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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奴阿真-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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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的话语,那个声音说:
“臣当年为报隐太子之仇率兵进攻玄武门,杀了屯营将军敬君弘,陛下虽怒责于臣,却到底不计前嫌,委臣广州大任,此高天厚地之恩,臣终当以死奉答!”
我至今也不甚了解玄武门当日的具体缘故,还以为今生都没机会了,可老天究竟开了眼。我震惊地回头望去之时,李世民正笑着命内侍扶起那个杀我父亲的人,而内侍口中敬称他为“冯立将军”。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怒,或者是用什么情绪来表达,只忽然想起来,那天夜宴之后,也在这西海边,我曾疑惑他李世民到底是怎样的人,而今日依旧在此处,我终是有了答案——一个全新的答案。
这场饯行宴从晌午一直持续到未时,我也一直等到未时。我对他们的其余话题皆不关心,就想当面问一问那个冯将军。于是,看着小宴一散,众人鱼贯而退,我便绕出芦苇丛跟了上去。我铁了心,不想会有什么后果,只觉这机会不容错过。跟了好长一段,我发现这些大臣都往一个方向出宫,且都是三三两两,前前后后地结伴而走,总不见那冯立落单,不免担忧,恐失了时机,一时情急智生,看自己正是着了伴读时的圆领袍,索性假充女官,来个假传圣意又何妨?
“冯立将军请留步!陛下还有几句话要对将军交代。”
我这一喊,众人皆停步回头看向我,而那冯立倒也不起疑,便即走到我面前拘了一礼:
“不知陛下还有何言要教训于臣的?”
我只是一笑,从容答道:“将军去了便知。”
冯立仍不迟疑,答了一声好,即转身与其余众人告辞,随我往回走了。我想来唯有西海那处僻静,适合谈话,便一路煞有介事,将他骗到了凉亭。
“这……陛下在何处?你不是说陛下还有话要对臣说吗?”冯立看着四下无人,这才不解地反问起来。
“没有陛下,是小女有话要对将军说!”我也不与他多周旋,只抓紧时间开门见山,并着意加重了口气。看眼前此人,再怎么也是杀死我生身父亲之人。
“你?!你是何人?竟敢假传陛下口谕!”冯立立刻警觉起来,神情骤变,眼睛瞪得老大。
“我是阿真,全名叫做敬道真,生父敬君弘六年前是左屯卫军的将领,冯将军你应该认识的啊!你不是亲手杀了他吗?”我带着冰冷地微笑回答,不留一丝的余地。
“你是……你是敬君弘的女儿?”他方才是怒,现在只剩了惊,脸色煞白,猛向后退了两步,也再说不出话来。
“是啊!将军当年手刃敬君弘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天?!将军想必也是有妻儿的,你的刀剑挥向他时又可曾将心比心地想过他的家人?!”我趁势燎起一把怒火,向他逼近了几步,抬手直指其鼻子,想这十五六年的忍辱偷生我也是有些怨气的,纵知他非祸首,可今天既让我碰上,一顿发泄是止不住的。“将军要为隐太子尽忠,为什么不杀了李世民,反而要了个区区守将的性命?如今更是归降了李世民,为其犬马!我看来,将军的忠好生下贱呐!”
他惊惶不已,身后又再无可退之处,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整个身子扑倒下去,跪在了我的脚前,脸都贴在地上。
“呵呵,将军久经沙场,怎的我刚说了几句就受不住了?!”我觉得可笑之极,此人看着强壮,颇有骨气,却谁知这般软弱。
“冯立,你起来吧。”稍待,他未动弹我亦未开言,只听身后蓦然响起一句缓而沉的嗓音,而语气却淡得就像细风拂过发梢。
“臣……臣不敢!”
随着冯立的涕零之声,我回身望去,那声音,来自李世民。他面无表情地立在亭下,目光向着地上的冯立。我不慌也不怕,只是知道了这冯立不是在跪我,更加不屑。
“你该出宫去了,不要在此久留。”
李世民一脸云淡风轻,背起双手说道,转又对身后近侍示了眼色,那近侍便去扶了冯立离开。冯立临去前望了我一眼,愧疚并悔恨的样子,我知道我也不能对他再做什么了。
凉亭里,又剩下我与李世民两个人。
“我以为你接受了那支发簪,便是决定慢慢忘掉那些事了。”他开口却是提到了那个生辰礼物,倒没有要怒责之意,“我之前设宴众将,你就在这里,都听到了对吗?”
“那簪子贵重无比,却也不能消除一切,我虽寒微,却不贪财。”我扬脸直视于他,不卑不亢,“今日是老天有眼,我正好在此,不然此生都不知陛下你竟有这样的手段!”
“手段?什么手段啊?”他满含疑惑,还坦荡得很,似乎真的不知我所指。
“那冯立原是你的敌人,又杀了你的将士,你不思处置,反收为己用。我原以为你就算狠心虚伪,却也是有仇必报的,谁知你竟连人的常情也不顾!这难道不是你的邀买人心的可耻手段吗?不知那些跟随你的将士地下有知,会不会寒心呢?”
“呵呵……”他摇头一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阿真,你曾说家国天下,非一己之家,那我身为天下之主,行事必然不能只论私仇。冯立虽杀了敬君弘,使我失去一名将军,但当时各为其主,他深受隐太子之恩,为了报恩才有此举,可见其忠勇,并非十恶不赦,所以我才饶恕了他,让他将功折罪。这几年,他在广州任上颇有德政,治绩斐然,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恩典,这便是我想看到的。我立新朝,开盛世,自然一切都不能因循守旧。像冯立这样昔日为仇敌而今日为重臣的人还有,他们各显其才,尽心所事,与我君臣同心,这难道不好吗?”
“所以我该赞扬陛下唯才是举,胸怀宽广了?”他话音未落,我便紧跟着反诘道。
“不管你怎么认为,事实就是如此。”他直直说道,面色略变得冷肃起来。
“你不过是想以此掩盖弑兄杀弟之过,博一个贤君之名罢了!你是罪魁,他们便是你的刀剑!你太可怕了,不论是追随你因你而死的,还是你收为己用的,他们的生死都被你利用尽了!”此刻早已忘了什么君臣有别,规矩言行,我不想克制自己,亦不想保留一丝礼敬。
“好了!”他大吼一句,情绪终是发作了出来,一下子盖过了我的怒火。他瞪着我,就像那次杀气腾腾地给我警告一般,“我不想以皇帝的身份来压你,可你就算有脾气也要知道轻重!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已经够宽容的了?!”
“那你……”许是久未进食,又闹了这一场,此刻忽觉虚弱无力,眼前猛地一黑,只赶紧靠在身后柱子勉强站好,再顾不得与李世民应对,一时的气性也灭去许多。
“怎么了?!”他亦看在眼里,倒急转了脸色,一把扶住我。
我看他愈发关切,却不想领这个情,只便推开他的手,强撑着精神说:“求你,不要再对我宽容了!”
他不理我这话,更将双手都伸过来扶持住我,那力度我是再抗不过的,只得尽力扭过头去不看他,但此时偏又心跳加速,冒起阵阵虚汗,再如何自抑皆力不从心,不多时腿上一软,支持不住终是倒向了他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其实我挺喜欢李二的
放到咸盐就是霸道总裁
刺激,带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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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耿直求收:
新文《明月引》
作者收藏
本文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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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文案:
一个日本遣唐使留学生和一个流落长安的贵族女子之间的青春往事
一个冷静自持,一个大胆任诞
一个年长九岁,一个人小鬼大
有点甜,有点糟心,有点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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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旧事凄凉不可听(三)
我总觉自己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迷糊昏沉,无法抽离,我能听见脚步声、说话声,似梦似真,忽远忽近,却也无法分辨……这般境况不知有了多久,乍然冲破迷雾,我在一个清净的殿阁内醒转过来。殿中无人,灯烛摇曳,窗外漆黑,不见月华。
“醒了?”
尚在摸索此身何处,便闻听那熟悉的嗓音忽又响起,倒不算惊,只便循声看去,那人从帘幕之后缓步走了出来,背着手,久候的样子,神情不浓不淡。
“你在哪里饮的酒?饮了酒还不进水米,天气又热,不要命了?”他近榻而坐,语态却忽然增添了许多忧虑之感。
我心知他必定为我召了太医,得知这些并不奇怪,只是念及白天之事,并不愿领这情。“我的生死关系虞家之存亡,敢不惜命?”我低着眼睛,十分倔强中又添了十二分的冷漠。
“呵呵……”他摇头轻笑了两声,只道:“你不但偷听我与大臣的谈话,又假传口谕冒犯重臣,你就是这样惜命的?”
他不提重点,偏揪着我的行为,似乎是给我台阶下的意思,却倒让我觉得可笑,便想了想回道:“其实我惜不惜命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如何还不是凭陛下你的一句话?今天的事情是我做的,我绝不后悔。陛下要我去死,我绝不会苟活,反之亦是如此。陛下又何苦以此嘲讽我呢?”
“嘲讽?这哪里是嘲讽?素日不都是你借机挖苦我吗?”他有些急了,眉头一皱认真起来,只是并非不悦,反问了两句又突然顿住,注目于我,转了神情,倒叹了长长一声,“阿真,你不是不想为敬君弘寻仇吗?怎么就无法忘记过去,平息怨怒呢?”
“他待我再不好,终究是生我之人,他是没有爱过我,可他就该死吗?”
他那句问的猝然,我却也答得自然而然,就像精心准备好的一样。李世民终是被我这句话给噎住,良久四目相对,我发现他的面上竟缓缓添了些沉重。
“你说的对,是我不曾体谅你为人子女之心。”再次开口,他显露出从未有过的谦卑口吻,更表现满怀的诚恳,“但,既然上天让你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就要尽力弥补你失去的东西。我是君王,一句话便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荣辱,可我绝不会这样待你!阿真,我与你坦诚至此,你可也愿意试着接受我的心意呢?”
我岂不知他可以一句话改变别人的命运?亦早明白他可以用强,但直至现在听见他实实在在亲口讲了出来,我才好像猛地醒悟:他想要我做他的嫔妃,不是君王看中了一个女子,乐意与之多番周旋,以为情趣,而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对我动了真情。然而,不论他是谁,又做了什么事,我都不可能接受他了。他这番话,我这番悟,皆是多余的,我此生若有幸能得一归宿,也只愿与十八公子白头,我也早已是公子的人了。
或许我可以……
“那,做陛下的嫔妃必定要求是清白之身吧?”我腹中酝酿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先旁敲侧击地问起了他。
“怎么?你想通了?”他闻言声调一扬,变得很高兴,甚至一下子凑近了我的身旁紧紧握住了我的双手,“选妃自是有些繁琐步骤,可那些规矩你都不用担心,有我在,没人敢碰你。”
“陛下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微微一笑,内心主意已定,倒愈发冷静,便从他的掌心抽开自己的双手,然后下了榻恭敬地跪在了他的脚下,而他不知我意忙要伸手拉我,却被我快速出口的一句话堵了回去,我说:“阿真已非完璧之身,不能成为后宫嫔妃!陛下若不信,自可派人来检查我的身子。”
话音一落,我做好了迎接雷霆之怒的准备,可过了半晌,他只是不作声地用一只手托起我的下巴,而眼神颇堪玩味,怒非怒,疑非疑,也不似之前高兴。
他久不开言,我则更想探知其意,便只一味放开胆子信口去诌,“阿真生来下贱,所以骨子里也轻薄,长大后既无父母为我作主,我便自许了他人。陛下千尊万贵,服侍你的女子应该至少都是好人家的洁净女儿,阿真原本不配,更恐玷污了陛下圣体!”
“那你许的是何人?你告诉我,我便与你们赐婚,赏你们府邸良田,还封他子爵,世袭罔替,可好?”冷不防,他目光一凛,丢出的几句话让我仅有的一丝微弱胜算也消失殆尽——他是认为我捏造欺骗,而我纵然实在有这么个爱人,却也不能无所顾忌地宣之于口。
“说不出来了?”他笑道,轻描淡写否定了我。
我完全泄了气,瘫坐在地上,强烈的绝望感犹如千斤巨石当头砸下,砸得人瞬间头破血流,粉身碎骨,痛都不及喊一声便死透了。每每想以一个事实反击现状,我总是输的。我一直以为我输在生来卑贱,可如今看来,我里里外外,从头至尾,怎么样都是输的。
夜又深了一更,他俯身下来将我从地上轻轻抱起,脸颊蹭着我的额头,一触教人浑身一惊,再想挣脱,他却也已将我放回了榻上,撤去了双臂。
“阿真,不论敬君弘这番前因,我有哪里对你不住的吗?我费了许多心思,竟讨不得你半点欢喜吗?”他复又变回苦口婆心的模样,眉间微拧,仿佛最无奈的倒是他了。
“要我欢喜,一便放我离宫,二是杀了冯立。”至此,我虽没有什么有用之法,却也绝处逢生似的想到这句反驳的话。
“你明知我想留你,而冯立也不能杀,偏要如此为难吗?!”他立即严肃了几分,虽有迁就的态度,立场却很坚定,“阿真,你是有才识的,就当真不懂其中的道理吗?”
“懂如何,不懂又如何,我说说而已,未必陛下还会答应吗?”我冷笑道。
他不接我的话,顿了顿忽而站起身,深邃的眸子拂来笃定的目光,“丽质还未出嫁,你便还是傧从的身份,我可以等,等你想明白的那一天。”他稳稳地说道,罢了终是转身离去。
李世民的脚步声方远,常跟随他的近侍便笑眯眯、轻悠悠地走了进来,他告诉我陛下留了话,准我明日先回长安休养,待圣驾回程再行入宫陪伴公主读书。我未置一词,只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也没有太多的感觉。想来,凭他是为了劝解宽慰,还是欲擒故纵,都没有我的余地了。
次日清晨,我乘上马车由一队禁军护卫着缓缓地离开了九成宫。一路撩开车帘观望,只见山峦叠翠,碧空如洗,已显露一番早秋之色,而天地之广,草木之盛,却丝毫不能遣怀。
旧事填膺,忧来伤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有个梗与下文紧密联系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猜到
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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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秋阴不散霜飞晚(一)
离府不过二三个月,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变化,却谁知那日方一回府,便什么都不同了。先是阖府上下好像已得知我要回来,早有家人在门口躬身相迎,且态度添了许多恭敬,而之前虽则也尊重,却只是尽其大概的礼节。及至走到居住的小院,更还有两个模样灵秀的侍女候着,一问之下竟是新选入府,要专门服侍我的。我自是疑惑,更不敢受,便去拜见永兴公,但他只是笑笑,叫我以后凡有需要直接告诉少夫人去办,不必操心别的。我拒绝不了,但哪里会不去操心,终究思来想去,也只能联想到李世民身上。或许,“我要成为嫔妃”这件事,虞公已得到了授意。
于是,府上与宫中一样,变成了令我感到压抑的地方。看着那两个女孩殷勤照拂,少夫人也频频关照,我几乎应对不过来,终日惴惴,如临深渊,连梦中也不安稳。我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却被硬生生按进了一个畸形的外壳,除了难受,只是难受。
“真娘子!兰陵公与夫人回府探望,现在老爷那处,你快去吧!”
回府半月后的一天晌午,两名侍女齐刷刷、喜滋滋地向我报知了这个消息。我正又是对着那幅白绢发呆,神思飘远,猛听她们一喊,惊得赶紧将白绢胡乱塞回了枕下。心虚夹杂着几分心痛,令我的反应有种一言难尽的复杂,失语了许久,方整理衣衫,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就来。”
再见他们夫妻,娘子只更光鲜明丽,青春的脸上添了些大族夫人的雍容之气。以前的她恰如玉兰,温婉多情,贞静柔顺,而如今幽姿淑态,高贵娴雅,则更像春日里的海棠,是一支富贵花了。至于“兰陵公”,未敢直视,只从迅速掠过的那一眼中知晓,他是在对我笑的。思念许久的人就在眼前,可感觉还如未见时一般遥远。我默默忖着,不知道他的笑容里有没有更多的意思,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很想我……
永兴公格外高兴,至晚间设宴堂屋,一家人乐聚天伦。我自是陪宴,可推杯换盏之间终是个局外人,情绪跟不上,杂念也太多。宴至一半,我觉得憋闷不过,借口更衣,独自来到堂后的廊庑间透气。正是秋夜风凉,桂香沁脾,凭栏片刻也就清爽许多,方要回头,却不想身后蓦地伸出一双手臂瞬时将我环绕住……
“可是席间多吃了几杯,有些发热?”
惊魂未定,口中便要大叫,却听软糯糯,幽晃晃一句湿了耳畔——那人竟寻出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兰陵公不怕被人看见吗?!”我低声急责,又努力挣开他的手臂,跑开两三步远。
“这里并没有旁人的。”皎月清辉,他走向我,依旧在笑。
“有……有什么事让弄影来告诉我便好。”我警惕着左右观望,小步后挪,哪里敢应承他这个样子。
“真儿,你道我为何带思礼回娘家?不都是为了见你吗?”他一手拉住我,一手抬起我的脸,硬要我与他相视,而见其双眸,殷殷切切,我竟也什么心都丢开了。“前番事忙,也不知你从九成宫回来了,就是昨日思礼偶然提起,我才知道。你别怕,就这一会儿,让我好好看看你。”
“十八郎……”我怯怯地低唤一声,感动也感叹,想到底低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想来是你做得好,才跟着公主去了九成宫,前时听永兴公说起,别家的傧从都未有此幸。真儿,从前坎坷都不算,今后便是你的好日子了。”
他有些莫名地提起这话,我却是还在体味他的情愫,忽觉突兀,可见他希望满满的样子,又不好直言关于九成宫的“真相”,便只笑着点点头,随意附和了几句。他益发高兴,揽我入怀,四下寂静,我也便不念了分寸。那一股子似燃非燃的欲望,是招架不住的。可也不多时,念及此时此地,并非约会之机,我们便分头从两个方向回了正堂。临去各自都添了许多不舍,而他却在我耳边递来七个字:五日后未时,梅园。
他的话,我无不听从的,实在的,自己亦是渴盼的。多少惆怅无奈,矛盾愧疚,虽不可抛却,也都暂不作数了。
正此日,我早了半刻抵达梅园,遍寻不见公子的身影,又看秋日园景添了几分萧索,天也阴沉沉的,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忧虑。可便正是不知何去何从,公子却忽然从天而降似的,又是从身后猛得伸手圈住了我。我由惊转喜,转脸嗔怪了几句,他倒是不说话,只深深地、热烈地望着我。稍待,四目之间有些发僵了,我才领会过来,微微向他点了点头。
西厢客舍,清茶的气息弥漫,热气从那半旧的陶炉边不断散出,外面约莫下起雨了,不知过了几时。
衣衫懒理,丝发垂肩,他侧过身,一手撑起头,慵懒地眯眼看我,忽笑说:“你越发好了。”
我直直看他,不曾感到羞涩,倒还似有些未尽的缠绵之意,轻轻向他依偎过去,“十八郎,我总有许多不敢,又有许多为难,离了你便都聚在心头,见了你却又能一下子抛开,这怪是不怪?”
“不敢也敢了,为难也为了,还理论这些做什么?你不要去想这些无用的,徒伤心神。”他复又躺平,将双臂枕在脑下,淡然一笑,话音豁然而随性。
“嗯。”我低应了一声,便将方才的兴情去了一大半,因想他的话在理,却又私心里觉得他未能体贴我的意思,“也罢了。”我终是略作了一笑,化解我自己的尴尬。
“阿真,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总是这般怯怯的可不行!你是知我心的,你我将来的前程也都是筹谋定的,不是吗?难道你还是想逃避?!”我这里已放下不题,不料他却又紧张起来,猛地将身压下,鼻尖相碰,眼神似要将我吃掉一般。
“十八郎!”我实在没有他言及的那个意思,又不知他为何如此,急忙忙只得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细言安抚,“我见到你多少高兴,何曾有不好的想法?不过感叹几句,也是为了我的心,倒惹你不悦,我再不说了!好不好?”
他只定住神,良久才将身上的劲松下来,不觉额上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口中还不停地嘟囔着:“真儿,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阿真自然生生世世都是你十八郎的人……”情难自已,我不觉哽咽,与他相拥而泣,这才恍悟了一些:他也是个痴人,心中敏感脆弱之处尤多,我竟一时混忘不察。
稍待收声,心意明了,再缠不过天色将晚,又要分别了。我们如旧并肩走向寺门。雨虽停了,路面的青砖还是湿的,几处损坏的小坑积了水,反出亮锃锃冷光。
“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只是……”行至坊门分头之处,他不走,倒忽而不好意思起来,握住我的手满面愧意。
我摇头笑笑,对他只有怜惜,“我都明白的,休提,且先去吧,有来日的。”他这才开颜,又嘱咐了几句冷暖,转便跨马而去。我望了许久,直至听不见马蹄声才低了眼睛。
快宵禁了,街上的人步履匆匆,我觉得有些凉意,抱臂搓了搓身子,也便踏上归程。这条回去的路早已烂熟于胸,一切原本平常不过的,可我一边行路,一边却不自在起来。恍惚间总觉身后似有人影尾随,而向四周看时却又不见异样。我不禁害怕,忐忑难安,三步一回头地走过了几个街坊,脊背直是冒汗。这是病了?还是什么幻觉?终未得解,只好带着这般疑问加速赶路。所幸,一路平安,未有多事,不过一两日后,都淡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郎药丸!!!!
本文气压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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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秋阴不散霜飞晚(二)
九月已至,我离开九成宫也整整两个月了,还未听到一丝圣驾回京的消息,日子在悬而未决和木已成舟之间落成一种奇怪的平衡。这期间,我又去了梅园多次,这令我几近麻木,将纵情恣意变为一种排遣幽怨无奈的手段。唉……光阴虚度,岁月空添,千般万种只汇成这寥寥一叹。
“真娘子又是要出门逛去?”
这一日,我仍旧依约要往梅园去,一只脚方踏出房门却被侍候的女孩突然追问了一句,我愣住了。想她们自从被派来服侍,我连她们的名字都没有询问过,我也不懂使唤,凡有事务都是自己解决或她们主动。二人初时见我话语还多,后来知我常常爱静,也便改了,更是从未管过我的行动。
“嗯,和之前一样,我逛逛就回来。”我点点头回道。
“这……”女孩们闻言面露难色,互相瞥了一眼,右边的才开口说道:“这些时日娘子出入甚是频繁,兰陵公府上连着五六次遣车马来接,都落了个空。前几日娘子也是出了门,夫人亲自来接你,见你还是不在,脸色大变,责骂小婢们看顾不周,没有随从,还说再有下次就要告知老爷惩罚我们。所以,今天让小婢们跟着娘子去吧!”
“是啊!若非惊动了兰陵夫人那般严厉,小婢们也不敢烦扰娘子,实在是不得已啊!就让我们跟着吧!”另一个女孩也苦苦向我哀求。
“你们说得可是真的?”我一时心下大惊,实在没料到这般内情,而略作一想,竟十分反常:虞娘子修养高贵,善良温柔,从不会苛待下人,为什么她们会用“责骂”、“严厉”这些词去形容她?更重要的是,连着五六次接我,却都是我不在的时候,会有这么巧吗?
我回过神来时她二人频频颔首,又说:“小婢们不敢撒谎!除此之外,少夫人也有过问,但都以为娘子是与那些同为傧从的女孩一道出游,可以互相照应,才没有多说的。”
这下,我只觉事情愈发蹊跷,倒不好回答了。又愣了半晌,眼看约会的时辰逼近,还是丢下那句“逛逛就来”,匆忙离去。这离去,其实更是逃避,因为我一个人,已不敢再往下想。
寺院,客舍,我与十八郎。
“真儿,以你之意,是觉得思礼发现了我们的事,故意去府上接你来印证你的行踪?”
我将所有的疑惑与担忧告诉了十八郎,本想听到他一如既往的宽慰,却得到了他不假思索的反问。他终究将这个无情的答案硬生生地抛给了我。我心内一顿,背后发凉,握紧的双拳开始不自觉地颤抖,着实有些承受不来——那么长时间了,峰回路转,起起伏伏,终于是报应来了?
“我……我不知道啊……”心虚使我发不出半个实音,只能用微弱的气声回答他,似被人掐住了咽喉。
“这不可能!从何说起呢?”他变得略有不安,抱起双臂在我面前来回踱步,“她若真的发现,真有不满,难道不应该直接问我吗?这不像她的行事,这不通啊!”
他开始不断重复这些话,问我或者是自言自语,从略有不安到渐渐慌乱……我发现,他,怕了。西市书墨肆与我搭话,他没有迟疑;初次约见梅园与我相认,他没有退缩;向我表白,他直言不讳;将我接到自己府上,他依旧表现得天衣无缝……他不止一次劝我与他齐心协力,不止一次劝我不要胆怯不前,他更说过所有的事他自有担当,可如今事尚未定,他居然,怕了。
“倘若事发,就都推到我头上吧,与你无关。”我不愿再看他惶然无措的模样,在进退踌躇的一瞬间做出了选择——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担当这一切吧。
他这才停下不安的步伐,缓缓转身看向我。那张脸上啊,曾经意气飞扬的脸上啊,一片灰暗与歉疚。他甚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你别这样,我舍不得你这样。”我走向他,泪水说着便泛滥而下。我啊,天生没有硬心肠,对他,早也是不计后果的。
“嘭!!!”
在我抬起手就要触摸到他的前一瞬,在电光火石之间,客舍紧闭的房门猛然大开,而门下所立之人宣告了一切的终结。虞娘子,她恐怕已在外久候了。
未及我们做出任何应对,她便踏进来了,穿戴精致,纹丝不乱,脸上瞧不出一点愠怒,过门槛时还不紧不慢地轻提了一下裙边。这般从容尊重的态度与方才震耳欲聋的推门声相较,显得过于风轻云淡。
见此状况,我便知其中隐藏着惊涛骇浪,却也来不及细想了,只能接受现实。刚刚才做出选择,这便要兑现了。我转正身体,向她跪下了,也以一种类似的平静去承接她的“问罪之师”,而这个场景,我以前有多恐惧,现在就有多甘愿。
虞娘子并不理会我,而是缓步移到十八郎身侧微微一笑,牵住了他的袖口,依旧没有要动怒的意思,说道:“十八郎,你向来胸襟骄傲,不肯曲脊于人,怎也做出这样的事?我并非是不让夫君纳妾的妒妇,但这普天下的良家女子有千千万,你怎么偏看上她了呢?她不过是个马奴,就算如今身份不同些,也终究改不了奴婢的出身。婢为贱流,本非俦类,若以婢为妾,大则触犯律法,可徒刑一年半,小则有亏夫妇正道,颠倒冠履,紊乱纲常,实在是不可取的啊!”
她这一番话,虽似言言逆耳,却是字字诛心。既是对他夫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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