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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引-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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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闻言苦笑,轻轻揽我入怀:“辛苦你了,就这一次,我们就要这一个孩子。”
  我岂不懂他的柔情疼惜,但又为此好笑:“家家都盼人丁兴旺,你却不想?你看你父母,有你们兄弟四个孩子,你远游了,还有三个陪在身边;再看我,父母去后便是孤身一人,多不好啊。”
  “那我们就好好活着,等孩子大了就让他留在我们身边成家立业,这样彼此都不会孤单。”
  “嘘!现在这屋里可不止你我二人,你这种自私的话可不能让孩子听见。”
  “他现在就能听懂了?”
  “当然了,我的孩子可聪明着呢!”
  ……

  第117章 不知天地有清霜(一)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尾章之一
  时入四月; 腹中孩子也有四个月了; 只是尚未十分显怀; 不过抚着微有隆起而已。这身子上无大变化,可性子却比从前柔缓了许多; 成日里所思所想不再是自己的吃喝玩乐; 而都是关于孩子的。我想; 这便是我曾对楚云深说过的,所谓“人母之心”吧。
  这夜; 熄了灯双双躺下; 先还说了两句话; 不多时晁衡便静了。自知我有孕以来; 我的日常起居都是他亲自照料,而又要顾着司经局和太子两头的公务; 实在是劳累了。
  我十分心疼; 不敢再多说多动,怕扰了他休息; 可左右还是不困,手里玩弄着一缕头发,不觉便思索起给孩子取名的事来。
  这孩子自该随父姓,但晁衡到底不是唐人; 孩子也不能不知自己的父族; 便思来想去,觉得应该给孩子取两个名字。可才定下这个,又想到个问题; 如今还不知男女,便要都备着,那就是四个名字,这就复杂多了……
  就这么胡乱想着,许久也没取好一个,便索性暂放,闭了眼准备睡觉。可也没过一会儿,睡意还不浓,却忽闻外头一阵异动。不是猫儿狗儿的声响,也不是脚步声之类,而似乎隔得有些距离,是嘈杂的,不小的动静。
  我有些好奇,想这深夜时分,又是在皇城内,这样的动静实在不寻常。便忖度着,终是轻轻起了身,摸索着跨过睡在外侧的晁衡下了寝塌。走出内室,我借着透进窗格的月光穿好了外衫,又就近取过灯盏便出了屋门,至廊下,点起灯,小心悄步循声而去。
  刚转出院子,便见茜娘夫妇提着灯迎面而来。他二人就住在外头一进小院,应也是听见了响动。
  “夫人,你怎么起来了?”茜娘先一步小跑到我身边扶住,神情忧虑,“当心身子啊。”
  我不以为意,只道:“你们是不是也听见了什么声音?我恰好未睡,觉得有些奇怪。”
  吉麻吕皱眉点头:“是啊,虽是在皇城,我仍有看护之责,也正想让茜娘去内院看看夫人与公子可还安稳。”
  “晁衡睡熟了,我们一道先去看看,倒不必惊扰更多人。”
  “好,那夫人慢着些,阿吉带路。”
  说这两句话的工夫,响动越发明显了,及至客馆门首,竟见围墙上空火光映照,而耳畔轰然震动,竟是夹杂着甲胄铁器碰撞的行军之声——真是有大事发生了。
  “敢问校尉,外头究竟何事,可否启门一观?”
  客馆一向都有左右监门卫的军士把守,至夜禁则关闭正门。故此,虽见眼前情景,却是看不到外头实情的,便不免向守军求问。
  守军不肯,严辞道:“朝廷之事,闲者莫问。”
  我既来此,自然不肯轻易回去,而偶一低头,见衣带上正系着父皇给我的那枚玉环,这倒正好了。便解环示之:“你看清楚了,此乃御赐之物,凭它可随意进出内廷,能否开得此门?”
  我原也怕他认不得,可这守军倒有见识,立马变了态度,命左右士兵将正门开了一两人宽。
  我即刻提步上前,至门外阶下,只见数队行伍列道,自正南端门往北面的十六卫军军营而去,气势整肃,人数众多。
  那守军也跟随而来,说道:“这位夫人还是快看快回吧!”
  我借着他们手持火把的光亮,只能模糊地辨认服色,听不进劝,只赶紧问道:“这些是何人所部?难道是金吾卫吗?如此深夜兴师动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他很是为难,左右顾盼,才道:“正是金吾卫,陛下下旨捉拿中书令张说到御史台审问,这是已经回来了。”
  “捉拿中书令?!”我登时一大惊,若非茜娘身旁相伴,险些没支持住,向后倾倒。
  “玉羊,你太胡闹了!!”
  我尚未缓过神,手心里直出冷汗,却见晁衡突然冲了过来,且是火冒三丈地瞪着我。不容分辨,我便被他揽了过去打横抱起,很快,又回到了寝房。
  “你现在不比从前,为何不懂爱惜自己?为何不叫我!”他将我放回榻上,一应靠枕被褥都为我细心安置好,却仍不消气。
  我也知自己鲁莽,但谁会猜到是这样的大事,不过是赶上了,便半愧半劝道:“我知道你累了,也不料事情如此,你原谅我吧。今夜燕公被提审至御史台,是否还是因为封禅那件事?你这些日子上职,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他看了我两眼,面色缓和了些,却是摇头正声道:“很晚了,有什么事都明日再说,你若追问不休,那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你。”
  他极少这样警告似的对我说话,倒真一时没办法了,犹疑了半天终是低头服软,伸开双臂朝他依偎过去:“都听你的,别生气了。”
  “你啊!”他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松了口,“总觉得你还小,可又是要做母亲的人了,玉羊,以后任何事都要先告诉我知道吗?”
  听着这般温存软语,又趴在他温热的胸怀中,不觉令人情意恍惚,闭上眼,倦意很快袭来,只迷糊着应承:“嗯,嗯。”
  “快睡吧,我陪着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时,不见晁衡在侧,但刚要更衣去寻他,屋门便开了,他官服整齐,似乎刚从外头归来,手里还端着一案饭食。
  “你去哪儿了?”我问他。
  他淡笑着走过来,在榻边轻放食案,从中端起一碗清粥舀了一勺:“饿了吧?吃东西吧,我来喂你。”
  我见他已是送到嘴边,不得不先吃了一口,再问:“去哪儿了?”
  “边吃便说。”他柔声劝着,倒也没多隐瞒,道:“我去了一趟御史台想探一探燕公的情况,但因品阶低微被阻拦在外了。不过,我去找了老师,事情的原委都搞清楚了。”
  “究竟如何?昨晚那阵势,父皇一定是盛怒,何以至此呢?”我想着昨晚情景,不觉后怕,又实在难懂。
  “其实自宫宴之后,关于燕公的议论从未停过,便如司经局这般无涉朝政之处都有人传闲话,但陛下一直宽忍相待,也不见有所斥责。直到前不久,燕公与陛下在任官之事上有了分歧,竟至不顾陛下颜面,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了人选。陛下当场未有发作,可次日便将郑镒的五品官衔降为了原先的九品,算是给燕公以警示。”
  父皇的性情我是了解一二的,他虽英明勤政,知人善任,却绝不会毫无底线地迁就他人。如燕公这般已是太过,父皇发难,数罪并罚,也在情理之中。
  “燕公一世才名,竟要晚节不保吗?”我惋惜不已,却又找不到为其开脱的理由。
  晁衡微微皱眉,继续道:“若只是这般也还不至于让陛下动用如此阵仗,此番结果还有御史中丞宇文融领头弹劾之故。”
  我一听其中还有故事便先有一惊,而“宇文融”这个名字我也并不陌生。“宇文融?可是那个曾帮父皇检括逃户的宇文融?”
  “是啊,老师说此人就是因为检括逃户显露才干才逐渐为陛下宠信。玉羊,你也知道他吗?”
  眼见晁衡确认了此人的身份,我不禁一叹:“若未记错应是开元九年,那次我去拜见父皇,巧遇父皇给他升官,从监察御史升至兵部员外郎。我当时还向父皇感叹,说此人升得很快,没想到几年过去,又跳了三级,竟是正五品上的大员了。”
  晁衡连连点头,道:“玉羊,你可知这便是燕公与其矛盾所在。陛下用人一向不拘形式,不管是科试出身还是胥吏出身,只要于国有利他便重用。近年来,陛下似乎越来越多地提拔胥吏,给予他们很高的官位。便以宇文融为首,其特点是有实际的才干,而少有学识。如此,朝中以燕公为首的文士一派自然不平,亦很是看轻他们的出身,因便在宇文融等人奏议之时多加抑制,彼此结怨日深。”
  “所以宇文融是借机弹劾,落井下石,这般相互以公事泄私愤,竟成儿戏一般。”我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也难以置信。
  晁衡停顿了片时,却并非是说完了,缓缓再道时神色又添了几分凝重:“宇文融借机劾奏,除了提到燕公在封禅中的不妥,还有两条,也是最严重的两条。第一,其亲吏市权招贿;第二,引术士王庆则夜祠祷解。”
  市权招贿、夜祠祷解,猛听这八个字刺入耳内,我才算知道父皇为何要那般大动干戈地捉拿燕公——市权招贿便是纵容徇私,而存私者必有结党之嫌,此为人臣大忌;夜祠祷解则是与僧道一类方外之人占卜天相,而天相乃天意,绝非人臣可以窥伺,便于天子看来就是怀有逆政谋反之心。
  “这些可都属实吗?”我的声音不觉有些颤抖。
  “如今,陛下命左相源乾曜并御史大夫崔隐甫、刑部尚书韦抗、大理寺少卿明珪一起审讯燕公,还不知结果。”晁衡十分无力地念着这一个个高官名姓,罢了又低沉地提了一句:“这位御史大夫崔隐甫便是燕公干涉陛下任官,所亲自改任之人,他也参与了宇文融对燕公的弹劾。”
  “……”
  我们念着燕公的恩惠,便一直为他忧虑,即使自知力道微薄,不过徒然,却也不愿看到燕公失了晚节。可事到如今,仿佛做什么都是枉费心机了。

  第118章 不知天地有清霜(二)

  东都皇城中; 鸿胪寺与御史台是东西相对的两处官署; 此间距离不远; 于门首放眼便能看见。因便总想着燕公就在对面受审,或可寻个间隙去打听一番; 晁衡虽进不去; 可我却有办法。
  这日晁衡休假在家; 我不好行动,因着无聊; 便就坐在妆台前撑着腮空想; 可面前铜镜里突然出现一只大手; 而后便听到:
  “拿来。”
  转脸一看; 倒是晁衡,可我不懂其意; 只胡乱一答:“什么啊?我又没有钱。”
  他皱眉失笑; 脱口又道:“不问你要钱,是那枚陛下给你的玉环; 快交出来。”
  “你要玉环做什么?不给。”我不禁心虚,暗里将系在衣带上的玉环抓紧了,心想:他难道这么快猜到我的心思了?
  “听话,快给我。”他怕我溜了似的将我揽住; 而眼神也细; 一下便发觉了玉环所在,用自己的大手包住了我的手,“我已问了阿吉; 那晚你就是用这玉环让守军开的门,所以为防你再任性胡闹,你生产之前便由我来保管。”
  果真是为这个!我真是后悔不及,若是早叮嘱吉麻吕不要告诉,晁衡也不会察觉。
  “我不会了,真的不会了!你相信我嘛……”
  我自是不能轻易给他,又想他肯定不会对我用强,便真情假意地试着周旋,可他好似铁了心,任我求告了半晌也不为所动,而我灵机一闪又有了绝招。
  “你别争了,啊……哎呀,肚子好疼,孩子……好疼啊!”
  我是故意装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弓腰捂腹缩成一团,量晁衡再是心硬,此刻也不得不顾着我的“安危”。
  我趁隙瞄了一眼,果然,他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除了惊慌便是急愧,当真上钩了。他将我从席上抱起放到了榻上,话也来不及说转便奔向房门。
  “你要请医官去?”我见他这一连串失魂落魄的模样早已忍俊不禁,未免他出去再闹笑话,及时打住了,“回来回来,我没事!”
  他回头看我先是发懵,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而良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来,脸色竟一下子黑沉得可怕。
  “独孤玉羊,我说最后一次,把玉环给我。”
  他笔直走回来,向我伸出手,眼神平静却极是冷淡,而似这般提名道姓地唤我,也是相识八载以来的第一次。我突然觉得,我要自作自受了。
  “好好好。”我不敢迟疑,这便乖乖地将玉环解了双手递送给他,“现在行了吧?你别这样了,我知错了。”我巴巴地仰面望他,一边试探着拽了拽他的衣袖,心中着实愧悔。
  他没有给我任何回应,握好玉环,抽走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大为窘迫,可也没脸再追上去。
  于是,这一日不论用饭,还是晚间相对,他都没再同我说过一句话。我有意靠近,他便刻意绕开,我陪笑递茶,他则接而不饮,总之,讨了一鼻子灰。
  到了次日,他的气还没消,似乎到底要给我一个教训。我也无奈,只好很自觉地远离他,不敢招惹。他上职去后,我便找茜娘母子消遣,谁知到了一看,良和子也在,她们带着孩子早就在廊下玩开了。
  “哎呀,这不是那位自讨苦吃的晁夫人嘛!”
  才刚走近,良和子便对我一阵嘲笑,那双明媚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得意。我自与她交好,彼此间感情不错,她也是真性情之人,说话直来直去的。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赶紧让真成教你把唐言学会了吧!说得难听死了。”我自然不服,就拿她别扭的口音说事。
  她只哼了一声,倒一时无言相对,仍自低头哄两个孩子。茜娘笑着从屋内搬出一张茵席扶我坐下,又道:“虽说夫人如今月份尚浅,但行动还该多加一份小心。”
  “你别为她担心,她就是只野猴子,上蹿下跳都不要紧。这世上恐也只有仲麻吕那种呆子才会替她紧张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良和子又是一顿开腔,倒也奇怪她怎么知道“野猴子”这个词,这是我从前自我形容的话。
  “野猴子,这话是谁教你的?”我抱起双臂忖度着问她。
  她抿唇巧笑,眼神刻意躲开,似乎是知道些的,却不肯说:“我随口讲的,就是觉得你像只猴子啊!”
  我沉了沉气,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但想再行追问,偶一眼却见吉麻吕领了位内侍从院门进来。那内侍的脸面我不陌生,就是日常在阿翁身边行事的小宦。
  “夫人,宫中来人传话,我知夫人在此便将他带过来了。”
  吉麻吕说完让到一旁,茜娘与良和子便起身将孩子们带进了屋。我也不知会是什么事,莫名有些忐忑。
  “高将军命小奴来接夫人入宫一趟,陛下近来心情不悦,也许见到夫人能开心一些。”
  我一听这话便心中有数了,父皇的不悦定是为了燕公之事,而阿翁倒知我,如此进宫去,见了父皇,岂不比去御史台打探消息的好?更可笑,这回晁衡总拦不住了。
  便随这小宦即刻入宫,阿翁对他早有交代,顾着我的身孕,一路走得很慢。及至贞观殿便殿外廊,阿翁迎出来,第一句话便是向我道喜,倒让我十分不好意思。
  “如今什么都看不出来呢,阿翁还是平常些,我都不习惯了。”我低头笑道,转而不免问起正事:“父皇可是为了燕公一事烦忧?那晚闹得好大的动静,我都知道了。”
  阿翁颔首道:“你这孩子果真聪慧,就是为此事。三司会审昨日便有了结果,那些罪状大都属实,陛下正为这个不快。”
  “那父皇有发落了吗?”我急忙问道。
  阿翁轻叹了一声,面露难色:“张说的兄长左庶子张光在朝堂上割耳诉冤,陛下似有动容,却至今未置一词。”
  父皇犹豫了,这或许便是转机,可兹事体大,我除了能向父皇提一提燕公的旧恩,也毫无其他理由,而这旧恩也不过是私恩,于此国政之事并无十分的说服力。
  “我听老师赵玄默说,燕公曾在我与晁衡的婚事上替父皇出了计策,这便是于我有恩,所以如今我也想为燕公求情。阿翁,你觉得这样能行吗?”
  阿翁想了想道:“哦,是这件事啊,你不提我倒忘了。不论如何,陛下见到你一定会分开些心思,你见机行事就是了。”
  我点点头,一时心中虽无十分计较,却也尚算从容。进到便殿时,父皇正撑着头靠在一张直脚床上,闭目垂眉,神态安详。一名侍女跪在床尾服侍,给父皇轻轻按揉着腿部。
  殿内十分安静,我不敢贸然惊扰,便悄声走过去替了那侍女,可许是力道不对,伸手才按了两下,父皇便知觉了,忽然醒转过来。
  我只好硬着头皮陪上笑脸:“父皇。”
  “你?”父皇未有喜怒,只是略显惊讶,立即坐直将我拉了上去,“要做母亲的人了还是这般顽皮!”
  “就是因为即将为人母,才更不能忘记父皇的抚育之恩啊!”我顺着父皇的关切之意,倒想到了如何开口,“阿翁说,父皇近日不太高兴,玉羊是来关心父皇的。”
  父皇闻言轻笑一声:“你的心意很好,只是这件事你不明白。”
  我自然不好明着干涉国事,便思索着道:“玉羊也知自己不懂,但我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简单的道理。”
  “这恩从何来?”父皇不解,当即反问。
  我见父皇尚有兴趣,心中一阵兴奋,便将燕公旧恩之事详细提了一回,其间故作深情,想引他也顾念些君臣旧谊。
  “这样的小事,也值得拿来说么?”父皇缓缓说道,虽则话里是不屑一顾的意思,可眉头微蹙,目光低回,不可谓无所动。
  “陛下,时辰不早,该用午食了。”
  我想再等等父皇的反应,这时阿翁却走了进来,且对我眼色一点,似是有所暗示。我大概会意,只便暂时缄口。父皇看看我,指了阿翁为我另备小案。
  与父皇同进午食也有许多次了,独是此次气氛特殊。我该说的都说了,也不知下头再如何,而阿翁一旁侍候,倒忽而开了腔。
  “陛下,方才老奴在外头都听见了,恕老奴多言,这丫头都能不忘旧恩,陛下也该多想想与燕公的往事啊。他也关了这些时日,陛下若真的不愿赦免,早就该发落了。”
  我听懂了,原来阿翁是又顺着我的话去劝解父皇。
  “怎么?你们是约好了要为张说求情?”父皇扬脸看向阿翁,语气有些质问之意,但也不至动怒,顿了顿又道:“朕并非没有给过他机会,是他骄傲自许过了头。”
  阿翁陪笑,略弯身揖手道:“陛下英威迈于百王,至德加于四海,自然有可容天下的大气量。燕公屡有失当,陛下都没有计较,此次自然也是燕公行为太过。然而,燕公一生纳忠,于社稷有功,于家国有劳,陛下实在应该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啊。”
  这般言辞从阿翁口中讲出来,与我相比当真又是别样效用了,而一语未了,父皇果然有所迟疑,良久皆呈深思之态,也未再驳回。
  当此时,眼看胜利在望,又忽来了个小宦与阿翁耳语了一番,也不知说了什么,阿翁听着露出吃惊的神情。
  “何事?”父皇放下手中玉箸,问道。
  阿翁上前回禀,却反常地先看了我一眼,才道:“晁衡执陛下玉环求见,但因品阶低微,又无奉诏,不得进入内廷,被禁军拦在宣政门外了。”
  我一时不知该惊该笑,又不觉生愧,但憋忍了半晌还是大笑出来。心中只想,晁衡怕我拿着玉环胡来,如今闯宫的却是他,而又到底进不来,岂不滑稽?
  “哈哈……父皇,你饶了他吧,玉环是我给他的,哈哈哈……他肯定是来寻我的,哈哈哈……”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把话说清楚了。
  “唉,你啊你!”父皇十分嫌弃,举手直是点我,又连叹两声,道:“力士,送这丫头出去吧,省得在此吵闹。”
  “玉羊如今走这么远的路可不容易呢,父皇这就赶我走了?”其实我也知自己该走了,但终究没听到父皇松口。
  父皇一脸无奈,拿我无法似的,终是一挥手道:“罢了,力士再去御史台一趟吧。”
  “老奴领旨!”阿翁立马应下,一脸庆幸惊喜的神情。
  “这……去了然后呢?”我觉得父皇的话只说了一半。
  父皇不答,悠悠闲闲地仍自用起午食,而阿翁倒将我拉着,急急就退出了殿外。
  “阿翁你等等,父皇明明没有说放人啊!”行至阶下,我还是不解,只恐又是一场徒劳。
  “哎哟,傻丫头嗳!陛下这几日皆不许人探视燕公,如今差老奴前去,不就是有赦免之意吗?”
  “是这样吗……是这样啊!”我真是该聪明的时候犯傻,这才恍然大悟,“那赶紧走吧!”
  于是,出宫的步伐明显快了不止两倍,便是阿翁一路提醒着我慢行,我也收不住自己的脚步。及至宣政门,果见晁衡似热锅蚂蚁一般来回在门下踱步,神色极是焦灼。
  “玉羊!”他猛一见我,再没了昨日那般冷淡,扶住我的两肩上下观量,好似我入宫一趟能缺条胳膊似的,“可好?”
  “你说呢?今日是阿翁接我入宫的,可不是我胡闹,你别担心了,我很好。”我笑笑,心里暖融融的。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色松缓下来,这才看见我身后的阿翁,急忙拜礼:“下官无状,请高将军莫怪。”
  阿翁哪里会介意,满含笑意地看向我们:“你们这对小夫妻啊,倒真是有些意思。”
  “满郎,燕公那里有转机了,我们现在就和阿翁一起去御史台,快点啊!”我有些等不及,看晁衡还在向阿翁致歉,不免嫌他啰嗦,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发懵地看向我与阿翁,却也由不得他傻站着,终是催着往御史台去了。尚有些距离,我便一边行路一边与他大略述说了一回。
  不多时来至御史台都堂,官吏皆惊于阿翁忽至,不敢怠慢,便由长官御史大夫崔隐甫亲自陪同往大牢而去。阿翁自与崔大夫行在前头,晁衡则扶着我跟在后面。牢中黑暗湿滑,气味难闻,与我多年前呆过的京兆府大牢无甚区别。
  燕公所在的牢房还在深处,转了三道弯才到,数个狱吏将提灯点亮,方见一个苍老落魄的背影坐在墙角,身上不见了紫袍金玉带,身下则只铺了一张旧草席,而这席边摆放的盛饭器物竟只是一个破了口的瓦罐。一切悲凄得令人心惊,又无奈得只余惋叹。
  燕公知道来了人,身子微微一颤,却始终不肯转身,亦不开口。阿翁与崔大夫轻声私语,大约交代了些好生看顾之类的话,便看向我们,示意着离开。我与晁衡自无可多言,颔首遵命。
  原本四下平常,我们也才转过身,可忽觉脚腕一凉,被什么东西攀住了似的,便往下看,却竟是从一侧牢房的铁栏杆里伸出了一只手!我登时吓得大叫,虽有晁衡在身侧,也早已是惊魂难定,瘫软下去。
  晁衡行在我的另一边,因视线阻碍先也不察,只待我大叫起来才猛地发觉,下一瞬便怒而踩去,反一踢,很快将我解脱出来。
  “玉羊!别怕,好了,没事了,别怕!”
  我不是胆小之人,但这一下着实太过恐怖,而又百般不防,便是晁衡将我揽在怀中不停拍抚,也一时回不过神来。我抱紧了他,只觉手脚冰凉,心跳飞速,想哭又哭不出来。
  “此贼谁耶!”
  阿翁眼见如此情景,更是勃然,呵斥着命人将牢房打开,左右押了那人出来。不过也是个犯人,蓬头垢面,满身血痕,却还未及发落他,这人忽然猛一阵磕头,口中连连央告:
  “玉羊!玉羊啊!我是舅父啊,快救救我,救救我啊!!”
  所以这声音——他是郑镒?!
  “丫头,这是?你可认得他?到底怎么回事啊?”阿翁自是吃惊,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我。
  我此刻稍稍镇定了些,望着阿翁缓缓点了下头:“他是……他是我母亲的庶弟。”
  “高将军,此人就是张说的女婿,此次从坐入狱,亦是作恶多端。”崔大夫闻言倒是立即上前解释了一句。
  “请高将军明鉴,崔大夫明察!”阿翁似觉难以置信,正是一副深思之态,晁衡却突然按奈不住,指着郑镒一顿厉责:“郑镒虽辈属玉羊舅父,可他刻薄势利,寡廉鲜耻,从未承认甥女,亦毫无亲情之恩,如今罪责在身却还敢来讨情,下官恳请重重惩之!!”
  我也许从未见过晁衡这般暴怒的模样,声音虽不很大,但每个字咬牙切齿,愤恨入髓,而设若他那把长剑此刻随身,这郑镒也就没命在这里喊叫了。
  “满郎。”我轻声唤他,想要他冷静些。于我而言,如何处置郑镒都不足惜,只是因着他与燕公的关系,总会彼此牵扯,好歹不要误伤了燕公才是。他转脸看我,将我揽抱得更紧了些,倒没再说了。
  过了片时,不明所以的郑镒还觉得见到我是转机,一声声求告似乎喊得更起劲了。便就在这时,阿翁抬眼一个示意,他就被拖了下去,双膝蹭着粗糙的地面,没多远便划出两道血痕。生死由他。
  一场惊险就此了结,出了大牢,我将郑镒之事粗略说了一遍,阿翁自是大为所惊,更觉气愤难平。
  “他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恶有恶报,如何发落自有律法可依,阿翁大可不必将此事回禀父皇,就算玉羊为燕公尽心吧!”
  阿翁有些犹疑,道:“此贼死不足惜,你当真想好了?”
  我笑笑,先看了眼晁衡,他似乎不肯,脸色还沉着。“阿翁,他若当初收留了我,我哪有今日?不会去国子监,不会遇见父皇,更不得与晁衡结缘了啊!”
  “哈哈哈……好,好。”阿翁朗声笑开,这才不在意了。
  随着阿翁的笑声,再看向晁衡时,他果也转了态度,虽还是无话,但眼中不知含着多少柔情笑意,便是心照不宣了。
  此后不过两日,父皇下旨赦免了燕公,但终究罢了他中书令之职,令他在集贤院专修国史。文坛领袖,百官朝首,辉煌过后,云端之下总是要背负些代价的,好在结果并不算差,燕公可以安度晚年了。
  ……
  “前日吓着了,脸色一直不大好,今天觉得怎样?”
  风清霞明的雨后傍晚,晁衡像往常那般下职归来,我抱着小满倚在廊下发呆,他将身靠近,轻轻拥我入怀,在我额上落下细腻一吻。
  “我很好,孩子也很好。”我说着将手抚向小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我想起了很多事,大概是从前所有的事。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同你说话的情形。”
  他笑笑,将温热的掌心贴在我抚着小腹的手上,柔声道:“是八年前的冬天,你在太学公膳所前追着叫我‘仲满兄’,我都记得,永远不敢忘记。”
  “是啊,那一声‘仲满兄’便换来了如今这个孩子。”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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