人。如今他却不知听了何人谗言,有如此出格之举动。夫人出身高贵,一向深明大义,当知此举极是不妥。夫人若肯出言相劝,大司马必会听从。”
  “今少帝虽驾崩,但宗室犹存,何妨从宗室中择贤而立,以大司马为国辅?”
  “至于太后,请大司马和夫人放心,有前车之鉴,太后往后事事定会以大司马为先,再不会重蹈覆辙,听信谗言。倘能如此,大司马不但能全了这社稷再造之旷世奇功,忠义之美名,更将载入史册,万世流芳……”
  “谁的社稷?又是谁人定的规矩,这江山的主宰,只能从萧家人中择选?”
  洛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忽从位置上倏然而起,打断了冯卫的话。
  冯卫迟疑了下,喃喃地道:“大司马身为人臣,如此取而代之,恐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洛神冷笑:“冯相,我瞧你是已经忘了当日被坑之事了!何人为帝,方造福黎民,你心中分明一清二楚,却还来此,想来不过只是出于几分私心罢了!”
  她走到门边,一把打开大门,指着外头:“你可将你方才说与我的话,再说给那些将士去听,瞧瞧他们,答不答应!”
  冯卫一时语塞,慢慢面红耳热。
  诚然,他之所以会来这里,并非全然出于对萧室的忠诚。
  对于这个皇朝,他真正的忠诚,其实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多。
  他只是有一种预感。一旦李穆登基为帝,这个熟悉的南朝,自己前半生已经习惯了的许多东西,恐怕都将翻覆,再也不复存在。
  即便富贵依旧能够保有,他亦本能地恐惧于这种改变,希望能够维持如今的这种局面。
  就是被这种恐惧所支配,他才明知希望渺茫,还是依旧来到了这里。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从前,荣康献上的那块祥瑞之石。
  关于那东西的真相,朝廷之中,远不止自己一人心知肚明。
  世上何来祥瑞。都不过是需要的时候适时出现,以达成某种不可明宣的目的罢了。
  但是如今,再回想那东西,却一语成谶,竟变成了真。便仿佛于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他已是知道,一切注定,再也不可能撼动半分了。
  “夫人,你出身高氏,高氏与大虞休戚相关。今日朝廷,没落至此地步,难道你竟丝毫无动于衷?”
  冯卫喃喃出声,只能如此道了一句。
  洛神盯着他,忽地一笑,道:“冯公,你方才不是说,大司马不知听了何人谗言,起了作乱之心?我告诉你吧,那人便是我。我向来之所愿,便是做这天下的皇后。”
  “我的夫君,如今就要替我实现心愿了,你说,我此刻心情,该当如何?”
  冯卫怔住,再也说不出半句别话了,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声告退,转身,黯然慢慢而去。


第168章 
  次日清晨,洛神抵达建康。
  其时尚早,晨曦黯淡,伴着一道沉重的吱呀之声,两扇紧紧闭合的城门,在她面前慢慢地开启。
  这辆不起眼的青毡小车,从城门通过,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朝着皇宫而去。
  她的到来,和当初的离去一样,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不相干的人,除了此刻已是站在通往皇宫正门的御街上的那一群人。
  那一群人,自然也不是不相干之人。
  五更不到,天色还黑,他们便陆续赶来这里,翘首等待那辆小车的到来。
  这其中,便有刘惠的身影。
  今非昔比。江山易主已是板上钉钉的局面,连高胤也默认了应天军的行动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皇朝,就此失去了它最后的倚仗。
  冯卫昨夜归来,虽一言不发,但那面如死灰的表情,足以传达一切。
  末日已然降临。
  怀着忐忑和恐惧的心情,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表明自己的立场,这就是个最好的机会。
  天光大亮,那辆预期中的车,却始终不见到来。
  这群人渐渐沉不住气,派人不断地打听,这才得知,就在天亮之前,他们等待着的那辆车,已经改道,从西明门入了建康宫。
  洛神步行在宫道之上。早起的执役宫人认出她在晨曦中渐行渐近的身影,露出惊讶而恭敬的目光,随即纷纷跪在道旁,向她叩首行礼。
  她来到了太初宫。
  兵乱平息,高雍容回宫之后,依然住在这里。
  少帝暴死之后,被匆匆下葬,前些时日,朝廷又补办了一场符合礼制的丧葬,别处已然看不到半点痕迹了,唯独这座宫殿,似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而无法自拔,白幡未撤,在晨风之中,瑟瑟飘摇。
  殿中光线昏暗,影影绰绰的烛照之下,洛神看到高雍容被左右两个宫人扶着,枯坐在灵位之侧,背影佝偻,仿佛一尊泥胎塑像。
  一个宫人上前,俯身下去,低声通报她的到来。
  高雍容慢慢地转过脸来,双目浮肿,面色晦暗,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她定定地望着洛神,慢慢地,眼泪涌了出来,溢出眼眶。
  “阿弥——你终于来了……”
  她颤声道,挣扎着,想从蒲团上站起,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洛神急忙上前,和宫人一道,将昏了过去的高雍容送到后殿,躺了下去,洛神正要叫人去传太医,高雍容眼皮微动,苏醒了过来,伸手抓住了洛神的胳膊。
  她的手心夹着潮汗,碰触之处,冰冷而滑腻。
  “阿姊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不会抛下这里不管……”
  她喃喃地道,眼泪再次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洛神取帕替她拭泪,低声道:“阿姊,我听人讲,你大病未愈,夜夜不眠,这样下去,身体恐怕是要吃不消的。”
  “我在替登儿念消孽咒……我夜夜都会梦到登儿……我真恨啊,怎的当时死的不是我……”
  “……我宁可死的是我……他还如此小,却惨遭如此毒手……”
  她松开了洛神,改而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汩汩而出。
  洛神沉默了下去。
  关于登儿的死,她也听闻了经过。道是当时,太后不堪荣康压迫,与几个有心反抗的臣下设局,想要毒杀荣康,没想到非但没能如愿,反而被荣康反制。作为报复,荣康当场杀害少帝,手段残忍至极。
  “阿弥,当时我也是身不由己……”
  她流着泪,哽咽不断。
  “荣康恶行,令人发指,臣下皆懦弱,无人能用,我是一心想着除去奸佞,没想到出了岔子……”
  “当时那恶贼,以毒酒强灌登儿,我苦苦哀告,盼他放过登儿,我宁愿他取我性命,奈何恶贼不听,为报复于我,竟当着我的面,生生地害了我的登儿……”
  她再次失声痛哭,悲痛过度,一口气喘不上来,人倒在了枕上。
  一缕凉风,从不知何处的殿角深处无声无息地涌来,掠动烛火,殿内灯影幢幢。
  洛神劝她节哀。
  她恸哭了许久,哀哀之声,才终于慢慢地止歇,复又慢慢伸手,再次握住了洛神的手。
  她红肿着眼眸,抬起视线,落到洛神的脸上,哑声道:“阿弥,如今我方知道,谁人是为忠,谁人是为奸。阿姊极是后悔。当初不该听信刘惠那些人的谗言,竟会对妹夫起了疑心,以至于将妹夫逼走,更害得你也被迫离开建康,有家难归。全都是阿姊的错……”
  她再次哽咽了,凝视着洛神。
  “阿弥,阿姊向你认错。你可愿意原谅阿姊?”
  洛神和她对望着,片刻后,微微一笑,慢慢地点了点头。
  高雍容面露欣慰之色,含泪而笑。
  “我便知道,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你能谅解阿姊,阿姊实在高兴。阿弥你放心,阿姊再不会听信外人之言了。从今往后,妹夫还是我大虞首臣,国之重器,朝廷之事,更是要多倚仗妹夫……”
  洛神不语,静静地看着她说个不停。
  高雍容打住,看了眼洛神,仿佛想起了什么,转头,视线投向那座看不到的灵堂的方向,眼眶再次泛红了。
  她拭去眼角的泪光,定了定神,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头又道:“阿弥,经此劫难,阿姊本已无心朝事,想着若能抽身,下半辈子静心老死,便已是最大造化。奈何如今人心不定,阿姊身居此位,实在无法脱身。前些时日,众臣纷纷上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劝阿姊于宗室中择贤,认作继子。阿姊思前想后,为社稷计,也只能如此了。广安王有一子,年纪适合,聪慧过人,阿姊有意过继。你以为如何?”
  洛神的视线,从她露在袖口之外的那半只不经意间紧紧捏拢、指节苍白的手上抬起,注视着她,颔首。
  “阿姊若有合适之人过继为子,自然是件好事。”
  高雍容眼底掠过一道如释重负的光芒,立刻紧紧抓住洛神的手,道:“有阿妹你这一句话,还有何事不成?阿姊放心了。阿姊这就召集群臣,宣懿旨,尽快公布天下,我大虞,不日便新帝登基,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她说完,转头高声呼人入内,叫了几声,却不见人来,皱眉正要再提高声音,却听洛神说道:“阿姊,你未听明白我的意思。方才我是说,阿姊痛失爱子,伤心不已,倘若能得一继子,往后代替登儿承欢膝下,以慰余年,自是好事。至于别的……”
  她从榻沿之上,慢慢站了起来。
  “至于别的,阿姊自己方才既也说了,无心朝事,往后便不必为难,安心养病。朝廷之事,阿姊不必再费心了。”
  高雍容微微一顿,慢慢地抬头,视线落到洛神的脸上。
  “阿弥,你这又是何意?”
  她喃喃地道,眼皮子微微跳动,脸上挂着一丝勉强的笑意。
  “我是说,朝廷之事,往后阿姊不必插手。”
  “并且,恐怕也容不得阿姊,你去再插手了。”
  洛神看着她,一字字地说道。
  高雍容脸上的笑意仿佛突然间被冻住了。
  她盯着洛神,嘴唇渐渐地发抖,颤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对我如此说话?我是当朝太后!”
  “阿姊,姐妹二十余年,你要见我,我便从长安来此见你。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晚了。时至今日,家事勿论,国变至此地步,你扪心自问,你的所想,还有可能吗?”
  “我劝阿姊,与其还执着于昨日,不如放平心为好。李穆非赶尽杀绝之人,何况你我姐妹。只要你愿意,我能保证,往后,你的封号、地位、食禄,比起从前,概不会少。”
  高雍容直挺挺地昂着头颅,死死地盯着洛神,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突然,她发出一声充满愤怒的尖叫,整个人宛如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朝着洛神扑来,探身而出时,一下失了重心,整个人从床沿上跌了下去,扑在地上。
  她抬起头,面上再不见方才的脉脉温情了,双目圆睁,手指着洛神,厉声叱道:“你的良心呢?你小时候被毒蜂叮咬,若不是我舍身救护了你,你早就已经死了!今日一切,便是你对我的回报?”
  洛神看着她坐在地上那无法自持的愤怒模样,前所未见,全然陌生。
  她压下心底涌出的一丝悲凉之感,未置一词,转身而去。
  “你给我站住!你这小贱人!”
  “阿姊!”
  伴着洛神来的高桓方才一直守于殿外,闻声奔入,立刻将洛神护在了身后,用戒备的目光,盯着高雍容。
  高雍容一脸怒容,瞪着突然闯入的高桓。
  “六郎,她是你的阿姊,我难道便不是了?我是当朝的太后!她能给你什么,我加倍给你!你过来!”
  高桓不做声,亦不动。
  高雍容呵呵冷笑:“又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全是跟她跟学的吧?”
  她的视线转向洛神,盯着她。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充斥着怨恨和不甘。
  “阿弥,我的好阿妹,我救过你的命,处处护着你,即便当日你背叛我,我亦只扣下你,不忍伤你。如今你却忘恩负义,如此对我!你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你的姓氏和门第,背叛了大虞,还害死了登儿——”
  “……登儿!我可怜的登儿……”
  她突然激动了起来,朝着洛神扑了过来,伸出双臂,作势就要掐住她的脖颈。
  “是了,我的登儿!他也是被你们合起来害死的!倘若不是李穆引祸,我大虞怎会遭此劫难!他有怎会如此惨死!”
  “太后,自重!”
  高桓将洛神护到了自己的身后。
  高雍容扑了个空,收不住势,一下跌倒在地,额头撞在了柱角之上。
  一道殷红的血,沿着额角,慢慢流下。
  她鬓发散乱,面上血污横流,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模样狼狈不堪,却依然用恶狠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洛神。
  洛神慢慢地拿开了阿弟拦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注视着地上的高雍容。
  “阿姊,我知道你恨我。不管你承不承,无论是当年我的父亲,还是李穆,都曾给过你机会。是你德不比位,负了江山。”
  “你口口声声,要保大虞。大虞却不过是遮羞布。你放不开的,是你自己的权势和地位罢了!”
  “荣康之祸,固然有前朝累代积弱之患,但你身为摄政太后,没有半分容人之量,利欲熏心,这才被人蒙蔽,引狼入室。也正因你位高权重,祸害之烈,才不止一家一姓,而是天下的百姓万户!”
  “阿姊,你道当日荣康毒杀登儿之时,你曾争着替死。怎的我却听闻,你是为保自己性命,才叫登儿被灌毒而死!”
  她摇了摇头。
  “惜命本也无罪。可笑之处,是你为博我同情,拿可怜枉死的登儿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为人母,为国母,你皆不配!时至今日,我实在不知,你何来的胆气,竟还敢打着过继宗室子弟上位,企图依旧听政的主意?”
  “莫说我做不了这江山的主,我便是能做主,你便是再多救过我十回,我也不会将国运再次寄到如你这般之人的身上!”
  高雍容听她提及儿子,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脸色蓦然惨白。
  “你胡说……你给我闭嘴……你滚……”
  她分明瞧着已是有气无力,发出的声音,却又尖锐无比,在洛神的耳畔响起,刺得人耳鼓微微生疼。
  她望着面前这个自己叫了她二十多年阿姊的人,不再说话,转身便去。
  “阿弥——阿弥——阿姊错了!你不要怪阿姊。求你看在阿姊救过你的份上,叫李穆日后不要杀我——”
  她走到殿口之时,听到身后传来又传来高雍容的哀求之声。
  她感到胸口一阵闷胀,脚步顿了一顿,未再回头,径直出去,跨出殿门,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这才觉得稍稍舒服了些。
  “夫人,你怎的了,可是哪里不适——”
  侍女琼树一直在外等着,见她终于出来,迎来,觉她面色有些苍白,不放心,低声问道。
  “我无事,这就出宫吧——”
  洛神朝她笑了一下,迈步没走两步,又感到一阵头晕,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被琼树一把扶住,慌忙叫人。
  她定了定神,等那阵晕眩之感过去了,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只是期盼太久了,一时反而不敢相信,心剧烈地砰砰而跳,眼睛里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阿姊,你莫生气,小心气坏自己。本就不该来此的。我瞧她是疯了——”
  高桓一脸担忧,不停地安慰着她。
  “送我去白鹭洲吧,我想住在那里,等你姐夫来。顺便,再去请个太医过来,替我把个脉。”
  洛神回过神来,强压下飞快的心跳,含笑说道。


第169章 
  二月,大同破,刘建和残余部众往北向匈奴世居之地逃亡,被追击至颓当城,死于乱军。
  李穆统军入城,满城匈奴人匍匐于地,战战兢兢,莫敢直视。
  凉国就此覆灭。
  这也是继羯夏、西金、北燕等国之后,胡人侵入中原而建的最后一个建制称帝的政权的覆灭。
  自虞朝偏安南方以来,中原四分五裂,沦陷陆沉。
  多少年来,包括大虞朝廷在内,南朝虽也不乏有志士相继北伐,却始终无克竟其功者。直到李穆横空出世,今燕然勒功,一统中原。
  这个消息宛如插翅,很快传到长安,传到洛阳,越过长江,传入建康,传遍了南朝的八州百郡。
  萧室依旧冠有皇室之名,却犹如寒冬枯枝上最后一片死抱枝头的黄叶,已是名存实亡。
  新朝将立,此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建康城中,如今人人都在翘首等着李穆的渡江南归。
  二月底,李穆南下,在经过凉国旧都大同之际,停留了几日,安排北方边境的布防之事。
  刘建在此称帝之后,曾耗费巨资,效仿汉宫,建造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以供自己享乐。先前逃跑之际,纵火焚烧,殿宇毁坏过半。李穆这趟回来经过,命人清理废墟,拟将旧宫改建为粮械仓库。
  占了这片土地多年的匈奴人,如今虽已被驱逐,但雁门之北,依旧杂居着许多胡族。
  刘建虽死,匈奴未绝。为防后患,他拟以大同为中心,在各个要塞戍筑军镇,以长久防御。
  夜幕降临,他站在城头的垛口之后,遥望着千里之外的南方,往事一幕幕地浮上心头。
  失了家园的少年,随母亲南渡过江,身后乱兵追赶,箭矢如雨,他眼睁睁地看着同行之人被射落水中。滚滚江水,瞬间将沉浮其间的所有的挣扎和呼号无情吞噬。
  多年之后,此时此刻,倘若能够叫他再遇当日之少年,他终于能够说上一句,当日你所立之誓愿,今日,我已代你实现。
  河山虽多疮痍,所幸万古不废,而今,一切从头收拾。
  李穆思绪起伏,情不自禁地摊开手,视线落到自己掌心之上,那个被铁钉穿过而留的陈年伤疤。
  一个军中执事过来,见他低首凝望摊开的手掌,神色凝然,不知他在看什么,更不知在想什么,一时不敢开口打扰,停在了近旁。
  李穆问他何事。
  执事这才回报,清理宫殿之时,在一座冷宫之中,发现有异样情况。
  凉宫西北之角,几个士兵路过一处少有人过的废殿之时,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女子压抑的哀哀哭声,循声入内,在一片布着蛛丝尘霾的帐幔之后,看到一个老宫女在低声饮泣,近旁的卧榻之上,躺着另个女子。
  女子看起来还很年轻,小腹高高隆起,即将临盆的样子,又蓬头散发,面容枯槁,目光呆滞,仰面躺着,盯着黑洞洞的殿顶,起先一动不动,如同死人,见士兵闯入,那张木然的脸上才露出惊恐而羞耻的表情,将身子紧紧缩成一团,整个人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喃喃重复着什么,说的仿佛是鲜卑语。
  士兵不懂,问老宫女。老宫女也非汉人,言语不通。士兵疑心这妇人是刘建后宫的遗留之人,便去通报执事。执事找来通鲜卑语的人,这才听懂,少妇口中念的是“不要碰我”,再盘问老宫女,终于弄清楚了女子的身份。
  原来这少妇,便是当日和亲西凉的北燕公主慕容喆。
  当日在紫荆关,慕容替不告而去,刘建本就战败,又得知慕容喆逃跑,大怒,抓回来后,百般凌辱泄愤,随后发现她有了身孕,便带回大同,投入冷宫。
  两个月前,大同破,刘建逃走之时,丢弃了当时已是大腹便便的慕容喆。
  经历如此一场非人折磨,慕容喆大病,人更是如同行尸走肉,在这个没有逃走的老宫女的照顾之下,挺着肚子,苟延残喘,直到今日。
  慕容喆曾是北燕公主,而如今,鲜卑慕容部的头领慕容西已臣服于李穆。执事自己不能做主,遂来通报,请李穆定夺。
  李穆感到些微意外,没有想到,昔日那个诡计多端,行事不择手段的慕容家的女子,今日会被遗留在此,沦落到了这等地步。
  他沉吟了下,说道:“传信给慕容西,叫他派人来此处置吧。”
  执事应声而去。
  李穆低头,再次望向自己手掌中的钉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从不相信所谓一饮一啄,莫不前定,但冥冥之中,他却真的是何其幸运。
  那一年,也是那个渡江而来的少年,被钉在庄园门外,正当绝望之际,那辆乘着小女孩儿的牛车,从面前不疾不徐地走过,留下一路悠扬的牛铃之声。
  许多年后的今日,回想那日,倘若牛车走的是另条道,或早些、迟些走过,或许他便那样死去了。
  又或许,他即便侥幸依旧活了下来,但他的人生之中,再不会有她的出现。
  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人生,他将会是何等模样。
  上天是如此眷顾于他。那一日,没有早一刻,没有晚一刻,不早不晚,就是那一刻,女孩儿从他的面前经过,自牛车望窗的一角,转脸看向他,投来一望。
  便是那一望,将他的两世和那个名叫洛神的女孩儿系在了一处。纵然前世终于遗憾,今生也已全然弥补。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她曾捉住自己的手,将她柔软双唇贴在他掌心伤处,印下了怜惜一吻的情景。
  他慢慢地握紧了手掌,仿佛如此,便能再次感受到当日她留在自己掌心之中的唇吻的温度。
  事已毕,尘埃定。
  他是如此地想念她,恨不得能够两肋插翅,尽快回到她的身边。
  ……
  李穆是在这一年的三月底,渡江南下,回到建康的。
  高胤、前些时日已南归的蒋彛⒊⒐僭薄⒏鞯乜な氐龋幌虑е冢な龀恰
  百姓更是竞相涌出家门,夹道相迎。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敬畏和对即将到来的新朝新政的期待和憧憬。
  李穆遇到了来接自己的高桓,第一句话,便问洛神。得知她不在城中,这些时日一直住在白鹭洲上,立刻调转马头,要去往白鹭洲。
  “姐夫!”
  高桓叫住了他。
  李穆转头看向他,问他还有何事。
  “阿姊她……”
  他话说一半,觑了眼显然是连夜赶路而回的李穆,想象着等他自己见到阿姊之时可能会有的反应,又强行忍住了,笑嘻嘻地道:“阿姊她很是思念姐夫。知道姐夫你快回来了,这几天怕是连觉都睡不好。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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