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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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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郎何事不展眉结?”
  
  她如此紧张,谢泓微秘地扬唇而笑,“不是什么重要之事。阿蘅,”他忽而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卿卿,我有一事不明。”
  
  怎么好端端的,又来了?
  
  这世间,最难消受的便是谢郎的温柔啊。
  
  巫蘅的嘴唇一哆嗦,她颤颤不安地道:“谢郎要问什么?”
  
  他噙出一抹微笑,墨缎般的发散落一绺,那双低垂的眼眸清润温雅极了,“阿蘅,你为何自称姓言?”
  
  这番话说的,近乎要咬住她的耳珠了。巫蘅僵直了,瞪着眼睛看他。
  
  她隐晦不答,谢泓却是明了的,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甚至透出一种哑,“因我姓谢么?阿蘅,你心中有我。”
  
  你心中有我。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巫蘅的背脊愈发僵住了。
  
  他观她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若不是存着这般疑惑,他不会早察觉出谢同今日刻意走的巫府旧宅,而未点破,由着他们自作聪明,将马车赶来了这里。
  
  此时谢同便站在雕花的木门外,狼狈地进退不得,但天色实已将暮,他硬起头皮,以剑叩击门扉,“郎君?”
  
  这是提醒了,谢泓和巫蘅便不禁往窗外望去,那点疏淡的晚星繁多了起来,暮色下晚风吹来一阵一阵的晚烟,园中拂绿的梧桐与苦楝树高低相掩,将月色阻在无边旷远的天尽头。
  
  “阿蘅,我走了。”
  
  “嗯。”她如此答应,只是心中却掠过不舍,她自知这等浓烈的情感,已经不容忽视。
  
  谢泓松开手臂,他站了起来,才走到门前,谢同在门外将一件崭新的月白长袍递给他,巫蘅方才想起,原来他原本的白袍还穿在自己身上,此时此刻,望着那个优雅更衣的的郎君,她已想不起来今日受过怎样的屈辱。
  
  他抱着她这般坐了一个午后,他对她这般柔情,不管出于何等缘故,她都余生无憾了。
  
  为了他和自己,此生不嫁,都是值得了。
  
  谢泓穿上那身白衣,回眸对她微笑,清华超逸的俊脸,隐约的夜色里俊美得有些恍惚,“阿蘅,琴赠知己,你喜欢便好。”
  
  他说罢,便踏出了门去。
  
  不知为何,巫蘅总觉得他说那话是双关之语。“你喜欢便好”,喜欢什么?琴?他?
  
  那个外表温润清绝、行事狡诈如狐的少年,这么快便洞悉了她自以为深藏九尺的心事。
  
  而她,既难堪又羞怯,可掩饰不住心头那般的快乐。
  
  巫蘅拉上棉被,将自己的头颅整个覆入其中,未几她听到床榻外又轻细的脚步声。
  
  她诧异地睁开眼,从里面探出头来,她衣衫不整不敢起身,却见王妪带着水盈水秀,微红着眼跪在她身前,毫无预兆地直直地跪在她身前。
  
  “怎么了?”
  
  水盈以袖拭泪,苦涩地说道:“女郎待我们姊妹以诚,可是……”
  
  水秀更加不敢搭话,只垂着眼睛,清澈的水珠滚落在朱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原来是这事。”巫蘅长松了口气,她改换笑容,“有惊无险罢了,不必自责。你们二人如今既在我名下,我们便是主仆,以后行事大伙儿互相照应几分,没什么度不过。”
  
  女郎这么大度,水盈水秀喜出望外,一连磕头表忠心。
  
  待和她们说完这些事,水盈水秀出门去,房中唯独留了巫蘅和王妪两人,王妪瞥见那红木上一张古韵珍稀的古琴,心思淡淡一凛,她上前问道:“女郎,女郎曾言对桓七郎不曾有意,原来看中的竟是——谢十二郎么?”
  
  王谢的门第,如何能得高攀?
  
  他们的名字,仿佛还要刻在司马氏的上头,王与马共天下,而谢氏近年的兴起和厚积薄发,甚至隐有黑马之姿,要越过王氏的名头。这般府邸,连在乌衣巷外那么望上一眼,都觉得是奢侈。女郎心念谢十二,她如何能不忧?
  
  巫蘅攥着棉被,手轻轻一颤,她垂眸道:“妪,我若能管住自己的心,便好了。”
  
  王妪是过来人,自知这情之一字,古来害人。她亦只能无可奈何地沧桑叹息。
  
  谢泓的车才行了不过一里之地,谢同忽听得车中郎君问道:“因何今日将马车赶到此处?”
  
  这话问得谢同一呆,“不是郎君嘱咐,要来巫宅么?”
  
  仍是装傻充愣。谢泓不愿搭理他了。
  
  但今日若不是他们这么自作聪明,他的阿蘅——
  
  不堪设想。
  
  他竟微笑了起来,“谢同,郎君赐你两名美婢如何?”
  
  “哎?”谢同将心头的惊喜暂时克制地压下,他返身凑近谢泓的马车,只听自家郎君悠然从容地移开了话茬,“今日耽搁太久,也不知,瑾之能否控得住局,莫被那——”说道此处,他声音陡然一沉,“那奸狡妇人暗算。”
  
  “这……”谢同玲珑心肝人物,早料到巫娆这是太岁头上动土,惹怒了自家郎君。的确,这位旧宅里的巫小姑如今是谢郎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偌大建康城,敢明目张胆得罪谢泓的还真是寥寥无几。
  
  谢泓闭上眸,清冷地一哼,“去罗子巷。”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的一章,么么哒各位。




☆、求助

  “桓七郎二十有余,怎么他的婚姻大事,郎君竟比他还要上心?”谢同心中疑惑,不留神便叨咕了出来。
  
  车中传来了一声冷哼。
  
  谢同识相缄口,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心里却又念道:桓七郎到底是桓家的嫡子,那地位比起您来也差不离,他不过去个罗子巷罢了,那巫靖便问天借的胆子,还敢谋财害命不成?
  
  这马车借着一点残余天际的暮色,待走近罗子巷巷口,青烟里有桓家的部曲,整严肃穆地挺立,一个美丽孤瘦的少年,眼眸带郁悒之色,淡蓝衣衫,满面愁容地走来,抱拳对马车之中的谢泓道:“谢郎,我家七郎已经回府了,因桓邱嘱托,我等在此等候谢郎。”
  
  这个美丽的少年,清音颤抖,似乎话里有话,谢泓凝眉沉吟了片刻。
  
  他陪了巫蘅整个午后,此事他心里并无悔意。以巫蘅的状况,他抽不开身。
  
  更何况,他心里的想法,有一点偏向谢同,桓瑾之毕竟是桓家的嫡子,如今桓九郎要娶巫娆为平妻,他出手介入桓家家事本来便悖于人情常理。
  
  谢同睨了那少年一眼,身后的几位谢家部曲脸色登时也不大好看了。
  
  少年自失地垂下那双清澈楚楚的眼眸,那瞬间面含羞愧,却不得不说,“七郎遭了那个巫女郎的暗算。”
  
  这话一出,不一会儿,谢泓的马车门终是开了。
  
  那个纤华不染的白衣郎君,缓缓踱步而出,夜光似乎染上了月华,熠熠地落在他的身畔。
  
  只在他一人身畔的那般无双风华。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更黯。
  
  他的一切反应都落入了谢泓的眼底,但谢泓却只是负起了手,“如何算计?”
  
  少年羞愧地讷讷不言语,身后又有一人,将他拉开了去,这是个身体壮硕的男人,对谢泓毫无回避地道:“那女郎忒也可恨,郎君与他父亲对坐,起初本为清谈几句,吩咐我等在外守候。她自言仰慕郎君才华,在帘后偷觑,她一年轻小姑,我等不妨,也不知她如何敢有胆子,竟在屋内的帘上抹了一层香料……”
  
  此刻饶是谢氏门人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建康城中人,于五石散和各种药酒之中浸淫多年,下毒手法自是层出不穷。帘上的香料必然有催情的作用,这并不足为奇。
  
  谢泓眉心微挑,他淡淡地说道:“你们七郎难道真能遂了她的心意?”
  
  虽然他心知,此事铤而走险,若无万全之策,应该不会轻易出手。巫娆如何安排,倒让他略略有点惊奇。
  
  “谢郎不知,郎君被下药一事,那巫靖知晓了也是一脸惊慌百出,似乎并不知其女所行阴诡之事。我等查人不明,再也不敢妄下论断,只是那姓巫的女郎,将神志不清的郎君带入后堂,便利索地剥了二人的裳服,我等察觉不对时,却是正中下怀地闯入了寝房……”
  
  “当是时,郎君虽神志不清,但也奋力推拒,我等若是不贸然闯入,她自然也不能成事。只是属下等人气荒了头,跟着便是巫宅的主母随着巫靖一道走入,将郎君与巫女郎衣衫不整的情状都瞧见了……”越说那人声音越低。
  
  这人一脸愧色,待说完这番话,脸甚至比那少年还要红了。
  
  谢泓眼波如潭,未几,他低低叹道:“建康的小姑们,当真猛如野虎豺狼,我游历天下多年,也是无可媲者。”
  
  他白衣绣袍拂开,此刻桓家的几位部曲才见识到,谢郎今日墨发不整,外裳虽然仍然齐整,但露出来的半截里衣却起了褶皱痕迹。此时他们齐齐想到,难道自家郎君在此受到暗算,而原本答应前来救火的谢郎,竟是私会了什么女郎?
  
  这个认知让他们皱了皱眉。
  
  “巫靖如何说?”谢泓眉心一沉,他想到那个昔日酒宴上落在末席,献媚哈腰的中年男子,虽一道是峨冠装束,但举止轻浮,实在忝列名士之位。
  
  这么一想,他才意识到,原来巫蘅的那位大伯父,他早有一面之缘。
  
  其父如此,教女无方可想而知。
  
  那部曲回话道:“巫靖原来属意桓九郎,但见‘事已至此’,自然半推半就,便说要我家郎君纳她女儿为妾。”
  
  “为妾而已。”谢同嘀咕了一声。
  
  转眼间桓家男儿的各路白眼又让他悚然一惊,登时不敢出声说话。
  
  “桓瑾之便是要纳妾,也不能是为人所逼而纳。”谢泓这话,正戳中了部曲们的心思,纷纷点头称是。
  
  巫娆无所不用其极,更不堪入桓家门槛。
  
  “郎君当时已然不能应事,我等无奈,唯有以剑开道,替郎君杀开路来送他回府。但郎君素为人敦厚,只怕……”部曲忧心忡忡,不知该如何。桓君和夫人那边尚未得信,他们也不敢告知。
  
  谢泓微笑着挑开唇角,笑意有点漠然。一日之内,那个姓巫的小姑,先后算计他的阿蘅,和桓瑾之,是个敢作敢为的女郎。他竟觉得手痒了。
  
  只是他到底是陈郡谢氏的嫡子,与一个平门小姑斗狠,未免太欺负人了些。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马车,对谢同低低吩咐道:“对那位‘言小郎’说,我给她的二十个人,她尽可用之,无须顾我。”
  
  巫蘅自己的仇,她自己报也许更快慰些。
  
  那群桓家的部曲正该问谢泓如何办,谢泓挥袖,白衣如雪地立在明月底下,宛如玉人般秀逸,他淡淡道:“我明日在桓府投贴,请桓九郎一叙。这件事我谢泓是局外之人,能为不多,桓九郎若因为这么一个女郎与你们家郎君生了嫌隙,”他薄唇一顿,接着道,“桓瑾之与他离心,不算冤枉。”
  
  月光升上了头顶的黛瓦之间,时辰已晚,诸人都不再逗留,谢泓的马车被车夫赶开了去。
  
  巫宅的铜门静锁着,里头一株芭蕉树,绿如盈盈翡翠。巫娆跪在泥里,云鬓如雾,眼波楚楚地绕着水意。她欲说什么,见父亲脸色铁青,又不好直言。
  
  巫靖自是气怒不胜:“你这不争气的!为父我找了那桓九郎说了多少回,他早已应许你为平妻,你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桓七郎的头上,你、你这不成器的!”
  
  “郎主,”秦氏劝慰,“已到了这种地步,再罚她也于事无济,不妨将错就错。桓七郎是桓家的嫡子,地位尊崇,学识见地、名士声望哪一样不远远越过了桓九郎去,纵然为妾,也未必没有桓九郎的平妻好……”
  
  “这我自然知道。”巫靖痛心疾首地放下手里的草鞭,眼眶猩红、颓唐地坐下,“夫人难道便不知道,桓瑾之那是何许人也,阿娆如今对她使了这等计策,他日便真入了桓府,桓瑾之可会善待你女儿?”
  
  这话说得母女二人脸色齐齐发白。
  
  巫娆没有考虑这些,她只是,对桓瑾之仰慕,仰慕得近乎痴狂,近乎绝望。她是飞蛾扑火,万万没有思量这些的!
  
  父亲这么一说,她思透今后这利害关系,登时更是绝望。
  
  巫靖颓丧地又道:“桓家上下,不会有一个人敬重阿娆,这也不说。还有那桓九郎,他看中的妇人,对他的七兄用了这样的法子,他会如何作想?”
  
  他只怕会想,他桓九郎堂堂桓家之子,竟被区区一个巫娆拿去做了接近他七兄的垫脚石,做了她过河的引渡人,做了为她裁量嫁衣却浑然不知的竖子。
  
  便是这么一下,巫娆发白的脸瞬间惨白!
  
  她哆嗦着唇望向自己的母亲,秦氏却是漠然地移过目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只得又跪着来央求自己的父亲,攀住他的膝头,泪眼婆娑地诉求道:“阿爹,我不知,我没想过这些啊……”
  
  “我、我只是,只是太恋着他了,我不愿嫁给旁人啊……”巫娆说到这里,泪水宛如梨花雨般地落下,“若是嫁给了桓九郎,我要日日与他抬头相见,可是,可是再不能有一丝希望了啊……阿爹,你帮帮女儿!”
  
  不知为什么,平素在自己臂弯边撒娇弄痴的女儿,他眼中一向娇蛮可怜的女儿,听着她的哭诉,巫靖竟是心中一阵烦躁,他奋力抖开她,巫娆扑倒在地,绝望地拿眼睛瞅自己的父亲。睁大的瞳孔里,清水涟涟扑落,滴入草丛之间。
  
  夏夜里,有无数的萤火飘乎而起,闪闪烁烁的流光映在她的花鬟玉容上,娇媚婉转的一抹纤腰,像一弯澹澹的水。
  
  这般姿色,若不是今日她做出这等愚蠢之事来,攀附上桓九郎,于他们巫府而言,自然是更高一个台阶,从此平遂。只是,偏偏又成也萧何败萧何。难道他巫靖真没那福分?
  
  他凛着冷目,他扑开广袖长身而起,“这事,你便求你恋着的那个桓七郎日后给你一席之地罢!”
  
  说罢,便在不理会地上绝望哭泣的女儿,径自离开。
  
  秦氏自然随着夫主一道而去。
  
  巫蘅趴在泥里,指甲掐入了草根里,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被雾色弥漫,渐渐的,露出一抹凶狠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巫娆:今天你们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们高攀不起!
巫蘅:你还有明天?
作者君:呜呜,阿蘅啊,我对不起你,你这个姐姐还有很多幺蛾子没整呢。
巫蘅:哦,那会威胁到我的谢郎吗?
作者君:这倒不会,你男人的实力在那儿。
巫蘅:那没事了,我一点也不怕。【冷漠脸。JPG】




☆、弦歌雅意

  巫蘅一觉餍足,谢泓走了以后便再无睡意,披着菖蒲色的百丝烟罗绡在灯下读书,这一晚满是甜蜜的心事,直到二更也不觉困乏,灯火已然暗灭,她叹息一声,回自己的床榻又补了两个时辰的睡眠。
  
  “女郎。”水盈大早在她的窗外唤道。
  
  她正巧已醒,起身出门,才知原来谢泓派人来送了点东西。
  
  她接过手,原来是一只胭脂红绣百叶荷的香囊,用豆蔻色轻绳仔细绑了,巫蘅看到它露出一抹微笑来,深深浅浅的眸光宛如过风的的湖泊,她将香囊妥帖藏于广袖之中,曼声问:“人走了么?”
  
  “未走。”水盈眼波盈盈的,笑道,“谢郎让人送来了二十个护卫,那位谢同郎君让你亲自去认人。”
  
  “当真有二十个护卫?”巫蘅再怎么不愿承旁人之情,但经此浩劫之后,她已无法再如以往一般任性生死,她。得到自己要的财物、田地,首先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这是第一步。
  
  只是,她一想到这儿便愁容渐生:“他们可都是陈郡谢氏的人,任哪一个身份都比你我高贵许多。”只听了谢泓授意,未必真心服她,这可不好。
  
  水盈睁着一双圆润如点漆的杏眼不说话,巫蘅转念又想:“也不妨,他们日后终归是要回到谢郎身边的。”她有本事将那二十个护卫驯服了,让他们彻底服膺于自己,以后会惹得别人不痛快。
  
  “好,我便去。”巫蘅从屋内换了一身玄色宽袖大袍,步履如风地往外走。
  
  不说水盈和水秀,也不说巫蘅,便是王妪这见多识广的老人,望见这二十个英姿磊落、健美而高颀如树的护卫,也是称叹不已,这些人便是连容色也是上人之选。
  
  王妪不禁啧啧叹道:“不愧是谢氏名门出身。”
  
  难得之事是,他们虽然一个个高大俊美,风姿不凡,但对巫蘅却是绝对地敬重,绝对地服从,眼色有几分肃穆敬畏之意。
  
  谢同立在他们身前,对巫蘅行了一礼,“女郎,这是我家郎君心意。”
  
  “谢郎美意,不敢辜负。”巫蘅挑着唇角微笑,广袖下的两根玉指挑到了那香囊的细绳,鼻尖里都是一缕缕清莲白芷的软香,她心神一宁,又问道:“昨日那几个人,谢郎如何处置了?”
  
  提到这,谢同放旷地大笑起来,“我家郎君自有那折磨人的法子,只怕女郎那位嫡姐现在很不快活,这些人女郎尽早部署,以免她又出这些下策。”
  
  巫蘅诧然。
  
  但谢同担忧在理,她抿了抿粉中沁白的唇,优雅地退了几步。
  
  躬身行了一男儿之礼。
  
  这小姑以后做惯了男儿,以后要做郎君身边的温柔解语花怕有些棘手。谢同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眼波一派犹疑之色,但转瞬又笑开来,“我家郎君请女郎近日安分些,便在这宅院里住几日,不出户。”
  
  谢泓要做什么,他心里有他的计较。如果不是重要之事,巫蘅疲乏得还真只想于府里修养几日。
  
  待谢同上马离去后,巫蘅以一种谦恭崇敬的姿态,将那二十个人仔细安顿了一番。悠然地踱回自己的庭院,茂密的梧桐也漾着绿泽,她倦倒在竹榻上想着心事。
  
  她们现在,全仰赖巫府发放的铜钱度日,转眼间又多了二十人。虽然他们是谢氏门人,自然短不了吃喝,但现下他们住在她的府里,为她看家护院……她又想,这群人常年跟着谢泓,何等山珍没有尝过,她这点糟糠米粮,怕也入不得他们的口。
  
  这么一想,便矛盾了。
  
  她将玄色广袖之中的香囊,沿着丝带牵扯了出来,金色的绚烂的阳光下,仿佛跃动着鱼鳞般浅浅的珠玉之光,华美难言,便是一个普通的香囊,也是这般低调而华丽。巫蘅撇了撇嘴,她拉开了细绳。
  
  “啊,他怎么送这个?”巫蘅手里捻着一把花椒,脸色染上一层靡丽的绯红,又惊又羞,甚至透着一丝暗恼。
  
  《诗经·椒聊》里写到:“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他竟拿这个戏弄她,谁多子多孙,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姑!谢郎这个人,真是太坏了!坏得透顶!
  
  彼时王妪走到廊下,正是一阵清风吹拂。
  
  女郎那缱绻纤薄的玄裳,沿着风洒开一道墨色的浪。
  
  她脸色羞红如霞,但一时恼恨,一时又欢乐窃喜,看得王妪怔忡莫名。
  
  女郎手里拿着谢十二赠的香囊,唇角微微上翘,这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当下王妪无可奈何地低叹了一声,面染沧桑地举步走入了后院。
  
  这时候的巫蘅,她慢慢地想到,也不知道谢泓用了什么办法,她那个嫡姐现在该如何气恼?
  
  巫娆现在的确是烦扰气恨,方才不慎出门,望见巷中那一个个不着寸缕的男人,差点便吐出一口鲜血当场晕厥。
  
  “他们到底如何得罪了陈郡谢氏,那谢十二惯来谦谦君子人物,怎会与我这般横竖为敌?”巫娆攥着那侍女的衣衫,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宛如燃火。
  
  侍女战战兢兢,不敢应话。
  
  “说!”
  
  巫娆加重了手心的力道,她的一只柔荑移到了侍女的雪白的延颈,不留余地地收紧,侍女惊恐,大喘地说道:“女郎,他们怕那邪秽凶煞之物,白日便去往旧宅欲玷污……玷污巫蘅,只是不甚遇上了……”
  
  “谢十二当真是个多情郎!”巫娆并不知巫蘅与谢泓之间有过交集,她冷冷地这么一哼,将侍女甩于地上,“萍水相逢,得他这般照应!我将为桓七郎之妾,他竟半点情面也不留,让这群人……”
  
  那巷外,数个大汉赤身露体地站在舀风口,一字排开,横阻了来往的车马行人,人或问之,则言之凿凿,说他们等的是罗子巷巫氏独女巫娆。
  
  这般侮辱巫娆自是没受过,她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星光沉逸,将一片小河浅水染上斑斓的银辉。外边是数亩繁华如障的深林,此间一壶清酒,一柄长剑,白衣少年单手执壶,面如冠玉,秀雅难画。
  
  他对面所坐之人,亦是一个少年,淡蓝的广袖华服,眉间隐约不耐。
  
  谢泓替他斟酒,微笑道:“泓相约申时会面,九郎足迟来两个时辰,此间更坐立惶惶,不得安席,几度顾盼,有焦急离去之意。难道是谢泓招待不周?”
  
  虽席地而坐,但绿如翡翠的草地上铺着他陈郡谢氏也极其珍惜的藕荷色茱萸纹的华丽蜀锦,酒水清冽,散发幽梅寒雪的芳香,他谢泓的诚心,的确不在小。
  
  桓九郎却仍然没有这个心思陪他饮酒寻欢。
  
  他皱着眉不吭声,谢泓又笑道:“你七兄今日可醒了?”
  
  他问出这话,桓九郎心里便生出一股浓浓的不满。他自幼活在桓瑾之光芒之下,他如何努力,身份的尊卑,天赋的差异,让他永远无法与桓瑾之比肩。
  
  这些他并未抱怨,但无数人考虑到他,皆因桓七郎之故,他心中难免时有幽愤。
  
  “醒了。”他淡淡一嗤,“谢郎真欲打探,一封信之事。不必如此大费周折邀我前来饮酒。”
  
  “巫娆之事,你也知了?”
  
  谢泓依旧不骄不躁,那目光宛如一泓秋水般,深邃广寥。
  
  “知了。”桓九郎并不避讳地点头,提到巫娆,他的眉心便是一缕惆怅的情思,与一抹深彻无奈的悲伤,月光底下,那双眼被是如此抑郁多情。
  
  他偏过头,终于将满杯酒水一饮而尽。
  
  “谢郎心思,我明白。”他推开酒盏,撑地而起,此刻漫山遍野的绿和粉红,再也入不得眼底,墨色的夜下,什么都不过是一截灰暗,他沉恸地道:“只是我的心思,谢郎却未必明白。”
  
  “自幼以来,不论桓七郎要什么,我从来不曾与他争过,我不想要,他却推给我,他虽是善意,但我不能接受。谢郎天之骄子,定不能体会庶子在高墙大院里,腹背树敌的境遇。我多年仰仗七兄,不过是因着,那墙垣之中,不过他一人真心耳。”
  
  他的声音听起来寥落孤寂,这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比他还要小月余。
  
  谢泓白袍扬风,眉眼隽秀,说不出的淡泊悠然,他平和地席地而坐,声音清润得宛如泉水,“他真心,你却未必真心?”
  
  “谢郎要如此认为也可。”桓九郎不愿反驳。可若是不曾真心,他定不会如此时这般,与谢泓坐在这里,饮这苦酒,说这因果。
  
  他对巫娆的心思是诚的,若不是前头的人是桓瑾之,他不会一忍再忍。
  
  他早该冲入罗子巷,威逼也罢,利诱也罢,他只要得到那个妇人。外人眼中,他纵然是天少冲动,行事乖张又如何?
  
  他只要那个妇人。
  
  谢泓的眼光微微一滞,他并不曾料到,桓九郎竟真对那个蛇蝎妇人动了真情。
  
  转眼间,他放下杯盏,雍容地起身,以绣帕拭干指尖的酒水,叹道:“她如此待你,可值得你一番苦心?”
  
  “不值。”
  
  桓九郎并未迟疑,他只反问道:“世人多言,谢郎多情。可谢十二心底真正惦记之人,还是那位令你绝弦于世、经年不忘的女子吧。”
  
  他说罢,提步不顾地离去。
  
  桓瑾之也猜不出,他谢泓断弦是为的何人,桓九郎笃定地说是为了他的心上人。
  
  当真是他们小看了这个少年。他活得通透,并不比他们差在何处。
  
  情之所至,身不由己。这便是桓九郎的意思。
  
  谢泓明白。由人及己,他自己也是深以为然。便垂了广袖,身后的山峦飘摇间绿影如丝游弋,弦月朗润如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终于码完了,唉,桓九郎真是个命苦的痴情种,可怜作者君连他的名字都没写呢……
这注定是个命苦的炮灰啊……




☆、美男计

  巫蘅安分守己地待在旧宅里守了三日,她沉不住气了。
  
  即便是足不出户,她业已得知,巫娆用计逼迫桓瑾之一事,也已猜到桓瑾之敦厚之人,宅心仁厚,必不会拒绝美人如此“盛情”。
  
  谢氏来的护卫,到底与众不同,而且他们对巫蘅并不设防,巫蘅要得知什么消息,尽可以知道。
  
  其中一个瘦弱有力的少年,名唤檀羽,眉清目秀,宛如青竹般优雅修长的少年郎,与巫蘅说过的话最多,但每当望向巫蘅时,却不时会低下头,脸上浮出淡淡的红云。
  
  见状巫蘅便会好笑,她便取笑道:“檀羽。不知旁人可会唤你——‘檀郎’?”
  
  檀郎是时下小姑用给心上人称的。
  
  檀羽一听,果然脸色又蹭蹭地攀上无数朵桃红的云,他秉着剑进退不得,咬咬唇不做声。
  
  巫蘅发现自己很闲,闲不住了,她便又叹道:“你们谢郎,好生凉薄多情!”
  
  这诚然是一句玩笑话,而且这句话是万万不能叫谢泓听到的。她可并未打算和谢泓这么暧昧到底。
  
  显然檀羽也并非是多嘴多舌之人,不过当晚记录着巫蘅这一语的绢帛仍然飘落到了谢泓的案头。
  
  少年如玉如月,眉峰挑开一丝墨色,他优雅地放下手中的绢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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