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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难江山-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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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和死了没甚么分别。”
    符柏楠冷哼一声,坐下吃饭。
    当日晚间家主人放鹅归来,符柏楠去了隔壁一趟,回来后他同白隐砚道:“收拾收拾。”
    “这就走么?”白隐砚看他,“山路太长,你还未好利索吧。”
    符柏楠只道:“你准备便是。”
    第二天那放鹅的家主人一日未归,晚间深夜,白隐砚听到了远处隐隐而来的车轮声。符柏楠不知同那男人商谈了些什么,竟驱得他行了几十里去买了辆马车,还驶了回来。
    有了车马白隐砚自不再多言,转天清晨她收拾了东西,留了张大额银票,随符柏楠上路而去。
    白隐砚会驾马,便坐在车架上。实际符柏楠也会,可他撒赖,只倚在车厢口瘫着,不时怼她几句。
    盘山路崎岖,行了近一个时辰,白隐砚便不怎么回头看他了。
    符柏楠盯住她背影一会,叫停她,自己坐去了车架上。白隐砚没有推辞,扶着腰进了车厢。
    又行许久,车到午间,二人寻了一处停下,白隐砚取出材料,生火简单做了点东西,二人对坐在车厢口。
    符柏楠望着葱翠山林,随口道:“晚上便能到下方城镇,到时我去那儿提督监坊捎个信,顺便换了这辆车。”
    白隐砚笑着摇摇头,险些呛住,咳嗽了两声。
    符柏楠看她,“怎么。”
    白隐砚道:“车不好,买些褥子垫进去便是了,哪有你这般用钱的。”
    符柏楠嗤道:“慢说宫中的,便是我给你那些便够寻常人花到下辈子,投胎还能贿赂个阎王爷,你说我该怎么用钱。”
    “我赚的也够自己花一世了,可哪有这么过的呢。”白隐砚望进他眼睛里,轻声道。
    “翳书,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
    符柏楠一时愣住,半晌垂下眸。
    “知道了。”
    顿了顿,他道:“但车该换还是换。”
    白隐砚嗤一声笑出来:“行行,依着你。”
    符柏楠脸上显出种小孩子要着糖的得意,白隐砚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于是那个得意便贴近,和她额抵着额,气息缠着气息。
    白隐砚道:“翳书,你好好吃饭,不要过来。”
    符柏楠道:“难吃。”
    白隐砚道:“难吃也要吃,过午还有三个时辰要行。”
    符柏楠只道:“难吃。”
    白隐砚手搭在他肩上,温笑道:“翳书,不要孩子气。”
    话刚落,暗影便近前靠了过来,她尝到了符柏楠口中的“难吃”。
    他似乎迷恋上这些,憎恨碌碌无事的林野,却在一切碌碌无事时肆无忌惮地吻她,带着经年积下的匮乏感,和逐渐无法遮掩的焦灼饥渴。
    吻绵长而无尽。
    白隐砚气息不稳,想向后撤,可方动便被他追过来,再撤,他撇了碗,伸手搂她的肩胛。白隐砚低嗯一声,浑身一缩。
    符柏楠终于抬首。
    “阿砚?”
    白隐砚笑笑,“没事。”
    “……”
    他伸手拉她的衣襟,白隐砚一把攥住,符柏楠起挑眉头,二人对峙片刻,他吸口气先退一步。
    “我把车帘放下,你自己脱。”
    白隐砚敛下眼睑。
    放下车帘,二人进了车厢,白隐砚半褪衣衫露出后肩大片乌青。她拨开发,边转身边道:“掉下来时摔的,只剩青了,看着吓人而已。”
    “……”
    符柏楠只看着,并不作声。
    静默许时,白隐砚低咳一声,垂首道:“好了罢。”话落她很快理齐衣襟,青丝落下,遮住她泛红的颈与耳。
    身后符柏楠忽然嗤笑道:“你窘迫甚么。”
    白隐砚转过身,见他斜靠在车厢壁上,声音有些刻意的上扬,自嘲尖锐而鄙薄。
    “咱家可是切了一刀的人——”他拉长声,“就是想对你做点甚么,也不知何为,有心无力啊。”言罢符柏楠张开手,露出平坦的胸腹。
    白隐砚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紧抿着唇转开视线。
    她靠过去,伸手扳过符柏楠的脸。
    眸对眸。
    白隐砚轻笑了一下。
    “自然窘迫了,还怕得很呢。”
    她低声道:“腌臜深宫里当差十几载的公公,便是没有,不做,也只是不想不愿,若动起真格来,又哪会不知能对白娘做甚么呢。”
    她扬着眉角,话中难得有些挑衅。
    “督公,莫充大尾巴狼。”
    “……”
    符柏楠的眸随着她的话语,说一句亮一分。
    待话尽落,他猛地反身把她压在下方,俯视片刻,咬了下她的唇。
    “怎么。”
    他慢慢地道。
    “本督知不知道,白老板……想试试?”
    想试试三个字揉着太监独有的,雌雄莫辩的暗哑,舔过白隐砚的耳膜,她感到背上一阵刺痒而过的电流。
    气息不稳。
    但时辰不对,地点不对。
    静了静,她吸口气,忽然抿嘴戳了下符柏楠的小腹。他没防备倒抽口凉气,浑身一僵,差点骂出来。
    “你……!”
    “督公还是先养好伤吧。”白隐砚撑起身道。
    “……”
    符柏楠到底还是骂出来了。
    白隐砚低笑不止。
    二人坐起来收拾好,又蹉跎许时,熄掉火上路了。马已经习惯了盘山道,符柏楠松拉缰绳倚坐着。
    “回去后,你准备一下。”
    他望着莽林忽然开口。
    白隐砚本在打哈欠,听了他的话便慢慢坐正了。
    “好。”她道。
    “如何做,你说。”
    符柏楠沉默地整理思绪,白隐砚静静等着他。
    半晌,符柏楠道:“皇上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口重食杂,还在王府时她便年年命人从会安居定酱菜腌物,只是大典后久来让太医院劝着食淡了,若想进献,从这儿打开缺可行么。”
    白隐砚拢着衣袍思索片刻,道:“不可,单这一味太慢太难了。”
    符柏楠道:“那需得甚么。”
    白隐砚道:“重油重盐。”
    符柏楠蹙眉道:“淮鲁川粤,天下的好厨子都在京城,重油的菜样最不考究人,怕轮不上你。”
    白隐砚笑笑,“这我自知,只是我也知你们宫中的规矩。”
    符柏楠随口道:“哦?”
    白隐砚道:“你们宫中当差的奴才心口相传,上的菜,都得先搁个二刻半个时辰的,等菜蔫了油固了才能呈上去,是不是?”
    符柏楠瞥她一眼,乐了。
    “你从何得知的。”
    白隐砚只反问:“可是么?”
    符柏楠点点头,“是。怕哪道菜皇上吃痛快了,回头半夜批折子口腹之欲一起,嚷着要用,临头找不着厨子连累满宫遭殃,便干脆都弄得难入口些,这规矩是不成文的。”
    白隐砚道:“如是了。五方十八路,拎回家的总不如馆子里的,打的就是一个时辰。早年二师父教厨时,灶上里总搁着个一刻钟的沙漏,里面粒粒黄金,倒过来翻过去,便是这个道理。”
    聊起食,白隐砚滔滔不绝。
    “等回了京,我做出三五十样菜式,你先挑尝,觉得好的我便用最重最鲜的料做得,你再寻人尝一遍,若着实无错了,便寻机趁早呈上去。
    天下人争口欲,吃的就是一个新鲜,皇上头次吃,又不拖不等,我自诩差不过那些妥协躲懒的御厨。手底下翻花样,三个月不重复还顶得出来。”
    符柏楠哼笑一声:“口气倒挺大。”
    白隐砚一愣,顽笑道:“身后有督公,自然腰挺得直,口气端得大。”
    符柏楠斜睨她。
    二人互相打趣几句,一场弑君的同谋悄然长于山林里。
    一路跑马,晚间戊时,两人压着关城门时入了城。白隐砚去客栈定房,符柏楠自去了城中的提督监坊。
    回客栈时他脚步轻,白隐砚没听到他回来,一推门,符柏楠正见她坐在榻边,半趴着,手扶着后腰。
    他停了停,插上门过去唤她。
    “阿砚。”
    白隐砚无事般回身,“事儿办完了?”
    他点头,自然地弯腰给她除了靴去了袍,卷着袖低道:“你趴好。”
    “嗯?”
    白隐砚顺从趴下,他拨开她的发,拉开她后襟。
    青紫露出来,药酒上身,符柏楠微使力按了两下,啧一声,“什么玩意儿。”话落续道:“你就付一下。”
    白隐砚闷笑道:“何时买的?”
    “方才。”言罢连忙补道:“看到药坊,顺路买的。”
    白隐砚悠悠道:“这条街附近有药坊么?”
    “……”
    “督——”
    “你闭嘴。”
    “……”

 ☆、第四十一章

    屋中静过一阵;符柏楠没话找话。
    “还疼——”
    “其——”
    言语撞到一起,白隐砚笑笑,“你先说。”
    符柏楠反问:“你要说甚么。”
    白隐砚停了停,顺着他道:“其实还是不稳妥的。”
    符柏楠知她意思。
    “有备无患罢了,并不全指着这个手段,且还有续命仙丹另备着。”
    “……”
    白隐砚偏回头;半晌轻声道:“翳书。”
    符柏楠抬眼。
    “我有些糊涂,你到底是真想她走么?”
    符柏楠手一顿;扣上药酒的盖。
    “覆巢之下无完卵;满天底;哪有盼着主子死的奴才呢。”他按住打算起身的白隐砚,手到她后腰;灌了内力开始揉,口中徐徐道着。
    “自过刑拜了干爹;从潜邸一个倒泔水的开始;满打满算我跟了万岁十一年。十一年功过不论,喜恶不论,情分总有。说一句大不敬的;抛却氏族种种;她便是我们这些旧奴的家中大长姐,我手上人命百万条,可杀她,论份是弑君,论情是弑亲。”
    白隐砚翻过身来,仰躺着看他。
    “我大概懂了。”她温声道:“因你手中拿权,她又快没了,是么。”
    “是。”
    符柏楠吸口气,藏一份露九分,跟白隐砚交了底。
    “我们这号儿人能爬到这个位置,手上攥着权,脚下踩着命,办的事儿九十九件论不了好坏,世情三千,只剩下一个利。你未说那病是甚么‘癌’时,我便已知万岁过不了这个坎了,既然拦不得阻不住,还不若拿来铺路,跟老天争一争她何时走,定下准备,免得临头慌乱,自乱阵脚。”
    白隐砚一怔,“你要参与立储么?”
    “参与立储?不,我不参与。”符柏楠冷笑一声,灯下面容扭曲。
    “我要直接裁定谁来登基。”
    “……”
    白隐砚定定看他片刻,伸了个懒腰,手搭在额上。
    “哎……”她长叹,“糟啊。”
    符柏楠挑眉。
    “王室更迭权臣倾轧,和你们斗官场的人卷到一块,同乘贼船,一身腥。”她半遮着眼,从指缝里看他,轻笑道:“船家,现在还能靠岸么?”
    符柏楠倾身过去伏在她上方。
    “靠岸?白老板,宦海无涯啊。”他渐渐靠近她,“不过你若愿行贿,本督倒是准你逃票……”
    后面的话,消失在了长灯下的吻中。
    自山崖下的一落,跌出了梦境般的几十日。
    符柏楠换了车骑,与白隐砚天明赶路,夜宿在马车里,二人换着驾车,说急也急,说慢也慢,到他出川入京,大半个月已过去了。
    一个月东厂变化不大,他离京时留下的人除了几个闻风跳梁的,多数该如何还是如何。
    众人十多日前收到他的通书,扔了披麻戴孝的行头,打京郊临县便开始迎,车马换一次豪华一进,待符柏楠入了京畿,十三和许世修也赶回来了。
    月前遇袭后,众军被冲得七零八散,符白二人落崖后阉军大乱,符九与许世修保着王宿曲冲出重围,后又有几队军士陆续汇流,剩下区区一万多兵马。
    王宿曲不知被什么咬伤肩背,所幸伤势不重,天亮后,众将率兵重检山林,狼藉一片的营地却只剩一万兵尸,不见黑衣。
    君子不言怪,王宿曲不信妖邪,疑心有诈,派一队轻骑回探风波庄废墟,轻兵急去急回,包括庄主端邺在内全庄上下,确系已无活口。
    众人闻听军心大动,王宿曲亦恐再生变故,欲携兵星夜赶回,许世修正是此时请留的。
    他单枪匹马一把剑一只鹰,攀下崖去,找符柏楠。
    符九要领阉军,十三便自请同去,十几个人跟着也都下了山,可惜寻错了道。等鹰书一封得知了符柏楠的行踪,符白二人已上路多时了。
    回宫后,符柏楠处理了几个人,第一时间去金殿请安,卸了身上的武职,跪请皇上收回了追授的一干名号。
    夏邑年更见瘦了,精神明显不好,躁郁更甚,符柏楠不敢多呆,他侧面打听出王宿曲只报知了风波庄大捷,并未多提那夜妖异,便也未多言,主仆叙话许时便请退了。
    内阁仍是老样子,只司礼监的票拟权移到了凉钰迁手中,符柏楠去转了一圈,与他对坐聊了一个时辰,心下便有底了。
    “司礼监你先掌着吧。”他掸掸袖,“反正也快到日子了,等在位的殁了,下面金鲤跃了龙门,再说后面谁掌印的事儿。”
    凉钰迁道:“你有谱了?”
    符柏楠闭了下眼。
    凉钰迁拂拂鬓角,“太医院会诊三四次都拿不出日子来,你敢定?”
    符柏楠斜眼看他。
    “船都开了,你现在来问我会不会摇橹,是不晚了点?”
    “……”
    凉钰迁抛下折子,“我是没兴趣了。总归是你的家,怎么当是你的事儿,但符柏楠,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掉下去,别指望我拉扯你。”
    符柏楠冷笑一声,起身道:“过两日我带个人进宫。”
    凉钰迁一怔,旋即了悟。
    “终于舍得狠下心了?”
    符柏楠避而不答,反问道:“朝廷上有动静么。”
    “哦,不提我还忘了。”凉钰迁打怀中掏出张字帛递与他,“这一月来闻风投靠过来的,有一批能力不错的我已经提拔了,给了多少孝敬全在上头写着,东西都在库里,”他话头顿了顿,“我留下了。”
    符柏楠接过略扫了一眼,边折边讽道:“司公不是自诩两袖清风么,怎么,终于穷得过不下去了?”
    “我要大婚了。”
    符柏楠手一抖,字帛掉在地上。
    他罕见的惊愕外露,瞠目结舌地看着凉玉迁,半晌才道:“你、你甚么?”
    凉钰迁咳了一声,摸摸鼻子。
    “大婚。”
    “和谁?”
    “……安蕴湮。”
    “你……”符柏楠张了张嘴,“甚么时候的事儿?”
    凉钰迁眼看着窗外,“没多少日子。半个月前求得圣旨,入了秋就行礼。”
    “……”
    符柏楠没忍住,揉了揉额角。
    “在的这位命数能不能抻到入秋还另说,安蕴湮可是枚好钉子,你这节骨眼儿成亲,起了她,清流派那边儿怎么弄。”
    凉钰迁沉默片刻,道:“她日前……被推出做刀,在殿上触了九爪金龙柱。”
    他垂下眼。
    “我等不了了。”
    “……”
    符柏楠很想骂街。
    千言万语堵在胸中,他在屋中踱了两圈儿,一声讥笑,全咽回去了。
    “凉钰迁,你行。”他枯指虚点,“礼老子是不会给了,但到时候要是吃席,记着留两个位子出来。”
    凉钰迁笑起来。
    “不给彩礼那你别来了。”
    符柏楠夸张地讽笑一声,抄起字帛转身出了司礼监。
    出门正逢午时,符柏楠在宫道上走了片刻,觉得浑身别扭。踟蹰前后,又行许时,他回过味来了。
    他略站了站,径直去马坊牵了匹好马。
    出了宫门,他正欲上马直奔瓦市白记,动作一停,目光落在了两丈外的那抹人影上。
    她立在宫墙下,一手拎食盒,臂中捞着她青天裂瓷的茶壶,微仰着头静静出神。
    朱墙雪衣,晚熟的海棠越出几枝在她头顶飒飒,落了一地红花。
    白隐砚好似个糅杂的矛盾,只孑然而立便自成一派,那静默中隐约透着些旁若无人的气势,却又甚少被取来做剑做甲,眉目一敛,满压隐忍,只等待着。
    等待着。
    等他。
    符柏楠低喘了口气。
    他将马缰递给宫人,慢慢负着手踱过去,站在她身侧。
    白隐砚余光一动,转过头望见他。
    符柏楠道:“怎么来了这儿。”
    白隐砚提了提食盒,温声道:“诸事繁杂,两日未见,我想你一定忙得没法好好吃饭,今日店中腾出手了,便做了些送来给你。”她顿了顿,见符柏楠面色不定,轻道:“我多事了么。”
    “……”
    符柏楠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全,喉头滑动,吞咽一下。
    “没有。”
    他有些压抑地转身。
    “上轿吧。”
    白隐砚并未在意,提裙随他上了轿,门帘方落,拥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她甚至还未坐稳。
    符柏楠骨般的五指成爪,张开托着她的颈她的腰,将她揉在怀中。狭窄昏暗的轿辇中,他吻她吻到神魂不知,耳不闻风。
    贪权贪财,贪色贪生。
    一个太监,贪遍天下,到头来所求的,又能有什么。
    白隐砚喘息着推他。
    “还有人在外面。”
    “不去管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地笑道:“翳书,你不要孩子气。”
    “……”
    符柏楠听得白隐砚带着南腔的官话,辨不清自己所想的是什么,可他终于感到那股刚刚才被察觉的躁郁,缓缓静了下去。
    他搂着她,与其说搂着她,不如说靠着她。
    八抬轿稳稳前行。
    宫纱帽落在一旁座上。
    他出口气,微阖上眼睑,片刻耳廓被人摸了摸,接着脸颊也被摸了摸。
    “累了么。”
    “……”
    符柏楠没有接话。
    沉默半晌,他闭着眼道:“凉钰迁要成亲了。”
    白隐砚道:“嗯,云芝留书同我讲了,说求了圣旨赐婚,名正言顺,叫初秋去吃酒,还说没有厚礼不准跨门。”
    符柏楠冷嗤一声,睁开眼,“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白隐砚淡笑不语,打开食盒搁到他面前,“回东厂又要忙起来了,现在吃吧。”
    符柏楠接过三两口饮尽了前汤,捏箸停了许时,他低声道:“阿砚。”
    “嗯?”
    “你搬来——”话到一半,他压住改口。
    “你愿不愿搬来与我同住?”
    “……”
    一扭头,白隐砚抿着嘴看他。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符柏楠道:“建府有时日了,我也不怎么回去住,空着可惜。”
    白隐砚静静看他。
    “翳书。”
    “……”
    “方才的我当没听见,你再说一次。”
    符柏楠捏紧筷子,垂着视线,吸口气。
    “你……来吧。”
    他蹙着眉,一个短句磕磕巴巴断了数次。
    “见不……见不着面,我……心……心慌……。”
    白隐砚笑起来。
    “缘是这样。”
    她道。
    “好啊,那我答应你。”
    “……”
    符柏楠手里的筷子,终于落进了饭菜里。
    东厂的人做事向来利落干净,前一天符柏楠打过招呼,晚上刚与他拟好同住后的作息,第二日白隐砚屋中的东西便少去三分之一。
    接下来她每次回屋,总能发现有地方空了,可她一次也没见过帮忙搬行李的厂卫,连叫住吃个饭都没法子。
    白隐砚最后一日住在瓦市,她取了几件旧衣拎去河边洗。
    她在柜上留了字,符柏楠忙完来寻她时,便见到她卷着裤腿立在河中央,漂洗衣物。

 ☆、第四十二章

    河岸上放着木盆;盆中是洗好的衣料。
    符柏楠一步步向前,夕阳余晖随意散落,给眸中画卷镀上层金。那光给他种短暂的错感,似乎世间残酷的一切都比平日柔和了,草,树;落日。
    还有女人。
    他停下望了许时,倚着树懒散出声:“那群小子呢?怎么不帮你。”
    白隐砚旋首;看见他笑了。
    “回来了?等我片刻;马上要洗好了。”
    符柏楠喉头滑动;因那句“回来了”而抿紧薄唇。
    他走去河畔,伸手要接她拧水的衣服;被白隐砚一下挡开了。他手停在半空,白隐砚把罩衫拎起来对折;一头给了他。
    “你拿着;我来拧。”
    符柏楠挑眉。
    白隐砚瞟了眼,自知他在想什么,边拧边道:“你们一个两个手劲儿收不住;旧衣脆;拧过头,衣服容易坏。”
    符柏楠的眉头并没落下:“们?”他配合着她微弯下腰:“他们给你拧坏过衣服。”
    语调陈述。
    白隐砚嗤一声笑了,把罩袍扔进桶里,扶着腰直起身,“我便说自己瞒不过你的。”她攀住他伸过来的手,提着衣裙上了岸,“十三求我莫同你讲,若让你知晓了,不定又怎么罚他们。”
    符柏楠嗤了一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白隐砚紧了下眉头,“翳书。”
    符柏楠理所当然道:“规矩就是规矩,我已够仁慈了,衣坊中的奴婢洗坏哪个朝员一件内袍,杖毙都不为过。”
    她点点头,拍着衣裙道:“话是不错,可咱家总不能也同人家一般,为一件衣服就打死儿子。”
    符柏楠浑身一定。
    “你说甚么?”
    “嗯?”
    白隐砚抬头看他,“我说咱家不能也为一件衣服打死儿子……哦,他们成天主父主父的叫你,我也跟着沾光落一句主母,不就是儿子么。”话落她笑叹,“一群小小子,年纪也不大,又早早入宫,抢饭都跟孩子似的。”
    “……”
    符柏楠不言不语,定定看着她。
    白隐砚一时读不出他思绪,却也不甚在意,蹲下身在河中洗净了手,拉着他也蹲下洗,末了从他怀里掏了帕子,细细擦着。
    符柏楠沉默许时,忽然开口。
    “阿砚。”
    “嗯?”
    “年前夏麟伏诛,本该夷灭九族,只他虽落狱,小儿却不及周岁少不知事,按夏律贬为了庶籍。”他垂眼看着二人交握的手掌,缓缓道:“想必……有那亲王血脉的子嗣,若好好教养,日后定能成才俊。”
    白隐砚动作停了。
    “……你什么意思。”
    “……”
    符柏楠未答,抬头与她无声对视。
    半晌,白隐砚平淡道:“符柏楠,你并不欠我的。”
    符柏楠的手倏然收紧。
    “你过好自己,若有想要的,我自会向你开口。我并不是为了委屈自己,才与你走到这一步的。”
    “……”
    符柏楠低垂着眼,片刻勉强讥笑一声,嗓音有些发沉:“大话倒是讲得漂亮。”
    白隐砚勾了勾唇,拍拍手站起身。
    “回去吧,得快些,我怕他们看着饭锅的又将米烧糊——啊。”
    符柏楠亦起身眯了下眼,望着白隐砚明显懊悔的表情砭起嘴角,“你别祈望我容赦这个。”
    白隐砚苦笑道:“一顿饭而已。”
    “不行。”
    “翳书。”
    “……”
    符柏楠不说话,扶着她蹬上鞋,弯腰拎起浣衣桶,落半步慢悠悠地走着。两人一前一后,她时不时回头催他,符柏楠便同她拌几句嘴。
    二人走了许时,路过城郊一座破土地庙。
    庙中人进人出,一大班子几十个,起炊淘米晾衣服,里间传出隐隐的丝乐唱腔。庙前长凳上翘腿坐着个油彩未褪的老男人,拿着根细竹棍,面前站了一排光膀子的幼童。
    白隐砚前走了几步,一回头见符柏楠停下,她也站住了,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几个孩子在开腔吊嗓,吊完一轮顺着开始唱戏段,那老男人点,谁唱不出便照身上抽,可几个孩子都唱得不尽人意,胸前俱已有大片的红了。
    白隐砚看得眉头紧蹙,走过去拉拉符柏楠。
    “翳书,该回去了。”
    “……”
    “翳书?”
    符柏楠神游般看她一下,低应一声,又转过头去。他腔调里憋着什么,白隐砚听出来了。
    是怒。
    她不再催他,只挽住他的臂。静望了许时,白隐砚忽道:“真可怜啊。”她指指庙前。
    “那个老班主。”
    符柏楠终于落下视线,微眯着眼声调温柔,阴怒更甚。
    “你说甚么?”
    白隐砚重复了一遍,淡淡续道:“不是么。唱念坐打十八般练就,坐到班主成了角儿,养着整个班子的人,可想锻炼个接班又没有成器的,心焦,又压着苦,却只会用这种法子,毕竟他师父,他师父的师父,都是被这样带着私怨教出来的。”
    “……”
    她仰头对上符柏楠视线,“戏子说到底,就是个空壳子,大戏里哭别人笑别人,到头来谁也记不住他自己。行又难,伤了也没人问,自己的苦攒多了,就要去向更苦的发泄,虐打责难。戏班子堆起来的倾轧,就是叠着的一层压一层的苦和疼。”
    “……”
    话落下,风过去。
    符柏楠望她良久,动了下眼角,轻笑了一声。
    “你不必劝得如此拐外抹角。”他抬起头,往前走起来,话中怒意已尽散了。
    “我本也没打算杀他。”
    白隐砚点点头,“嗯,你心好,顾忌那些小孩子,我知道的。”
    符柏楠斜睨她,“听着不像好话。”
    白隐砚抿嘴道:“怎么不像好话?”
    符柏楠哼道:“你说得不像。”
    白隐砚低低地笑道:“翳书,挑嘴便罢了,现在还要挑话了?”
    符柏楠磨了磨牙,回嘴讽她。
    二人走了一路,黄昏下道广人稀。快到家时,符柏楠忽而开口。
    “我幼时,学过戏。”
    白隐砚走在他身侧,挽着他随意搭腔。
    “甚么戏?”
    “黄梅戏,粤腔也会些,刚学时唱白脸,后来唱青衣。”他似有似无的补充道:“学戏那年我刚总角。”
    “五岁?”白隐砚哑然,“年纪太小了些。”
    符柏楠嗤笑一声,面色沉郁:“不小了,与我同年的有十几个,都让班主打死了,就剩我唱到志学,被干爹相中进宫。”
    “……”
    白隐砚无言,紧了紧揽着他的手。
    符柏楠压着眼皮向下瞥她一眼,深吸口气抑住蜂涌而起的快意,又故意道:“学戏那些年不识字,戏段背不过便被绑在椅背上大声唱,错一句一鞭,错十句便不准吃饭。”他余光瞥见白隐砚蹙起的眉头,“十二之前未吃过饱饭,不过许没那么久。饿得日子浑噩,记不清了。”
    白隐砚低声道:“怎么忽然说这些。”
    “……没什么。”
    符柏楠顿了顿,又低声嘟囔:“他们过得苦,我幼时也苦。”
    白隐砚并没笑他。
    他听得她太息一声,手滑下去和他的牵在一处,身子和他靠得近了很多。
    地上长影融为了一体。
    符柏楠望着那拉长的影,感到很多情绪无言传来,郁,却压不住的汹涌澎湃。
    他原还想说更多。
    她对别人的怜惜令他莫名不忿,令他想再多说些,再向她多讨些。但不知怎地,她靠过来时他心中就静了,静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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