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春江花月-第8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又冷的时候,她其中之一的兄长慕容替,悄悄给她送了一块吃的东西。
  那时候起,她便下定决心,日后无论如何,她都要追随这个兄长,以全兄妹之情。
  在蛰伏了这么久之后,她的兄长慕容替,终于选择在这个时机,向他实现皇图霸业的最大阻碍,亦是最大仇敌的南朝人李穆,发动了蓄谋已久的主动进攻。
  为了这一次的进攻,她知道,自己的兄长,暗中布下了周密至极的精心安排。
  以重金和许利,收买南朝的巴东刺史荣康,叫他为己所用,指使他将那块试炼人心的石头以“天降祥瑞”的名义送到建康,不过只是计划里的其中一步而已。
  在兄长的计划里,这是他和那个名叫李穆的南朝人之间的决斗,只许胜,不许败。所以她又被派来这里,推波助澜,以便尽快拿下长安,断掉李穆的后援,以期在战场之上,实现最大的压制。
  这一次的行动,于她而言,是一次很大的冒险之举。
  她的易容术可以称之为炉火纯青,当世无二。同为女性,加上这几年,她对高氏女暗中悉心揣摩,处处刻意模仿,当她冒充出现之时,她笃定,对于一般不熟悉高氏女的人来说,她就是高洛神,高洛神就是她,绝对看不出什么破绽。
  但是对于熟悉高氏女的人来说,易容术并非万无一失。
  哪怕她保证,自己所有的眼神语气都能做到惟妙惟肖,甚至有时对着镜子,连自己也沉醉其中,真假难辨。
  但假的就是假的。在白天,尤其日光之下,当皮肤毛发纤悉毕露,一颦一笑之时,假肌纹理不可能做到和真实一模一样,很容易被瞧出端倪。
  她行动的最佳时机,就是光线不够的早晚、夜间,或是阴天。
  她很幸运。昨天高允到达之时,因为连日阴雨,天气阴沉。
  此刻也是一样,又是一个阴天,加上还是清早时分,光线更加黯淡,更利于她的行动。
  两军对战,士气为先。
  这种时刻,她以李穆夫人的身份出现在城下劝降,命令守军交出城池。
  哪怕最后无法成功,但试想,最高统帅的夫人,亲自现身在两军对垒之地,站在朝廷一方喊话,消息传开,这对于长安守军的士气来说,将会是如何的一个迎头痛击。
  她本以为,这是上天助力于她,将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
  露完这次脸,她便可以借故消失,安全地离开。
  只要再多给她片刻时间,事情或许便就成了。
  她没有想到,她化身的人,会以如此一种方式到来,令她顿时原形毕露,无所遁形!
  短短一个瞬间,无数的念头在慕容喆的脑海里盘旋。
  在周遭无数道视线的注视之下,出于求生之本能,她微微挪了挪脚,试图伺机奔向不远之外的那条护城河,以试一试自己最后的运气之时,脚步突然又定住了。
  那只原本蹲踞在那女子身边的白虎,两只眼睛盯着她,射出阴冷的,犹如看着猎物似的,叫人见了不寒而栗的目光。
  仿佛觉察到了她的意图。白虎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微微拱背,后颈上的毛发,根根竖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之声,仿佛随时就要扑上来的样子。
  慕容喆立刻停止了试图逃跑的尝试,僵硬地立在了原地。
  高胤示意一个随从过去。那人上去,伸手一扯,女子那张精致的面皮便被剥去,伪装之下,是一张苍白的,和洛神完全不同的女子面孔。
  近旁之人,无不瞠目结舌。
  高允的一张脸膛,顷刻间更是涨得血红,人动弹不得。
  洛神取出那只虎符,让高允过目后,转给他身旁的那些军中将领。
  熟悉的虎符,从一只只手中传递而过,最后被送到高胤手中。
  “大兄,阿耶当初择你为家主,临走之前,对你可有一番交待?”
  洛神问道。
  高胤郑重持虎符于手,转身向着军士,高高举起,喝道:“见此虎符,如见我伯父本人!我尊虎符之令,众将士亦听令,立刻停战,照次序退兵,回归营地!”
  他的命令,迅速地被传递了下去。
  很快,回应这道命令的发自将士的欢呼之声,响彻在了长安城外的旷野之上,久久不散。
  包围了长安城一夜的军队,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退。
  长安城门开启,孙放之带着身后的将士,笑容满面地奔了出来,向洛神见礼,迎她入城。
  “哈哈,好险!鲜卑人无耻狡诈,无所不用其极!险些连我也给骗了!我就说嘛,夫人怎可能会不顾大司马之安危来劝降!”
  高桓也被放了。他一把甩脱束缚着自己的绳索,提剑怒气冲冲地奔了上来,咬牙切齿:“敢冒充我阿姊,受死去吧!”
  他提起一把寒光闪烁的利剑,朝着慕容喆的胸脯就要刺下,不带半点怜香惜玉。
  “高小将军,你若杀了我,便永远也别想知道长公主的下落!”
  慕容喆忽然抬起眼睛,嘴唇翕动,说出了如此一句话。
  ……
  生平第一次,洛神终于踏入了这座当初李穆以许聘之名为她打下的城池。
  城外军队撤退了,再不会对长安造成任何的威胁。
  义成的好消息也跟着传了过来。
  樊成赶到西陵,将她的话带到了陆柬之的面前。正关注着时局的陆柬之当即召集军队,奔赴义成。荣康久攻义成不下,又得知援军到来,即将赶到。对于义成,他本就抱着能吃就吃,吃不下就跑的念头来的,见状不妙,立刻放弃攻城,带着军队逃回巴东。
  义成安全了。
  慕容喆被关了起来,供了一些关于长公主的情况。她声称,当初建康危急,长公主遭遇劫难,危急之下,就是自己将她从那对居心险恶的姐弟手中救出,帮她顺利生产,再带去北方。如今不但母子皆好,而且自己对长公主,也始终以礼相待。
  虽然除此之外,无论再如何逼问,她也不肯多说半句了。但凭着直觉,洛神感觉她说出来的这些,应当都是真的。
  也就是说,母亲和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小阿弟,如今还活着。至少目前看起来,应当还是安全的。
  虽然依旧落在慕容替的手里,洛神也不知父亲如今身在何方,是否已经追查到了母亲的下落,但比起过去几年来的生死茫茫,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对于洛神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另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她盼望李穆早日奏凯,顺利归来。
  她真的想念他,想得几乎快要发狂了。心底里,积聚着无数的话,想要当面说给他。
  但是,随着陆续传回的关于前方战事的消息,却又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
  传回来的消息说,李穆此前取得潼关大捷,乘胜东进,如今已经过了弘农,打到黾池一带,因为天气的阻滞,暂时停止东进,和退到了新安的北燕军队相持着。
  长安一解围,高桓立刻带领一支军队和后续的粮草,发往黾池增援。
  但昨天,却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那支运送粮草的增援军队,在抵达弘农之时,道路被猛涨的山洪冲毁,山体坍塌,交通断绝,大队人马无法前行,只能停在那里,派人迂回寻路,去向李穆传送消息。
  突发的恶劣天气,复杂无比的地形,不择手段的敌手。
  洛神的心一下便悬了起来,日夜难安。恨不得立刻赶去前方,看个究竟。
  ……
  暴雨不绝,流经黾池的涧河猛涨。
  不过一夜之间,水位便漫过了河岸,河道迅速扩张,河水冲刷着两旁的山地,大片大片的泥石坍塌,掉落水中。
  李穆站在河岸之上,脚下,那片卷着泥石的浑浊的河水,滚滚东去,拍击着岸边的岩石,溅出阵阵激扬的水花。
  他眺望着远方,身影宛若一道凝重的立岩,已经这般矗立了许久。
  “大司马!弘农传来了长安的消息!”
  一个信使踩着脚下的泥泞,向他急奔而来。


第147章 
  这封信报, 李穆已经等了多日。
  先前在潼关,和北燕战事胶着, 随后击败对方,大军东进, 推至弘农之后,因弘农地处潼关和洛阳中段、交通方便, 李穆便将弘农设为临时联络点和军需补给点。来自后方的各种消息, 均会被专门的信使队伍源源不断地传达到他的手中,以便他根据最新情况,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在这次北伐之前, 他曾要求义成、长安和自己这里, 三地之间,必须保持信报的正常往来传送。
  即便无事,每隔一日,也必须要有平安消息送出。
  由义成发至长安,汇总之后, 两地信报,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弘农,再转到自己这里。
  此前,两地皆平安无事。
  而这一回, 距离他收到上一封信,已经过去了六天。
  这在之前, 从未发生。
  连着如此多日没有来自后方的讯息, 一种可能, 是突发的恶劣天气引发道路毁损而导致的交通中断。
  如果是这个原因,并无大碍。
  从长安东行至潼关,再到弘农,能让大队人马和和辎重粮草往返顺利的,虽然只有一条主道。但对于通信兵来说,路不是只有如此一条。主道毁了,迂回别道,多费些时日,最后也是可以到达这里的。
  李穆担心的,是另一种可能:后方出了事,这才导致了信报无法做到像自己先前要求的那样,至少隔日发送。
  不仅如此,以他的估计,李协这时候,应该早已将洛神送到了义成。
  但在上一封来自义成的信报里,却只道诸事平安,并无洛神已然安全抵达的消息。
  消息从发出到送到他这里,本就滞后了,又多日没有收到原本应有的信报,这叫他在心里,隐隐起了一种不祥之感。
  此刻,这封几经辗转经历了途中断道,被迫迂回绕行,最后才迟迟送到的信报,也证实了他此前的隐忧。
  信来自孙放之。落款为月初,距今日,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天。
  信中说,长安多日没有收到来自义成的消息,他有些不放心,派人去往义成探查时,高胤便率着广陵军开到,道是奉了朝廷之命前来接管长安。他和高桓自然不会奉命,守军的军心也很是稳定。长安军民必会全力应对,绝不会有失,请他放心。
  李穆视线落在信笺之上,目光陡然凝住了。
  这一刻,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并非长安,而是距离更远的义成。
  照此前的安排和行程,到了今日,李协应已将洛神送到了义成。
  朝廷既对长安悍然发难,自然也不会放过义成。
  义成有高耸坚固的城垣,这几年,城墙一直在不断加固,城中物资储备丰富,即便陷入了兵困围城,至少也能坚持半年以上。他在那里也留了万一遭受攻击亦足够可以支撑到援军到达的驻军。
  但即便如此,也不表示万无一失,何况,根据手头这封来自长安的信报推断,极有可能,在孙放之发出这封信报之前,义成就已遭到了类似于长安的攻击。
  李穆知道后续一定还有消息,只不过,因为天气和道路的阻滞,确切的消息,此刻应当还在路上。
  此刻,从他立足的脚下到洛阳,并不远了,东都指日可待。而且,潼关一战,北燕军队虽然被打得军心涣散,一路后退,从华州开始,相继丢失故关、弘农、焦城,如今退守到了距离洛阳不过数百里的新安,但倘若不趁势抓住机会,彻底将慕容替的军队击溃,一旦等它缓过这口气,极有可能又将死灰复燃。
  李穆没有片刻的犹豫,也不再继续等待着或许正在路上的后续消息。
  他立刻返回驻地,召集将领,将方才收到的消息叙述了一遍。
  应天军的将领们,突然获悉朝廷竟在这种时候发兵长安,不啻于背后插刀,在配合北燕军队的行动,不禁义愤填膺,个个破口大骂。
  从北燕大军悍然攻击华州开始,一路打来,今日打到这里,虽然军队的步伐在不断地东推,但其实,先前打的每一仗,都很是艰难,并不容易。
  他们的敌手不但实力强劲,而且也颇得人心。
  数年前,慕容替做了北燕皇帝,随后攻下了洛阳。当时满城之人,战战兢兢。鲜卑人此前在高凉就曾大肆劫掠杀戮,而慕容替和洛阳有着不解的深仇大恨,更是无人不知。
  如今复仇归来,城中来不及逃走的数以十万计的民众,无不陷入了恐惧的绝望深渊之中。
  就在人人以为他要血洗洛阳之时,出人意料的是,入城之后,他非但没有屠城发泄复仇,反而勒令士兵驻于城外,对民众没有半点袭扰。随后,又发布了抚民公告。
  不但如此,在他将洛阳设为燕国陪都,执政的这几年间,他下令废除了苛捐重税,在各地兴修水利。施政之举,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仁君英主。
  自然而然,这让从前在北夏治理下艰难求生的民众生出一种受宠若惊之感,对赐予了他们这一切的宽容而仁爱的北燕皇帝慕容替,更是感激涕零。
  在很多人看来,好不容易终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他们其实并不希望改变现状。
  只要能给予自己一个安稳的生活,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最上头的皇帝来自何族,其实又有什么紧要?
  所以应天军在此前的东进路上,在当地民众那里,虽称不上敌对,但并不如何受欢迎,这倒是真的。
  就在结束还没多久的这场黾池之战里,刚开始的时候,李穆派出去侦查地形的先遣小队因地势复杂,一时迷路,求助于遇到的当地人,对方甚至故意指点错误方向,险些贻误了军机。
  就在驻于此处的这些时日里,虽然大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但附近民众对应天军的到来,依然如避蛇蝎。
  这和从前在南朝时,军队深受民众拥戴的一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将士们正憋着一口气,卯足了劲,想一鼓作气拿下洛阳,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如何不群情激愤?
  李穆神色凝重,并未多说什么。等众人骂完了,情绪渐渐有所平复,便下令将军队一分为三。
  一支负责断后,避免北燕军队闻讯趁势偷袭。
  主力回兵到弘农,暂时在那里等待后命。
  另一支由他点选的人数为三千的精锐骑兵,则今日立刻动身,由他亲自带领,轻装赶回关内。
  将领们虽心有不甘,但无不奉命。事情安排完毕,各自行事。
  天空阴沉沉的,大雨再次瓢泼。当天,李穆便和这五千轻骑,冒雨踏上回程。考虑到路上可能会遭遇断桥断路的情况,骑兵还随身携带了镐铲绳索等器械,以便搭桥通路,迅速排除障碍,早日返回。
  才一夜,到了第二天中午,这支骑兵已是行出了数百里地。一早起,天又下起大雨。众人虽身穿蓑衣,但半日淋雨,早已浑身湿透,无不饥渴疲惫。恰附近有个名叫许村的村落,村口有间祠庄,门锁住了。李穆便派了个会说话的手下进村借地,容士兵暂时入内避雨。
  片刻后,士兵出来,道村民相互推诿,都说不知钥匙在何人手上。
  “大司马,上去一脚踹开就是了!和那些人罗嗦何用!”
  一个脾气暴躁的副将,闻言怒气冲冲,下马就要上去踹门。
  如此的冷遇,并不止这一地。先前东进之时,大军也有遇到过类似情景。李穆早见惯不怪。望了眼不远之外,几个躲在门窗之后偷窥这边的村民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道:“罢了,再去前头看看吧。”
  众人奉命,各自上了马背,待继续前行,突然,一个士兵喊道:“前方有人来了!”
  李穆转头,看见对面,冒雨来了一队十几骑的人马,风驰电掣,到了近前。
  “是高将军!”有人眼尖,认出了当先那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少年将军。
  李穆早看见了,催马上去。
  高桓也看到了李穆,面露惊喜之色,喊了一声“姐夫”,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姐夫!我大兄退兵了!”
  “义成也解围了!平安无事!”
  “我带了军队和粮草过来,弘农路断,大队无法通行,暂时停在那里!”
  “我怕姐夫收不到确切消息担心,自己便先绕路过来,好向姐夫报讯!”
  高桓一边跑,一边高声嚷道。
  李穆身后的将士,听得清清楚楚,无不面露喜色,送出一口长气。
  李穆飞身下马,双足踏着没过脚踝的泥泞,一个箭步上去,紧紧地抓住了高桓的胳膊。
  “你阿姊呢?她如何了?她在哪里?”
  高桓喘了几口气,抹去脸上的雨水,笑道:“姐夫放心!我阿姊此刻人就在长安,平安无事!”
  ……
  天黑了下来,一行人在许村前头几十里外的一处高地过夜。
  李穆命士兵在此暂时扎营,等后头军队到达汇合之后,便一并发往弘农,清道修路,补充粮草供给,待天气好转,再做下一步的计划和行动。
  一顶一顶的军帐,竖起在了高岗之上。虽很是简陋,但却能将风雨遮挡在头顶之外。
  在泥水和雨水里赶了一天一夜路的士兵安顿好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夜深了,李穆的营帐之中,灯火却依旧亮着。
  他应当也是乏累了,但整个人,却心潮起伏,沉浸在高桓在今夜带给他的消息里,久久无法入睡。
  高桓向他描述了他的阿姐离开建康之后的一路经历。从请陆柬之的救兵,说到被荣康追捕落水。从那头一路追随她来到长安的如今已被长安民众视为神兽的灵性白虎,说到当日高允如何在慕容喆的助力下夺了高胤兵权,发兵城下,危急之时,她赶到两军阵前,送来了高峤当日留给她的那枚虎符。
  夜雨不停地抽打着帐顶,在耳畔那不绝的哗哗声中,李穆躺在狭窄的行军胡床之上,慢慢地闭目,一遍遍地想象着长安城下,两军对峙,她风尘仆仆赶到的那一幕,感动之余,他惊诧于她做的这一切,而对她的思念,更是犹如揭盖而起的滚烫地火,不可遏制。
  一直以来,在他的心底深处,他是何等希望,和她朝朝暮暮,将她牢牢留在自己身畔,永不失去。
  而今夜,就在今夜,这苦雨不绝的深夜,从前那时不时会从心底冒出来的啃噬着他的各种念头,彻底离他而去了。
  他再不怀疑,更不会担心了。
  他的妻,他所爱的那个女子,这几年间,纵然和他聚少离多,但当那宿命般的一刻最后到来之时,她还是抛弃了曾给她带来过荣耀的那一切。
  高贵的地位,无上的荣华,血缘的亲情。这一切,终是没能羁住她的脚步。
  她彻底弃绝了她的过去,来到了他的身边。
  从今往后,他再不会患得患失。
  这一刻,他是如此地想念她。
  想念她芬芳的气息,想念她肌肤的温度,想念她被自己压在身下之时,于他耳畔声声唤他郎君的低语之声。
  他蓦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从携着的那只白日负于马背,夜间寸步不离的马袋里,取出了一样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
  他坐到了烛火之前,打开防水的油纸,取出里面那本早已被他翻烂的诗经,打开,露出夹在书页中间的那两朵早已泛黄枯萎的干花,凝视了片刻,小心地拿起,凑到鼻端之下,闭目,深深地嗅了一口来自于它们的气息,便如同嗅到那盈满她一管衣袖的一缕暗暗幽香。
  分别已是太久太久。
  久到记忆里上一次和她道别的情景,如同发生于混沌初开,天地始奠。
  此前所有那些被压抑下去的深夜时分的魂牵梦萦,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将他整个人吞没。
  唯一的感觉,便是归心似箭,再也无法等待下去了。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等到了弘农,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先回一趟长安。
  ……
  两日之后,在后的大队赶了上来。
  几方人马汇合完毕,便开始拔营上路。
  李穆上马,预备动身之时,忽然听到队伍之后,隐隐仿佛传来了一阵夹杂着士兵叱骂的哭嚎之声,很少不同寻常。便命身边一个亲兵去看究竟。
  那亲兵很快跑回来禀告,但口气带了点不屑。说军营之外,追上来了一群数百人的民众,其中便有数日之前刚路过的许村村民。那些人想见大司马,但被外头的士兵阻挡,加以驱赶,那些人却死活不肯走。
  李穆问何事。
  亲兵道:“只听他们喊救命。何事倒不清楚。”
  “先前见了我们,个个唯恐躲避不及。连个躲雨的地方都不借!如今有事,倒知道追上来喊救命了。大司马不必理睬!”
  一个副将劝道。
  李穆回头望了一眼,道:“我去瞧瞧吧。究竟何事。”
  他调转马头,纵马朝后而去,很快靠近,看到一群民众挤在路边,正试图穿过阻拦他们前行的那排士兵。有人在哭嚎,有人跪在泥泞里不起,还有人苦苦哀求士兵放行通报。
  前头一个粗手粗脚,满面风霜,衣衫褴褛,浑身沾满污泥的中年男子,神色显得焦急万分,骨节粗大到变形的十指,紧紧地抓着抵在他胸前的一排长矛,翘首望着前方,口中高声在喊着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却被周围的嘈杂给淹没了。正乱着,忽然看到对面纵马回来一列人马,当先那男子,高坐马背,顶盔披甲,一手按剑,不怒自威,不禁都停了下来。
  周围慢慢地安静了下去。
  “惊扰了大司马,末将之过!请大司马放心回去,这里交给末将处置便是!”正喝令士兵驱赶民众的副将见李穆去而复返,慌忙跑了过来。
  李穆坐于马背,两道目光,投向了对面那群民众,视线从一张张沾满了污泥的脸上掠过。
  “我乃李穆。尔等见我,何事?”他问。
  “大司马,求救命——”
  那中年男子沙哑着嗓音,嘶喊了一声,“噗通”一声,整个人几乎五体投地般,完全趴跪在了脚下的那片烂泥地里。
  众人如梦初醒,在这男子的带领下,纷纷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第148章 
  “诸位起来!”
  李穆叫下跪的民众起身, 看向领头的中年汉子, 目光掠过他皮肤皴裂得如同龟壳的腿脚和骨节粗大到变形的双手。
  “你是匠人?追我何事?”
  汉子抬头喊:“大司马, 我确是工匠!鲜卑人要借大河河讯引水倒灌平川!我逃出来时, 大河水位已高过两岸洼地数丈, 宛若悬河。如今唯一指望,便是大司马出手相救!大司马若不肯相救, 一旦决口,洛阳之下, 河道相通的方圆数十个郡县, 全都将要化为汪洋,无人能够幸免!便是此地,涧河联通洛河, 一旦大河倒灌,怕也不能幸免!”
  汉子的声音颤抖, 脸上挂满了泥水, 几乎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 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焦惶和无比盼望的眼神。
  他话音落下,那些因他打听李穆大军行经路线得知消息, 随后一道追上来的村民,也无不跟着, 苦苦乞求。
  黄河一旦绝口, 便如天崩地裂。何况又连日大雨, 水汛如何凶猛, 世代居住于黄河沿岸的民众,谁人心中不知?
  一片哀告声中,来自许村的那个老汉抹着泪道:“大司马,老朽乃是许村里长,年迈生病,前些日一直卧病在床。也是昨日,方知大司马一行人路过村口,避雨被拒。怪村人有眼无珠!得利了几分,便以为鲜卑人的皇帝真会拿我们这些人当人看。我村人无知,冒犯了大司马。恳请大司马大人大量,救苦救难!”
  他带着身后那些羞惭不敢抬头的村民,不断地在泥水里磕头。
  李穆急忙下马,亲手将老汉扶起。
  老汉老泪纵横,不肯起身,又诉道:“半甲子前,老朽还是孩童,犹记那年,大河决口崩堤,方圆几十个郡县,一夜之间淹成了汪洋。老朽的几个家人,便全都死于水难。大水褪后,大河改道,多年之后,方稳了下来。如今这人话语若是当真,那黑了心的鲜卑皇帝要引水倒灌,又遭逢如此的连日大雨,水势怕要胜过半甲子前的那场水难。天灾人祸,我们这些人,都要被断了活路!”
  老汉老泪纵横。
  李穆叫手下将这老汉从地上搀起,自己对匠人道:“你随我来。”
  匠人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上。
  李穆将人带入路旁的一顶军帐,道:“情况到底如何,你从头说来!”
  匠人感激万分。五大三粗的汉子,话未开口,先竟哽咽,红着眼圈,将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三年之前,慕容替攻下洛阳不久,抽调民夫,于各地兴修水利。其中一处,便位于上津口。
  上津口位于穿过洛阳的洛水下游,亦是附近几条河流和洛水的交汇口,又位于黄河的一道折弯口处,水水相通。每到丰水季节,常会发生黄河之水倒灌洛水,高出河堤,淹没两岸田地村落之事。民众长期苦困。但因规模不大,加上从前的北夏朝廷对此丝毫不予在意,日复一日,也只能如此过了下去。
  这匠人姓王行五,乃上津之人,父祖都是工匠,他从小聪慧,对水利之事,颇有心得。知家乡苦于水患,多年前起,便勘察地势,绘制图纸,向当时的北夏官府提交建议,恳求在这一带修建堤堰,水枯蓄水,水满放水,以杜绝从前的水患。但北夏朝廷不予理睬,他无可奈何。没想到新来到北燕皇帝竟要修筑堤堰,也知道他的名字,竟将他请去主持修建。王五欢欣不已,带着全村男丁奔赴到了河口,领着民夫,开始工事建造。前前后后,克服了诸多困难,历时两年多,就在数月之前,这座依靠地势的自然高低而调节水位的堤堰终于修成。
  就在王五等人为之鼓舞,附近民众也对北燕皇帝慕容替感恩戴德之时,噩梦发生了。
  最近大雨不断。从七八天前开始,洛水水面渐渐慢涨,村中积水。王五放心不下,带着一群工匠,想上堤堰察看情况,意外地发现,堤堰竟被一支军队给占领了。
  这就罢了,最令他吃惊的,还是对堤堰的操作。
  本就是黄河的丰水期,加上连日大雨,本该泄洪,保证河水畅顺通过那道折口,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堤堰竟是合拢的。非但没有帮助泄洪,反而如同在这河道之上,强行横加了一道阻拦水势的堤坝。
  上游雨汛,黄河之水,滔滔而来,在这里被大坝所阻,强行拐道,被迫倒灌入了洛水,洛水又挟上游洪水下来,两峰相遇,巨浪滔天,水位更是不断上涨,冲击着两旁的河道。
  河堤一旦被撕开口子,瞬间便是千里崩溃,到时河水倒灌,首当其冲的洛阳和其余郡县,将会发生如何惨绝人寰的可怕之事,王五再清楚不过。
  他大惊失色,加以阻拦,却遭到鲜卑士兵的殴打和驱赶。同行村民里,几人更是被打得伤重吐血,被迫返回,又是惊恐,又是不解,实在不懂,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又历时两年才建成的这座原本应当造福于民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