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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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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旧时乌衣
作者:风储黛


☆、扬州路

  四月的扬州,雨水丰润,官道两旁的新叶已肆意成一片广袤的绿海,蜿蜒而行。
  
  行人车马去后,剩下慢吞吞的驼铃般的响动,巫蘅极缓慢地、悠长地睁开了眼睛,随着这一双眼的灵光毕现,十五岁小姑的怯弱风流在一点一滴地散去,古拙、沧桑的沉淀,还有一丝铭心刻骨的绝望,辗转着,袒露世间。
  
  她靠着马车壁休息的倦意也散了大半,扬州的这个时节气候已经开始转热,若是到了炎夏,行车想必更加困难。但好在再过不久,就能抵达建康了。
  
  “叟,何时了?”
  
  巫蘅敲了敲车辕,外头驾车的是巫家旁支,也就是巫蘅家里仅剩的一名老仆从了,算上从小陪着她长大的王妪,主仆三人正打算投奔建康巫家。
  
  可惜王妪的这个王,与那琅琊王氏的王,可是半分关系沾不着,否则他们绝不会像现下这般狼狈。
  
  巫蘅听到外边的应声:“女郎,再过两个时辰,等傍晚之时就能进城了,今日堵闷得慌,只怕将有大雨啊。”
  
  巫蘅“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马车趁着天色尚早,也走得不疾不徐。
  
  少女的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她伸手试了试,心神微有不宁。
  
  方才那梦境也太真实了些,她梦到自己嫁了一个粗鄙貌丑的农夫,如此不说,他还动辄对她打骂不休,撕碎她的裳服,用浇了油水的鞭子狠戾地抽打她,将她绑在柱子上凌虐……
  
  庄子道“大梦三生”,巫蘅想许是自己果真梦到了前世。
  
  若是真的,她的前世也委实是忒悲惨、忒不堪了些。
  
  就连死法,也是那黑心没肝的男人将她折磨够狠之后,留下早已体无完肤四肢被绑在柱子上的巫蘅便扬长而去,孤苦绝望地等待了三日,再强大的求生意志,也被缺水折磨得心如死灰,何况那样的人生,根本就不会有希冀。前世的巫蘅,撑不了多久,便撒手人寰,含恨而去。
  
  想到这儿,巫蘅的呼吸便是一阵急促,天气本来燥热,她掀开车帘透气,极目望去,只见苍穹下阴云西垂,沉落一丝昏暗的天光,将不远处的良田千顷映照得浓绿中泛着黯然的墨色。
  
  果然,天将雨了。
  
  赶车的柳叟陡然长啸道:“天雨来早了!女郎,我们要快马加鞭赶往扬州城了!”
  
  随着柳叟的这一声吼完,四周果然起了大风,云翻雾涌,树林的叶瑟瑟作响。汁水丰富的新叶有不少剥离树干的,吹了无数进车来,巫蘅赶忙放下车帘,王妪似乎正从睡梦中醒来,刚有了意识手腕便被巫蘅握住,“妪,进车来!”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一向软糯较弱的小姑从未如此说过话,王妪愣了愣神儿,还是顺从地随着巫蘅一道进了马车。
  
  王妪这一坐下,巫蘅清叱:“走快些!”
  
  “是!”柳叟扬起马鞭利落的几鞭甩下,马拔前提,箭一般的在官道上嘶鸣奔跑起来。
  
  马车剧烈的跌宕震颤,王妪直是胆战心惊,手塞入了口腔尚有些郁郁之色地望着镇定自若的巫蘅,心道小姑今日太不寻常,若是往昔,早该尖叫哭喊了,哪里还会由着柳叟这般豁命的赶车法?
  
  她哪里知道,对于巫蘅这种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无论今生把日子过成何种模样,也不会比死前更糟的了,她也不相信她重活一世的目的是为了重蹈上一世的苦难。
  
  王妪哆嗦着唇,欠身道:“女、女郎……啊……”马车左、倾一翻,王妪的魂魄直欲跳出,惊恐地瞪着双眼,却见巫蘅秀丽的黛眉蹙了蹙尖,她骇然问,“便是雷雨来前赶不到扬州,也没甚么,我们……”
  
  “王妪难道要柳叟冒着一路风雨替我们驾车么?”
  
  单听巫蘅这冷静的反问,王妪便知事已无望,她战战兢兢地扯了衣袖颤栗起来。
  
  好在柳叟虽上了些许年纪,赶车之技却是难得的娴熟过人,雨方飘飘洒洒地下来,柳叟已在镇上安排好了客栈。
  
  巫蘅的罗裙湿了半边,她微微提着下裳,露出一双玲珑的小脚,慢慢走上台阶。
  
  柳叟交代了订了一间上房,他和王妪住得随意些。小二提了热水送到巫蘅房里,便匆匆退了回来,心道这小姑倒是与扬州的瘦弱病娇的小姑不同,生得也太健实了些,这样的相貌别说是放在建康,便是在扬州也是不讨喜的。
  
  扬州历代美人诸多,可谓除却那繁华金陵,那霞绮都羞于一披的锦绣之地,这已是当世顶顶盛名的大城了。
  
  巫蘅自然不知道店小二琢磨着什么,她放下包袱后,揉了揉发胀的肩,心中思转的却是今日没来由做的一个噩梦。当时她晕晕乎乎撞上了马车,便陷入了梦中的险恶情景,出了一身汗倒是后话,她只隐约觉得,前世她的悲剧,只怕不止遇上一个渣夫那般简单。
  
  一定还有她不曾想起来的。
  
  沐浴净身后,巫蘅听到外边似乎有王妪连声称谢的声音,巫蘅确认自己衣饰整洁,缓缓推门而出。果然厢房间的楼道里,王妪对那来人恭敬谨慎至极,连弓腰行礼都唯恐被挑出一丝错处,只是脸上的欣喜又太过明显,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藏。
  
  这倒有几分奇怪。
  
  但巫蘅却仅仅来得及看到那男人的背影,轩扬如松,瘦姿峻立,杳杳若朝霞攀云,贵介难言。
  
  见他不回头地提步下楼去,巫蘅心中的疑虑打消不少,难怪王妪对那人毕恭毕敬,但转眼她又陷入了更深的疑云之中,那人是……
  
  转头便见王妪藏不住脸上喜色,将那男人送来的包袱交给她,“女郎这是遇到贵人了啊,方才那人说,他家郎君见女郎湿了罗袜衣裙,又见女郎一身风尘,想来奔波已久,为女郎赠了些药材,里头还有一双木屐。”
  
  巫蘅虽将东西接入手中,却仍旧是要问的:“他们郎君是谁?”
  
  “这个……不知。”王妪摇摇头,表示自己多余的并不知情。
  
  无端受人好意,本属不该,但让巫蘅惊讶的是,方才那气宇轩昂的男人,竟然只是一个部曲、一名随从?
  
  那这赠药之人,究竟是谁?
  
  巫蘅攥着手里的东西,并无二话,示意时辰不早王妪早些休息后,自己便将包袱提入了厢房。便是这包袱的用料,也是上乘的绛紫绣花仿汉经锦,质料柔滑,触手的感觉宛如暖玉。如此绣工,若非出自建康,巫蘅已想不到别的出处。
  
  里头的药材,对于巫蘅这等寒门小姑而言,也算是头一回开了眼界。
  
  她将那双木屐端凝许久,苦思不得门道,那人高贵至此,断不会对她这个普通的而且尚未张开的寒门小姑动什么心思,不图财,不图色,那么巫蘅姑且把这当作是那贵人的一种施舍好了。
  
  只是不知为何,心思一转到“施舍”二字,骨子里陡然没来由生出一股难言的憎恶。仿佛这两个字,曾带给她难以承受的苦痛和艰酸。
  
  这夜巫蘅睡后,本以为不会重演的梦境又出现了。
  
  这次却不是那个渣夫,而是一个眉如翠羽、唇若秋枫的少女,只是那目光太过凶恶怨毒,她就站在自己面前,梦里的巫蘅畏惧这般的眼神,却犹如筋脉淤塞般不得动弹,任那年轻女郎葱管玉指戳在自己的鼻梁上,这梦境真实得令巫蘅倒退了两步,差点跌坐在地。
  
  九曲的精致回廊,假山亭榭,淙水边黛石相倚,环着一园明媚的春光。
  
  春日里的拂柳下,安静地两个少女,一个妆容精致颐指气使,一个跌跌撞撞狼狈掩泪。
  
  “巫蘅,你还真当自己是巫氏嫡系了?那桓家的七郎岂是人人都能肖想的?啊,就算是我,也只敢远望罢了,巫蘅你可真是不要脸的。”
  
  那个稍显高贵的女郎是如此娇艳,淡妆浓抹,眉眼如画,可这样的女郎,却让曾经的巫蘅,那般不堪,甚至卑微到泥里。
  
  她前世的记忆随着这些碎片,这几日的目之所见一点一点纷至沓来。
  
  一夜难安的梦境,却重回往返的都是这样的精致,假山流水,红楼亭榭,蜿蜒曲径,繁陌花锦,疏林尽可入画。
  
  次日醒来后,不出意外又是香汗淋漓,巫蘅来不及洗浴,便换好衣物准备上路。
  
  少女的面色因为昨晚不安的梦而显得有些许苍白,她的肤色原本微黄,在这个以白为美貌、一白遮百瑕的时代,根本是搬不上台面的相貌。难怪那稍微有些姿色的梦中少女,也敢这么对她……
  
  只是她说的那“巫氏嫡系”,让巫蘅心中隐约不安起来。
  
  难道进入建康之后,她要面对的巫家,就有那么一个蛮不讲理的女人么?
  
  柳叟见巫蘅脸色难看,不由带了分忧心:“女郎,不若再歇憩一晚,明日上路?”
  
  “不用。”巫蘅摇头,“对了,叟,昨日这客栈里可曾憩了什么权贵么?”
  
  昨日客栈如此声势动静,柳叟自然多留了一个心眼儿,往店主处打听了番。这是个名士风流、纵情高歌的时代,王谢门阀,府第贵不可攀,那乌衣巷,非名士贵族不得擅入。谈笑往来皆是鸿儒文士,是寒门子可望而不可即的那个圈子中人。
  
  柳叟此时终于肃了神色,作揖道:“回女郎的话,昨晚停在杂院甬道的马车足足一十六辆,刻的正是,谢氏族徽。”
  
  谢氏。
  
  不言其他,这世间当得“谢氏”二字不论出处的,唯独陈郡谢氏一家。果然是顶顶高华的门第,想到这里,巫蘅陡然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古言开坑了,欢迎大家来跳哦!
这篇是个重生女主。
对,不让嫡姐和渣夫好过的!




☆、到建康

  但这种念头刚一升起,便被巫蘅不留余地地掐断了,既然结局已不能更糟,倒不如用这问苍天偷来的机缘,此生此世便肆意一回。
  
  狂便狂到,纵是王谢家物,也不屑一顾!
  
  “叟,把那谢家郎君赠来的木屐扔了!”
  
  巫蘅的口气很硬,以至于柳叟黄眼浑浊地盯着她,讷讷间又问了一句:“女郎,这可是陈郡谢氏……”
  
  “无用之物!我不差那一双木屐,不需要谢家施舍。”巫蘅想了想,又道,“叟扔得隐晦些,趁着谢氏马车刚行,莫教人发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柳叟实在想不通自家女郎的用意,便打听详细些:“那药材……”
  
  “那个留下。”巫蘅想了想,似乎觉得与前面已说的“不需要谢家施舍”极有出入,她咬了咬唇后,又不舍又撑着骨气,应声硬气道,“罢了罢了,叟一并扔了就是,本来也不过萍水相逢而已,谢家府邸太高,这恩惠就当巫蘅受之不起。”
  
  “是,女郎。”柳叟实诚地将那整个包袱都拿出去扔了。
  
  天色渐白,晨曦里浮出浅淡牛乳般的光来,谢氏车马林立,这些马匹高大神骏,皆是百里无一的千里良驹,皮相毛色亦是一应的整齐,马车自车辕到顶棚处处透着一种低调到了极致的奢华,极难想象这车里坐的是何人。
  
  离开扬州后,这一行人改道要走河道上船。
  
  江风漫漫渡江而来,远处青山藏黛,横斜满川的秀色。车方停下,一部曲腰配长剑提步行至马车边,透过车窗低语道:“郎君,那小姑看着机灵聪慧,却是个不识好歹的人物。”
  
  “哦?”马车里传出了一个低沉到了极致、也悦耳到了极致的声音。
  
  散漫之间如风摇青柳,甚至透着矛盾的超然和华丽。乍闻之下,恍如来自天宫的一阕清词吟诵。
  
  部曲皱眉道:“那小姑竟让人,将郎君赠予的东西,一应给扔了。”
  
  这倒是有意思,马车里的人似乎轻笑了声,倜傥风流无比,“她不知你家郎君是何人?”
  
  “自应是知晓的。”谢同直言不讳,“今早,有人亲耳听到她与她那老叟商议探论郎君身份之事,那老叟似乎有些眼力,知道郎君乃是谢氏嫡系,但……”
  
  后面自然不必多言,定是那小姑一意孤行。若非郎君大度,谢同当即便欲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郎了。
  
  马车里似乎有些沉默,谢同十分拿不准自家郎君的意思,眼见得江风又起,天色渐渐吹出一轮金黄的骄阳,里边的人叹了一声,有种看淡繁华的释然濯尘,“走吧。”
  
  谢同见日头不早,干脆应了,向前长喝一声,诸人驾车行进,往那江边泊着的大船靠近去。
  
  巫蘅将东西扔了之后,便当没有遇上过陈留谢氏中人,也不曾有过这段缘分,她有她的日子要过,有她的前程要投奔。
  
  柳叟驾着马车,巫蘅将王妪召入车内来,三人继续往健康城去。
  
  这一路上,他们三人结伴而行,路上倒也平顺安稳,实为罕事。但这也是无奈,巫家早几年就撑不下去了,债台高筑,巫蘅的父亲因为追债之事一病不起,风寒侵体,身子底又弱,不久后便与世长辞。树倒猢狲散,巫蘅一个弱女,除了依托巫氏当年的长房嫡系,如今的建康巫氏一脉,不知该往何处为生。
  
  临行前,巫蘅变卖了家中仅剩的财物抵了债,剩下的钱财充了盘缠。
  
  不日间,马车便到了建康。
  
  不同于巫蘅此前生活的颍川,建康是个风物更胜往昔的繁华腹地,这里衣冠风流,魏晋爱美的习俗在这里被尤为推崇看重。且受习俗所约,建康的人物多是病娇仪态,看去面傅脂粉,弱不禁风,但谈吐不俗,很有一段文人雅气。
  
  巫蘅迫不及待要见识领略的都城,如今她已处于这锦绣堆中。
  
  衣裳鲜丽的男女,来往如流水般的走马舟车,集市的喧哗,人烟阜盛之处隐约的一缕笙歌寥寥,与这景致很不协调。巫蘅听了一曲,便蹙眉道:“叟,走快些吧。”
  
  这曲子总是些不太好的预兆。
  
  彼时巫蘅也只不过是这般想一想,然而却不曾料到,果真是如此,才报了她大伯父,里头差人来领巫蘅进门,柳叟和王妪也被支走了,她孤零零一个人,举步入了这般气派庄严的宅子。
  
  心中沉着一口气,巫蘅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见到任何人,也不能露怯。
  
  这个念头才堪堪定下,便听到身后一声清朗的大笑:“是阿蘅来了?”
  
  中年人生得很是挺拔,宛如苍松一般,见了巫蘅的神色也是欣喜的,仿佛真有什么爱怜和缘分,对这个远方侄女一见投缘,巫蘅心中虽安定了几分,但仍没有松了警惕,她恭敬地福了福身:“阿蘅见过大伯父。”
  
  她一路风尘仆仆,早在来投奔他之前也便见过了沧桑,听惯了哀曲的,是个苦命的孩子。
  
  巫靖便不免叹息一声,“阿蘅,你父亲这些年撑着巫家,实属不易,他既去了,你莫要怨他。”
  
  怨?她为何要怨?
  
  巫蘅短暂的几个瞬间里,不太听得懂大伯父这个话,但是想通透之后,心便瞬间坠入了深冬结冰的湖里。因为从小便协同父亲打理家务,她自然听得懂话里的所谓人情。也对,巫靖实在没有理由接受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入他巫氏宗祠,她孤弱一人,要打发还是打杀了,都太容易不过,可却于他又声名有损,在这个对声望风评极为看重的时代,他自然只有收留巫蘅。
  
  因是无奈之举,巫靖便不可能真对她心生喜欢。
  
  一直以为这位大伯父是位雅量能容的名士,巫蘅焉能不失望?
  
  她定了心神,怯怯地后退一步,垂着纤长的睫羽轻轻道:“大伯父此言差矣,家君于阿蘅,独有恩重之意,阿蘅唯独遗憾的,是不能承奉于他膝下。”
  
  巫靖伸长了脖颈“哦”了一声,不再多说话。
  
  这时,身后一个巧笑倩兮的女郎小步迈入门槛来,“阿爹,有客人来了?”
  
  巫蘅猛然全身一颤!
  
  这个比春日下的潭水还要细泽,却比毒蛇还要令人生畏的声音,正是梦境中最熟悉的那个女人的声音!
  
  那些看似荒诞无稽的梦境都是真的,这个女人,竟真的是她的嫡姐!
  
  正当巫蘅全身发颤之时,那女郎足踏木屐的踢踏声慢慢响起,清脆得宛如华美的乐曲,巫蘅难以想见,如此红妆翩然,宛如穿花林蝶的少女,会有如此险恶的算计、阴狠的人心!
  
  是了,她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前世,巫靖也是个短命的,因膝下无子,嫡女巫娆便做了巫家的主,甚至后来她一生的悲剧之所在,正是因为在巫娆的主持之下,她下嫁给了一个其丑无比且脾气暴躁的田垄庄稼汉!
  
  所有的一切在巫蘅的眼前都次第明晰起来,她窥破了时空的隐藏的最后一点奥秘。
  
  今生,无论如何,她决不再重演那种令人心生绝望的悲剧。即便脱离巫家,即便沦落市井、受饥寒交迫而死,也绝不再让巫娆这阴毒妇人称心如意。
  
  她不过是在那春阳下柳絮翩飞的湖心亭吹了一曲,惹得那桓七郎多看了两眼而已。巫蘅的前世安分守己,从来不敢肖想桓家嫡子,只不过是懵懂时看着那么一张脸生了几分春心,她早已得到许婚,自知相思无妄,便在那湖心亭吹了一首赠别,哪想到却惹来后来的一场横飞灾祸。她嫁给了那个蛮夫,被打发到乡里去了。
  
  见巫蘅咬着下唇,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巫娆一愣,却慢慢品出巫蘅来不及掩藏的恨意,她心中咯噔直跳,心道:这女人是个死了父亲的丧门货,莫不成是赶上门来害我的?
  
  思绪转到此处,她便觉得,这几个远方族妹,是断然不能留了。
  
  巫娆娇嗔地摇着巫靖的胳膊,巧声低语:“这位女郎是哪里来的?”
  
  巫靖不知爱女心意,他诧异道:“怎的如此对你妹妹阿蘅说话?”
  
  “本来便是嘛。”巫娆目光微鄙地瞪着巫蘅,高傲地扬起了尖削小巧的下巴,“这个脏兮兮的女人!阿爹每日接待的来客,还有那桓家的九郎呢,那等芳华超世的人走的屋院,不能随便任腌臜腥臭之人污了去。”
  
  才见面,便剑拔弩张。
  
  巫蘅想起来,她那族姐看似盛气凌人,其实也不过是个不通俗物的蠢货罢了,除了利用手底握着的私权,她也并不比前世的巫蘅强在哪里。
  
  巫靖皱眉呵斥道:“阿娆休得胡言!那好歹说也是你妹妹。”
  
  一群虚伪之人,迫于声名影响不得不将她迎进去,却还要故意给她立下马威,巫蘅心头淡淡一讽。
  
  她恭敬地冲巫靖再福了福,小声道:“既然阿姐不喜,阿蘅这便不叨扰了。”
  
  说罢,她竟这么头也不回地飘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对历史研究不深。
魏晋时代的风流,这个……呃,实在是拙笔有限,大家看看热闹就好,门道啥的,作者君自个儿都没有,相信亲们也看不出来的O(∩_∩)O~




☆、春日游

  巫靖脸色骤变,父女俩面面相觑之下,巫靖面露责备,于是巫娆的花颜也冷冷地沉了下来。
  
  这厢巫蘅没来得及走出前院,便见园中淡绿的叶间点缀着朵朵西府海棠,垂花娇艳,她踌躇了几瞬,身后有人脚步匆匆跟来,“阿姊开个玩笑,妹妹竟当真了?”
  
  威立够了,还是要将巫蘅大方地迎进去。
  
  她心头一哂,却从容微笑道:“阿姊,我虽然生在乡下,却也毕竟是巫家的女儿,这点不能辱没,阿姊纵然是开玩笑,也不该说,我这人‘腌臜腥臭’吧。”
  
  巫娆的一张俏脸登时一阵白一阵青了!
  
  她咬牙,强打出几缕明媚的娇笑:“妹妹休要见怪。阿姊说话向来没个轻重,不说我了,我阿爹可是一直盼着你的消息,好容易盼来了,怎么会能让你孤苦伶仃地流落异地?早就扫出屋子来了!”
  
  巫蘅半信半疑地掠过眸光。
  
  巫娆眨眨眼,故意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挤出一些诚心。
  
  虽然开头巫蘅并没有占到上风,但无论如何,她已经在府里住下了,王妪和柳叟仍旧跟在她身边,这已经很足够。毕竟她现在举目无亲,盘缠也挥霍耗尽,若是再不找个地方落脚,便真的只有留宿市井了。
  
  是日惠风和畅,清晨时分,园中的枇杷树抱着一树光影,朝云飞渡,浮光幽碧。
  
  王妪端着盥手盆敲门而入,自家女郎正坐在妆镜前对镜梳妆,穿着绯红的对襟广袖长袍,那一绺绺乌墨的发丝在她蝴蝶般灵巧的手下盘绕而过,以标致精雕的一根木兰簪穿缀,梳着小姑式样的发髻,但神色却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肃然清冷,甚至,看破沧桑。
  
  “女郎……”
  
  王妪被这样巫蘅骇了一跳,手里的盥手盆差点便洒落在地。
  
  巫蘅慢慢睁开眼,眸中荡出一丝笑意,在朝阳的暖房里转过身来,“妪,进来吧。”
  
  此刻王妪才惊觉,自己方才竟是看自家女郎看得忒痴迷了些,她不大自在地低了头急切地几步进了来,将水盆放置一边,低语道:“女郎来巫府这么久了,怎么不曾出门?”
  
  这个时代的人极是风流浪漫,街市之上妇人女流之辈熙熙攘攘,巫蘅虽是小姑之身,但要去出门去建康城中游玩,自是不妨的。但巫蘅歆羡建康风物已久,却安分守己了这么久,难怪王妪奇怪。
  
  说到此处,巫蘅便叹了声:“妪担忧我闷坏了么?我们才来建康,除了巫家,再难近旁人,太过轻浮了难免惹得伯父不喜。”
  
  “女郎所思不无道理。”王妪又扯开唇笑了笑,“但是,今日那大女郎也出门了的。”
  
  巫娆竟然也出门了?
  
  巫蘅静下心来想了想,将手里的木梳放到妆镜台上,紫木沉香,丝丝缕缕地飘来,巫蘅绽了唇角道:“妪,我们让柳叟驾车,今日也出门一趟吧。”
  
  她突然想起来,前世也是这个日子,在春日泛舟湖上,她对那俊朗不凡的桓七郎一见倾心。
  
  那时的巫蘅无依无恃,见到巫娆对那人百般逢迎献媚,她便知难而退,再也不作他想。
  
  那桓七郎生得的确俊朗,只可惜,比起前世记忆里的那一抹模糊的白影,似乎还差了那么些许味道。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巫蘅笃定,那些少女泛滥的心思,在这一次可以适可而止了。
  
  任他桓瑾之再如何英俊风雅,她也绝不会再多看一眼!
  
  但想到届时可以欣赏到巫娆对桓瑾之是如何如何的痴迷不往,是如何如何为了一颗丑陋痴心而百结柔肠邀宠讨好的。
  
  要知道,那等出身高贵的名士,是最不耐这种倒贴上来的女人的。
  
  他们虽然习惯了受人追捧,但要有女人越了那发乎情的度,仍旧会惹他们嫌怨不已。
  
  春日游湖,景致沿着两岸青山次第排开,世人喜欢高歌长啸,巫蘅的马车还未到,已先听到一阵笙箫丝竹之音,波光粼粼的湖水牵着葱茏飞绿的柳丝,齐齐映彻在游人的眼波里。乱花随渡,水面惊起一滩鸥鹭。
  
  巫蘅在王妪的牵引下走下马车,她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姑,穿着不够华丽,样貌也只是中人之姿,因而她也并不想冒头。只隐匿在嘈嘈的一片女郎之间,听她们羞涩的议论,不胜欣喜的欢呼。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移到了不远处八角湖心亭上,飞檐朱漆,装饰很是典雅。
  
  亭中有两人正在弈棋,两人皆是峨冠博带士人装束,姿态逸洒,萧肃如皎月孤松。而亭角那吹箫的颀长身影,则一袭飘洒华贵的紫衣,墨发以玉冠束缚,十指修长,眼眸似有些忧郁般,面若玉质,隔着烟水恍惚得时隐时没。
  
  他的目光似乎专注于流荡的水面,溢出些许感花伤月的悲伤,这种悲伤,却是难言的,是深切入骨的,几乎所有人都可以在那一曲箫音之中徐徐读出。
  
  巫蘅慢慢垂了眼波,看来,即便是再世为人,那个光风霁月的桓七郎,也依旧如此动人么。
  
  王妪在她身后缓慢地咳嗽了一声,巫蘅收回视线,淡淡应承道:“妪放心,我不会奢望的。”
  
  那样的人,哪里是她望得起的?前世不就因为乱了心湖,才得到那般结尾么?
  
  巫蘅终于将自己的目光都收了回来,然而她却在下一瞬,看到了亭下那似乎隐隐激动的巫娆,她今日是盛装打扮了的,秋香色雨花锦裳服,衬得整个人都嫩如花苞,她含着满怀期待,那般眺望着近在眼前的俊美郎君。甚至因为激动,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当下,巫蘅不轻不重地冷笑了一声。
  
  若是她记忆没错,即便是将她打发给了一个粗俗的人渣,巫娆也依旧没有得到那个高贵清朗的桓七郎,那人对她,很是不屑一顾哪。
  
  桓瑾之一曲吹完,那棋局正也终了,东向坐的那人捋须大笑:“到底不如阁下棋艺精湛啊,不知可否与在下互通名姓?”
  
  那两人热络地聊起来,桓瑾之便靠着漆红的梁柱掩唇低笑。
  
  巫蘅这边的小姑们几乎要推搡到河里去了,一人偏生还高叫道:“啊,桓七郎当真顶尖风流也!”
  
  “那可不是,天下名士,首推的自然是谢家十二郎,可咱们桓七郎和王八郎也是与他齐名的呢。”
  
  “哈哈。”一中年文士恨不得解纶巾长啸,与对方正是一见如故,两人约定再战三局。
  
  桓瑾之苦笑道:“二位莫非是忘了与瑾之的应承了?二位可是要陪我一道游湖作赋的!”
  
  “天色尚早,此事不急!”一人摇晃了广袖,嚷嚷道,桓瑾之无奈着,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索性摆好竹箫,坐下观摩起来。
  
  战局激切,虽不见兵戈,但也是硝烟四起。
  
  浓郁树荫下的巫娆站得脚踝都痛了,这路段不平,她的脚咯得难受,可为了桓瑾之,为了桓瑾之能走下那座湖心亭,她咬咬牙,不顾身后丫头的劝阻,径自傻傻地立在这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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