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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竹马是太孙-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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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妮子今个儿脾气怎得这般大?
湛明珩皱皱眉停下来,倒是不愿再死皮赖脸缠着她了,却见那街市人潮汹涌,她那么单薄的身子,孤零零一个,一没入怕就得找不见,只好复又提步上前,一面解了自己的披氅道:“是我想跟着你吗?怪你那俩丫鬟行事不靠谱,竟是走得没了影,我若不看着你,你出了什么岔子,魏国公闹到我这儿来可怎么收场?”
分明是他支走人家的,他竟也能大言不惭地颠倒是非黑白,说罢还去给纳兰峥裹披氅,感叹道:“的确太不靠谱了,大冷天的也不晓得给你多穿些衣裳。”
纳兰峥原本自然披了狐裘的,只是方才弯身放灯不便才摘了,她见状推开他:“我不冷,你走开些!”
湛明珩这下愈加纳闷了,她在矫情个什么劲?莫非是前头与那风度翩翩的顾郎中见了一面,便嫌上他了?他拘着自己不来找她,为此憋闷得气血都不顺畅,却竟叫他人钻了那般空子!
他硬是将披氅给她裹好了,出口含了些怒意:“不冷也给我裹好了!这街市上多少男子,你一个闺阁小姐,这般无遮无拦走着,也不怕给人瞧了去?”
纳兰峥听见这话就停下来了,深吸一口气,偏过头盯着他冷笑道:“你倒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我便是已给人瞧了去,你这般的嫌我,莫不如回宫找你的香兰香莲香梅香桃去罢!”
第40章 求娶
湛明珩闻言一愣,扶着她肩的手都僵了。纳兰峥眼见他如此情状便更知事情不假;恼怒得甩开了他,头也不回往人潮走去,偏就是要他再找不见她。
他那手还悬在半空,回过神来就扭头去追;大跨几步拽过她的手腕蹙眉道:“这话谁与你说的?”问罢不等她答便自顾自想明白了究竟;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他动了怒;没留意掌心还攥着纳兰峥的手;听见她“哎”地一声才意识到弄疼了她;忙松了力道;又将她的手抓起来看可有伤着。这一抓却先瞧见了她食指上裹的白纱。
他整个人噎在那里;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好了;他知道谁人惹她不痛快了,可不就是他自己吗?
纳兰峥瞧他这般毫不理屈地抓着自己;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头愈发不舒畅;使力将手缩了回来:“你倒是放开了我!”
她这短短一句,说及最后两字竟带上了哭腔。
湛明珩不敢用力;怕再弄疼她;张嘴想与她解释,抬头却见她先红了眼圈,那眼泪毫无征兆说来便来,滴答滴答地落。
纳兰峥当真太委屈了。前头凤嬷嬷如何待她,她都忍得,甚至还诚恳反省,自觉不够修养,翻来覆去地捧着《女训》与《女戒》,想将那颗歪斜的心给摆正了,也不敢拿这芝麻点大的事扰他政务,刻意瞒着岫玉。可他一点不知她苦楚,照旧那般凶巴巴地对她,嘴里没半句好话,又是嫌她长肉,又是嫌她被旁的男子瞧了去的!
她思及此,竟是越哭越凶:“你身份贵重,肆意妄为都没得人敢说你,我便活该受你欺负,连瞧个灯会都是错的……!你既处处都挑我的刺,又何必总招惹于我?”
湛明珩懵了,这时候可再顾不得什么旁的男子,慌忙伸手给她擦泪,语无伦次道:“洄洄,不是……我没有……”
纳兰峥可不要他擦泪,又将他的手一把拍开了,且这下拍得大力,“啪”一声清脆响亮,足可与那王婆拍瓜的动静相媲美。周遭好几名过路客因此侧目过来。
有人在低声调侃:“小姑娘模样生得挺俏,不想却是个母老虎!”
又有人说:“人家小两口吵架关得你什么事,说得像你家媳妇不打你似的!”
湛明珩闻言回头狠狠杀去个眼刀子:“哪个多嘴的,见过这么好看的母老虎?”说罢揽过纳兰峥,给她裹紧了披氅,将她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带。
若换作平日,纳兰峥必得被那话逗笑,眼下却一点笑不出来。只是终归也觉这当街吵嚷的行事太没涵养了些,就拣出巾帕擦泪,没再推拒湛明珩,直入了那清冷无人的小巷才冷声道:“承乾宫里头那么多宫婢你都管不过来了,管我做什么?你回去,将绿松与蓝田给我喊来。”
湛明珩哪里肯走,好歹寻回了脑子,不再语无伦次了,一点点与她解释:“我承乾宫里头没有香莲香梅香桃,倒的确有个香兰,前些日子经人授意爬了我的床,可我当即便命人将她打了二十大板丢出宫外了,想是后来根本没能熬过这冬。我未曾碰过她一根指头,洄洄,你是误会了的。你告诉我,这话是她们几人谁与你说的,我回头照样打死了给你出气。”
他晓得纳兰峥不喜欢被拘着,因而当初松山寺那遭过后,原本只派了岫玉一人去顾着她,是凤嬷嬷主动向皇祖父“请缨”,这才成了后来的局面。此事是皇祖父准了的,且凤嬷嬷于他而言也是长辈,他不能全然没有规矩地胡来,只得叫岫玉将人看得紧些。
岫玉是他心腹,另三名宫婢却的确不好说,如今果真办了这等杀千刀的事!
纳兰峥闻言才算肯抬眼看他,实则心里已有些信了,出口却仍恼怒着:“你这般草菅人命做什么,她们也只是听人办事的罢了!况且了,你说没碰便是没碰了,我哪晓得真假!”
湛明珩实在冤枉,哭笑不得道:“这事承乾宫上下俱都清楚,就那被褥与床塌我都命人砍断了烧烂了换的新,眼下甭说婢女,便是个太监也不敢近我床沿三尺。你不晓得,她们如今服侍我都哆嗦,我可就差得自个儿穿衣裳了!”他说完瞧纳兰峥似乎气消一些,才去牵了她的一双手,“洄洄,你若不信,眼下随我回宫看看便晓得了。”
他并非敢做不敢当之人,也没道理骗她。纳兰峥找回了场子,却觉丢大了面子,因那子虚乌有的事这般的心神不宁,竟还在他跟前哭了。她一下涨红了脸:“什么信不信的,这事同我有什么干系!你……你还是赶紧回去罢!”她早便嗅到他身上清冽的酒气,想是偷溜了宫宴跑来的,估计这会又得有人在寻他了。
湛明珩哪会在意那些小事,这下心神稳了,慌过一遭后,沾沾自喜的劲头便兴起了,将她那双手握在手心里摩挲着笑:“你可莫与我说方才醋得那般厉害的人不是你。”
纳兰峥真想找个地缝钻了。这人怎就不晓得给她留些情面呢?他瞧出来便瞧出来了罢,何必非说得这般直接,叫她羞恼不堪!
她想挣开他,奈何他此番使了巧力,弄不疼她却偏将她攥得紧。她脱身不得,只好瞪着他狡辩:“你醉酒了,说的什么昏话!”
湛明珩心道自己不过喝了盅清酒,离醉还差十万八千里呢,够壮胆了倒是真的,就摆出正色道:“洄洄,前头我是念着你小才不与你讲那些话,怕吓着了你的,如今却觉你是一点也不小了。”想来那几名宫婢叫她听见某些话时措辞不会太露骨,她竟也能听明白,那他憋着那些个比之清淡百倍的话,闷得伤肝伤肺的做什么!
纳兰峥没大明白他的意思,只觉他在调侃她,叫她十分下不来台面,心道若自个儿羞了便是着了他的道,就嘴硬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的吗?我懂的可多着呢!”
真懂得多的人可不会这般虚张声势。
湛明珩闻言笑得肩膀都颤起来,倒想说既然如此改日便叫他“见识见识”,却怕如此荤话叫她一时气急不肯搭理他了,咳了几声敛色道:“我说认真的与你听。凤嬷嬷往我床榻上塞人,是怕我在你身上花太多心思,耽搁了政务,想叫我移情的。”
纳兰峥倒也明白老人家的心思,一旦湛明珩尝过了男女情爱滋味,哪还会对个未长开的小女娃感兴趣呢。毕竟连她也是这么想的。
湛明珩却说:“可我不曾为谁拘束自己,是当真打心底里不愿碰她们。洄洄,我既是拿定了主意等你,就不会与旁的女子再有一点干系了。”
他在纳兰峥跟前少有这般正色讲话的时候,她闻言竟连手与脚都不晓得搁哪了,偏他却是一瞬不瞬盯着她,瞧得她那薄薄的脸皮直要被烧穿。
纳兰峥并非木头,尤其松山寺那遭过后,多少也察觉了些他的心意,只是她还道素来“天大地大面子最大”的皇太孙是绝不会将这等话挂嘴边的,哪怕对她有意,也不过待她到时机合适,请陛下赐个婚罢了。
以他身份,连媒人这步都不必走,她又何曾料想得到这般场面,一时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只得垂眼结巴道:“等……等我做什么!你快些回宫去!”
她哪是没听懂,分明是羞极装傻,趁势赶人了。
湛明珩晓得她在这事上脸皮薄,却因自个儿已壮着胆将话说尽了,绝无叫她好运逃避的理,就攥着她那双小手往怀里一带:“你这装傻的功夫是愈发厉害了,好了,也不必向皇祖父复命了,与我回话就是了。”
纳兰峥被迫凑近了他,被他周身混杂着清冽酒气的龙涎香惹得一阵眩晕,闻言讶异抬头:“陛下的主张……你竟都知道吗?”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湛明珩一挑眉,活脱脱便是副无赖样,“考虑了这么些时候,也该考虑出名堂来了,今日便与我说清楚罢,你是嫁我不嫁?”
他攥她攥得这般紧,几乎将她圈进了怀里,问她肯不肯嫁他。
纳兰峥却要被气晕了。湛明珩简直比天子爷还无赖,他究竟懂不懂那嫁娶的规矩,懂不懂那议亲的顺序,哪有人这般发难似的逼问女方的?
她气极便不管了,咬咬牙道:“湛明珩,你这是求娶呢,还是绑架呢?你听好了,我不嫁!”
湛明珩难得没动怒,笑吟吟道:“等的便是你这句不嫁,纳兰峥,你不就喜欢口是心非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皇祖父已将你我二人八字合过,你倒是个旺夫的,不过此事不急,总要等你及笄。好了,夜已深,我差锦衣卫送你回府。宫里头还有要紧事,我得先走一步。”
她的生辰八字何时被偷走了的,这一家子都是强盗吗?她一个不留神,竟叫这婚嫁的六礼过了问名!
纳兰峥张着小嘴看流氓似的盯着他,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他一溜烟不带喘气地说了这许多,是打死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了罢!什么宫里头有要紧事,她信他才有鬼呢!
湛明珩说罢便松开了她,皂靴一转要走,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复又回过身来,忽然俯下脸往她颊侧梨涡啄了一下,随即飞似的跑了,一闪便不见踪影。
纳兰峥足足在原地愣了十个数才摸着脸颊回过神来:“哎!湛明珩,你流氓啊!”
奔出老远的皇太孙一脚踩着个石子,崴了一大步,迅速理理衣襟,掸掸袖口,敛了色一本正经地往前走了。
第41章 临终
纳兰峥翌日便不见了那几名宫婢;虽未听岫玉向她交代什么却也猜到了究竟。
她是不愿轻易惩戒了下人的,可但凡牵扯了东宫便不再是小事。湛明珩须立威服众;倘使随便一个东宫的婢女就能违背了他的意思,那他这皇太孙也不必做了。她因此未替她们求情。
再见凤嬷嬷倒无甚不同;这位太孙的乳母照旧一面对她板着脸孔;一面将桃华居诸事安排得细致妥帖;似权当前头那出不曾有过。
纳兰峥晓得;这般人物便是后院着火了也不改姿态;自然不会给人瞧出了内里的心思。实则以湛明珩的性子,怕昨夜回宫已与她闹过一场了。
用过午膳;有下人来桃华居传话,说二小姐制婚服,太太问四小姐可要一道帮着去参谋参谋。
哪里真要她参谋;谢氏是在想方设法叫姐妹俩和解。可纳兰峥与纳兰沁不尴不尬了这么些时候,逢年过节也不过皮笑肉不笑地彼此招呼一声罢了;何必多做这无意的表面功夫呢。
凤嬷嬷便借由替她回绝了,又与她说:“四小姐做得不错,二小姐的亲事有太孙看着;您放心便是。”
这话里头自然有话。
前头谢氏打了许久淮安顾家的主意;却是未能拨响这如意算盘,后又因湛明珩三不五时地差人来提醒,说府上二小姐年已及笄还未许配人家,话里话外似预备插手她的亲事,只得忙不迭换了路子。
这不,出路太好的太孙要阻挠,出路太差的她又不忍心。左思右想只得再寻交好的杜家帮忙,凑个过得去又不惹眼的。碰巧杜才龄那任凉州知州的长兄正妻亡故三年,如今恰要新添继室,便说通了这桩亲事。
杜知州杜才寅年二十八,任从五品的地方父母官,身份背景倒也不差。只是凉州那地界复杂,一面是富庶的西北商埠重镇,一面是毗邻北疆异族的军事要塞。在那里当差,肥水不少,日子不差,却得小心脑袋。
太孙很满意这桩亲事,默许了,纳兰峥就猜那杜才寅大约不是什么好人。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倘使湛明珩真想针对纳兰沁,她逃到凉州又有什么用呢。
偏生陛下允了太孙处置此事,谢皇后亦是无能为力,谢氏求天不应求地不灵,只觉能将女儿交给杜才寅托庇都算好的了。毕竟她那倔女儿至今连个错也不愿认,皇家不肯松口是情有可原的。
如是这般从年前筹备至年后,两家人择个了二月末旬的吉日作为婚期。只是凉州距京城路途遥远,男方没可能在大婚当日来魏国公府亲迎,因而是纳兰沁及早去了凉州,先且安顿在了当地的新府。
此去凉州,纳兰远身为大家长自然缺席不得,否则便太失了国公府颜面。谢氏及已嫁作人妇的纳兰汀也一道陪同,谢家那边亦派了纳兰沁的表兄表嫂充场子,作全了礼数。纳兰涓与纳兰峥则不好抛头露脸,便连二姐夫的面都没见着。
魏国公府的嫡小姐,这般娇贵的出身却远嫁外省,此后天南海北难得娘家护佑。纳兰沁这下场,不能不说已够惨的了。当然,或许还有更惨的等着她。
二月末旬,一家子启程离京的次日,纳兰峥在闺房安安分分做女红,忽听下人传话,说公仪府派了人来,恳请她上门走一趟。她一头雾水之下带了岫玉与绿松出桃华居,却见候在正堂的人是顾池生。
当然,胡氏也在场,否则他这来访便太不合规矩了。
纳兰峥步至门槛脚下一滞。顾池生显然也有些拘谨,却是神色匆忙,似顾不得许多,不过一顿便向她颔首示意。
胡氏解释道:“峥姐儿,这位顾大人此番是替公仪老夫人来请的你,至于那缘由,你便听顾大人讲罢。”
顾池生就向胡氏也颔了颔首,继而看向纳兰峥:“纳兰小姐……”他道出这称呼后顿了顿,“顾某冒昧前来,还请见谅。实在是老太太病得糊涂了,偏说您像极了她的孙女。顾某见老太太不久人世,惦念孙女,心有不忍,这才来问您一句,可能随顾某去一趟公仪府?便当行个善事,替老太太了了这心愿吧。”
……
纳兰峥哪能不应呢,前世的祖母待她极好,与胡氏不一样,那是真正不图他物,将她搁在心尖儿上疼的人。倘使到了此刻她还要顾忌顾池生,顾忌自个儿的身份,那就太自私了。
她一路沉默着入了公仪府,过垂花门进内院,到了公仪老太太何氏院内的正房,一眼瞧见那紫檀松寿齐天架子床沉稳端正,其上浮雕精致,交错盘结,正是她前世幼年常往里钻的塌子。
屋里头簇满了人,公仪歇与季氏站在老太太塌前,后边是闻讯赶来的小辈们。顾池生先纳兰峥一步进门,紧了步子上前拱手道:“老师,学生将纳兰小姐请来了。”
众人闻言齐齐回过身来,看向扶着槅扇的纳兰峥。小姑娘匆匆赶至,有些许湿气落在她雪色的狐裘领上。倒春寒的天,冻得她白皙娇嫩的脸微微透红。
她站在那里,看起来竟有几分不合道理的近乡情怯。
公仪歇尚不及换下朝服,想是方才从宫中赶回,他的目光先落向纳兰峥紧扣着门框的手,继而才上移瞧她的脸容。
那目光太锐利了,竟叫纳兰峥心下一跳,随之垂下眼去,端正姿态福身道:“魏国公府纳兰峥见过公仪阁老,公仪夫人。”
公仪歇这才打消了审视,向她点点头沉声道:“纳兰小姐沿途辛苦。”
他说话的音色比当年更厚重了,甚至因上了年纪,听来有些浑浊。
阔别十三年,曾经的父亲与她道一句辛苦。
纳兰峥垂眼摇头示意不碍,又听季氏道:“纳兰小姐,劳烦你走这趟。想来池生都与你说了,你到塌前来吧。”
众人俱都瞧着她,心道小姑娘的容貌与四小姐无半分相似,老太太果真病得糊涂了。只是老人家的临终遗愿,他们做小辈的哪有不成全的道理,得亏纳兰小姐心善,才肯听了那荒唐的请求来这一趟,假作个已故十三年之久的人。
纳兰峥听了季氏的话走上前去。
倘使她未记错,槅扇离床榻笼统二十八步。从前祖母练她的仪态,她便计算着步子走这段路,非得将每一脚的大小挪得一寸不差才行。
这短短二十八步,还与从前一样漫长难熬。
她垂眼走到塌前,就见何氏枕着药枕,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眯缝着,似乎就快要阖上了。满头的银丝衬得她面白如纸。
有人说了一句:“老太太,您瞧,四小姐来了。”
何氏闻言竟睁开了眼,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忽然伸手攥住了纳兰峥的袖口:“珠姐儿来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纳兰峥见状鼻头立刻便酸了。
众人让开一些位置,她便顺着何氏在塌边坐下,反握了那只干瘦枯槁的手说:“祖母,是我……我来了。”
何氏笑起来,伸出另一只手轻拍几下她的手背,一面与众人道:“你们瞧,我说什么来着,是珠姐儿没得错吧?”
众人忙应承她。
她就继续瞧纳兰峥:“珠姐儿,这些年……你可曾记恨祖母?”
纳兰峥喉间一哽,强忍酸楚摇头答道:“祖母,珠儿哪里会记恨您的。”
何氏笑着叹口气:“你说好端端的,祖母过什么寿辰呢?倘使祖母早些去了,又怎会害得你年纪轻轻便遭了那等祸事?”
“祖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纳兰峥吸一口气,将眼眶里的泪生生逼退回去,“命里有时终须有,那是珠儿的命,珠儿这些年记挂您还来不及,何来怨您的理!祖母的七十大寿珠儿错过了,如今就盼着吃您八十大寿的寿面呢。”
季氏闻言盯着纳兰峥的头顶心,神情几分错愕。震惊太过,她险些便要出言询问纳兰峥何以知晓得这般清楚,亏得被公仪歇一个眼色止住了。
老人家话说多了便要气喘,歇了下才道:“你这小馋猫,怕盼不着咯……!”说罢将手慢慢伸回,摘下腕间那只成色上佳的翡翠玉镯来,“这镯子祖母套了大半辈子……你好好戴着,日后也好免些灾祸……”
她说着便要将镯子递过来,却实在气尽,半晌近不得分毫,纳兰峥见状忙去接,点头道:“祖母,珠儿会顾好自己的。”
何氏的喘息已十分费力了,勉强道:“你是顾不好自己的……总得有个人顾着你,祖母才安心……珠姐儿的亲事可有着落了?”
她这最后一问向的公仪歇与季氏,只是国公府小姐的亲事哪是两人好答的,四下便沉默了。何氏似乎有些不高兴,手指着他们说不上话来。
纳兰峥这时候哪敢叫她气急,忙攥握了她的手道:“祖母,珠儿的婚嫁事宜都已安排妥当了,您就安心罢!”
何氏才和缓了些:“你与祖母说说,是哪门哪户的人家?可是规规矩矩照着那六礼来,明媒正娶的?”
“是……是很好的人家,必然要将珠儿风风光光明媒正娶了去的。”
她结巴了下,如是含糊答了。何氏点点头,似说不动话了,便又拍抚起她的手背来,只是这一下下的却是愈发轻缓了。
纳兰峥僵坐在床榻边丝毫不敢动,眼见她似要沉沉闭过眼去,忍不住急声道:“祖母!”
话音刚落,那枯瘦的手便直直垂了下去,“咚”一声敲在了床沿。
满屋的人齐齐哀恸出声,女眷涕泪不止,只纳兰峥脸色发白地死命咬着下唇,一声不响。
接下来便没有她的事了。
纳兰峥想将那翡翠玉镯还回,却见季氏注视着自己的眉眼,许久都未伸手接过,最后只道:“如此便是驳了老太太的临终心意,你这女孩与珠姐儿有缘,且收着吧。”
屋里头一团乱,难免礼数不周些,季氏没法在这节骨眼亲身送她出府,便叫几名丫鬟代劳,又与她示歉。
她摇头推辞了,孤身往外走去,只是甫一步出何氏的院子便落了满面的泪花。
候在那处的岫玉与绿松吓了一跳,忙问她可是出了什么岔子。她哪里答得上来,只顾着拿绢帕拭泪,却不意这泪愈攒愈满,竟是如何也揩不完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两名丫鬟回头瞧见来人,忙颔首行礼:“奴婢见过顾大人。”
顾池生的目光在纳兰峥微微颤抖的窄肩一落,很快便移开,与两人道:“我想与纳兰小姐单独说几句话,就在前头不远的湖心亭,你二人可在此处瞧着。”
虽说此地视野宽阔,确能将湖心亭那头情状瞧得清楚,岫玉却仍面露难色:“四小姐?”
纳兰峥已稍许平复,朝她摆手道:“我随顾大人去去便回。”说罢当先向湖心亭步去。
岫玉耷拉着眉瞧着两人远走的背影,低声与绿松道:“这里有我看着,你快些通报外头车夫,请他将此间情状告知太孙。”
绿松迟疑一下,最终在顾大人与太孙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太孙。
……
顾池生跟在纳兰峥身后,几次伸出手去,却几次都在离她背脊咫尺之处顿住,到底什么也没做。
直到她在湖心亭的石桌旁停下,他才动了动喉结艰涩道:“我方才已与老师及师母作了解释,称你与老太太讲的那些,都是前头我向你说明了的,你……不必忧心。”
纳兰峥闻言有些僵硬地回过身来,看着他说:“谢谢你……池生。”
完了便陷入沉默,却是良久后两人同时张口。顾池生就停下来,示意她先说。
纳兰峥这才苦笑道:“……对不住。”
顾池生却像知道她想说什么:“你不曾亏欠了谁,师母也好,老太太也罢,你隐瞒了身份都是对的。”
这般怪力乱神之事,岂可随便与人说道?莫说未必有人信,便信了也一时难以接受,恐将她视作了异类。他花了足足四月,至今仍觉恍似身在梦中,寝食都难以安宁。更不必说如何氏与季氏这般的妇人家,若她们知晓了真相,怎会不心绪大乱?怕是这平静的日子自此都要被搅浑了吧。
他说罢见纳兰峥蹙着眉不说话,便知她心内仍在自责,继续道:“老太太如今也算了了心愿,至于师母……不告诉她,才是为她好。你如今身份不同,已不可能回到公仪府,即便叫她知道又如何?多不过存个念想,晓得你还好好活着,除此之外则百害无一利。朝堂之事……”他说及此默了默,“你总归也在太孙处有所听闻。”
纳兰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些年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公仪家与纳兰家关系平淡,不单是文臣武将的由头,实则也与政治立场脱不了干系。就譬如针对北疆异族及河西商贸,公仪歇与纳兰远便是持了截然相反的政见。
妇人家本不会掺和朝堂之事,可倘使季氏晓得了纳兰峥身份,来日两家人利益冲突时,她又当如何左右为难,心生痛苦?
顾池生继续说:“还有老师处,你须得小心,万不可暴露了自己。”
纳兰峥闻言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你既是活着,便知晓后来的事,必然怨恨老师未曾替你伸冤做主。我亦心有不解,早些年屡屡与老师言及此事却都无果。在查清此事利害关系前,你不可叫老师知晓你的身份,否则恐不利于你。”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对不住,当年是我没护好你……”
“你那时不过八岁,又能做得什么?倘使父亲有心隐瞒我的死因,就不会给人透露分毫,你便查破了头也查不出究竟的。”
这话的确不假。他猜到她的死或许涉及了某些政治利益,才叫老师默不发声,却奈何那些线索皆被处理干净,根本无从查起。
他当年真的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张嘴似想问什么,纳兰峥却像知道他的心思,摇摇头打断了:“池生,此事你不要再管。父亲忌讳这些,你不必为了个死人得罪于他,累及仕途。总归我如今过得很好。”
顾池生苦笑一下:“你倘使当真不在意了,六年前又何必冒险再入那园子?”
她被问得一噎,只好道:“六年前是我心有执念,如今既从你口中得知父亲态度,想来此事必然牵扯甚大。倘使挖掘下去,害了公仪府,害了母亲可怎么是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不查了,也不想知晓真相了。池生……”
她抬起头来,直直瞧着他,一直望进了他的眼底:“我不是公仪珠了。”
第42章 装病
此句一语双关;顾池生怎会听不明白,她分明是劝他莫再执着旧事了,不论他存了什么心思。
他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最终云淡风轻般笑道:“你是谁都好;十三年前我视你如姐;十三年后亦复如是。”
纳兰峥闻言默了许久才道:“祖母的后事必不会疏漏;你若得空;还替我多顾着些母亲。池生,官场险恶;仕途艰难,你万不可因谁走了歪路。我听闻你表字‘照庭’,你当如此名,做一位方正贤良;光风霁月的好官。你我再见,我便是魏国公府的纳兰峥;仍喊你一声‘顾大人’;今日之言,言尽今日……保重。”
……
纳兰峥与顾池生别过后便走了。照大穆礼俗;逢丧事人家;客不宜由正门出,几名丫鬟就带她走了偏门。
那偏门藏得深,拐七绕八方至,她对此路不大有印象了,就一步步跟着。原本倒也没什么,却是步出游廊恰见一角玄色氅衣自偏门檐柱拂过,似有人先她一步从此离开了。
氅衣像男式的,被风卷起时,隐约带了股淡淡的熏香气味。
她不免心生奇怪。她算个例外,可旁的来客便是要吊唁,也不该赶得如此快吧。因而走出偏门就往那巷子口望了一眼,却只及瞧见乌墨色马车疾驰而出,转瞬消失无踪。
她皱了皱鼻子,停下步子,复又回过身去,看了一眼门边的木制檐柱。带路的丫鬟瞧见她这眼色,忙颔首道:“纳兰小姐,这檐柱是楠木制的,虽时日久了,却总有股幽香。”她说罢似觉自己多言了,脑袋复又低了些,埋首的神色几分不安。
这丫鬟如何知晓她心内疑问?或许她不过觉得檐柱好看,才回头多瞧一眼罢了。
纳兰峥便顺势笑起来:“是了,楠木天然幽香,倒有股清淡的药气,叫人闻着十分舒心。不愧是阁老家的门面,简中有细。”说罢便不再停顿,回身踏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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