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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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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衍看着楚瑜,不知是想起什么,笑了起来:“听闻大小姐天资聪慧,向来是识时务之人,大小姐可知道,卫家如今已然获罪,戴罪之人,”他抬起头,看向卫家的灵堂白花,“啧啧”道:“还要给他们这样的体面,不妥吧?”
  “你……”
  姚珏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出声,却被旁边谢玖一把拉住,谢玖压低了声:“你父兄说了什么忘了吗?忍住,日后你我就同卫府没什么瓜葛了!”
  姚珏抿了抿唇,扭过头去,不想再看。
  她想离开,可不知道为什么,楚瑜在那里,她便挪不动步子。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看楚瑜不卑不亢反问曹衍:“如今卫府可是定罪?”
  曹衍面色变了变,楚瑜继续道:“既然尚在查案,并非罪人,他们为国征战沙场一生,体面归去,有何不可?”
  “少夫人是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装不懂?”
  曹衍咬牙出声,他猛地靠近她,压着声音道:“卫府如今已无男丁,仅剩一个十四岁的小儿,楚大小姐莫非还要给卫珺守寡不成?!”
  楚瑜抬起头来,平静看着曹衍,曹衍见她神色动摇,接着道:“我与卫府恩怨小姐应该知道,我与令尊相交甚好,小姐给我这个薄面,我也不会让小姐难堪。”
  听到这话,楚瑜轻叹了一声,微微低头。
  “既然大人与我父交好,还请大人给这个面子,让我公公和小叔们安稳下葬吧。”
  曹衍冷笑起来,他坐起身子,朝后面招了招手,指着那棺木道:“砸!”
  卫秋拔剑而出,怒道:“你敢!”
  “罪臣之奴,安敢拔剑?!”
  曹衍盯着卫秋,同旁人道:“来人,将这刁奴拿下!”
  “曹大人!”
  楚瑜提高了声音,她上前一步,站在棺木和卫秋之前,盯着曹衍:“曹大人一定要将事做绝做尽?”
  “我便做绝做尽了,你又如何?!”
  “曹大人,你今日之事,若传入圣上耳中,你当如何?”
  曹衍闻言,大笑出声:“你以为今日圣上还会管卫家?”
  “那您试试。”楚瑜停在棺木前,目光直视着她:“今日我在此处,您想动我父兄的棺木,便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她双手笼在袖间,神色泰然:“妾身不敢对曹大人动手,曹大人要杀要剐,妾身悉听尊便。”
  “端只看,”楚瑜目光停留在曹衍身上:“曹大人觉得,楚瑜这条命,价值几何了。”


第17章 
  楚瑜站在棺木前不动,曹衍眯眼:“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不成?少夫人,你可睁眼看看,你们这棺木,是什么木,雕刻的,是什么纹,用的,是什么漆?”
  楚瑜没有回头,平静道:“我公公小叔所用之木,所刻之纹,所用之漆,均按他们所对应官职爵位所用,并无不妥。”
  “少夫人此言差矣,”曹衍冷笑:“卫忠等人乃戴罪之身,应按庶民规格以葬,怎能用得起这样的棺木?来人,去东街给我买七具普通棺木来。少夫人,”曹衍转过头去,叹了口气:“曹某生性慈悲,卫府今日沦落至此,这七具棺材就当曹某送给卫府,少夫人不必言谢。”
  说着,曹衍指着那棺木道:“烦请少夫人让一让,不该呆的地方,一刻也不该呆。”
  “曹大人,我大楚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庶民葬?”
  “那我大楚又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公爵葬?!”
  说话期间,越来愈多大理寺的官兵赶了过来,曹衍不愿与楚瑜多做纠缠,直接道:“给我将卫忠等人请出来!”
  说着,曹衍带头带着士兵涌了上去,楚瑜立在卫忠棺木前,一动不动,士兵上前来开棺,楚瑜抬手按在棺木之上,竟就纹丝不动。士兵愣了愣,曹衍怒道:“怕什么,将她拉走啊!”
  士兵反应过来,冲去拉扯楚瑜,楚瑜趴在棺木之上,无论谁来拉扯,都死死抱在棺木之上。
  她果真如她所言,没有反抗,没有还手,只是谁都拉不开她,她就用自己身子,去拦着那些士兵。周边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曹衍见他们久久拉不开楚瑜,怒吼向其他人:“动手啊!”
  说罢,他便朝着楚瑜冲去,一鞭子甩在楚瑜身上。
  鞭子在楚瑜身上见了血,旁边人惊叫出声,而这时,周边士兵也在曹衍驱使下冲向了其他棺木。
  王岚率先没忍住,大着肚子扑向自家夫君的棺木,嚎哭出声:“六郎!”
  “将六少夫人拉回去!”
  蒋纯大吼出声:“护住六少夫人!”
  “不准还手!”
  楚瑜抬起头来,扬声开口:“我卫府并非谋逆之臣,绝不会向朝廷之人出手。谁都不许还手!”
  说着,楚瑜转过头去,盯着谢玖。
  她张了张口,反复念着一个名字。
  谢太傅。
  谢太傅。
  谢玖注意到楚瑜的目光,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周边是哭声,是喊声,士兵们努力想打开棺木,然而卫府的人却冲上去,拼命抱在棺木上。
  他们如楚瑜所言,没有反抗,只是拼命扒在那棺木之上,被一次次拉开,又一次一次冲上去。
  “三郎……三郎你莫怕……”
  张晗不会武,便整个人都趴在了棺材上,又被士兵拖下去。
  王岚因为怀孕,被下人拖着,一个劲儿哭喊着想要上前。
  蒋纯面对着棺木,整个人死死按住棺木,指甲都扣在了棺木之上。
  而楚瑜就趴在卫忠棺木身边,背上鲜血淋漓。
  卫府满门都是哀嚎声,是哭声。
  姚珏咬着牙,眼眶通红,她浑身颤抖,想要做什么,却不敢上前。
  而楚瑜盯着谢玖,一动不动,谢玖神色冷漠,然而眼中却是浮光掠影。
  她仿佛是看到自己刚嫁到卫家那一天,卫雅坐在她身边。
  卫雅小她两岁,他低着头,小声道:“听闻谢家百年书香门第,我的名字你或许会喜欢,我单名雅,叫卫雅。”
  说着,他颤抖着,握住她的手:“我虽比你年纪小,却很可靠,我以前见过你,春日宴上,那时我四哥尚未娶亲,我还不能去求娶你,所以我总催着四哥赶紧成亲,就怕你没等着我……”
  少年说着,舒了口气,抬头看向她:“还好,你没嫁得这样早。”
  那时她很诧异,谢家人心薄凉,她从未见过一个少年,单纯至此。
  嫁他是权宜之计,她本庶女,能嫁到卫府,也算不错。她早做过他身死改嫁的准备,只是她以为这是十年,或者二十年,从未想过这样早。
  五郎……
  谢玖听着周边人的哭喊,感觉喉咙间有什么涌上来,她捏着拳头,慢慢闭上眼睛。许久后,她毅然转身,姚珏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
  谢玖苦笑了一下:“去找死罢!”
  说罢,她猛地推开她,转身跑进了雨里。
  姚珏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大雨中和官兵对抗着的卫家人,咬了咬牙,她猛地冲了进去,怒吼出声:“曹衍,你心里真是没有王法了吗?!”
  “姚四小姐?”
  曹衍抬起头来,颇为诧异:“我以为,四小姐是聪明人?”
  姚珏不说话,她咬着牙,喘着粗气,曹衍看着她,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姚小姐,也同少夫人一样有骨气呢?你说这卫家的公子有什么好的,那个卫四郎,我记得还是个断指……”
  话没说完,姚珏气头上来,没有忍耐住,一脚就踹了过去,怒喝道:“你个王八蛋!”
  曹衍没想到姚珏居然真一脚踹过来,当场被姚珏一脚踹翻了过去,他瞬间暴怒,让人拉住姚珏,抬手就是一巴掌。姚珏被人按着,还拼命挣扎,怒骂出声:“你个王八蛋,你他娘以为自己算老几?我表哥手下一条走狗……”
  “好,好的很……”
  曹衍捂住脸,不住点头:“你等着,我第一个就开你丈夫的棺!”
  说罢,曹衍就朝着卫风的棺木走去,他走得又急又狠,谁都拦不住,姚珏红着眼嘶吼:“曹衍,尔敢!你今日敢动卫风的棺材一颗钉子,我都让你碎尸万段!”
  音落的瞬间,曹衍已经一剑狠狠劈下去,瞬间将那棺材辟出一条裂缝,旁人疯狂涌上,想去拉扯曹衍,然而曹衍却是疯了一般,根本不在意会不会砍到人,一剑一剑砍在卫风棺木之上,姚珏们拼命挣扎,楚瑜撑着自己,艰难站起身来,蒋纯抬起头来,看向卫风棺木的风向,随后听到姚珏一声惊呼:“不要!”,那棺木终于支撑不住,碎裂开来。
  棺材板七零八落,卫风的遗体露了出来。
  那尸体已经处理过,放了特制的香料和草药,虽然已经开始生了尸斑,却也没闻到腐烂的味道。
  曹衍大笑出声来,指着旁人道:“看!看看传说中百发百中的断指卫四郎!”
  没有人说话,棺材裂开那瞬间,所有人都愣了。
  全场安静下来,死死盯着那棺木。
  棺木里的男人,已经被处理过了,他穿得干净整洁,脸上的鲜血也已经被擦干净,然而却仍旧可以看出,有一只手已经没了,可见他死前,也经历过怎样的残忍。
  而也是在这尸体漏出来的瞬间,哪怕是跟着曹衍来的士兵,这才想起来这棺木里的人,经历过什么。
  他们是死在战场上,哪怕七万军被灭是他们的责任,可在他们这些人待在京中安逸度日的时候,也是这些人在沙场,浴血厮杀,保家卫国。
  楚瑜撑着自己,站起来,看着地面上的卫风,沙哑出声:“曹大人,您所求,到底是什么呢?”
  姚珏哭着冲过去,扑到了卫风身边,她跪在地面上,捧起卫风失去手的袖子,嚎哭出声:“你的手呢?王八蛋,你的手呢?!”
  曹衍看向楚瑜,见楚瑜一步一步朝着卫风走去。
  “我卫家,自开朝追随天子,如今已过四世。我卫家祠堂,牌位上百,凡为男丁,无一不亡于战场……”
  “我卫家如今满门男丁,仅余一位少年归来,这份牺牲,难道还换不来我卫家一门,一个安稳下葬吗?!”
  楚瑜抬头,看向远处站在墙角下一个老者。
  那老者穿着一身黑衣,双手负在身后,平静看着楚瑜。
  谢玖立于他身后,为他执伞,楚瑜身上血与泥混在一起,卫府所有人顺着楚瑜的目光,看向那角落,只有姚珏还抱着卫风,哭得撕心裂肺。
  楚瑜盯着谢太傅,猛地扬声:“太傅!天子之师,正国正法,您告诉我,是不是满门忠血,是不是百年英魂,还不如宵小阳奉阴违溜须拍马,还换不来唯一那一点血脉安稳存续,还得不到一具棺木,安然入土?”
  谢太傅没有说话,他看着楚瑜的眼睛。
  那女子眼睛里仿佛有光,有火,她审视着人的良心,拷问着人性。她让阴暗滋滋作响,让黑暗狼狈逃窜。
  见谢太傅不语,楚瑜转过身去,她身上鲜血淋漓,却还是张开双臂,看向那些看着她的百姓。
  “元顺三十一年,陈国突袭边境,围困乾城,是卫家三公子卫成云守城,他守城不出足足一年,牵制住陈国二十万兵力,让我大楚以最小伤亡得胜,但他四个孩子,却均在乾城死于饥荒。”
  “平德二年,北狄来犯,是我卫家四公子领七千精兵守城,战到只剩两百士兵,未退一步。”
  “平德五年……”
  楚瑜一个人一个人说,慢慢走向百姓。
  她目光落在百姓身上,直到最后,她终于哭出声来。
  “平德十九年,九月初七,卫家满门男丁,除却那位十四岁的卫七郎,均战死于白帝谷!这其中——”
  楚瑜抬手,指向卫珺的棺木,因痛楚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衫,嚎哭出声:“包括我的丈夫,镇国侯府的世子,卫珺。”
  “他如今年仅二十四岁,他本有大好年华。他本可像华京众多公子一样,当官入仕,享盛世安稳!”
  “可他没有,他去了战场,他死在那里,而如今归来……”
  楚瑜闭上眼睛,转过身去,朝着谢太傅,俯身跪拜下去:“谢太傅……我只求他能安稳下葬,我只求一份属于卫府的公正,求太傅……给我卫府,这应有的尊严罢!”
  “太傅!太傅!”
  百姓跪下来,哭着出声:“太傅,帮帮卫家吧!”
  谢太傅站在人群中,背在身后的手轻轻颤抖,他慢慢闭上眼睛,捏起拳头,似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曹衍,”他沙哑出声:“跪下吧。”


第18章 
  听到这话,曹衍皱起眉头,犹豫道:“太傅这是什么意思?”
  “忠魂之前,又怎容得如此放肆?!”
  谢太傅猛地提声:“曹衍,莫说如今卫家尚未定罪,哪怕卫家定罪,那亦是四世三公之家,只要陛下未曾剥了卫家的爵位,那他就仍旧是镇国侯府,尔等小小区区从四品大理寺丞,安敢如此放肆?!礼法乃天子之威严,你莫非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听到这话,曹衍脸色巨变。
  这话若是楚瑜等人说出来,于曹衍而言,不痛不痒。因为他知道,如今所有人对于卫家逼祸不得,哪里还敢拿着卫家的事往天子面前凑?
  如今皇帝什么脾气?他喜欢一个臣子能纵容到什么地步不知道,可他讨厌一个臣子时,便听不得那臣子半句好话。当年顾家也算大族了,就只给秦王说了一句话,落到了怎样的地步?
  曹衍敢这样闹,也是笃定了如今朝中无人敢为卫家讲话,更是笃定了皇帝如今对卫家的态度。
  可谢太傅作为天子之师,一向深得皇帝宠幸,他要为卫家出这个头,曹衍就要思量一二了。
  莫要说谢太傅他惹不起,就算惹得起,谢太傅从来深得帝心,他愿意出头,那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摸不准了。
  曹衍心中一时千回百转,许久后,他笑了笑道:“太傅说得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心系礼法,一时误读了礼法的意思,还望大人,少夫人不要见怪。”
  说着,曹衍收起鞭子,朝着楚瑜恭恭敬敬鞠了个躬道:“曹某给少夫人,给卫家赔礼了。”
  他面上笑意盈盈,模样十足诚恳。楚瑜被蒋纯搀扶起来,她没有看曹衍,径直朝着谢太傅走去,同谢太傅道:“太傅里面坐吧。”
  谢太傅看了看那些还停留在外的棺材,平静道:“先让镇国公等人回家吧。”
  楚瑜点点头,扬了扬手,管家便指挥着人将棺材抬了进去,曹衍看了这场景一眼,上前同谢太傅告辞之后,便带着人离开。
  等棺材都放进了灵堂,百姓这才离开,楚瑜扭头看着谢太傅,微微躬身,抬手道:“太傅,请。”
  谢太傅点了点头,跟着楚瑜进了卫府。
  谢玖一直跟在谢太傅身后,为谢太傅撑着伞,等入了庭院,谢太傅慢慢开口:“谢玖来我府中找我时,我本以为她是来求我助她。”
  听闻这话,谢玖手微微一颤,她垂下眼眸,掩住心中慌乱。谢太傅淡淡瞟了她一眼,眼中未见责备,只是道:“她向来善于为自己打算,今日让我颇为诧异,倒不知少夫人是如何说动这丫头的?”
  楚瑜抬手将前方挡道的树枝为谢太傅拨开,声音平稳:“人皆有心,五少夫人本也是性情中人,拨云雾见得本心,无需在下多说。”
  说话间,三人来到大堂。脱鞋踏上长廊,步入大堂之中后,楚瑜招呼着谢太傅入座,随后同谢太傅道:“太傅稍等,妾身稍作梳洗便来。”
  此刻楚瑜身上全是泥水和血,只是她态度太过从容,竟让人忽视了那身上的狼狈之处,全然未曾发现原来这人早已是这副模样。
  谢太傅点了点头,抬手示意楚瑜随意。楚瑜回到屋中换了一件素衣后,回到大堂来,这时大堂中只剩下谢太傅,其余人都已经被谢太傅屏退下去,仅有蒋纯站在门口,却也没有进来。
  谢太傅正在喝茶,秋雨带含,热茶在空气中凝出升腾的雾气,遮掩了谢太傅的面容。
  他看上去已近七十岁,双鬓半百,但因保养得当,身材清瘦修长,气度非凡,亦不觉老态。
  楚瑜跪坐到谢太傅对面,给谢太傅端茶。谢太傅看了她一眼,淡道:“少夫人嫁到卫府,似乎都未曾见过世子的面?”
  楚瑜听这话,便知道谢太傅是缓过神来了。
  她和曹衍冲突,故作这样狼狈姿态,为的就是让谢玖领谢太傅来。而谢玖领了谢太傅来后,她那一番慷慨陈词的痛哭,也不过是为了激起这人情绪,让这人忍不住出手。
  上一辈子,谢太傅是在卫家这件事上唯一公开站出来的人。他乃天子之师,当年卫忠乃天子伴读,他亦算是卫忠的老师。他与谢家人性格不太相似,如果说谢家人自私自利只顾自保,那谢太傅就是谢家一个异类,哪怕活到这个岁数,也有一份热血心肠。
  只是上一辈谢太傅出声的时候太晚,那时候卫韫已经在天牢呆了一阵子。天牢那地方,多是曹衍这样的宵小之辈,卫家当年树敌众多,卫韫待在天牢里,多一日就是折磨。
  于是楚瑜故意示弱,想要激一激谢太傅,让他看一看自己曾经得意门生如今家中惨烈的场景,再加上谢太傅心里那一点良知,以及谢太傅对皇帝的了解,谢太傅十有八九是要出手的。
  楚瑜心思转得很快,于是她坦然笑开:“见过一面,感情尚还算好。”
  谢太傅冷哼一声:“少夫人好算计。”
  “太傅若是无心,妾身又如何能算计到太傅?”
  楚瑜目光看向谢太傅:“圣上心中是怎样的意思,太傅难道不明白?”
  听到这话,谢太傅沉默不语,楚瑜便是确定,对于皇帝而言,果然,他并不想对卫家赶尽杀绝。
  这也是,如果要对卫家干净杀绝,上辈子就不会留下一个卫韫。
  可不愿意杀,又在明面上震怒于卫家,这是为什么?有什么事情,皇帝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其实打算放过卫家?
  楚瑜认真思索着,面上却是已经全然知晓的模样,低头给自己倒茶,胸有成竹道:“陛下要找人背这口锅,心中难道没有半分愧疚?七万精兵,七位良将……”
  “你……”听到这话,谢太傅露出震惊的表情,然而他很快又压制住,颇有些紧张道:“你知道些什么?”
  “在下什么都不知道。”楚瑜清清浅浅一笑,然而对上这个笑容,谢太傅却是绝不肯信,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谢太傅皱起眉头,看楚瑜端茶递给他:“太傅,您爱赌吗?”
  谢太傅没有接茶,他盯着楚瑜的眼。楚瑜的目光一直如此,平静从容,没有半分波澜惊慌,从他遇见她开始,这个明明只是少女年龄的女子,就呈现出了一种超乎了自己年龄该有的镇定。
  看着谢太傅警惕的审视,楚瑜双手捧茶,放在谢太傅面前,继续道:“如今的卫家,就是朝堂一场赌局。如今大多数人都将筹码压在了另一边,没有人肯压卫府,可是如果有人压了卫府,那就是一人独占了所有收益。”
  “太傅,”楚瑜神色郑重起来:“若此番能救的七郎出狱,我卫家可许给太傅一个承诺,日后有任何事,卫家可无条件让步一次。”
  谢太傅没说话,似乎还在思索。楚瑜继续道:“太傅若是赌赢了,所得的,便是圣心,是卫府这个绝对可靠的盟友。而太傅若是输了,太傅乃陛下之师长,以陛下的性子,并不会对您做出什么,不是吗?”
  谢太傅神色有些动摇,楚瑜盯着他,语调颇为急切:“太傅,这一场豪赌,稳赚不赔。”
  听到这话,谢太傅笑了笑。
  “楚家大女,”他抬眼看她:“你与卫世子并没有什么感情,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为了良心。”楚瑜平静开口,声音中却带着不可逆转的坚定。
  “这世上总有人要牺牲,牺牲的人是英雄,我不能成为英雄,那我至少要护着这些英雄,不堕风骨。”
  “我从未怪过谢玖或他人,”她的话题骤然拐到其他人身上,谢太傅颇为诧异,楚瑜抿了口茶,淡然道:“这世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是心怀善良,却也趋利避害。谢玖、姚珏、张晗、王岚,她们的选择并没有错,只是普通人。”
  “可有人牺牲当了英雄,有人当了普通人,那自然要有人,当这个介于普通人与英雄之间那个人。追随敬仰着英雄的脚步,将其当做信念,维护它,保存它。”
  “这条路很苦。”谢太傅有些惋惜。楚瑜漫不经心道:“可总得有人走。”
  总得有人牺牲,总得有人付出。
  当一个普通人并不是罪过,可付出更多的人,理应尊敬。
  谢太傅静静看着楚瑜,好久后,他端起楚瑜捧给她的茶,抿了一口。
  “等一会儿,去祠堂抱着卫家的灵位,跪到宫门前去。卫韫不出来,你们就跪着。”
  楚瑜点了点头,看见谢太傅慢慢站起来,她皱起眉头道:“还有呢?”
  “剩下的有我。”
  谢太傅叹息了一声,有些惋惜道:“少夫人,陛下并非您所想那样铁石心肠。卫忠年少伴读,而后伴君,再后保家卫国,护君一生,陛下……”
  他没说完,最后只是摇摇头,将所有话藏进了这秋雨里。
  然而话到此处,楚瑜却也明白了谢太傅的意思。她退了一步,弯下腰去,深深作了一揖,真诚道:“楚瑜替卫家谢过太傅。”
  谢太傅点点头,往外走去,走了几步,他突然顿住脚步,看着楚瑜。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虽为女子,但大楚有你这样年轻人在,我很放心。”
  楚瑜微微一愣,谢太傅转过身去,走进那风雨里。


第19章 
  谢太傅走出几步后,楚瑜才反应过来。
  她思索了片刻,抿了抿唇,终于还是追了上去,扬声道:“太傅!”
  谢太傅停下步子,楚瑜走上他面前,咬了咬牙,终于道:“太傅能否给我一句实话,此番事中,卫家到底有罪无罪?”
  谢太傅没说话,他目光凝在楚瑜身上,许久后,慢慢道:“少夫人该做聪明人。”
  聪明人,那便是如果你猜不到、不知道,就不要开口询问。
  楚瑜何尝不是要做聪明人?可当谢太傅说出那句话时,她也忍不住有了那么点期盼,或许谢太傅会比她想象中做得更多。
  楚瑜没有回话,谢太傅见她神色坚定,沉默了片刻后,慢慢道:“有罪无罪,等着便是。”
  楚瑜明白了谢太傅的意思,如今既然被抓,那必然有罪,可是天子心中,或许还在犹豫,所以才有可能无罪。
  她明白了谢太傅的意思,斟酌了片刻:“那,若卫府有罪,我如今便带人去跪宫门,于陛下而言,又岂可容忍?”
  谢太傅想了想,没有多言,楚瑜打量着谢太傅的神色,继续道:“不若,太傅做个传信人,替妾身向陛下传个意思,求见陛下一面?”
  “你见陛下想做什么?”谢太傅皱起眉头,楚瑜平静回复:“如今一切依律依法,七公子尚未定罪,我自然是要去求陛下开恩。若陛下不允,我再寻他法。”
  这话的意思,便是她其实只是去找皇帝走个过场,至少先和皇帝商量一声,给他一个面子。
  谢太傅想了想,点头道:“可,明日我会同陛下说此事。其他事宜,我也会帮你打点。”
  楚瑜拱了拱手,同谢太傅道:“谢过太傅。”
  谢太傅点了点头,看了看渐渐小下来的秋雨:“不必送了,我先回去罢,之后若无大事,你我不必联系。”
  “楚瑜明白。”
  楚瑜躬身目送谢太傅走出去,没走两步,她便将管家招来道:“赶紧准备两万银送到谢太傅那里去。”
  管家愣了愣,却还是赶紧去准备了。
  楚瑜舒了口气,回到大堂,蒋纯忙走上来,焦急道:“如何了?”
  楚瑜点了点头:“太傅说会帮我求见陛下。”
  说着,蒋纯坐下来,倒了杯茶,颇有些奇怪道:“你不送谢太傅?”
  楚瑜摆了摆手:“他既已答应帮我们,我们此刻不要走得太过于近了,否则陛下会猜忌谢太傅到底是真心被卫府所触动,还是别有所图。”
  “那你送那两万银……”
  蒋纯有些疑惑,楚瑜抿了口茶:“他答应帮我们,这上下打点的钱,总不能出在他身上。”
  蒋纯点了点头,楚瑜放下茶杯,同她道:“你安置父亲和小叔们,我还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
  “还有其他要打点的地方。”楚瑜面上带了疲惫之色:“可能也不会见,但也要去看看。”
  说着,楚瑜吩咐了管家准备了礼物,便往外走出,蒋纯有些踌躇道:“你身上还带着伤,要不休息……”
  楚瑜摇了摇头,直接道:“小七还在天牢,我不放心。”
  说完便出门去,上了马车。她列了一份名单,将说的话、可能会帮着说话的人全都列了出来,一一亲自送了礼物上门去。
  那些人一听是她来了,纷纷闭门不见。
  长公主府也是如此,然而楚瑜却是知道,长公主从来都是一个爱钱的,她面色不动,将银票暗中压到了前来交涉的奴仆手中,小声道:“长公主的规矩我都明白,这些碳银端看长公主的意思。”
  那奴仆倒也见怪不怪,不着痕迹将银票放在袖中后,便将楚瑜送了离开。
  一连走访了十一家大臣的府邸后,楚瑜见入了夜,便悄悄赶到了天牢,亮出了楚府的牌子,随后又散了银子;这才换了一刻钟的探望,被看守的士兵悄悄带了进去。
  卫韫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楚瑜进去时,看见卫韫端坐在牢门边上。他换了一身囚衣,头发也散披下来,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见楚瑜来了,他微微一笑:“嫂嫂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楚瑜没说话,她上下打量了卫韫一圈,旁边士兵谄笑着道:“少夫人,您说话快些,我帮您看着。”
  楚瑜点点头,含笑恭敬道:“谢过大人了。”
  说着,晚月就从后面递了银子又过去,那士兵赶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的。”
  一面说着,他一面同一起退了下去,晚月将食盒交给楚瑜,也跟着推下去,牢中便只留下楚瑜和卫韫,楚瑜见卫韫神色平静,关切道:“他们没打你吧?”
  “没呢,”卫韫笑了笑:“毕竟天子脚下,我又无罪,能把我怎么样啊?”
  楚瑜没说话,她走到门边,将食盒打开,把菜和点心递了过去:“你若饿了就吃点菜,点心和馒头你藏起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你接出去,别饿坏了……”
  听到这话,卫韫有些无奈:“嫂嫂这话说得,这天牢又不是虎狼之地,我每天就在这里吃吃喝喝喝睡睡,饿不着。嫂嫂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过天牢呢。”
  其实也是做过的。
  楚瑜恍惚想起来,上辈子,宫变之前,她作为顾楚生妻子,便被关在天牢里。
  那日子哪里有卫韫说得这样轻松?
  她抿了抿唇,没有多说,只是将糕点塞了进去。
  卫韫知道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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