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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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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
  杜鹃忽的停住哭泣,呆呆抬头。
  唐云羡自幼流浪街头,当然明白这样的女孩十五六岁便来茶楼当茶婢,想必是家中贫苦不得不为之,受了委屈也从不敢说,自己不是那些恬不知耻的臭男人动手动脚,但粗野的举止还是吓到了女孩,想到之前也被清衡把自己的话当做斥责,唐云羡原本以为人生最难的一段已经度过,但眼前这道激流横空出世,她渡或不渡好像都是错。
  杜鹃安静地看着她,半晌,用手背抹掉眼泪,“姑娘,我没事,是我唐突了客人,该我向姑娘道歉。”她倒是拉着唐云羡站了起来,为自己一时的失态道歉,唐云羡看她仍然畏惧瑟缩的眼神,知道是怕自己找苏老板去说什么。
  “我不会去和苏老板胡言乱语,你放心。”唐云羡只能这么说。
  杜鹃愣了片刻后笑出酒窝,点点头,走回寒舍。
  雨在时平朝走后一点点变小,磅礴的气势化成绵绵的柔丝,这一来二去的时间,清衡想必已经回到独一亭,唐云羡撑伞沿街走着,这条路围拢上风湖岸,盈盈翠波被雨敲得叮咚乱响,雨淋落的叶片翻滚在涟漪里,怎么都不沉,漂着打旋的叶片被水波挤到湖岸满是青苔的石阶上,有人把它捡了起来。
  唐云羡停下,看着清衡弯腰拾起叶片又松开手,碧绿的叶子重新落回湖面。
  她虽然撑着伞,但却好像已经淋湿了,在软绵的雨里仍然单薄无依,剑放在她脚边,唐云羡一直走到剑尖前清衡才发觉。
  “唐姑娘?”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更正了称呼,“云羡,你和徐大人没在一起吗?”
  “没有,她嘴太碎,烦。”唐云羡挪开清衡的剑,直接坐在湖边石阶上,光滑的竹伞竿撂在肩上,下巴刚好搭住支起的膝盖。
  她坐下的举动让清衡不解,但也跟着坐下,两个人的伞叠边叠到了一起。
  雨声与沉默在两个女孩之间徘徊,说什么都很奇怪,唐云羡盯着崩上鞋尖的雨珠,它们滑落后她终于决定开口。
  “我们见过。”
  清衡一愣,“什么?”突如其来的四个字让她困惑。
  唐云羡把伞挪到另一个肩膀,这样她就可以看着清衡的眼睛说话了,“我们四个人第一次见面,你们三个跟踪被我发现的那天,你问我说是不是从前见过。”
  “是,我总觉得好像见过你。”清衡的眼睛忽然亮了,“这么说我没有记错?”
  “嗯,你记性很好。”唐云羡淡淡说道,“差不多十年前,玉烛寺的地宫里,我给过你一支蜡烛。”
  清衡觉得记忆被这句话骤然点亮,是了,她没有记错!
  “你那天为什么要大白天躲进那么黑的兵武库?”唐云羡现在仍然不解清衡为什么当年出现在那里。当时自己听师父的命令去武库取按照新图谱锻出的箭簇,举着蜡烛在冷森森的刀刃之间看到一个缩坐在墙角的女孩。
  清衡和唐云羡差不多年纪,但个子更高,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新旧伤痕遍布,但这在玉烛寺太常见了,不算值得稀奇的事情,唐云羡只记得黑暗里她明丽的眼睛,被照亮惊慌得看向自己,却又迅速死寂一般的平静对望。
  她急着回去,拿走箭簇行至门前,鬼使神差回头,发现清衡还盯着自己。
  烛光快找不到远处的黑暗,清衡坐在光与暗的边缘,像是随时要陷入漆黑一片,唐云羡站下,不想多话惹事也觉得哪里不对,最后,她只能走到清衡面前,把自己的烛台递过去,这才仿佛胸中一口闷气全呼了个干净,坦然的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是躲在那里。”清衡低声说道。
  “偷懒不想练剑吗?”这倒不奇怪,玉烛寺中哪有不严酷的日子,每天睁眼都是吃不完的苦和流不干的泪,唐云羡如今知道了清衡在入寺前的身世,这样的世家小姐想必无法适应。
  清衡摇摇头,“是不想杀人。”
  唐云羡讶异极了,“杀人?那个时候我们该都不够资格出地宫执行红烛令才对,杀什么人?”
  “一个想逃的剑卫弟子,她跟着自己师父找到地宫出口却在逃跑时被发现了,我师父让我杀了她。”
  “荒谬!玉烛寺门人哪轮到她定生死,就算是逃跑罚死也得是我师父下令。”唐云羡最清楚玉烛寺的门规,可她说完也觉得不该较真这个,清衡的眼波比雨雾还要凄迷,大概这时需要安慰,唐云羡把方才冷厉的语气硬咽了回去,“你躲了一时,早晚都会被带走,还要吃更多苦头。”
  “你说得对,我师父找到我,她罚了逃跑弟子的师父,又逼我杀了那个比我还小的女孩子。”
  “你动手了么?”
  “没有。”清衡的肩膀微微颤动,可目光却坚韧得像折不断的剑刃,“我是父亲母亲的女儿,哥哥的妹妹,从小读书学得是天理道义,我父亲宁折不弯至死没像太后弯腰低头,我母亲高洁傲岸以死为诤,我哥哥就算是疯了也没说哪怕一句谄媚的阿谀之词,他们坚持的事我也不会退让,更不可能让他们因我而蒙羞。滥杀无辜的事,我死也不会做。”
  唐云羡没见过这样的清衡,其实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平时淡泊宁静的就像眼前的雨,可激烈起来电闪雷鸣,天地之间没什么能阻挠她的意志。尽管她说话的声音仍旧沉静,可语气的清高傲岸让人肃然不语。
  而自己是个为了活下去可以抛弃一切的人。
  沉默了许久,唐云羡问道:“后来呢?”
  “我师父性情凶烈,一怒之下把剑给了那个逃跑的弟子,让她杀了我。”
  “我猜她一定动手了。”
  清衡点头,“她一剑刺来,我没有躲,这样活着不如死,但她手抖得厉害,没有刺中我的要害,我便只是重伤晕过去,醒来后再没见她。”
  “你师父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就是对我下手更狠管教更严。”清衡低头一笑,眉眼中并无自伤的悲意,可氤氲的湖上烟霭都没她的目光空落,“她对我倾囊相授,也不再逼我杀人,可我还是恨她,恨玉烛寺,恨太后,我也知道我天生不是擅长怨恨的人,即使这样的恨意,到头来玉烛寺血流成河,我想得也还是无辜之人枉死火中为太后的野心陪葬有多么不值。可我还是恨,恨我的父母和哥哥这样的命运,都是被人荼毒了,不止是我们,还有多少人也是一样?正道难行,这我明白,但不代表仁义枉顾就是对的!”
  清衡的眼泪抖着滴落,唐云羡却呆呆愣住,回味刚才的话。
  良久,她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喃喃,“我们是多么微不足道啊,权力的更迭从我们身上碾过,在上面执掌风云际会的人甚至不会感受到颠簸,我们是为了当做别人野心的垫脚石才来到世上的吗?”
  清衡听到了,她止住哭泣,怔怔看向失神的唐云羡。这句话里森冷的意味让她不由得脊背发凉,她的恨意绵延多年,却都比不上话中的不甘和怨恨浓郁,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愤,带着苦恨和血泪的腥气,像要掀翻什么毁掉什么。
  “云羡……”刚刚的气势全没了,清衡忽然有些害怕地拉了拉唐云羡的衣角,像是想要从失神中扯回她。
  唐云羡回过神,笑了笑,“这话不是我说的。”
  “这话很可怕。”清衡仍然心有余悸,“倒不是字句里有什么,而是其中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
  “是啊……”
  唐云羡没有提起是谁说的,清衡也没有问,她们又沉默下来,这次在听了一会儿雨声后是清衡打破了沉默,“那你呢云羡?”
  “你问我来玉烛寺前的身世?”
  清衡点点头。
  唐云羡不知道要怎么说,但清衡问了出来,又是自己来宽慰她的,怎样都要讲,她并不怕说这些前尘往事,只是她的过去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其实在进玉烛寺之前,我活得并不算个人。”唐云羡掸掉肩上的雨珠。


第19章 
  十几年前在帝京西南城活着的,有几个算是人呢?
  连年的灾厄过去,哪怕是煌煌天子脚下也常见饿殍。皇帝多年不理政事,皇后临朝,这些看起来都和只有六岁的唐云羡无关。
  她就住在西南城,听人说当年有人把她丢在街上,十二月的雪天,一个给人裱糊灯罩的老婆婆救了她,但老婆婆却没熬过三年后的严冬,从那以后唐云羡就是一个人活了。
  婆婆姓唐,说是唐云羡的襁褓里有张写了云字的纸片,周围住着的流民都叫她阿云。
  有了名字不代表是个人,唐云羡六岁又是个灾年,没完没了的雨像天上漏下的惩罚,上风湖不再是风雅之地,满溢出的湖水和淤泥淌遍帝京低洼的城南,雨后放晴,褪去的水下发胀的尸体随处都是。
  唐云羡从前总是靠还有点怜悯之心的穷人施舍饱腹,但这次,这些人连自己都喂不饱,她饿了三天,在又一场雨里浑浑噩噩走到北城,想碰碰运气,填饱肚子。
  和南城相比,北城就像是仙境,夏季赏雨对住在这里的富庶之家与达官贵胄来说是美事,他们撑伞走在湿滑的官路上,三三两两笑声不断,两侧的街市商铺飘散着诱惑,唐云羡因为挨饿走起路来已经开始摇晃,她闻到奇异美妙的香气,本能得往前凑去寻找,却被卖包子的摊主推翻倒地。
  “滚!南城的小兔崽子,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老板怕她打扰食客,又补上一脚,唐云羡疼得慌忙往门口爬,可她没有力气太慢,挨了好几脚才滚回雨中。
  几双绣着金银暗纹的靴子突然闯入她眼中,有人把她提了起来。
  四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满眼戏谑和好奇,他们刚好是斗鸡走狗的年纪,被雨闷在城里出不去,变着花样想玩些新鲜有趣的。这些人都是富庶人家的孩子,没怎么见过唐云羡这样打扮的流民,于是起了逗弄之心。
  领头的穿着考究的钴蓝衣衫,他从店里买了个包子捏在手里,放在唐云羡鼻尖前晃,”小家伙,怎么样,想不想吃?“
  唐云羡头点得脖子都要断了,可她刚伸手去拿,包子就被蓝衣少年举到她怎么都够不到的地方。
  “你抢到了我就给你吃,怎么样?”
  唐云羡站了起来,她垫脚蹦跳起来,用最后的力气想从少年手里拿到包子,可少年笑嘻嘻的把包子扔给旁边的同伴,唐云羡追过去时,他已经又扔到了下一个人手中。
  他们在笑,唐云羡却听不到,她除了饿,别的感觉已经都没有了,尖锐的笑声刺不进她的耳朵自然也伤不了她的心,她乌黑的眼珠里泛着虚弱却病态的渴望,她盯着被传来传去的包子,其他什么都看不到,满世界都被这个包子散发的香味塞满了。
  包子传回到穿蓝衣的少年手中,他却没有接住,包子掉在地上,唐云羡扑过去就往嘴里抓。
  包子是什么味道她根本吃不出来,牙齿麻木的咬合,一口口连皮带馅儿吞进干瘪的肚腹。
  那几个年轻人并没有因为失手而扫兴,他们的注意力好像被别的吸引过去了,窸窣的议论里饱含着兴奋,唐云羡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时,她又被蓝衣少年拎着领子抓起来,“还想吃吗?”
  唐云羡点点头,她的肚子没有感觉,是饱是饿她都不知道了,但她还是想吃,好像整个身体变成积聚雨水的湖,她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想咽下去。
  蓝衣少年向前一指,笑得肆无忌惮,“你照我说得做,我再给你买十个包子。”
  顺着他指的方向,唐云羡看见一个袅娜的女子背影,一团青雾似的融在雨里,举着鸽灰色的伞,漫步婷婷。
  “你去把她腰上的玉牌给我偷来,我就给你买包子。”蓝衣少年放开手,唐云羡等都不等就冲了出去。
  她朝着那好看的背影拼命的跑,追上时一步绕道女子身前,扯下那枚压裙的玉牌,头也不回的折返。唐云羡不知道自己还能跑那么快,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直冲到了那群少年的面前,把玉牌高高举起,眼神却往他们背后的食肆里盯。
  蓝衣少年一把夺过玉牌,再将唐云羡踹翻在地,踩住了她的手。
  “姑娘!姑娘!我抓住偷你东西的小贼啦!”他语调里都是兴奋的雀跃,唐云羡疼得咬紧牙,茫然顿挫了她的心,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子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女子蹲了下来,轻轻摸了摸唐云羡的头发。
  这是唐云羡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师父凌慕云,她从别人的脚下仰望凌慕云宛若明月静照的面庞,头却像被抚摸自己的手烫到,浑身战栗起来。
  蓝衣少年见美貌的女子只低头看着破烂一样的流民,悻悻的抬起脚。凌慕云扶起唐云羡,看了看她被踩出红印的手掌,“傻不傻?别人说什么你就听吗?”
  “我饿。如果你给我吃的,我也听你的话。”
  凌慕云姣美的容颜像凝固了,她低头一笑,又摸了摸唐云羡的头,“还是傻,我也不是好人呀。”
  她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像雨落进耳朵。
  “姑娘……”蓝衣少年见心思败露却还想搭讪,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凌慕云的手还软软抚在唐云羡的头顶,可转瞬之间她只听到阵阵哀叫,四个少年全都倒在地上滚动,满身泥水,每个人都捂住自己的右肋下面,人人面如金纸吐出一口口鲜红。
  路人吓得四散窜逃,凌慕云却没事人一样拎起唐云羡,把她带进了一旁的食肆。
  凌慕云点了一屉包子和一碗热粥,包子先上来她却不让唐云羡碰,等粥上了桌说道:“你饿了太久,先喝这个。”
  唐云羡仰脖把粥喝了个干净,烫得唇周发红,凌慕云叹了口气,把包子递给她,“哎,我又好心办坏事……你慢点吃。”
  唐云羡闷头开吃,头都不抬,甚至连禁军闯进食肆都无所察觉,直到这些穿着甲胄的人站在她和凌慕云的桌前,她才打着饱嗝落定目光。
  “是你胆敢在帝京街道肆意伤人?”带头的是个禁军的牙尉,冷言冷语甚是吓人,唐云羡偷偷去看凌慕云,却没想到刚才温温柔柔的姐姐疏懒一笑,眼眸的锐光却锋利无比,“是你敢这样和我讲话?”
  禁军被这看似漫不经心但毋庸置疑的气势镇住,惶惑中还是咬牙撑着禁军的派头,“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人?也敢这样和禁军说话?”
  “我看你才是口气大,你们校尉也不敢这么和我讲话。”凌慕云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红色的三角,仔细看才能看出是个红玛瑙刻出的不像吊坠也不像挂饰的东西,可见了这个,方才气势汹汹的禁军牙尉脸色白如新雪,扑通跪在地上,“凌……凌大人……”
  “嗯。”凌慕云懒洋洋答应一声,“外面那四个人送回家就是了,死不了。”
  “是……”禁军牙尉声音都抖了起来,“末将有罪,万望凌大人饶恕……”
  “你在我眼前消失得快一点我便不追究了。”凌慕云说完朝唐云羡笑笑。
  唐云羡并不明白这个笑容的意思,事实上整件事她什么都不明白。
  禁军的人灰溜溜走了,老板都不敢靠近这张桌子,他们远远惊慌得望着,唐云羡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吃饱了吗?”
  只有凌慕云还和之前一样。
  唐云羡点点头,她真的饱了,什么也吃不下,巨大的满足感让她脑袋发沉,里面却空空荡荡。
  “你啊……养大了不像是当走狗的脾性,可惜了。”凌慕云像跟她说话又像自言自语,“我就不送你回南城了,回去你也是挨饿,不如和我走,去能吃饱饭的地方,你来么?”
  唐云羡听到吃饱两个字赶忙点头。
  “把你卖了我看你都愿意。”凌慕云叹了口气,“眼下有两个地方我能送你去也保你都吃得了饱饭,可我这人在这样的大事上总是选错做错,你自己的命还算你自己选,一个呢是跟着我,一个我把你送到别的安稳地方。”
  唐云羡根本不理解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她茫然的看着凌慕云,“哪个能吃得最饱?”
  凌慕云气得敲了一下她的头,但一点也不疼,“吃吃吃!就知道吃!”她语气虽然有愠意,但还是无奈一笑,“算了算了,你这样的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哪能想明白我如今都想不明白的事,这样,我们让老天决定。”
  她拿出一枚铜钱,“万岁恒昌这一面朝上,你跟我走,国泰民安这一面朝上,我送你走。”她说完深吸一口气,极为郑重的将铜钱抛入空中。
  铜钱飞得高落得快,砸在桌上又顽皮跳下,滚落地面,最后居然顺着地砖的纹理一直滚出了门。凌慕云起身追了出去。
  唐云羡乖乖坐在原位等,可她等了半晌,仿佛雨都等的小了,凌慕云才从门外重新进来,走回她身边坐下。
  “你跟我走。”
  凌慕云垂着眼帘,一点也不像喜欢这个天选的结果,但语气却毋庸置疑,唐云羡点点头,反正都能吃饱饭,她哪个都无所谓。
  她们走出食肆走进雨里,爱说话的凌慕云一直沉默着,她们越走越往北,街市和行人全都不见了,两侧夹高的青墙显得行人都很渺小。
  “你有名字吗?”凌慕云在漫长的沉默后突然问。
  “唐云。”
  “我名字里也有云字,可你这也太简单了,将来殿前待令叫起来实在没气势,不行,改一个。”
  “那你改吧。”
  凌慕云拉住她的手一停,“你还真是,给你饭吃什么都行,名字也能改,以后不行,以后你要有点脾气,不怒自威懂吗?下巴抬起来!”
  唐云羡乖乖抬下巴。
  凌慕云笑得舒展,很快又陷入认真的思索,”前两天重华宫夜宴,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作了首诗,有两句我记得清楚,是‘孤云惟我羡,敢覆月明光’,不然这样,我不乱改你的名字,在你的云后加个羡字,唐云羡,怎么样?“
  ”嗯。“唐云羡,她默念了几遍,觉得区别也不大,怎么样都好。
  凌慕云夸张得叹口气,恨恨说道:“人家小小年纪就能吟诗作对,你呢?就知道吃!”
  这话确实伤人了,会吟诗作对的人想必没有饿过肚子,而她一样饿肚子长大的人自然不会吟诗作对了,唐云羡心里被什么搅动着,她从没吃得这样饱,也从没有过这般滋味。
  “那你该收她当徒弟。”她踢飞了脚边一个碍眼的石子。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凌慕云笑得眼眉都弯下来,她本来是明艳光耀的美,这样笑起来却亲切温柔,“就是这个脾气了,以后要这样和我讲话,”
  她们很快到了要去的地方,这里很奇怪,极气派的大门里,确是通往地下的入口。
  凌慕云又拍了拍她的头,“可惜,是个雨天,否则该让你看看阳光再下去的。”她声音低得快被雨声压过,唐云羡还没问她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就被凌慕云推着往前走了一步。
  “别回头。”
  唐云羡听了她的话,走下地宫,没有回头。


第20章 
  “你……你的名字……”清衡听完之后满脸震惊语无伦次直摆手。
  “我名字怎么了?改都改这么多年了,凑合叫就是了。”唐云羡没想到自己的故事里最惹人注目的居然是这个名字。
  “不……不是的,不是你的名字不好,是那首诗,凌大人念得那个……是当年重华台夜宴我写的……”
  唐云羡愣了,“我师父拿你的诗给改名字?”
  “这诗细读其实粗陋极了,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写的。”清衡让这巨大又奇妙的巧合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曼声道:“那时太后还是皇后,圣上病重,她独自主临重华台夜宴,野心人尽皆知,命群臣携家眷前来也无非是想广立威仪。按照往年的常俗,原本赋诗赏月该是朝臣所作,再由监书令记录成册。直到那一年太后独自主持这样的大宴,她非但不让群臣赋诗,反而让他们的家中的女儿来登台咏月。”
  “她这样是想借着抬举女子的地位替自己立威,再加上……”唐云羡冷笑两声,“这么多出身卓越的女孩,怎么也有几个能去玉烛寺替她卖命。”
  清衡眼帘垂低,轻叹一口气,“是的,可那时并无人意识到,大家只觉得太后离经叛道,一些心中明镜的朝臣是敢怒不敢言,另外一些且盼着这样的时机,还有的以为这是太后要给太子择妃,跃跃欲试。我父亲其实并未想那样多,他是个孤高傲岸的人,除了忠君爱国以外便是以教养出哥哥与我为荣,他没有什么私心,只是觉得才华和抱负偏要让人知道才算不负,于是也让我试试看。”
  清衡在雨中站起身,她看着雨雾弥漫的湖面,黏滞的潮气像是会被她邈远的目光穿透,唐云羡不自觉也抬伞站直了。
  “流火星天畔,重华瞰帝乡。孤云惟我羡,敢覆月明光。”清衡轻声念出了完整的诗句。
  “你不是第一名都对不起我的名字……”唐云羡觉得这诗不像清衡自己说得那样不堪,她不善文辞,但也能领略其中的意味,“别人一定只是单单咏月,可你写的是看起来扫兴但又不拘一格的流云,在大家登高赏月的好日子竟然敢遮住月光。太后这样的人听到这首诗,一定是觉得很合自己当前的心境抚掌称快。”
  许久,清衡才缓缓开口,“这些年我常常会想,如果我不是那一日咏月夺魁的人,如果我没有出这个风头,会不会我的家人就不会遭难,我父亲母亲不会枉死,我哥哥不会惨遭折辱而亡,我自己也能继续原本的生活,和我的家人一起过平安恬淡的日子……”清衡这样克制的人,眼泪也隐忍到极限才溢出落下,手页捏成了拳头,安静平和如她也会恨,恨自己,恨太后,恨这世道无常夺走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唐云羡没有感同身受,但能理解这份恨意的深切。
  “太后曾经对我师父和其他一众玉烛寺人说过,她要为天下女子开先河引荣光为不可为之事,她真正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她人往高处走最先□□戕害的就先是天下女子。当年玉烛寺众人除了愿意追随她的,大部分都没有选择被强迫留在暗无天日的地宫,有些还被害得家破人亡,无从选择。到头来,荣耀只属于她自己,但苦难却要旁人来背负,她比曾经掌权的男人践踏天下女子还要更狠更毒。她做这些,不都只是为了她的权位铺路么?真是笑话。”
  唐云羡很少这样激烈地说话,哭着的清衡也震得停下,呆呆望向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而她拿出手帕抹掉沾在清衡微红眼下的泪水,“我们谁得走狗都不当,谁得恩典都不要,手握权力之人的话,也都不会再信。”
  像是雨穿透伞滴落在了心上,清衡浑身一震。唐云羡的语气从铿锵到沉静,但其中的孤清的狂妄却一点没变。唐云羡和她们都是不一样的,如果说她们三人都被玉烛寺害得失去一切,唐云羡却是因为玉烛寺从无到有几乎得到一切,要是太后仍在玉烛寺不灭,她注定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她不再像当年那样为了一顿饭什么都肯做,凌慕云真的把她教成了“孤云惟我羡,敢覆月明光”的孤寒桀骜,品性高卓。
  清衡的父亲曾在幼时教导过她,所谓尊上明者不单是文韬武略垂衣拱手,更要知人所痛、晓人所忧。
  在她所活所见中,唐云羡是第一个有此见识之人。
  “别人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不相信,但我相信云羡你,你不会辜负我们。”清衡如拨云雾,破涕为笑。
  “我不会。”唐云羡也舒展一笑,“用了你的诗当名字,当然不能让你失望了。”
  “其实都是巧合,凌大人当时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清衡笑着摇摇头,“还有她用掷铜钱来决定你的命运,到头来也是巧合。”
  唐云羡拿着绢帕的手缓缓落下去,“不,不是的。”她的笑容从脸上褪去。
  清衡不明所以,茫然地望着她,“什么不是?”
  “我师父死前对我说,其实那个铜钱是国泰民安那一面朝上。”唐云羡顿了顿,听不出她声音里的悲喜,“她说我的人生是她擅自决定的,让我恨就恨她,别恨命运。”
  清衡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怔忪望着唐云羡,下意识握紧她的袖口。
  “其实我一点都不恨她,在玉烛寺跟在她身边,恐怕是我这些年最安逸舒适的生活了,但也是她教会我,安逸和舒适不是一切,人不能只为了一口饭活着。”唐云羡收回手帕,“我谢她还来不及,师父真是傻瓜。”
  雨渐渐小了,天色渐晚,远处有游船开始掌灯,昏黄的星点融化于湖面的雾气。
  唐云羡见清衡的表情比自己还难过,又笑起来,“走吧,你回穆玳那里,我回枯荣观,听说今天公主入宫去了,说不定有什么新消息和我说。”
  “嗯,你要小心。”清衡点点头,犹豫半晌还是开口,“云羡,谢谢你。”
  唐云羡一愣,忽然被这句道谢弄得不知所措,“谢我干嘛……”
  “不是谢你听我说这些无趣的往事,而是谢你愿意告诉我你的故事。”清衡笑了笑,撑着伞在廉纤的细雨里走远。
  果然书读得多了,话绕得弯也多。唐云羡站在原地心想。
  不一会儿,她笑了笑,也走上返回枯荣观的路。
  没到时,雨就停了,晚霞明晃晃在西边烧得浓烈,唐云羡这一天奔波劳累,因为着火而胸闷咳嗽的毛病还没好,又说了太多的话,走进后院时已经咳了一路,她急着去找点水润润喉咙,却在出前院的侧门时顿住脚步。
  枯荣观建筑少院子多,前院和后院之间只有一间长公主日常见客的后殿,平常这里是没人的,但如今殿前却拴着一匹披挂甲胄的高大黑马,正牢牢盯着自己,眼神灼灼有神仿佛人赃并获。
  马的左侧挂着硬弓和箭囊,一看便知是禁军的坐骑,威风凛凛,寻常的马都拴在枯荣观的后院,它站在前院里也丝毫不怯,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唐云羡立刻想到了时平朝那匹胆小如鼠的马,同样是黑马,为什么做马的差距会这么大?
  除了这个疑问更重要的是,为什么禁军又来了枯荣观?
  唐云羡向后殿走去,路过黑马时多看了几眼,黑马也看向她,看了半天,突然把头凑到她面前,又闻又蹭。
  很少有动物喜欢她,唐云羡自知在玉烛寺待得久了身上的杀气是去不掉的,也并不在乎,但也许禁军的马匹也历经过生死,不同凡响。她试探着伸手,想摸摸这马,谁料她手刚抬起来,马已经把额头凑到她掌心里。
  军马都这么热情的吗?唐云羡也不清楚为什么这马如此自来熟,她小心翼翼的揉了两下马头顶那撮梳理整齐的毛,几下就给弄乱了,但马却很是受用,非但不嫌弃,还又往前挪了挪。
  第一次被动物亲近,唐云羡受宠若惊,专注地给马挠起了痒痒,柔和的笑容也不自觉浮现在脸上。
  “静月。”
  黑马听到这声沉郁的呼唤后掉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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