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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门娇-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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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不痛不痒,揣着满心欢喜上前,和珠儿齐齐蹲身行礼,对着西府两位男眷长辈,立时三刻就换了嘴脸,改了称呼,“妾身见过祖父、父亲。”
看着眼前两张猪头,听着耳边两管娇声,杜仁和杜曲齐齐一噎,恨不得自戳双眼再自戳双耳。
被忽视的西府女眷长辈大吴氏,直接气得倒仰。
门外江妈妈也脑袋往后仰,皱眉看向窜进清和院的竹开道,“怎么咋咋呼呼的,出了什么事儿?”
喝斥的语气不甚走心。
杜振熙恍然,原来她醒来不见竹开,是早得江氏和陆念稚交待,暗搓搓守在西墙角门,好实时直播处置进度,不叫被大吴氏藏着护着的杜振益“错过”好戏。
想躲清静?
没门!
江妈妈面露不耻,却听竹开语出惊人,“不好了!大少、大少要被二太太打死了!”
他表示情况有变,江氏和陆念稚算中开头,却没猜中结果。
他才传送完新鲜出炉的过程和结果,负责守着杜振益“思过”的小吴氏突然豹变,白了两天一夜的脸色越发惨白,命人取来家法棍的语气却掷地有声,操起手腕粗的包铜棍子,亲自撸起袖子上阵,把吓懵了的杜振益按上条凳,就是一顿不要命似的狠揍。
这会儿杜振益早已皮开肉绽,流着血流着泪摔下条凳,气若游丝得连痛都喊不出。
饶是竹开都不忍再看,忙忙就来报丧啊呸,报信。
江妈妈听罢一愣,屋内众人亦是大惊。
万没想到杜仁、杜曲尚未动手,大吴氏没想动手,直接动手的竟是杜振益的亲娘小吴氏!
腼腆寡言的小吴氏。
没有存在感的小吴氏。
从来只做大吴氏傀儡的小吴氏。
居然闷不吭声,要亲杀独出嫡子!
那画面太诡异众人不敢想,哪里还顾得上江玉主仆,纷纷起身往外冲。
无独有偶。
小吴氏竟也是个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
杜振熙和陆念稚对视一眼,神色复杂的跟上大吴氏等人。
如此处置江玉主仆,本就是不想闹出人命官司,可不能真的任由杜振益丧命。
大队人马火速卷向西府。
混在其中、落在后头的江玉止住脚步,转身一改道,自顾回南犀院,边走边嗤嗤笑道,“没想到小吴氏不是病猫,是老虎。我这未来婆母,倒是个妙人儿。”
她扯着青肿的嘴角笑,神色不见往日娇美,只见令人心惊的凉薄。
珠儿莫名一抖,方才短暂回落的心一时心虚一时害怕,转瞬又高高吊起。
散尽服侍下人的南犀院,短短两日就显出几分破落来。
唯剩两个粗壮婆子看守,远远瞧见江玉主仆,不由暗暗讶然对视,虽意外二人回来的这样快这样“平安”,却也不敢自作主张狐假虎威,只管放二人进屋,一心看好门户。
珠儿一进屋就跪地磕头。
“杜振益什么德性,我还能不知道?”江玉了然,慢吞吞理着咸菜似的袖口衣襟,嗤笑道,“他要是靠得住,我岂会另打表哥的主意?嫁不成表哥,也别想我会任由杜府安排,嫁给外头的穷书生穷商户!
说得好听是门当户对,说白了还不是当你我好欺负,能任由杜府送出去做人情!现下东府是留不得了,能留在西府,也算不枉我费心进杜府认亲,委身做这劳什子表小姐!这些年的便宜,杜振益别想白占!”
她早无廉耻观念,一心攀富贵的心思却日渐深重。
当她真的傻到任由杜振益摆布?
走不通最好的出路,就继续走差一些的岔路,只要咬着杜振益不松口,她照样锦衣玉食,享尽富贵。
“往后,你我主仆二人更要一条心。只要揭过这一茬哄好杜振益,好日子一样跑不掉。”江玉探身伸出手,托住珠儿的手臂笑道,“你这是认的什么错?若是怕我追究你背着我,和杜振益搅在一块的事,大可不必。”
说着凑近珠儿,低声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是想’身体力行’帮我拴牢杜振益。你的忠心我看在眼里,自然要为你的将来着想。这些年我吃过多少避子药,也没忘了你那份。算起来,我‘帮’你加进饭菜里的那些药量,足够你——绝孕了。”
她松开珠儿的手,直起身吊着眼角俯视珠儿,勾唇道,“等将来我生下儿子,就是你我共同的富贵前程。如此,你也能心无旁骛的当好差事。珠儿,我说的对不对?”
珠儿猛地抬头,对上江玉似笑非笑的寒凉目光,忙又深深低头,重重以头抢地道,“谢小姐不罚之恩。小姐深谋远虑,什么时候说错算错过?以后,我必定尽心尽力服侍小姐,只认小姐一个主子。”
“还有我未来的儿子呢,不仅是你的主子,也算你我共同的孩子。”江玉收回视线,偏头看向窗外,皱眉自言自语道,“杜振益那死鬼,可别真被打死才好……”
珠儿口中应和,手下悄然抚上小腹,低垂的脸上,满是阴冷。
第45章 气场两米八
南犀院平静得诡异,西府则安静得诡异。
大队人马前后脚踏进主院院门,就见院内杵着满满当当的人影,无不被小吴氏的突然爆发吓得噤若寒蝉,死寂的院内,只余铜皮棍砸肉的砰砰闷响。
地上血水刺目,俯面倒地的杜振益痛得汗出如浆,手起棍落的小吴氏亦是汗湿鬓角,似看不见听不见其他人和声,闷头照着杜振益身下一棍接一棍,半垂的侧脸面色惨白,唯独一双眼满是专注,亮得吓人。
竹开没有半点夸大其词。
不知情的瞧见这般景象,还当小吴氏揍的不是亲生儿子,而是杀父仇人。
早一步闻讯赶来的杜晨舞三姐妹呆立一旁,从被蒙在鼓里到乍听兄长丑闻恶行,哪里还敢劝阻,杜晨舞和杜晨柳又是痛心又是气怒,内心深处更多的,则是和情绪外露的杜晨芭一般无二的灰败,和深深的羞惭。
进退两难的主院下人亦是相似心境,唯独挡在杜晨舞三姐妹身前的一溜光鲜女子,或是冷眼旁观,或是哑哭躲闪。
反应如此有特色,正是出自杜振益那一屋子妻妾。
同样被可怖情状震慑住的大吴氏错眼瞧见,撇开众人当先冲向那一溜妻妾,张牙舞爪地就要抓向冷眼旁观的为首女子,“好你个小一媳妇!你就是这么为人妻子的?你婆婆疯了,你也疯了不成!还不快护着小一!”
她下意识趋吉避凶,不先拦小吴氏,反而先捡软柿子捏。
可惜为首女子——大少奶奶是颗硬柿子,错身避开大吴氏魔爪的同时一挺肚子,抱着显怀的孕肚笑得无谓,“太婆婆可想清楚了?您不顾念未出世的曾孙,只想保孙子?那我就勉力护一护?”
反话说得满含讥诮,笑看大吴氏表示你行你上啊!
大吴氏的老手僵在半空,大少奶奶的心腹妈妈挺身护主,接口道,“二夫人可骂错人咯!该骂的正该打呢,该打的合该挨揍呐。您忙着护这个护那个,不如先护自己的老脸,没得惹满院子人笑话!”
主仆二人不挑场合不看眼色,嘲讽全开。
大吴氏气得老手直抖。
当初是她力排众议,看中大少奶奶官家嫡女的身份,为杜振益娶来做西府长孙媳、未来嫡长宗妇,哪想权势没借着,大少奶奶的生父一任知府没当完,就被人参了错处左迁外地,加之有后娘就有后爹,生母早逝的大少奶奶空有原配嫡女名分,处境简直尴尬。
本以为大少奶奶至此该伏低做小,任由她搓圆捏扁,结果大少奶奶不按套路来,反而如打通任督二脉,不管杜振益也不管妾室,只管自己怎么过得舒心怎么来,一等怀上身孕,直当夫君是摆设,挺着肚子只差没横着走。
是她瞎了眼!是她家小一命苦!
娶了这么个混账媳妇!
小一有个好歹,都是这恶婆娘带衰的!
大吴氏七情上面,偏顾忌着未出世的曾孙不敢再动手动口,大少奶奶哪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冷笑着从心腹妈妈身后探出头,不掩讥讽的哼了一声。
“谁敢拦着我!这一次,谁也别想保小一!”小吴氏似被这一声哼叫回了魂,挥到一半的铜皮棍往地上一戳,环视一圈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一做下的孽,吃这一顿打难道还不公过重了?!哪个不服的,只管当面锣对面鼓的来和我撕掳清楚!”
说着找到神色呆滞的杜曲,盯牢枕边人道,“夫君,你我枉为父母,错过一时不能错足一世!孝道归孝道,愚孝却只会害人害己!往后不该再劳烦婆婆’管教’小一,他是我们的儿子,将来是好是歹全归在你我二人头上!”
泥菩萨也有三分气性。
儿子不成器她认了,但作养得满肚子淫邪歪道,能认不能忍!
原本只当大吴氏隔代亲,纵得杜振益不学无术,左右西府容得下闲人也就罢了,哪里想得到真相如屎,泼得她满头满脸即恶臭又恶心,心弦铮一声猛地崩断。
这是她的儿子!她的独生嫡子!
打在儿身痛在母心。
她心里不痛吗?
痛。
但再痛,也抵不过心里滔天的悔和恨!
后知后觉的事态出乎意料的严重。
此时不亲手怒惩杜振益,叫他吃足苦头知错认错,难道还要放纵他养歪的性子继续偏离正轨?
儿子若是真的养废了,西府往后如何自处,女儿们将来如何自处?
小吴氏紧咬牙关,毫不退缩。
杜曲愣愣看着小吴氏,只觉妻子怒恨阴沉的苍白面色下,似在无声恸哭,强忍的悲怆如尖锐的利刃,刺得他又闷又疼。
杜曲心神大震,紧走两步上前,越走步伐越稳健,站定时全不见往常的木纳,痛定思痛道,“子不教父之过,亦是儿子对父亲、母亲的不孝。母亲不必担心,儿子从今往后,必定管好小一不叫二老操心。”
明摆着和小吴氏同一阵线,力挺妻子暗怼母亲,只差没顺着小吴氏的话茬明说——求大吴氏别再疼着护着杜振益了,谢老人家少操心之恩,趁早一边凉快去。
小吴氏牙关一松,她——赌对了。
夫妻相类相惜,从来只求平静安顺,如今却不能只求做孝子孝媳。
她握着铜皮棍伸向杜曲,捏得发白的指尖,却止不住的发颤。
为母则强。
小吴氏手持棍杖的模样,和手握锄头的江氏一瞬重叠。
突然逆袭的小吴氏,简直威武!
不是没脾气,而是只发对的脾气。
眼前宛如怒目金刚的小吴氏,帅气爆表,气场两米八!
杜振熙在心里鼓掌喝彩,晶亮的眼睛瞥向桂开。
桂开猫腰飘到晕死的杜振益身侧,探手搭脉,表示且死不了,还能再挨几棍。
“东府和西府不过隔了一道墙,倒应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老话。受害的反倒关切起祸首的死活来。可真是大度心善。”大少奶奶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杜振熙,抬手随意一摆,招呼身侧妾室道,“还杵着干什么,都跟我回去吧。左右人都被打晕了,瞧不见你们又哭又怕的’心疼’模样,没空怜惜你们呢。”
一众妾室只想当白莲花,来此是为争宠露脸的,可不想当炮灰,更不想惹喜怒无常的主母,忙跟着大少奶奶做鸟兽散。
大少奶奶留下的话听似讽刺,看过来的眼中,实则暗含赞赏和玩味。
杜振熙汗颜。
闻言只觉大少奶奶阴晴不定,画风也挺清奇的。
杜曲闻言却是面色一变,越发觉得难堪羞愧,握紧入手的铜皮棍,再无手软地砸向杜振益。
大吴氏见状猛地回神,气得老手更抖,“反了!反了!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
“父母教育子女,怎么就反了?照二夫人这么说,老太太教育您和二老爷,也反了天不成?”江妈妈一开口就噎死大吴氏,转而看向小吴氏,语气微缓道,“二太太的意思,是打这一顿就算处置完了?”
小吴氏只看杜曲,不看大吴氏,死死抿着唇道,“照着杜府家法,子孙犯大错该打足五十大棍。等打够了数儿,就将小一送去郊外庄子禁足思过,除了大夫和庄子里的下人外,不准带人服侍。等小一媳妇生下孩子后,再接小一回府。”
少说得关杜振益三个月,这是铁了心要教杜振益重新做人了。
江妈妈暗暗点头,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二太太主意极正。这般处置再妥当不过。回头我会代您禀明老太太。”
她代表的就是江氏。
大吴氏气得险些昏过去。
杜晨舞和杜晨柳对视一眼垂下头,杜晨芭含泪的眼珠一转,又羞又愧的轻扯杜振熙的袖口,微微仰起的小脸却是看向陆念稚,喃喃喊道,“四叔……”
她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向纯真的面色难得的复杂难辨,即有恳切又有期翼,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欲言又止。
陆念稚讶然,看一眼面露不忍的杜振熙,扬声道,“晨舞,你先带晨柳、晨芭回去。这里有二哥二嫂在,你照顾好妹妹们,小一……不会有事。”
不至于真让她们死了兄长,也别真吓坏了懵懂单纯的杜晨芭。
杜晨舞忙应声,一手牵一个,带着杜晨柳和杜晨芭默然告退。
才跨出院门,杜晨芭就忍不住回头,落在陆念稚和杜振熙身上的目光,短暂而略显失神。
离去的三姐妹是何神色,院内诸人无心留意,杜曲和小吴氏忙着揍人数数儿,江妈妈则联合小吴氏的妈妈、丫鬟,敲打院中下人,下封口令捂死杜振益做下的腌脏内情。
“二叔父、二叔母,此间事了,还是回清和院吧。”陆念稚抬手做请,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处置完这一头,还有一头等着处置。”
确实很二的杜仁这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的瞥一眼杜曲、小吴氏,一想到还有个吴五娘没解决,顿时红脸变白脸,矮下身子连声让陆念稚先请。
同样很二的大吴氏老眼一亮,抢先哭着跑回清和院,跨进正堂就放开嗓子告小吴氏的黑状,拍着大腿道,“婆母大人啊!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娶了个娘家侄女进门做儿媳,可不是让她忤逆不孝,打杀孙子的啊!”
又要做主?
竟还不死心的想挽尊保人,试图撺掇江氏当枪使。
小吴氏气场两米八,大吴氏则是气场漏穿地底。
两厢一对比,绕是对小吴氏心生不虞的杜仁,都不忍直视老妻的丑陋嘴脸,一腔气闷尽数撒到大吴氏头上,喝道,“你的‘好’孙子且死不了!你可少操点心吧!还嫌不够丢脸的!”
横飞唾沫直喷得大吴氏狂打惊嗝。
“行了!床前教子、枕边教妻,你当着恩然和小七的面骂媳妇,难道就不丢脸了?”江氏噎完杜仁,看也不看大吴氏,只招呼陆念稚和杜振熙道,“刚出炉的热乎药膳,小七快来用一碗。恩然也用一些,别仗着有功夫底子,就不把身子当回事。”
大人物果然爱迟到。
大人物果然从来不先说正事,只先说家常废话。
陆念稚和杜振熙齐齐苦笑,乖乖上前排排坐,埋头吃起江氏精心熬制的药膳。
江氏面露满意,笑看二人吃下小半碗,才老神在在的开口道,“把人带上来。”
第46章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短短一日两夜,对吴五娘来说却恍如隔世。
外头的人包括吴家在内,只当大吴氏“想念”娘家侄女,夜宴当晚就将吴五娘“接”回府小住,殊不知害人不成的吴五娘和身边婆子,自被明忠、明诚拿住后就再未见过天日,径直绑进东府关在一处,昏暗阴冷之余,连吊命的水都是冰的脏的。
精神饱受折磨,身体同样受尽折磨。
如杜振熙所叹,吴五娘确实对自己、对别人都下得去狠手,暗中给陆念稚酒中下药还不够,为着确保能成事连自己都没放过,偏天网恢恢终害己,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生受药效摧残的一日两夜,身心煎熬可想而知。
等她熬过来时,身边婆子却没熬住审问。
死不瞑目。
睁着一双黑少白多的老眼,死在她跟前,躺在她脚边,扭曲的五官直愣愣对着她,仿佛含怨索命的恶鬼。
太可怕了。
她不要再回去,不能再回去!
“爹!爹!您救救我!放我走,放我走!我要回家!”吴五娘一被掼到地上,就挣扎着往杜仁跟前扭,仰起急剧消瘦的脸大哭道,“不是我的错呀!我都是听您的,听娘的意思做的呀!对!是娘,是娘让我下的药,那药是娘托人弄来的,也是那婆子办的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
如果没有吴五娘主动应承、积极配合,芸娘纵使心有千般计,也无法将手伸进奉圣阁!
事败临头,仗着婆子死无对证,为了摘清自己,连亲生父母也敢踩着自保!
这么多年,疼的养的,竟是个外做明慧内做狼心的小货!
杜仁惊怒交加,恼羞直接成怒,提脚就踹上吴五娘的心窝,“你们娘儿俩心黑手黑,背着我做下丑事,事后倒想着把错推到我身上来!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他也急于摘清自己,这一脚下足狠力,险些没将气虚体弱的吴五娘飞踢出门。
“爹,爹……”吴五娘又惊又痛又茫然,咬着嘴边溢出的血迹,死死扒着地砖缝,不可置信的瞪着杜仁,“您别恼我,您怎么能这样对我。是、是您说的,只要我听您的,就能嫁进东府做当家太太,自己过得好,也能助您把持东……”
府字未出口,就叫杜仁一巴掌扇回肚里,扬手又是一大耳刮子,“信口胡沁的混账东西!闭嘴!给我闭上你的狗嘴!”
气急败坏的两巴掌,打烂吴五娘的脸,也打碎曾经爹娘恩爱、父女天伦的海市蜃楼。
吴五娘捂着歪斜钝痛的脸,仰头直勾勾看着杜仁,突然凄厉大笑起来。
娘说得对。
爹根本靠不住,男人的心——根本靠不住!
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她想起那晚芸娘的谆谆教诲,撑地暴起扑向杜仁,拉扯着杜仁厉声叫道,“你不认我这个女儿,你就没资格罚我打我!我要回家!我要我娘,我做错做对自有娘论断,你找她去!你带我找娘去!”
她撕心裂肺的哭闹,错觉间,仿佛幼时缠着杜仁索要玩件首饰时的娇痴。
体弱身娇满脸泪痕半面青红,单看吴五娘其人其状,当真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上一刻将过错直指芸娘,下一刻依旧将责任推向芸娘。
好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杜仁气绝一时悲凉一时,握住吴五娘攀扯的双手用力一搡,指着跌坐在地的吴五娘恨道,“好!好得很!你想见芸娘,且老实等着她被’请’来!”
他的小厮已出府去“接”芸娘。
大吴氏看戏看得热闹,闻言登时嫉恨高涨,只将方才种种怒气不甘撒将出来,上前撞开杜仁,照着吴五娘依旧难掩娇媚的脸就是三连扇,“狐狸精养的贱种!你那狐媚子娘来了也保不了你!今天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保你!”
天皇老子是不可能来了,亲老子在场也等于没有。
吴五娘强忍着心痛脸痛,仿佛看不见大吴氏,只睁大黑黝黝的双眼,直直盯着杜仁。
眼中哪里还有孺慕依赖,只有令人见之心惊的幽深眸光。
黑如深潭。
看不清内里是何情绪。
杜仁眼皮一跳,下意识避开视线,一抬眼见贴身小厮跌跌撞撞的闯入屋里,不禁撒邪火喝斥道,“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叫你去绑人,不是叫你做没头苍蝇!”
“老爷,夫人,老太太……”小厮脸色苍白,胡乱喊人喊到一半,拐着嗓子颤声道,“芸、芸娘死、死了!”
语惊四座。
作壁上观的陆念稚和杜振熙错愕对视,齐齐放下碗筷,转眼对上江氏微凝的目光,就听江氏沉声开口道,“怎么回事!”
小厮干咽口水,不再看惊呆的杜仁和大吴氏,瞥一眼身形呆滞的吴五娘,再开口说不清是同情还是解气,亦或是后怕,“一得知七少醒来的消息,老爷就让我去’接’芸娘……”
金屋藏娇的外宅,自然地势隐秘且老远,小厮紧赶慢赶找到外宅,惊觉无人应门,破门而入后就见宅子内外了无人烟,原本服侍的下人俱都不见踪影,直奔上房才推开一道门缝,就见眼前悬着一双绣花鞋。
再抬头,赫然是芸娘早已僵硬的悬梁尸身。
久等不见女儿好说,久等不来婆子的联络,芸娘就知事有变故,只怕还是无法转寰的变故。
她先惊后怕又恼又气,最终,归于一片异样的平静。
她不登门找人,只换上最好最美的衣饰,遣散下人,一一收拢体己私产。
她说过,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让女儿觉得丢脸。
那一晚,破釜沉舟为女儿谋划时,她已有赴死之心。
悬挂横梁的尸身足足吊了一天一夜,她生前等不到女儿,死后只等杜仁一个。
等杜仁得知她的死讯,能高拿低放怜惜女儿几分,少恨女儿多恨她一些,就足以保女儿活路,保女儿前程。
她曾用长女的死换取杜仁的“回心转意”,如今,她用自己的死,再换取一次杜仁的“心软心慈”。
她对不起长女,不会再对不起幺女。
深埋心底,背负半生的罪孽,了了,都了结了。
芸娘鬼魅般的可怖死相上,僵冷的残存笑意同样可怖。
却透着如释重负的解脱。
而装满留给女儿私产的匣子旁,那封痛诉前尘罪孽、苦心为女儿规划今后的遗书,不会被杜仁看见,也不能转交到吴五娘手上。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芸娘想自曝算计,将杜仁的怒恨尽数转嫁到自己身上,保吴五娘毫发无伤。
小厮却无法成全她,不敢叫杜仁再受打击,一经看清读懂遗书内容后,就撕的粉碎销毁得一干二净,此时只隐去不该说的,将芸娘如何处置下人、如何抹干净外宅痕迹,不叫吴五娘再因出身而难做的一番生前铺排,细细禀报。
末了将匣子放到吴五娘跟前,一言不发的直起身,垂头扎手道,“老爷,芸娘的尸身该如何处置……”
人死为大。
还能如何处置,还要什么处置!
杜仁趔趄倒退,含怒双眼顷刻间沉痛悲哀,脑中倏忽间闪现的,一幕幕全是芸娘巧笑嫣然、五娘娇俏可爱的美好记忆。
他弯身去扶吴五娘,干哑着嗓音道,“五娘,你娘没了,没了……”
吴五娘抱着匣子愣愣怔怔,低垂的睫毛遮尽眼底乍起乍落的厉亮光芒,片刻后突然猛地抬起头来,瞠大的双眼中泪珠滚热,“爹,爹!我没有娘了,我只有您了爹!您不能不管我,不要我啊!”
杜仁身形又是一晃,半拖半抱的扶起吴五娘,“五娘,好孩子,爹在,爹在呢……”
在你姥姥的腿!
大吴氏咬碎银牙才没有破口大骂,心下连道晦气,又是气恼又是恶心的转头看向江氏,指桑骂槐道,“自己满脑草包尽出昏招,做恶心事前也不想一想——靠着腌脏手段进门的贱种能得什么好?!出的馊主意做的蠢事,自己蠢死也就罢了,还带累得别人跟着脑子发昏,难道死了就完了,一了百了了不成!”
“不一了百了,你还想闹到人尽皆知,丢了人命不够再丢干净西府上下的脸?!”江氏烦不胜烦,抓起空碗就砸向大吴氏,“别忘了你口中的贱种,如今姓吴,是你们吴家的闺女!你不要夫家的脸,是不是连娘家的脸也不要了!你要是舍得一身剐,我这就让人抬了尸体,拉上你男人和你口里的贱种,绕城敲衙门,叫广羊府的人都来看是怎么回事!”
碎裂碰瓷声如惊雷抢地。
大吴氏白着脸立马闭嘴,杜仁更是吓得心虚翻倍,忙一把拖住惊得两眼翻白的吴五娘,又急又羞道,“母亲,大吴氏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混账性子,您可别被她气晕了头。您、您看这事……”
“这事还有什么可说的。做了就是做了,当娘的心术不正,做女儿的半斤八两。”江氏似笑非笑的看一眼“吓晕”的吴五娘,无可无不可的冲杜仁一摆手,“你养的外室生的’好’女儿,想进正经门户做正妻是不可能了。左右你同行’好友’多,选个合适的人家,远远送到外地去。”
好好的亲事不正经议,非要走邪门歪道,真成事了也不过落得个做妾的下场。
如今事情不成,活该自贬身价,照样沦落到做妾。
如此处置,已算看在死者的面上了。
大吴氏一时嫉恨一时舒畅,才扯出个狰狞的笑,就听江氏接着道,“过几天把人送回吴家,依旧以吴家闺女的身份出门。杜府的光,且轮不到她沾。再有江玉主仆,趁着小一去庄子上禁足,正好将养下伤势,回头等小一媳妇生下孩子,圆个漂亮说法,抬进小一屋里,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一个喜字咬得极重,其中讽刺聋子都听得出来。
大吴氏顿时笑不下去,见杜仁如蒙大赦的命小厮拖走吴五娘,只得闭上不停噏合的嘴,狠狠跺脚撵上杜仁。
接二连三的闹剧落幕。
江氏揉着额角收起嫌恶表情,转头看向陆念稚和杜振熙,苦笑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我这般处置,可算给你们一个交待了?”
说罢不等二人开口,就神色一沉,眯眼道,“恩然,现在该轮到你,给我个交待了。”
第47章 该领的家法还没领
“奉圣阁尘封多年,莫说当晚赴宴的宾客,就连晨舞几个小姐妹,一时半会都分不清哪儿是哪儿。”江氏缓声道来,语气不似质问而是陈述,“就算主阁楼显眼,容易找对方位,但通向主阁楼还得经过多少楼阁、庭院?吴五娘主仆哪里来的能耐,能顺利摸进主阁楼?
你既然察觉酒水不对,又怎么会坐以待毙?就算你想捉现行,怎么肯定吴五娘主仆一定会找去主阁楼?你又怎么肯定,吴五娘主仆不仅能找对地方,还能找对你离开宴厅后的行踪?”
一语惊醒梦中人。
江玉能暗中行事,买通奉酒小厮和善水阁的婆子,靠的是杜振益的身份和银子。
吴五娘主仆可没有内应能靠,即便能花钱买通下人往酒里下药,却无法越过明忠、明诚,直奔陆念稚而去。
掺和两桩龌龊的奉圣阁下人,没能进城就被悉数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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