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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楣(弄雪)-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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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婉以前从没有穿过丰朝的宫装,也有点儿嫌弃它的繁复,但不得不承认,这果然是最能衬托女子美丽的衣裳,层层叠叠的纱裙美的惊人,就是顾婉这样还算不上达到人生最美丽年华的少女,穿上她,也平添了几许仙气。
  
  “啧,当年我就知道,你长大了,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顾婉一进门,就看到了水波,眨了眨眼,一时间却不大敢认,一开始,她对水波的印象甚至比对沐延昭还要深刻,那种骨子里带出来的奢华,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可眼前的水波,头发凌乱,只用了一条青色的缎带绑起来,添了一道从眉心延伸至嘴角的伤疤,他以前面如冠玉,现在肌肤略黑,也有些粗糙,一双保养的极为漂亮的手,也多了伤痕。
  
  除了油腔滑调,见到美女就要调戏的毛病未变,这人的变化也太大了些。
  
  “你可是放了罗姐姐?”
  
  水波坐直了身子,眼角眉梢的轻佻收敛,露出几分凝重之色:“我从此以后,在沐延昭心里,便成了卑鄙小人,这本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愿意的,可命运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但不去为难一个怀孕的女人,我还做的到。”
  
  顾婉松了口气,随即笑了:“水华庭,你难不成以为,把我绑了来,就能让沐家退兵?我到觉得,你若是直接去绑定国公沐放,或者沐家的大公子沐延旭,还能起到一点儿作用。我只是个女人而已,你莫把我看的太重要。”
  
  水波很同意地颔首:“可惜,若是我能在大军环绕中,抓住定国公沐放,大公子沐延旭,那这场战争,也就算不上绝望,即使是想去沐家老宅,抓到他们家的夫人姑娘,也难如登天,唯独你,让齐长关下手,到还容易些。我不指望你能起多大的作用,只要能让沐延昭分分心,让他伤伤神,哪怕他只出一丝纰漏,就是我的机会。”
  
  顾婉苦笑:“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把我看得这般重?”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忠义
  
  顾婉的确被看得挺重,但水波大约心存愧疚,并没有把她锁起来关进地牢里,还任由她在军营中闲逛。虽然,身后不只是跟着一队兵士,还有楼音、王凯,水波最倚重的两个人看守。
  
  十二月,寒冬,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剔骨钢刀。
  
  顾婉以前从没到过军营,此时听着热火朝天的操练声响,看见雪亮的刀枪,顿觉别样滋味在心头……她总以为丰朝腐朽,朝政败坏,没想到,国家都要亡了,水波这禁卫军军营里,居然还是战气凛然的。
  
  水波不知何时来到顾婉身后,面色阴沉,钢刀被他修长的手捏得死紧:“你看我这军营如何?”
  
  “我只是个女子,哪里懂这些。”
  
  水波仿佛听不到她的话:“三天前沐家军的黑面将军龙逸,在城下叫阵,我的副将齐平,出城迎战,被龙逸削去首级,死无全尸,齐平的妻子,听闻恶兆,急怒攻心,吐血而亡,只剩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齐平的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顾婉沉默,猛然一抬头,声音也冷下来:“楚将军楚廷率军欲往定州,你的郑大帅本来答应让道,楚家军集聚时,却卑鄙地用楚州三万老百姓当人质,命楚廷投降,楚廷无奈,听见郑大帅承诺,只要他们束手就擒,便绝不伤害一个百姓,只好命令三千楚家军放下武器,卸除甲胄,却不曾想。三千楚家军尽被屠戮,楚廷一门老小,也没逃得过追杀……更离谱的是,楚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让你那位郑大帅安上了叛逆的帽子,大好头颅,成了他邀功的本钱!”
  
  “水波。我可是听说,你对郑大帅许以重奖,要他镇守?”
  
  顾婉的声音里,并无轻蔑,可水波的脸上却火辣辣的疼。
  
  营门口处忽然一阵喧哗,打碎了军营里怪异的沉默气氛。
  
  水波心里一沉,转身向营门口走去。顾婉也心下叹息,扭身跟在后面。
  
  急匆匆赶过来的副将薛绍,一见水波,便一把拉住他:“你别过去,不过是一群城里的刁民闹事。我着人弹压就是,你一出去,说不定群情汹涌,更压服不住。”
  
  水波愣了愣,猛然顿足,举目远眺,入目的是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个个面黄肌瘦。目光呆滞,闭了闭眼,从心底深处透出寒凉,手足冰冷。
  
  忽然,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抱着冻得嘴唇发青的孩子扑倒在营门前。抓住守门士卒的腿,嘶声裂肺地嚎哭:“军爷,您大发慈悲,放我们出城去吧,我无所谓,可我孩子还小,今日我公公要煮了我孩子吃肉啊,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顾婉心里一惊,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视力好,听力也好,远远望去,只见那黑压压的人群,老的少的,个个衣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老百姓本是最怕见官的,如不是实在活不下去,哪里会有胆子聚在军营闹事?
  
  薛绍咬牙:“侯爷,此时万万不能心软,心软不得。咱们营中的粮草,也最多只能够半个月嚼用了……”万一引起哗变,不是闹着玩的!
  
  他一挥手,立时有一队兵士过去,挥起钢刀,把这些民众驱散。
  
  水波眼睁睁看着他的士兵,拿着刀背恶狠狠地砸在须发花白的老人身上,砸在怀中搂着嗷嗷待哺婴儿的妇人身上,砸在哀哀啼哭的孩子身上,他一动不动,怔然出神。
  
  顾婉修长的手指,捏住衣角,大庸被围困多日,缺衣少粮,那些豪门大户还好,可寻常百姓,遇上战乱,哪里还活得下去?
  
  上一世大庸被围城时,她安安稳稳地呆在城外的庄子里避祸,虽然也心惊胆颤的,可是,毕竟没饿着,也没冻着,乱世中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生生死死中反复挣扎,她还有什么好怨?
  
  水波一声不吭地看着民众们被打散,终于转过头,看向顾婉,目光悲凉:“不能等了,总要有一个了结。
  
  第二日,一大早,顾婉就被装扮一新,衣服里里外外都换了下来,繁复的宫装穿在身上,让她一身的仙气,少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天上纷纷扬扬的落了雪,水波带人过来,给顾婉的手足脖颈上,系了锁链,锁链并不粗,可捆住顾婉单薄的身形,却是毫无问题。
  
  “钦天监说,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水波褪下甲胄,恢复成高冠广袖,在城墙上临风而立,城下,铁骑压境,巨大的轰鸣声让大庸古城震动不已,守城官兵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水波面无表情,只看着城下骑着一匹土黄色高头大马的沐延昭。
  
  沐延昭还是老样子,一身旧衣,绝代风华,他身体瘦弱,不是猛将,但只要有他在,沐家军就仿佛永无后顾之忧,全军将士,除了浴血拼杀之外,再不必担心其它。
  
  以前,水波就羡慕沐延昭这般挥手抬足间稳定军心的能耐,现如今,即使心里不肯承认,他还是要说,自己有点儿怕他。
  
  “沐延昭……”他终于开口,原来一向懒得高声呼喝的水泽,声音也能这般高,远远地穿过铁蹄声,钻入沐七公子的耳朵里,“我只要你沐家军退出津州,只要你一年不入津州,我便放了顾婉,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红颜知己。一年时间而已,一年时间换你的女人,其实,你也不算吃亏。”
  
  沐延昭静默良久,终于叹息道:“没想到,我们之间,也会有今天。”
  
  水波目光如冰,一丝情绪不漏,挥挥手,一身华服的顾婉就被戴上城头,并无刀斧加身,可在寒风下,顾婉极冷,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直了身子,不摇不晃。
  
  顾婉低下头,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沐延昭的眉眼,也恍恍惚惚,看着如在云端。
  
  “咳咳……”顾婉忍不住低声咳了两声,莞尔一笑,也不管沐延昭能不能听见,高声道,“别担心,我也就今日吃了些苦,这阵子过得,到比你这位兄弟还要舒服许多!”
  
  沐延昭似乎也笑了笑,只是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无奈悲凉。
  
  顾婉咬牙,脸色是真的发苦,她也没法子不苦,她重生这些年,只想着怎么救沐延昭,却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卷进这一场乱局:“沐七,按说,你现在应该双眼含泪,手挽长弓,一箭把我射死在城墙上,然后一鼓作气,攻下大庸,手刃仇敌,替我报仇雪恨,才当得起英雄二字。”
  
  “可惜,我手无缚鸡之力,怕是拿不起太重的弓,再说,我也当不起英雄的评价。”
  
  一双男女,居然当着城上,城下,千万将士的面,公然说笑。
  
  沐延昭到底不是圣人,看到顾婉单薄的身影,在城墙上摇摇欲坠,他满手心都是冷汗,此时还没有牙龇目裂,还能说上几句笑语,已经算的上沉稳。
  
  他勉力把视线从顾婉身上,转移到水波身上:“华庭,你了解我,你应该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一年时间,说来简单,可这一年,会有多少将士战死,会有多少老百姓陷在战火里不得自拔,他等不得,沐家等不得,这个国家更等不得。
  
  水波的脸色惨白,慢慢拔出腰间的长剑,架在顾婉的脖颈上,如雪的剑锋,映衬的顾婉容颜惨淡,连声音都变得飘渺:“记得那次咱们在神厨方享的私宅聚会,吃饱喝足,免不得说说闲话,那时我说过,我水波管不了别人如何,但我自己,总归要牢记忠义二字,这一摊子脏污中,好歹也要出我这么个干净人……咱们朋友一场,相交知心,无论如何,我以前是真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看的,你信不信?”
  
  沐延昭的视线,牢牢盯着顾婉,却还是点头:“我信!”
  
  水波的声音更低,连沐延昭都是将将听得清楚——“可是这忠义二字,总难两全,我对皇上尽忠,对我大丰尽忠,只能对你不义了……古人云割袍断义,可你我之间的情义,只割衣袍,又哪里能断得干净!”
  
  沐延昭忽然一冷,就见水波一抬手,手中的长剑重重向肩头削去。
  
  “啊——”
  
  “侯爷不可!”
  
  水波的副将薛绍吓了一跳,扑过来已经来不及,一条断臂跌落在青灰色的城墙上,鲜血喷溅,将水波的衣袍,染成猩红。
  
  顾婉吓得紧紧闭目,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她张口欲呕,却硬生生忍了下去。
  
  水波面如金纸,身体晃了晃,薛绍扑过来抱住他,他才没有栽下城头,靠在薛绍肩膀上,任由对方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咬着牙,看向沐延昭:“沐七,我不欠你了。”
  
  沐延昭用力揪住马脖子上的毛,若是往常,他的座驾早已经马蹄飞扬,长嘶不已,但今日,这匹马仿佛也知道主人的痛楚,并不捣乱。
  
  “你救了不知多少次,从来只有我欠你,何来你欠我?”沐延昭一挥手,战鼓擂响,低低沉沉地吼道,“攻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血泪
  
  战车动荡,擂鼓阵阵,城下刀兵如林,那种铁蹄轰隆的巨大声响,使得整个城墙连同守城的官兵一同震颤。
  
  立在高高的城墙上,水波的脸色苍白,他身边的士卒,牢牢地将他压倒在城垛里面,每一个士兵,俱是神色惶惶。
  
  薛绍眼睁睁看着沐家军的兵马盔甲,就如潮水一般,蜂涌而至,其声势之巨大,远不是前几次遭遇战能够相比,他脸色惨然,双目充血,高声喝道:“放箭,放箭!”
  
  箭只倾泻而下,不知多少攻城的官兵,被一箭射落,整个人瘫在猩红的泥土上,成了这一场战争中微小的尘埃。
  
  沐延昭依旧冷静,挥挥手,让兵士暂时退开,结成阵型,竖起盾牌,毫不迟疑地命令投石车将巨大的石块儿,抛掷在大庸古老的城墙上面。
  
  薛绍的脸色青紫,心中的怒火喷涌,冷笑:“沐七,你的心是不是黑的?你的血是不是冷的?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想要了,也好,我这就替你结果了她!”
  
  薛绍从身旁的兵士手中,抢过一把砍刀,刀锋闪亮,那一瞬间,顾婉甚至能感觉到刀上森冷的气息。
  
  沐延昭握着马缰的手一震,一双清亮的眸子,终于染上了浓郁的黑色,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座下的土黄马本能地长嘶一声,向前冲了几步。
  
  水波也脸色大变,右臂虽已断掉,却还是火辣辣的疼,他咬紧牙关。把心里想吼出来的‘住手’二字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和着绝望的血泪——这是一场战争,凡是能够打击敌人的行为,都是理所当然。这里没有无辜者,没有正义,没有道德。最要命的是,绝不能心软……
  
  顾婉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似乎她一到紧张关头,就会变得很冷静,还不等薛绍的刀削断她纤细的脖颈,她手上的细锁链忽然断裂,拼尽全身的力气。在城墙上一撑,闭上眼,一跃而下!
  
  在这一瞬间,顾婉忍不住自嘲,不知道自己起跳的姿势。是不是很优美……如果未来人们根据这段儿历史,拍成电视剧,自己的行为,不知会被演绎成什么模样!
  
  其实,在在场敌我双方,所有官兵眼里,猎猎寒风中,黑发飞扬,长袍飘荡。面色如玉的她,美丽的宛如神仙妃子。
  
  沐延昭静静地看着,一动都不动,耳边的战鼓声,刀兵相交的铿锵声,忽然变得遥远飘渺……
  
  他的贴身护卫孙树海。牢牢地盯着自己的主人,低呼了一声,咬牙冲过来,低声道:“七爷,您受伤了,七爷?”
  
  沐延昭抬着头,动也不动。
  
  孙树海跳下马,奔过去抓住他的手,硬是把他手里的长鞭夺下,只见他两只手都是鲜血淋漓,一条普普通通的马鞭,居然把他那双只曾拿过笔墨,拨过算盘的手,磨得支离破碎。
  
  孙树海手无足措,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替主子包裹伤口。他举目四顾,高声呼喊别人来帮忙,沐延昭却身体踉跄,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孙树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搀扶,沐延昭却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微笑,轻咳了一声,推开他,摸索着爬起身,摇摇晃晃地拉住缰绳,用鲜血横流的手按住鞍,银色的披风上,马鞍上、地上、马背上,一片殷红。
  
  挣扎了半晌,终于上了马,沐延昭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大口大口地喷出来,他咳得摇摇晃晃,终于坐不住,又一次从马上跌落!
  
  周围一片惊呼。
  
  沐延昭听而不闻,用力撑起身子,不屈不挠地想要攀上去,挣扎许久,始终上不去,他的爱马长嘶不已,一屈膝,跪了下来,沐延昭一怔,脸上的微笑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失,他叹了口气,终于不做无谓的尝试,俯下身,苍白的脸贴在马脖子上面,闭上眼睛——
  
  “不要管我,继续攻城。”
  
  他付出了这么大的,如此惨烈的代价,如果还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不能完成他的诺言,不能给世间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一个天下太平,那岂不是太过悲哀?
  
  只是,再太平的天下,也只是别人的了!
  
  孙树海和周围的将士大声呼喊着什么,他一丝也听不到,耳边只有奇怪的嗡嗡声,眼前一片猩红,沐延昭想,他大概是累了,为了这场战争,他不知道多少日夜不眠不休,又怎能不累,他现在需要一场长眠,不醒的长眠!
  
  可他偏偏无法睡,耳边的惊呼声太响,响亮的让他心慌意乱——为什么他们还不肯让他睡,他很累很累了啊!
  
  沐延昭从来都是有风度的,即使是一袭旧衣,他也能穿出锦衣华服的味道。
  
  但此时此刻,沐延昭明明穿戴银色盔甲,本应是意气风发的胜利者,可他却仿若只是世间飘零的幽魂,连生命都不复存在!
  
  “七爷,你睁开眼看看,看清楚,顾小娘子还没死呢!”
  
  孙树海急得脸色涨红,用力板起沐延昭的脸,摇晃他的身体,大声吼道:“七爷,你看看,孤剑小娘子哪有那么短命!”
  
  就在顾婉一跃而下的同时,一个穿着丰朝兵卒衣袍的男子,也跟着从城墙上窜了下来……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吊在半空中的男子和女子,连攻城的都缓了一缓,虽然城墙上的箭只如雨而下,可一时间,却没有人想到要在半空中飘荡,看得人眼花的少女身上,补上一箭!
  
  真险!顾婉觉得,她若是有一天能再去一次二十一世纪,别说特技演员,就是去马戏团都能成为名角!
  
  远处是密密麻麻的兵马,头顶上是飞舞的箭只,她看不到沐延昭。忍不住叹息,刚才那一跳,吓到他了吧?
  
  低下头,看着至少离自己还有三米左右的地面。顾婉眼前一晕,这要是松手跳下去,断手断脚也不是不可能!
  
  她这念头刚一转。钩在石缝上的铁钩松动,顾婉身体失重,飞落而下,她只觉得腰间一紧,一个极有力的臂膀搂住她的腰身,然后她身体一轻,就让人像麻袋一样甩在了肩膀上。
  
  寒风呼啸。顾婉只觉得耳边风吼雷鸣,就像坐在在风雨中扁舟上一般,上上下下,分不清东西南北,眼前雾蒙蒙的。看什么都花。
  
  顾婉向来足以傲人的好耳朵,都有点儿**的意思,只隐隐约约听见不知道多少人嘶吼嚎叫。
  
  “带她走,别在战场上碍事儿!”
  
  “七爷,您不能过去,后退,后退!”
  
  “保护七爷!”
  
  顾婉勉强抬起头,视线穿过数不尽的刀枪箭雨,见到沐七的脸。他的眼睛红的像在流血,他雪白的披风,染上了一层淡红,他发丝凌乱,他神情绝望!
  
  顾婉忽然觉得揪心的厉害,张了张嘴。想叫他,想告诉他,她都明白,她不怨不怪,却灌了一嘴寒风,然后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
  
  她觉得自己只是稍微迷糊了一会儿,然后等她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津州沐家军营的大帐中。
  
  顾婉精神恍惚:“沐七……”嘶哑地叫了一声,随即戛然而止,不能叫呢,战争还在继续,她甚至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齐飞白穿着敌人的衣袍,立在榻前,他还是瘦的不成人形,但精神却比二人共处的那近三个月,要好上许多。
  
  一见顾婉醒来,他忽然一低头,避开顾婉的目光,欲言又止,从来刻板如岩石的面孔上,也带了一丝说不清的愧疚。
  
  顾婉咬牙,咕哝道:“要不是你,我的银钩肯定断不了……不过,要不是你,我说不定就因为流箭死在战场上了。两者相抵,别指望我谢谢你!”
  
  齐飞白一怔,欲言又止。
  
  顾婉皱眉,难得没有保持淑女风度,事实上,她又饿又累,精神疲敝,也没有力气去保持自己的风度:“想说什么就说,装什么哑巴?”
  
  “我觉得你藏东西的本事很厉害,居然身上不只藏了刀片,还有绳索弯钩,你能不能教教我?”
  
  齐飞白一本正经地道,眼睛里是毫无掩饰的好奇和崇拜。
  
  顾婉身子一僵,目光闪烁,咬牙道:“师门秘技,恕不外传。”
  
  齐飞白的目光,瞬间黯淡,低下头,“哦!”
  
  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居然不像是装的,连顾婉都看的有点儿心疼,如果是真有什么秘技,她指不定就真教给了他!
  
  顾家小娘子既然醒了,齐飞白便不呆在大帐中,转身离去,进来两个侍女,捧着热水衣服,服侍顾婉洗漱。
  
  顾婉总觉得,这两个小侍女看她的目光,充满了钦佩,简直像是仰望,这让顾婉浑身不自在,她还以为沐家的人会把她当成扫把星,毕竟,她是一个被当成人质,威胁沐家七少爷的女子!
  
  深夜,顾婉拥着兔皮大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帐帘飞舞,一个冰冷的人影,卷进来一阵冰冷的风,然后顾婉就腾云驾雾地飞起来,落在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血腥味真不好闻!顾婉叹了口气,没有挣扎,哪怕她将要窒息,哪怕那双手勒得她的腰身都要断了,她还是没有挣扎。
  
  良久良久,大帐内的温度,都让腊月的冷风吹得一丝不剩,顾婉才摸了摸沐延昭的头,低声道:“以后,我去学武,我学着用匕首,学着保护自己,好不好?”
  
  沐延昭沉默不语。
  
  顾婉一怔,轻轻地挣了下——
  
  扑通!
  
  却跟着这个冰冷的身体,一起栽倒在软绵绵的榻上!
  
  “沐延昭!”顾婉脸色一白,用力挣脱他的挟制,借着月光,一低头,看到的却是满手的鲜血!
  
  
  第一百三十章 手术
  
  顾婉怔然出神。
  “我没事!”沐延昭安抚笑了笑,随意地拢了拢被污染的乱七八糟的斗篷,走到桌前坐下,挥毫泼墨,写了一封短信,用火漆封好。
  他的身量笔直,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叫来传令兵:“这封信给大哥送去。”
  紧接着又把手下几个文书都叫入帐内,一一交接任务,把该自己处理的事务都给分派了下去。
  “此战阵亡将士登记造册。”
  “遗骸尸骨要收敛好,事后送他们回家,若是家中独子,有父母妻儿的,必须为其奉养照料。”
  “通知商行,冬衣粮草尽快从运河送来。”
  “孙树海,你暂代我的位置,不要出现差错,攻入大庸……若非必要,给丰朝的皇室宗亲留个体面……沐延昭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工作,着重安排抚恤百姓,抚恤伤亡兵卒的一应事务,最后还把齐长关给喊进门:
  “你别在我这儿呆着,回去守着弟妹。”
  一句话没说完,他就毫无预兆地倒下去。
  齐长关吓了一跳,一手捞住,任由沐七人事不知地躺在他肩膀上,不知所措。
  “我就说……”孙树海脸色惨变,“我就说不对劲儿,刚才铁箭杨硕就在城墙上,他力大无穷,手头也准的厉害,七爷肯定是伤在他手上了。”
  顾婉气得跳脚,拽住齐长关的胳膊:“把他抬到榻上。”齐长关一丝力气也无,顾婉连拉带拽地把人弄到榻上。扯下他身上的斗篷,露出血淋淋的腹部,还有断了尾的箭。
  顾婉小心翼翼地把他身上的锁子甲脱下来。
  血腥气熏得顾婉脑袋发蒙,孙树海看了看断箭。脸色惨变。疯了似的扯着嗓子吼叫:“军医,快叫军医!”
  传令兵踉跄着冲出去叫军医,不多时,头发花白的老军医就让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给抗到了大帐内。
  老军医晕头转向地进门,把围在榻前添乱的一群男人都赶走。看了沐七的伤之后。忍不住摇头:“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孙树海的眼睛通红,恶狠狠地瞪着那老军医。老军医被他心里发毛,还是勉强道:“你也是战场上的老兵,应该知道腹部这样的伤有多严重。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活不下来。”
  顾婉怔怔地看着沐七,咬牙切齿:“我给他准备的防刺服呢?他为什么不穿?”她掏干净‘腰包’买来的宝衣,这家伙竟然敢不穿?
  孙树海不明所以。顾婉咬了咬牙尖儿——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
  “药箱,对了,药箱。”顾婉一把抓住孙树海的衣领,气势汹汹地怒吼,“我让你叔父替我给沐延昭捎来的药箱在哪儿?”
  “啊?”孙树海一怔。
  “啊什么啊?东西呢,赶紧拿来,不想要你们七公子的命了?他想早死,我还不想做寡妇!”
  孙树海满头雾水,还是那老军医脑子清醒,“原来那些东西都是小娘子的?”他嘀咕了句,转身就冲出去,孙树海急忙让两个士卒跟上照顾,老大夫年纪不小,大冬天,还下了雪,外面路滑,万一出点儿差错,那可了不得。
  顾婉俯下身,打量沐七苍白的脸,努力把当年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都给回想起来,说实话,她的医术真的不算精妙,而且她是内科医生,当年开的小诊所,也多是治疗一些寻常的病。
  “脉搏,呼吸……还算好。”顾婉深吸了口气,沉下心,把颤抖的手放在唇边,恶狠狠地咬下去,她相信自己的专业素养,盯着沐延昭青白的嘴唇,皱眉道,“沐七失血过多,恐怕必须输血。
  “输血?什么输血?要怎么做?”孙树海急得满头大汗,想起当初大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照顾七公子,可他居然让七公子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若是七公子有个万一,他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偿的。
  顾婉没耐心地道:“就是把你们的血分给你们七少爷一部分。”
  说完,也不管孙树海什么表情,从腰里解下一只灰蓝色巴掌大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密封的针线包,验血用的试纸,小玻璃瓶装的酒精,胶皮管,针头等等。
  盘算了一下剩下的积分,顾婉松了口气,虽说不够买齐手术工具的,但也差不太多,专门的手术刀没有,用别的刀具消消毒也照样用。
  顾婉抬起头,道:“来吧,过来验血。”
  周围的人脸色都煞白,微微颤颤,却一个个拥上前,没一个退缩,孙树海把和他争抢的两个副将挤走,“小娘子,用我的血,我愿意把血给七爷。”
  后面嘈杂声四起,一个个喊着很乐意为七公子流血,个个带着一去不回头的悲壮!
  顾婉被吵吵得头痛,刚想说什么,孙树海和他身边的人忽然被一股气劲儿冲击,后退了几步,齐长关一言不发地坐在沐延昭身边,面无表情,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顾婉,用我的血,我欠他的!”
  “拜托,你就是欠了他,也不是一点儿血能还得清。”顾婉哭笑不得,“排好队,挨个验血。”
  顾婉先拿针挑了下沐延昭的中指,确定他是A型血,不觉挑眉,咕哝了句:“说起来,还真有点儿像!”
  再拿针在齐长关的中指上挑了下。“嗯,你的可以。”
  接下来帐子里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是A型血,到是有一个是O型的,顾婉咬牙:“算了,就你一个也差不多,死不了。”
  被第一个淘汰掉的孙树海,愣了愣:“小娘子,我为什么不行?我不怕死!”
  “说你不行,就是不行,添什么乱!”顾婉哪有力气去安抚他,抓住齐长关的胳膊,把胶皮管上的针头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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