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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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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登儿。
  登儿是阿姊的儿子,如今的太子。才三岁不到,却已聪明伶俐,黏在洛神身边,姨母姨母地叫个不停,洛神很是喜他。
  皇后宫中,充满了笑声和巧稚的童言童语之声,天伦满满。
  洛神一直在笑,可是她的心里却知道,阿娘的话,说的真的没有错。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只靠父母荫蔽的高氏女了。
  阿姊,也不仅仅再只是那个小时曾用身体替她挡住危险的阿姊了。
  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忽让洛神的心里,生出深深的失落,还有一丝莫名的伤感。
  出来,她已然发酸的嘴角,再也支撑不住那坚持了大半日的笑容了。
  她微微低头,默默地行在平整而宽阔的宫道之上,才出宫门,抬头,意外地看到李穆的身影。
  他身穿朝服,就立在宫门外不远的一座镇兽旁,似乎早就看到她出来了,正默默望着,见她看到了自己,朝她一笑,快步走来。
  他面庞上的笑容,宛如一道阳光,冲破云霾,迎面而来。
  洛神呼了一声“郎君”,惊喜不已。
  李穆停在了她的面前,笑道:“我散朝出来,宫门外恰好遇见高七,方知你被皇后召入了宫,便在此等着。走吧,我先送你回家去。”
  心底方才所有的失落和伤感,仿佛因为面前这个在此一直等着她的男子,突然间烟消云散了。
  她笑着说好。
  李穆扶她上车,自己骑马,护在车旁,一行人离开皇宫,向着高家行去。
  牛车不紧不慢地行在建康的街道上,沿途,李穆不断被人认出。
  路人纷纷驻足,低声议论。
  “他就是那个打下了长安的李穆李将军?真是仪表堂堂,八面威风。”
  “胡人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连仗都不用打,自己先就跑了,拱手让出长安……”
  “老天总算开眼,才有李将军武曲星转世。咱们南朝人,憋气了那么多年,如今可算是出了个战神,要替我们汉人拿回老祖宗留下的地方……”
  “南朝有高相公和李将军这对翁婿,一主内,一主外,日后,再也不用怕了!”
  “是啊是啊!李将军和高氏女,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洛神悄悄地拨起一点挡帘,看向车外的郎君。
  来自身后那些民众的啧啧赞叹,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护在她的身边,双目望着前方,依然不紧不慢地朝前而去。
  后头,此刻有另一辆牛车,正停在岔道口上。
  车中坐了一个士族子弟模样的年轻男子。
  前头那行车马,分明已经走了过去。路人的赞叹之声,却还是不断地飘入他的耳中。
  他撩开挡住自己视线的车帘,盯着前头那辆渐渐远去的牛车,视线又落到车旁骑马男子的背影之上,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忽然命牛车停下,从车中下来,叫一个骑马随从下马,自己翻身而上,抽了一鞭,驱马便追去,很快追了上去,到了后头,非但不减缓马速,反而朝着跟在李穆之后的几个高家随从,一头撞了上去。
  随从毫无防备,险些被撞翻在地,打了个趔趄,几人才稳住脚,大怒,转头,却认出撞了自己的,竟是陆家公子陆焕之。
  因两家从前关系亲近,陆焕之也是高家的老熟人了,一时不敢发作,只能硬生生地忍住了。
  高七压下心中不快,急忙走来,用尽量克制的语调质问:“陆二公子,这路不算窄,我家车马,更未占道独行,你不走空道,上来一头便撞我人,是何道理?”
  陆焕之瞥了眼前头已经停马,转头看了过来的李穆,脸上露出笑容,急忙朝着高七抱拳作揖:“七叔,实在是对不住,我并非有意。都怪这畜生!”
  他装模作样地踢了一脚马腹。
  “这畜生,是前几日一个司马献上给我的,马性还不熟,不认我,只认司马。方才想是见着了真正的司马,想要认主,便不听我的驱策,自己撒开蹄子追赶,我停都停不住,这才不小心撞了上来,七叔你担待些,若人有撞坏,只管和我讲,我赔便是!”
  高七不禁暗暗恼怒。
  陆家的这小崽子,本事没半点,阴阳怪气,冷讽热嘲的本事,倒是无师自通。
  李郎君从前做过别部司马。他这一番话,分明是在讥嘲他出身卑微。
  高七急忙看向李穆,却见他神色平静,似乎丝毫未将陆焕之方才那一番话放在心上,只问:“人可还好?”
  众人听他发问,忙说无事。
  李穆点了点头:“无事便好。累几位兄弟受惊了。晚上我买酒给你们压惊。走吧。”
  随从听有酒喝,大喜,纷纷笑道:“罢了罢了,看在李郎君的面,就当是被疯狗子咬了一口。莫睬,莫睬!”
  高七见李穆不和陆焕之计较,也就压下怒气,命人重新列队上路。
  陆焕之停在那里,见李穆连半个正眼也未瞧自己,路边之人,纷纷朝着自己指指点点,神色里皆是鄙夷不满,又跟着那几个随从起哄,再看向那辆李穆护着的牛车,见窗帘紧闭,知里头坐的是为何人,不禁恼羞,勉强作出冷笑:“一个伧荒武夫罢了,不过侥幸,诓回了长安,也值得如此吹捧?我陆氏霸府,似这等武夫,比比皆是,还不是使唤如狗!等我大兄拿下东都,方叫你们知道,何为真正英杰!”
  车中洛神那平日隐藏着的暴炭脾气,一下便发了出来。
  方才见陆焕之突然不知从哪里冲上来,故意撞了高家下人,又出言讥讽李穆,便已是气得不轻,但见李穆不和他计较,只能强行忍下。
  此刻听陆焕之竟还大放厥词,如何还能忍?隔着车帘,开口:“陆二兄,你这话,说得未免叫人齿冷。我只看到,若无你口中那些被使唤若狗的陆家霸府武夫,大兄再有能耐,凭他一人,便能摇世家之旗,败万千羯敌,拿下东都?”
  众人听到车里突然传出一道年轻女子的说话之声,音色极是悦耳,但却犹如敲冰戛玉,隐含怒气,知必是李穆夫人,高氏女郎发声了,一愣,那些议论的,起哄的,纷纷静了下来。
  “南朝供养了无数生出来便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那些只知口出雌黄,整日清谈,涂脂抹粉,乃至和女子争奇斗艳的所谓世家子弟,自己便是做不到如此,对正为朝廷,为南朝人征战,乃至流血丧命的前方将士,难道就不能多几分敬重,留几分口德?你这般拿前方陆大兄的名头在这里摇旗,你以为是替大兄挣脸?他品性高洁,若是知道,必会羞之!”
  她话音落下,周围寂静。不知是何人带的头,路人里突然爆发出了一片叫好之声,众人纷纷议论着,又相互推挤着,慢慢涌向那辆牛车,盼能瞧一瞧车中方才发话的传言里的高氏女的真容。
  李穆的目光,从门帘低垂的那辆车上迅速收回,面不辨喜怒,只叫车夫上路。
  车夫得命,立刻驱车前行。
  高七瞥了眼呆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陆焕之,这才觉得出了口闷气,吆喝了一声,领着人,追车而去。
  载着高家女的那辆牛车走了,路人却还在热烈地议论着,对着陆焕之指点个不停。
  陆焕之终于回过了神儿,重重地踢了一下马腹,又狠狠抽了一鞭,马匹吃痛,发出一声长长惨嘶,掉头疾奔而去。
  李穆回头,盯着陆焕之纵马而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转头继续前行。
  到了家,洛神的气,渐渐也消的差不多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和她归家后的愉快心情不同,从昨日,踏上建康的那一刻起,她便感到李穆整个人的情绪,都透出了点阴郁。
  这是很难描述的一种直觉。
  就连昨夜在床上,他和先前在义成给她的感觉,也完全不同,他甚至有点弄痛她。
  此刻她更是担心。
  想方才的这一幕,恐怕会叫他对世家愈发有所隔阂。见他送自己进了屋,便嘱她歇息,说还有事,接着就要出去了,忍不住叫住他,抱住了他的胳膊。
  “郎君,你千万不要介意这些人。”
  她解释说。
  “士族里,也并非全都如陆焕之这样的。便如陆大兄,他二人虽是兄弟,他却绝不是如此蛮横无礼之人。你莫再放心上了,好不好?”
  她说完,仰面望他。
  李穆微微低头,望着她凝视着自己的充满担忧的一双美眸,片刻后,将她身子轻轻拥入怀中。
  “我知道。阿弥,方才还要多谢你替我解围。我无事的,你放心吧。”
  他面带微笑,语调温柔,叫洛神终于放下了心。
  李穆抱着她,温存了片刻,柔声道:“我还有事,先出去一下,回来再陪你,好不好?”
  这才是他归京的第二天,早上刚受了封,洛神知他必会有很多的事,立刻点头。
  李穆一笑,亲了亲她,转身而去。
  ……
  陆焕之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中,逃也似地上了牛车,放下挡帘,遮得密不透风。
  虽看不到外头了,却仿佛仍能感到无数的讥嘲目光,似利剑一般向着自己射来,立刻命人驱车离去。
  他又羞又惭,又恼又恨,又带了几分伤心,不想回陆家,叫下人出城。到了城外,自己又独自骑马,狂奔了一阵,到了一荒僻无人之地,下马,拔剑在手,红着双眼,胡乱劈杀着路边的荒树野草。
  他不恨洛神,他一直暗中恋慕的这女子。
  他只是更恨李穆。不但将她从身边夺走,还花言巧语蒙蔽于她,叫她竟为了如此一个卑下之人,忘了她自己的出身,更是不记当年和自己的情谊,当着路人之面,叫他如此难堪。
  一时之间,那些被他砍削得漫天纷飞的草叶和树皮,仿佛都化为了他痛恨的那个人的影子。
  他咬牙切齿,砍得愈发起劲,连手背手指被锋利木屑划破,鲜血四溅,也毫无痛感,只是不停地砍,砍得几近疯狂之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陆公子,你这般砍杀,又有何用?便是砍尽了这一片荒林,非但不能伤敌分毫,倘若叫人知道,反惹来讥笑!”
  陆焕之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看见新安王萧道承不知何时,竟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唇边噙着笑意,两道目光,投向自己。
  陆家和萧道承,一向无多往来。
  他蓦然停下,瞪着萧道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猛地收剑,大步离去。
  “陆公子,我知你所恨是为何人。不瞒你说,我和那人,亦是有些私怨。可惜,他有高峤和帝后的宠信,又借夺取长安之功,势力扶摇直上。你陆家便是攻下洛阳,回来后,树大招风,不过更遭陛下猜忌而已。那人却不同,借着高峤,大树乘凉。日后,只怕你我,全都要被他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陆焕之停住脚步,片刻后,慢慢地转头,喘道:“你何意?”
  萧道承朝他走来。
  “你兄长固然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我却一直认为,你也是不差。孤王不才,如今也算被陛下差用。别的本事没有,必要之时,通个消息,还是能做到的。你若瞧得上我,往后,咱们多些往来,也是无妨。”
  “陆二公子,你意下如何?”
  他朝盯着自己的陆焕之,露出笑脸。
  ……
  是夜,为庆长安,皇帝于华林园大设御宴。头号功臣李穆自然在座,其余文武大臣,亦纷纷陪列。歌舞升平,君臣尽欢。次日,皇帝宿醉未醒,朝会临时散了。高峤率众大臣去往台城衙署做事。萧道承借修缮后宫几处殿宇,商议削减度支之由,求见皇后。
  高雍容依旧在前次的太初宫见他。说完修缮宫殿之事,左右皆退。
  “皇后,你猜,昨日叫我遇见了何事?”
  不等高雍容答,萧道承靠了些过去,压低声,说了一遍。
  高雍容惊讶:“什么?陆焕之手上有阿弥从前寄给陆柬之的琴谱?”
  “不错。还是她嫁了李穆之后亲笔所书。”萧道承面带微微得色。
  “昨日恰好叫我遇到陆焕之当街羞辱李穆,却反被你阿妹数落之事。我见他心怀恨意,便尾随跟了上去。本来只想瞧瞧,有无可利用之处,没有想到,竟被我钓出了鱼。陆焕之本忌惮他兄长,不敢贸然行事,被我三言两语便给激怒了,答应叫人四处散发。”
  他笑,“等着瞧吧,过几日,满建康的人,都将有幸,听到李穆之妻谱给陆家长公子的琴曲。”
  “一个是战无不胜,刚夺西京,天下无人不知的骠骑大将军,一个是正攻伐东都,风流倜傥的士族公子。你说,这是不是有趣至极?”
  高雍容的脸色很是难看:“你给我立刻出宫,去告诉陆焕之,不许他如此行事!”
  新安王愣住,盯了高雍容一眼,惊讶地道:“你怎的了?莫不是因她是你阿妹,你便不忍动手了?”
  高雍容不语。
  萧道承笑了。“你是个聪明人,我为何如此安排,难道你不知道?”
  “皇权不兴,我萧室南渡以来,受制门阀,形同傀儡,这种苦楚,难道你也想永世不得摆脱?陛下登基,第一要务,当是铲除门阀,叫他们从今往后,再无力干涉朝政!只有重用自己人,那些靠着陛下提拔上位的,才能对陛下,对皇后,死心塌地,感恩戴德!”
  “皇后你想先借高家打压许陆。许泌陆光,却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如今联军北伐,势头正猛,万一攻下洛阳,陛下未必能够迁回东都掌控故土,但门阀之势,却必定再起,到时候,谁还能替你压制?如此天赐良机,不但能叫陆家和高峤、李穆彼此加深仇恨,更能借机打压李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真的不愿?”
  “你必也知道,李穆人还没回建康,满大街的民众,便对他交口称赞。今日,我更是亲耳听到人传他是上天所派,武曲星转世,要救我大虞于水火。民望至此,皇后就丝毫不感惊悚?”
  “皇后姐妹情深,就当臣没说。臣遵旨,这就去叫陆焕之收手!”
  他冲高雍容下拜,行了个告退之礼。
  “站住!”
  他行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高雍容的声音,停住脚步,回头。
  “皇后若允许,臣便照原计划行事了。”
  高雍容慢慢走到一尊人高的鹤形烛台之前,盯着上头那盏白日也燃点着的儿臂粗的巨烛,半晌,抬起一只手,手心压盖而下,覆着,灭了烛火。
  “事情做得干净点。”
  她捏着被烛火和烛油灼痛的手,慢慢地转身,盯着萧道承,淡淡地道。


第100章 
  许家府邸距离高家不远,但也不算毗邻,中间尚隔着几道街。
  许泌这晚上回府,深夜了,人在书房里,四周一片寂静,耳畔,却仿佛还能听到几道街外高家那阖府欢庆的声音。
  他闭目,端坐,呼吸吐纳,脑海里,却又浮现出昨日朝堂之上,李穆受封纳赏的一幕。
  当时,高峤看着他的女婿,脸上露出的激赏和得意,令许泌如刺扎目,如鲠在喉,即便已是过去一夜,那种气闷之感,依旧难以消除。
  他深深地后悔,自己当初考虑欠妥,完全看走了眼。不但没有想到当时还只是个别部司马的李穆日后会有如此大能,更叫他锥心的,是李穆原本分明是自己军府下的人,却硬是因为自己误判形势,生生地将他塞给高峤,叫他变成今日的高峤女婿。
  显然,这个原本格格不入,曾将高家搅得翻天覆地,令高家上下恨之入骨的李穆,如今早就已经被接纳了。
  这对翁婿,关系如鱼得水。
  许泌不停地吐纳,终于,压下心绪,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朝堂风云变幻,暗流涌动,时刻都有意想不到的状况。
  和高峤相争大半辈子,谁能保证自己一直慧眼独到,毫无纰漏?
  便是高峤,不也数次吃了自己的大亏。
  失误便失误了。与其自怨,不如运筹帷幄,放眼将来。
  幸而自己动作得快,早早便联合了陆光出兵北伐,如今局面大好。
  南阳已下。如今只要杨宣能攻下颍川,陆家也打下郾城,两军合围,一鼓作气,攻下洛阳,也不是不可图的壮举。
  若真拿下洛阳,意味着北夏失都,如同覆亡,如此旷世功勋,完胜李穆攻占长安。
  即便遭到北夏的负隅顽抗,一时攻不下洛阳,能夺回江淮大片故地,凭着这份功劳,往后朝堂之上,亦足以叫自己能和高峤分庭抗礼,再徐图大计。
  许泌再次感到微微激动,忍不住起身,从一只信匣里,又取出几日前刚送到的一份他已读得滚瓜烂熟的战报,再次浏览。
  这封战报,来自他的次子许绰。
  许绰是许泌诸多儿子中,他颇为欣赏的一个。
  和现如今的许多世家当中,家长更推崇似陆柬之那般才高气清的子弟不同,许泌不缺吟诗作赋、谈玄论道的儿子。
  他的这个次子,文才虽是平平,却骁勇善战,能行伍领军,许泌一直着重栽培,期待日后大用。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性情骄纵,不够稳重,磨练亦乏,离独当一面还早,故此次北伐,不敢委他以大任,命杨宣掌着帅印,只叫许绰领了右将军之职,听从杨宣的遣用。
  许绰在这封发给许泌的私报里,讲自己在南阳战中如何拔得头筹,立下大功,联军上下,无不敬服。具信当日,他已领军入了颍川,一路所向披靡,离阳翟不过数日距离,麾下将士无不亟盼再立奇功。
  洋洋洒洒,字里行间,意气风发,信心十足。
  许绰看完儿子私报,又翻了遍杨宣呈给他的信报。
  杨宣说,蒙司徒委以重任,丝毫不敢懈怠,又得陆柬之协同合军,幸不辱命,取下南阳,军心振奋。
  他必会晨兢夕厉,恪尽职守,以不负司徒信任。但北夏弃长安回兵保护洛阳,以全力应战大虞北伐联军后,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今豫州屯兵,不计其数,尚有后军从各地汇流而至,正面强攻,非明智之举。故联军兵分两路,欲先取敌军防备空虚的颍川,自己攻阳翟,陆氏打郾城,再行合围,则胜算更大。如今陆氏大军已向郾城而去,自己一方也照预定计划拔军,预估数日之内抵达阳翟。后续战报,他会及时递送。
  杨宣信报言简意赅,看得出来,他的语气,凝重而谨慎。
  许泌放下了,又看向儿子的那封信,出神了片刻。
  突然,他目光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先前被他疏忽了的事,立刻疾步走到案后,提笔蘸墨,飞快写好一封信,盖了自己的大印,封好,正要叫人将这信连夜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出去,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疾走的脚步之声。
  管事推门而入,喊道:“司徒,前方刚来的杨将军战报!”
  许泌先前有令,收到前方战报,无论何时,无需等待,第一时间送上。
  他接过那只封以火漆的牛皮信封,开启封口的时候,心下涌出一阵紧张和激动,手指甚至微微颤抖。
  “恭喜司徒!必定是又传捷报!”
  管事站在一旁,满面笑容地说道。
  许泌启了封口,取出内中的信瓤,定了定神,展开。
  “司徒,可是我们家公子在前方又立奇功?非我奉承,公子文武双全,天纵英才,只需稍加磨练,莫说陆家的长公子,便是那个方取下长安的李穆,在公子面前,亦是……”
  管事不住地恭维。
  前次也是他送来的大捷战报。许泌一高兴,随手给了他重赏。这回他自然愈发卖力。
  他的视线落到家主的脸上,见他一目十行地看着信报,尚未看完,脸色竟陡然大变,仿佛头上降下一阵看不见的寒冰,将他整个人瞬间冻住了似的。
  管事一怔,声音小了下去。
  “滚!”
  许泌猛地拍案,厉声大吼。
  管事大吃一惊,慌忙闭口,弯着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许泌双目,瞪得几乎迸脱出了眼眶。
  他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杨宣领着许氏大军,开往阳翟。北夏一反常态,连路守军,毫无斗志,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便顺利逼近阳翟,又收到消息,道北夏援军尚未赶到,阳翟兵力空虚。
  出于多年领兵打仗的一种直觉,杨宣疑心前方有诈,命大军暂停,再去刺探军情。
  这一停,遭到了许绰的反对。
  一路北上,许绰屡争先发,高奏凯歌,渐渐轻敌,一心想着以快致胜。
  在他眼中,似杨宣这种寒门出身的武将,再有能耐,不过也就是供自家驱用的一个下人而已,怎会真的将他放在眼里?平日大帐议事,动辄当着诸多将士之面,出口打断主帅之言,自己高谈阔论,杨宣也只能忍耐。
  这回眼见阳翟在前,如同探囊取物,大军斗志昂扬,杨宣却不肯发兵,许绰怎还忍耐的住?于是仗着身份,暗中联合诸多听从自己的将领,夺杨宣帅印,命大军前行,攻取阳翟。结果中计,陷入包围,遭遇惨败,许绰也险些临阵被俘。
  还是杨宣救主,领着剩下那数万不听许绰指挥,仍追随于自己的军队杀入重围,撕开北夏大军的包围圈,救出许绰,又带着余下幸存将士逃脱,一路遭北夏大军的追击,边战边退,连原本已经取下的南阳也守不住,丢失了大半,直到退回到靠近了许氏经营多年的襄阳一带,才终于稳住阵脚,打退了北夏的追兵。
  这一场大败,非但将先前赢得的北伐战果损失殆尽,许氏军府,更是损兵折将,计折损副将以上的将领二十多人,士兵伤亡逃散过半,元气大伤,面对着势头凶猛的北夏敌军,已是无力再次正面应战。
  如今杨宣只能带着剩余军队暂时退守在襄阳和南阳的交界地带,请罪之余,他也在焦急地等着陆柬之的作战消息。
  杨宣最后请求,必要之时,允他审时度势,突围而出,前去援助郾城,引陆柬之先一并回兵撤退,保存实力。北伐大计,只能日后再议。
  否则,陆孤军深入豫州,即便最后攻下了郾城,也必身陷包围,前途凶险。
  许泌一把撕碎了信报,整个人不停地发抖。
  就在几天之前,朝臣还在议论,陆柬之领军攻打郾城,很是顺利,陆光很是得意。
  许泌也满心期待着,许氏大军能再下阳翟。
  杨宣是个很有章法的大将,此前从未叫他失望过。何况这次,他准备充分,兵多粮足,信心十足。
  自己儿子不将杨宣放在眼中,许泌是早知道的。但向来也不如何在意,平日不过是在想起之时,出言提点几句罢了。
  方才他重读儿子的信,有感于他信中口气,突然顿悟,想到如今大军在外,和平日不同,万一儿子不听帅令,恐怕于打仗不利,故匆忙写信,本是要下一道严令,命儿子在外,须全权听从主帅指挥,若有不从,以军法处之。
  做梦也没有想到,信才刚写好,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前方,竟已送来了如此一个惨败的结局。
  许泌感到喉头又甜又痒,一口血突然呕了出来,眼前发黑,一头栽倒。
  发出的声响,惊动了门外的管事。
  管事见家主吐血倒地,慌忙将他扶起,又急去唤人。
  没片刻,许泌心腹便陆续赶到,知大战失利惨败,个个面色沉重,默不作声。
  许泌躺在榻上,慢慢地睁开眼睛,猛地推开一个姬妾正喂送到嘴边的参汤,命杂人都下去,随即坐了起来。
  “朝廷这边,暂时先隐瞒消息,不许透漏!”
  “立刻传我的命,令杨宣,再不许发一兵一卒!”
  他一字一句地道。
  幕僚知他所想。
  此战,许氏大军损失惨重,即便重整旗鼓,也无力再下洛阳,弄不好,连老地盘荆襄都岌岌可危。
  许泌已是无心再战了。
  此次北伐,虽未结束,但败局已定。
  倘若再照杨宣信中所请,突围而出,援陆柬之撤退,那么陆家依然能够保有大部分的实力,而许家,更添伤亡。
  许陆两家,本就没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从前还曾相互踩踏。如今不过是为打压共同的政敌,才临时联合在了一起。
  如此行事,也是人之常情。
  但就此撒手不管的话,毕竟先前有过盟约,恐怕朝廷舆论,会对许家不利。
  幕僚迟疑了下,低声道出自己的担忧。
  休息了一阵子,许泌脸色虽然灰败依旧,但情绪已是恢复了过来。
  “换作是陆光,他会为我许家以身涉险?”
  “北伐败便败了,此也不是头一回败。高峤不也数次未果?何人能指责于我?”
  “至于见死不救……”
  他冷笑:“当那些还围着南阳的羯兵都是死的吗?杨宣一路败退,自顾不暇,能守住最后一点打下来的南阳之地,就已经是竭尽所能了,他非神人,如何插翅脱困,飞去郾城去救那陆家的儿子?”
  众人被他一语点醒,纷纷点头。
  许泌强打起精神,和众人连夜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
  许家的书房,这夜灯火不灭。
  同一夜,陆家依然风平浪静,上下安稳。
  陆府阖府之人,除了值夜的下人,其余皆都入眠,对此刻那远在千里之外,已然降临到了头顶之上的狂风暴雨,没有丝毫的觉察。
  唯有一人例外,如此晚了,还是没有入睡。
  陆焕之从自己屋里出来,悄无声息地潜入一墙之隔的他长兄的院里,熟门熟路,直接摸到内室,停在了置于琴案之上的那架古琴之前。
  陆柬之对这架古琴,极是珍爱。临出门前,不但又装入琴匣,以锁锁之,还在上头蒙了张覆布。
  陆焕之定定地瞧了片刻,慢慢伸手,一把掀开覆布,用刀撬开琴匣,摸了一阵,果然,在琴下,找到了那份他先前曾入眼过的琴谱。
  谱是减字谱,已力求简明,但一首曲子下来,亦有十来页,抄于宫中特用的瓷青粉笺之上,以线装订成册。
  月光从窗外透入,照出了扉页上的寥寥数列字迹。
  “闻大兄他乡卧病,缠绵不愈,弥有感,乃谱曲一首,千言万语,皆寄于曲中,愿大兄早日舒忧。放开心怀,则处处海阔天空。此曲,既是劝君,亦为自勉。”
  字体娟秀,漂亮至极,一看便是出自闺阁之手。
  陆焕之慢慢地翻着后头的琴谱,盯着上头那一个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字,手在微微地抖动。
  他翻完,闭目良久,眼前又浮现出李穆护着她扬长而去,留下自己遭人耻笑的一幕,周身仿佛再次如有针刺,猛地睁开眼睛,咬着牙,颤抖着手,撕掉了扉页,胡乱地塞入自己怀里,将琴匣闭合,再盖回那张布,转身,借着夜色的掩映,飞快逃离而去。
  ……
  次日,入夜,建康城南的秦淮之畔灯火辉煌,青楼酒家鳞次栉比,丝竹之声,伴着夜风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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