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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难江山-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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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柏楠歪在椅子里装死。
  白隐砚抿嘴笑了笑,拿起书卷,“你们聊吧,我去看看后厨。”
  凉钰迁目送她出屋,转头看符柏楠,“你告诉我,宫里挑好新宫女跟你知会知会,我这来通知你一声。”
  符柏楠低嗯,嘴角泄出紫烟。
  “这次有个叫安络的,你盯一下。”
  “嗯?”凉钰迁将口中茶饮尽,“是钉子?”
  符柏楠摇头,“是好刀的刀鞘。”
  “……”
  凉钰迁抬了抬眉,刚要说话,外间忽然爆出一阵哄堂大笑。
  帘后听得堂前醉客大着舌头敲桌子:“老板娘!听说你跟了个阉狗?哈哈哈哈这种哪哪不行的玩意有什么好啊,来跟大爷过吧,保你衣食无忧夜夜春宵!”
  堂中人都有些高了,不少起哄的。
  凉钰迁摩挲着茶杯杯缘,余光见原懒散斜倚的符柏楠面色不变,蹬靴起身。
  他跟着符柏楠一同站起,右手习惯性的抚了抚鬓角,有些幸灾乐祸的睨了一眼地上碎成齑粉的烟杆。
  二人方掀开门脸走出去,忽听得十步开外的木桌上,一声极重的【笃】声。
  堂内众人齐齐噤声。
  “你……你他娘的再给老娘说一遍!!!”
  略显青涩的声音狂吼,姑娘一身短打,左手握着砍刀刀柄,右手揪着那壮汉的衣领,一只脚踩在对方命根上,脸色酡红,目光灼灼。
  堂中静默片刻,忽然爆发出声嗤笑,接着周围众人也渐渐笑开。
  符柏楠松了身形倚在壁上,嘴角疏懒挂起。
  “你……妮子,你是哪座庙的神仙啊?来管老子的事!”那男人也回过神来,讥讽出声。
  “……句。”
  “啥?”
  “……老娘说,”她深吸口气,桌上厚重砍刀刷的高举过头顶。
  “不是这句!”
  手起刀落。
  “啊啊啊啊啊——!!!”
  皮肉与铁器相碰撞,男人凄厉惨叫响起,桌上刀痕旁,多了一截断指。                        


  ☆、第二十章

    众人如大浪退潮般唰的退出许多距离,大堂之内再度噤声。
    “你很带种啊。”那姑娘半弯下身,用沾血的刀面拍拍大汉脸颊,轻易止住了他的哀嚎。
    “我刚才叫你再说一遍,你没听,这就少了点东西了。”她吸吸鼻子绽开朵笑花,声音很轻。
    “下次还不听话,可就不止少这么点了。”
    男人后背已尽湿,哆嗦着唇忙不迭地点头。
    “你……认识阿砚家那口子……啊?”她朝一旁柜台后的白隐砚偏偏头,踩着他命根的脚卸了几分力。
    “……不、不认识……”
    “不认识你瞎逼逼甚么?!”她猛然提高音量,刚卸力的脚再次使劲踩回,狠狠给了大汉一巴掌。
    “不认识人家房里事关你屁事啊?!”
    “我、我错了!您饶我这回——”
    “饶你这回?”
    她眯起眼向前探头,一把捏住对方肿起的脸颊提到面前,手中砍刀在桌上笃笃剁了两下。
    “饶你这回,是说……你还有下回了?”
    “!!!窝喂这个意识……”对方被她揪着腮,口角哆嗦流涎,言语不清。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嘛!”她狠狠将刀剁在桌延,两手揪住他领口倏地勒紧,柳眉倒竖,怒气冲天。
    “人家宦官怎么招你惹你了,啊?他们是烧了你房还是抢了你婆娘?撬了你祖坟去修房梁了吗?没有吧?不就比你们这些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老玩意少那么二两肉吗?除了这个哪哪做的比你们差了?说啊!”
    她大力摇晃了一下那壮汉,“人家公差忙得跟狗一个德行,起早贪黑干活时候你们那双招子都夹塞在屁眼里半点都看不见,谁要是犯点事,全一气涌上来一棒子打死,怎么着?你是羡慕人家没那玩意,还有姑娘往人身上贴吧?!”
    符柏楠快慰地低笑出声。
    偏偏头,他见到凉钰迁瞪着一双艳丽的眼,正愣愣盯住堂中央的安蕴湮。
    符柏楠亦转头望过去。
    堂中屋内两处鲜血,惊骇众人,清醒着的,唯剩三人还笑得出来。
    安蕴湮的话其实极为激进,要说满朝宦官不揽权不杀人,不构陷忠良不贪赃枉法,说是梦话也不为过。
    只是这偏颇之语太过中听,入了耳孔传进四肢百骸,周身腔道,连毛孔都熨贴,在场唯二的“阉狗”齐齐沉默,照单全收。
    符柏楠双臂环胸,转目正对上白隐砚的视线。
    她嘴角含笑,恬静地望过来,符柏楠垂一垂眸移开眼光,面上不自觉也带了轻松。
    厅中央活剧还在上演,大汉抵死不从,直发展到安蕴湮去扒他裤子,手起刀落,血花又添一朵,彻底让人见识了这青头女官的“言出必行”。
    惨叫引起惨叫,厅堂中吃饭的女客最先跟腔,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慌乱奔逃。
    符柏楠面上微笑不变,唤出厂卫,枯长指尖划了划奔出门去的众人,低声吩咐了一句。
    厂卫领命而去,他再转头时,恰好看见白隐砚打他身上收回目光,垂首娟写账本,眉目淡淡。
    “……”
    符柏楠肃下脸,片刻,指尖忍不住叩打上臂。
    凉钰迁回过神来,瞥他一眼道:“督公焦躁甚么?”
    符柏楠反唇相讥:“大司公又痴望甚么?”
    “……”
    凉钰迁皱眉不言语。
    符柏楠又立了许时,忽而嗤笑一声,道:“你道她是谁。”
    凉钰迁侧目。
    “她便是安蕴湮。”
    凉钰迁愣了愣:“那个女举?她不是——”
    “不是。”符柏楠接过话,“她是亲宦派,虽然平日里看不出来。”
    符柏楠说着,视线却不在凉玉迁身上。
    “此女是枚好钉子,将来宦海中必定前途无量,若今日不血洗了全场,她亲宦的立场传扬出去,后祸无穷。”
    “……”
    凉钰迁望了眼手笔不停的白隐砚,略提了声音,了然附和。
    “的确如此。”
    符柏楠踱了几步,踩住哀嚎爬来的大汉,两人均垂首望着他,余光却都在前柜。
    厅中静默片刻,放下刀的安蕴湮打了个酒嗝。
    白隐砚低叹一声,搁下笔。
    绕过柜台,她伸手给安蕴湮顺背,低低道:“到头来,还是要我迁就你。”
    一句话,不知说给谁。
    “嗯……”
    安蕴湮靠在她身上蹭,疏懒眉目泛红,醉在缸中的酒虫一般,就差落地打俩滚现原形了。
    白隐砚抬首,对符柏楠道:“你可知她现下在哪落脚么?”
    符柏楠嗤笑道:“我知?你我到底谁才是她刎颈之交?”
    白隐砚按按额头,“我方才便想同你说的,奈何诸事迭起。她今日方来,话未说便在我店中豪饮,我忙着给她做菜,一时没顾得上问话,现下又闹得这出,算是彻底醉了。”又苦笑道:“这家伙每每出现便引得一堆麻烦,偏身后还有人给收拾残局,好运得很。”
    符柏楠道:“这次怕是没有了。”
    伸脚一踢,地上大汉翻过来,浑身水捞出来一般,下体血流如注,已然昏死过去了。
    说完这话,他余光见到凉钰迁身形动了动,扬扬下颌故意道:“怎么,凉司公愿收拾这残局?”
    “……”
    凉钰迁恨不得踹他两脚,扫了眼安蕴湮,强道:“左右……左右不过一条人命。”
    符柏楠阴阳怪气地讽笑一声,没有接话。
    白隐砚转头顺坡下了:“白娘代云芝多谢凉司公。”
    “……”
    凉钰迁紧咬牙关,拎起地上大汉抛给厂卫,没打招呼便走了。
    目送他离开饭馆,符柏楠慢悠悠踱到鲜血滴答的桌旁,撩袍子坐下,屈指弹了下桌上的断指。
    那手指冒着血,嘟嘟两下,弹到了地上。
    符柏楠顺着它向上看,对上白隐砚的目光。
    两人对视片刻,白隐砚轻声道:“凉司公方才脸红了,可是我看错了么。”
    符柏楠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视线在安蕴湮身上停留一瞬,掸掸袖口道:“你——”
    “等她醒了,我会提醒她的。”白隐砚悠悠接口。“都入仕的人了,不能再这么胡天胡地的作。”
    符柏楠盯着她,有些自嘲地笑道:“本督要说什么,你总是知道。”话落又道:“闹了许久,有些饿了。”
    白隐砚点点头:“想吃什么。”
    符柏楠随意道:“都可以。”
    将安蕴湮交到他手中,白隐砚挽起袖子走进后厨。
    用过午膳,符柏楠下午回了宫里。
    这一场开典纳进许多新人,他先去秀坊转了一圈,远远看了安络一眼,又去椒房殿请了趟安。
    回到司礼监,符柏楠独自在屋中坐了一个时辰。
    宫人回禀,夏邑年近来饮食不振。
    “符肆。”
    “属下在。”符肆推门而入。
    “……”
    符柏楠神色阴沉,坐在屋当中,手里捏着早年还在王府时,夏邑年赏他的檀木串。
    一主一仆沉默着。
    过了一会,符柏楠转了转珠串,沉沉开口:“……该来的迟早要来。”他抬起眼。“晚间秘传徐太医来。”
    符肆应下。
    他小心上前,捧了茶俸给符柏楠,低声道:“主父,可需要属下备点‘仙丹’?”
    符柏楠摩挲着珠串,动了动喉头,低低道:“备吧。咱们挡不住天王老子收人,跟它论一论什么时候收,是前是后,还是做得到的。”
    “是。”
    符肆叹了一句,宽慰道:“主父,这些年大主子怎么对您,兄弟们都看在眼里,但这后头要做的事儿……就是为了保命,您肩上担着东厂上下近万兄弟的活口,有什么事,您别太往心里拾。”
    “……我知道。”
    他将檀珠放在桌上,喝了口茶,吸气道:“符肆,从明儿起你就别跟着我了。”
    “主父?”
    “现在云都沉了,雷也隐着,藩王这事儿一完,没有半年天是必然要变了。”他搁下茶碗,“可这浑水一滩,波谲云诡的,我就是做了两手准备后头变数还是难预料,不能再吃徐贤这样的亏了。”
    他从袖中掏出道调令。
    “我跟凉钰迁说了,把你调到五公主夏平幼那去听用,明儿就去。”
    符肆怔了怔,撩袍跪下接了令。
    “属下遵旨。”
    “从明天起,你就是本督的退路。”他看着符肆,“别让我失望。”
    “是!”
    “起来罢。”
    符柏楠靠回椅背,拿起檀木珠转了转,忽然问:“今天下头有人斗殴么。”
    符肆将调令收到怀里,点点头道:“是,正要跟您回。巡街的和守门校尉,两边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了一架,让十三的一个副手揪着,各打了二十篾片。”
    符柏楠淡淡道:“那个量刑的叫什么?”
    符肆道:“许世修,是个新人,不跟主父的姓。”
    “嗯。”他伸手翻开本奏折,“你去跟十三说一声,把这个人提出来给我,暂接你的位子。”
    符肆不放心道:“主父,这人刚入东厂不过两个月,底细不明,属下……。”
    “无妨。”他提起笔。
    “本督欠他一条命,该还总要还。”
    “……是。”
    符肆躬身应答。
    房门掩上,批红落下。
    司礼监恢复了一室沉寂。

  ☆、第二十一章

    春一开,忙日子越过越快,大半个月没声没响就没了。
    赶考结束,新晋举子等来一纸官封,走门路串关系,各自默默站好了队伍。
    新人不服管,圣贤书读多了,心怀社稷,总想着报效国家一展宏图。
    这批刚进的官里,以安蕴湮为首,有近半数清流不愿对宦官趋炎附势,有的上朝十天便上疏奏请削减新一年的赋税,有的不怕死,竟上疏替徐贤鸣冤。
    司礼监没敢压折子,照原样呈递上去,气得夏邑年摔了桌子。
    半个月来,她脾气越来越坏。
    “朕还没死呢!”
    符柏楠往后跪了一点。
    “陛下请息怒。”
    “合聚清议,结党营私!谋国本就是死罪,现在又来了这么个,这么个上疏威胁朕的!”
    笔架摔在地上。
    “她们想干什么!盼着朕死吗!”
    一旁夏芳赶忙端了凉茶过去,伸手给夏邑年顺背。
    “陛下这是怎么说的呢,您发了话,谁还敢说个不字啊。他们是刚入朝,太小了不理事,再打磨俩月就好了。您是万世明君,”他掀开盖递给夏邑年喝了一口,“咱啊,不和这群小辈置气。”
    语罢冲旁边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悄声出去了。
    符柏楠没头跪在地上,跟着道:“夏公公说的是,陛下万寿益康,千年万年也活得。”他抬起头,陪着笑道:“还有五日便是您大寿,臣命人备了吉礼,好彩头,您要是想现在看,臣这就命人搬来。”
    “你——”
    她话还未说,殿外青影忽然冒了个脑袋,怯怯地叫了一声。
    “大棉袄……。”
    夏邑年眉间一停,深吸口气朝他伸手:“来。”
    薛绍元踌躇片刻,飞速瞥了一眼四周,吧嗒吧嗒跑紧夏邑年怀里。
    “怕……。”
    夏邑年揽住他,“怕甚么。”
    薛绍元偏头,摸摸她眉头,又摸摸她嘴唇,“怕……生气……不好……不好……”他捏住她脸颊,“……笑……”
    他捏了几次,夏邑年勉强笑了一下。
    见他笑了,薛绍元也笑起来,咯咯笑着,一边拍掌一边摸她的头,满宫宫人都陪着笑,渐渐夏邑年也真笑了出来。
    她出了口气,冲符柏楠扬扬下巴,“起来罢。”
    “谢陛下。”
    她又瞥了眼夏芳,“就你主意多。”
    夏芳躬身,“陛下恕罪。”
    “行了。”她伸手把折子扔在符柏楠面前,“以后这种事别回我了,都是废话,你们司礼监打回去就行了。”
    “是。”
    符柏楠捡起奏折,恭敬道:“那陛下,臣先告退了。王爷那里若有动静,臣再随时来禀报。”
    “嗯。”
    符柏楠退出御书房,掩上门后,他唤来个宫人,低声问道:“皇上近日怎么样。”
    宫人道:“回督主,陛下这两天人总见瘦,可老也吃不下饭,太医院会诊过了,说也诊不出好法子来,不敢随便治,只能用参汤吊着。”
    符柏楠道:“脾气也总这样么。”
    “这……。”
    符柏楠睨了他一眼:“怎么?好声气问你不愿说,本督还有别的问法,你要试试?”
    “奴才不敢。”宫人哆嗦了一下,连忙道:“皇上近来常常发火,有时候夏公公也顺不了,只有薛侍君来才能行。其实……按理都是些小事,也是我们没伺候好皇上。”
    “……”符柏楠垂下眼帘低道:“你去罢。”
    “是。”
    宫人退下,他在檐下站了半刻,抬步走入阳春中。
    符柏楠沿着宫道一路往外行,过了宫墙拐过北司,他拎着袍角一抬首,停下脚步,掸袖跪下了。
    “下臣见过五公主。”
    夏平幼没理他。
    “系到那去,上面,高一点。”她仰着头指挥符肆,“笨蛋,那儿——。”
    糯声喊出一句笨蛋,长尾音拖嗔带娇。
    符肆把绳子系好,从树上跳下来,自己坐上秋千使劲儿试了试,躬身道:“公主,可以了。”
    夏平幼噘着嘴:“不能再高些吗?”
    符肆恭顺道:“公主,再高些,奴才就推不着您了。”
    “……好吧。”
    她把纸笔揣在怀里,朝符肆张开双手。符肆将她抱到秋千上,转过来坐定,她才看见符柏楠。
    “哎呀!你怎么跪在这?”她抱着缆绳挥手,“快点起来,快点快点。”
    “谢公主。”
    符柏楠起身,符肆朝他深鞠一躬。
    “奴才见过督主。”
    抬起头,他动了下眼角,符肆微微点了点头,符柏楠见此,闭了下眼。
    夏平幼可不知这些。
    她用力扯了扯符肆,“阿肆,快推我。”
    “是。”
    符肆绕到她背后,伸手推起来。
    秋千高起高落,夏平幼咬唇憋笑的面容掠过叶影,发尾和她攥着的画本书页一同起落,摇晃在幽幽深宫之中。
    符柏楠垂下眸。
    “下臣,先行告退。”
    “好呀……你……走吧……”
    话一远一近,符柏楠已退到郁葱的灌木之后。
    树荫下隐隐倾泻出的欢笑,夏平幼手中书页簌簌,翻写询问之语时有响起。
    “这样好看吗?”
    “回公主,奴才认为,这男子的衣带有些古怪。您看,人走路——”
    脚步来回。
    “衣带都该这样动,这人的衣带走起来时还垂着,奴才觉得奇怪。”
    “啊……那你继续走,我照着画,不准停!”
    “是。”
    “……”
    “五公主——五公主——”
    “啊!是旎旎姑姑。”
    【砰。】
    “阿肆,笨蛋,别走啦。”话音落为小小的气音。“倾颜肯定又抓我去看书,我才不跟她去看书,快来,哎呀,这儿!”
    林叶一阵簌响,符柏楠透过空隙,隐隐见到夏平幼缩在符肆怀中,手捂住他的嘴,自己反而笑得欢畅。
    呼唤声渐近,远听得宫人回禀只见空秋千,不见夏平幼人影。
    “阿姐——别躲了,快出来——”
    夏倾颜站在空地中,昂首蹙眉,年轻的储君正阳下华服雍容,国艳无双。
    “阿姐,我知道你在,逃到哪去还是要上策,疏论还是要抄背,不能成日让个狗奴才哄着你玩儿,快出来——”
    “阿肆才不是狗奴才!他也没哄着我玩……啊!”
    灌木被扒开。
    十步外的符柏楠呼吸停了停。
    “狗奴才,”夏倾颜轻声低语:“谁给你的胆,敢搂着五公主。”
    “奴才知罪。”
    【奸宦符柏楠,年三十有一,时任东西厂提督之职……】
    “阿肆不是狗奴才!倾颜你在母皇面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藐视王法杜弊主听,變橘游人,恶贯之盈罄竹难书……】
    “你说应该对他们好的。旎旎姑姑就对我好,阿肆对我也很好,你不要这样讲!”
    “一条东厂派来的狗,对你好是为了迷惑你。”
    “你对我好难道也是为了迷惑我吗?”
    【朕登基之初,本应大赦天下,然此贼子无悔过之心,欲行潜阻之事……】
    “你怎么说不听呢,再说他们对你好是应该的,对你不好才更该诛九族。”
    “不对不对不对!我不听你说!”
    【今当于西市行大辟之刑……】
    “狗就是狗,物件就是物件,不能当人看。”
    “奴才不是狗!!!”
    【斩首示众,以正视听!!!】
    “……”
    符柏楠薄唇紧抿着,从灌木后退开,再退开,悄然离去了。
    再回过神,他已站在白记门口。
    午后的暖阳打在熙攘街巷,行人来来往往,到了符柏楠两丈外,见了他这一身官皮,都绕着路走。
    他仰头看着白记烫金的匾额,眼神有些空。
    竹帘后堂内热热闹闹,侧过头去,厨房中红红火火。
    烟火人间。
    人间。
    人。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深吸口气,缓缓转身,要往东厂去。
    “符柏楠。”
    他顿住了脚步。
    背后有人走来,轻轻扯住他衣袂。
    “来了怎么不进去。”
    “……”
    符柏楠回身,视野里跌进个女人,仰着头温眉细目,面色略紧。
    脸上传来轻触。
    他伸手抓住,发现是块帕巾,拿下来,又发现湿了一大片。
    “出这么多汗,渴不渴?”白隐砚等了片刻,符柏楠却不言语。她伸手拉住他,将他带进馆中雅座。
    路过大堂,食客见了,高喧停了一停。
    白隐砚视若无睹。
    “给。”
    她沏起茶,将符柏楠推在常坐的软椅里,蹲下给他除了靴,昂首温声道:“我去做吃的,你等我一会。”
    符柏楠闭了下眼。
    白隐砚打帘出去,等再回来,她正听到他低低吩咐:“给他送盒伤药去。”
    推门进去,她和领命的厂卫打个照面,是个生面孔。
    “属下见过主母。”
    “嗯。新来的?”
    “是,属下许世修。”
    “去罢。”
    再转首,符柏楠已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屋中紫烟袅袅,他仰在椅子里,面色虽败,神色如常。白隐砚搁下两个净白的瓷碗,递给他把银勺。
    “吃吧。”
    符柏楠伸手打开扣着的碗,里面东西晶莹剔透,上浊下清,墨绿中点着个朱红的鲜枸杞。
    他舀了一勺。
    一口下去,剩下的便再不用白隐砚多费口舌。
    “什么东西。”他搁下碗,喝了口茶。
    “自己琢磨着做的,用茶磨粉,化了蔗糖,掺着薯粉研水晾出来的,甜么?”
    符柏楠咽下茶:“刚好。”
    白隐砚笑了笑:“你爱吃甜啊。”
    符柏楠垂下眼,半晌道:“小时候难得,大了就贪。”
    “这倒是。”白隐砚起身添茶,随口道:“若是从没饿过的人,怕不知酸甜苦辣,味味都难得。”
    合上壶,一转头,她和符柏楠对上了视线。
    “你尝过吃不饱的滋味么。”
    白隐砚愣了下,道:“那是我童年唯一知道的感觉。”
    符柏楠偏头嗤笑一声,语气低而薄凉。
    “那咱们小时候倒是般配。”

  ☆、第二十二章

    话语方落,两人均是一停。
    白隐砚低头抿唇,收拾好碗筷,坐在桌边看起书来。
    符柏楠手中烟杆袅袅,屋中渐静,沉默的如同无人一般。
    手心中的热茶变为温茶,他忽然低低开口。
    “天要变,庙要倒,这一次砸下来,不知道要压死多少条畜生。”
    白隐砚合书抬眼。
    他漠然对望,继续道:“我这条恐怕就首当其冲。你还是早做准备,别因为跟我这点虚名,之后吃了大亏。”
    啪。
    书被撂在桌上。
    “怎么。”白隐砚挑眉,声调微抬,“原来督公当我现在没吃亏呢?”
    “你说甚么?”
    符柏楠眯起眼。
    白隐砚不闪不避,左手背托腮,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话说完,她转头拨了拨未点起的烛芯。
    “符柏楠,我虽是个女人,可开着京里的馆子,掂着京官的小心,入殓这点钱我还不缺。死你一条狗,我给一条狗收尸;死你们一群狗,大不了我都收了,左右都是吃亏,我认了。”
    她抬起眼。
    “督公,你不要太小看女人。”
    白隐砚的语气与平常无二,眉目疏淡,官话带着柔软的卷舌。
    软剑贯气,打出幽兰的铿锵。
    符柏楠自知她说到做到。
    怕?
    再脏的地,她都不畏惧。
    他喉头滚动几次,目光三折落了下去,低低开口。
    “知道了。”
    白隐砚收回视线,再次拿起书。
    刚看了两行,符柏楠的话又到:“不过早准备下总没有错。”
    白隐砚翻了一页,淡淡道:“明话也是说,暗话也是说,你若想告诉我,干脆把话挑明。”
    屋中又沉寂下来。
    良久,符柏楠拿过纸笔写了几个字,推到她面前。
    【皇上不进饮食。】
    白隐砚点起烛火,烧了那张字条。
    “病?”
    他闭了下眼。
    白隐砚道:“什么病症?”
    符柏楠嗤笑道:“那你得去问太医院那群废物。”
    白隐砚坚持地看着他,挺了一会,符柏楠抿嘴,匆匆写下几个字推了过去。
    她很快看完,沉默地烧掉纸张,脸却肃沉下去。
    符柏楠看出她神色不对,反问道:“怎么?”
    白隐砚指尖在书页边缘来回,抚摸了片刻,轻声道:“是该早做准备。”
    符柏楠立刻明白了。
    “你知道?”
    “……”
    白隐砚垂首不语。
    符柏楠道:“什么病。”
    白隐砚只道:“她好不了了。”
    符柏楠追问:“什么病。”
    她轻叹口气,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字推给他看。符柏楠看了片刻,抬首问道:“什么?”
    白隐砚道:“你不认得?”她点了点纸张。
    “癌。”
    符柏楠眯起眼,“翻遍夏典恐怕都找不出这个字。”
    白隐砚动作明显一僵。
    符柏楠连纸带手按住,身形迫前,与她一寸之隔,低低地问出声:“你到底是甚么人。”
    “……”
    白隐砚垂首,看见他手背上的纹路,虎口淡白的疤。
    她轻声道:“我不是什么人,也没有什么本事。这条贱命有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
    她莫名地微笑起来,反手握住了他凉燥的手。
    “我虽然不如二师兄精通医毒,但医食不分家,这种大病我还是知道的,你说该早做准备没有错。”
    符柏楠的手劲儿渐渐松了下来。
    片刻,他靠回椅背。
    烟丝已尽。
    他揉揉额角,掩着半边脸,忽而嗤笑一声。
    “白隐砚,你可别耍老子。”
    白隐砚平静地看着他。
    他语气闲散,甚至有些像玩笑,但两人心中都明白,这并不是句玩笑话。
    他放下手,深吸口气道:“你既然认得,那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没有。”
    白隐砚话头收得很干净。“不可能治愈。即便拼尽全力延后,半年之后她也必死无疑。”
    停了一停,她看着符柏楠的神色有些不忍,勉强续道:“我不会治病,但我有法子让她吃东西,吃……总是比不吃能好一些。”
    符柏楠面色不定。
    白隐砚知他心思,淡笑道:“我只说一说罢了。”
    语罢她提了茶壶,出门去添水。走到门前符柏楠忽然叫住她。
    “白隐砚。”
    他道。
    “你到底图什么。”
    “……”
    屋中烟幕盘旋不散。
    白隐砚回望他一眼,打帘而出。
    当夜,符柏楠回到东厂。
    直到临走他也没有再说明白话,白隐砚也并不追问他。几番来回,敞了轩窗,话随着烟都散尽了。
    符柏楠推开门时有些忙乱,前前后后怀里五六样东西,又没坐车,还攥着钥匙,拿不太过来。
    屋中换烛火的厂卫们见了,连忙赶来帮忙。
    “见过主父。”
    “见过主父!”
    “哎哟,主父您回来知会小的们一声就行,哪劳您老大驾——”
    “滚。”
    “呃……是。”
    众人七手八脚放下东西鱼贯而出,带上门后,符柏楠喘了口气,招呼许世修:“小九呢,回来了么。”
    许世修泡起茶,顺手整理着桌上的食盒道:“回主父,符九已回来了,正在偏堂候着。”
    “在偏堂候着作甚么。”符柏楠从柜子下层抽出个锦盒,拿出只银勺洗了,坐到桌前。“叫到这儿来。”
    “是。”
    许世修看了眼他端起的碗,并未多嘴,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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