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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妻是宠-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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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昭吸了口气,沉下脸道:“你还敢来我跟前晃?我不知道你死没死,不过你死没死都与我无关。”说着话就要往车厢内入,却被范循伸臂挡住。
楚明昭冷了脸:“让开!”
范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你见到我为何只是略有些意外?”
楚明昭睥睨他一眼,道:“这种事情,只要倒着推一推,联想前后,不难猜出来吧。你既然敢把我劫走,那大约是做好了保命的准备的。你当时在带着我去往伊祁山之前,应当是布置了后路。否则就凭着你当时那个重伤的程度,现在早就变成山洞口的一副骨头架子了。不过你具体是怎么脱险的,我也没兴趣知道。”
“所以,”楚明昭剜他一眼,“可以让开了么?”说着便去推他。
范循岿然不动,定定望她,踟蹰一下,问道:“你真的完全不在意我的生死么?”
楚明昭气极反笑:“我为什么要在意你的生死?你在伊祁山上的时候,看得还不够清楚么?并且,我记得我当时也把态度摆得很明白了,我说我只爱阿玑一个。阿玑受一点伤我都心疼,但是你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看你一眼。还有,我是怎么扇你打你的,你也忘了?”
范循的目光彻底黯淡下来。
楚明昭寒声道:“你若是仔细回想当时场景之后还不能清醒的话,那就等在这里吧,等着阿玑回来,彻底死一回,到时候正好跟楚明玥做个伴。”
范循面容紧绷,深深凝望楚明昭片刻,忽然伸臂抱住她,眼眶竟有些泛红,嗓音透着喑哑:“昭昭,是我对不住你,我当时应该查清楚的……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求你原谅我……求你……”
他越说越惶遽,声音颤抖,语无伦次。他的头脑有些混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他就是从心底里慌乱,仿佛只有将楚明昭紧拥在怀才能稍稍抚慰他心中的恐慌。
楚明昭竭力挣扎,但几挣不脱,正僵持间,就觉后颈一凉。她愣了愣,跟着才意识到那是范循落泪了。
楚明昭嘴角抽了抽,这货抱着她哭是怎么个意思?
楚明昭怎么踢打他都无济于事,正愤懑难平间,一转头看到楚怀谦打一侧走来。
楚怀谦不等她开口便快步上前来拉范循,沉声斥道:“你快松手,还嫌你身上的债不够多么?”
范循的身子微微战栗,在楚怀谦的一再拉扯下才慢慢松开了楚明昭。楚明昭一得自由,便即刻钻进了车厢里。
楚怀谦拽着范循,极力劝他离开,但范循仍旧舍不下,盯着早已放下的车厢帘幕,硬撑着不肯走。
裴玑买了玫瑰饼之后,又看到铺子里还有不少楚明昭素日爱吃的点心,便一并买了来,耽搁了些工夫。他从铺子里出来时,将手里大包小包的糕点分了一些给跟来搭把手的车夫拿着,转了几个弯,往停在一条僻静胡同口的马车走去。
但一转眼间,他就瞧见范循立在马车旁。
裴玑当下面色一沉,疾步上前,一脚踹开范循,阴冷道:“看来你是想再死一回。”
裴玑是自小习武的,又是动了真怒的,那一脚更是踢在了范循的腹部,范循一时不防,立等被踢翻在地,面色惨白如纸,半晌才爬起来。他勉力捂住伤处,望向裴玑时,显得有些颓唐:“我只是想再看看她,顺道问问她,到底能否原谅我。”
裴玑冷笑道:“明昭之前在伊祁山上时,不是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么?”
范循缄默片时,道:“我还是想再问问。”说话间隔着帘幕,再度询问楚明昭能否原谅他。
裴玑也看向帘幕。
楚明昭探出头来,对裴玑道:“我不想再跟这个人说话,也不想再见到他。”
裴玑会意,回头对着范循冷冷一瞥,将手里的糕点递给楚明昭,扭头就冲上去揪着范循打。他知道范循方才一定又纠缠了楚明昭,怒火炽盛之下,即使没带兵器,也打得十分凶猛。范循虽然养了一年的伤,但他从前就不是裴玑的对手,目下又是大伤初愈,根本无法招架。
楚怀谦头疼不已,赶忙上前拦架。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拉住裴玑,低声劝了一回,不过楚明昭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裴玑冷着脸收手,阴沉的目光从范循身上刮过,回身往马车这边折返。
等他上了马车,楚明昭见他毫发无损,这才放了心。她问起楚怀谦跟他说了什么,裴玑道:“他说,收拾范循不在这一时,这样当街大打出手太招眼,恐横生枝节。”
楚明昭挑眉,楚怀谦说话倒是很有一套。
范循一直目送着马车远去,直到马车隐没入人群中,也不愿收回目光。
楚怀谦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这是何苦。”
“我忍不住,我方才看到她,就想上去跟她说话,”范循微微垂头,面现倦色,“不过她似乎真的不想原谅我。”
楚怀谦看着范循犹自泛红的眼眶,心中嗟叹。他是真的想不到,范循这样的人,有朝一日竟也会落泪。
情爱果然微妙。
范循命小厮去给轿夫传话,把他的轿子抬过来。楚怀谦问他预备何往,范循道:“回国公府。我出来太久,也该回了。”
“你的伤好了么?”
“养了一年,算是好了一些,只是胸口时不时地便有些疼,”范循默了默,“不过这跟我心里的疮疤相比,不值一提。”
楚怀谦打量范循几眼,道:“依我看,你还是应当尽快想一想怎么躲过太子那一关,他将来可是皇帝。”楚怀谦倒抽一口气,“真是作孽……你往后万万不要再去打搅我六妹妹了。”
范循苦笑道:“我还能怎么打搅她?”语气一低,“我是不是输得很彻底?”
楚怀谦不答反问:“你后悔么?后悔当年没有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娶了我六妹妹?”
范循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他缓了几口气,声音飘渺:“当然后悔,我恨不得光阴回溯。可是……”他自语似的低声道,“我当年那样做难道就一定是错的么?我不过是想往上爬而已。世人皆有功利心,几人能脱开名鞿利鞚?何况我也是想给明昭一个更好的未来。”
楚怀谦轻声叹气。
这真的只能说个人运命不同了,没有裴弈父子,如今坐在龙位上的兴许就真的是范循了。
楚怀谦一直不觉得追逐名利有什么错,只有站得更高,才能尽可能的随心所欲。范循没有现成的爵位可承继,他只能自己去争。他若是循规蹈矩的,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爬上高位。他跟范循是一类人,所以他很理解范循的野心。
楚怀谦拍了拍范循的肩膀,想宽慰他,但又不知说什么,半晌,低叹一声。
裴玑觉得自己的预感真是奇准无比,他总觉得带着楚明昭会遇见他情敌,结果就真的遇到了,而且还是个诈尸的。
裴玑很不高兴,楚明昭哄了好几日才算是勉强哄好了,不过她付出的代价是腰疼了十来天,身上的红痕也是添了一批又一批,她足足半个月都不敢让宫人伺候她沐浴。只是回过味儿来后,她忽然想,裴玑那家伙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装作十分生气引她在这上头迁就他一些。
楚明昭思及此便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一句禽兽。
捻指之间便入了十一月。
裴弈与阿燨的生辰都在这个月,裴弈对于筹办孙儿生辰的热情很高,但他也不得不思虑一下自己生辰的事。
皇帝的生辰称万寿圣节,原本万寿圣节藩王是不必来京的,但诸王就藩近两年了,裴弈想看看他们目下如何了,是否安分。于是他忖量之后,命诸王来京聚一聚。
裴湛随父抵京后,便一直盼着入宫。他一年半前跟着父亲就藩洛阳。洛阳对他来说是个十分陌生的地方,但那里的牡丹开得很美,确实不负刘梦得那两句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只是他每回置身锦绣馥馥的牡丹花海时,总是禁不住想起楚明昭。
万寿圣节这日,裴湛只在拜见他皇后伯母时瞧见了楚明昭。他听说她去年生下了一对双胎,倒是忍不住感慨他堂兄好福气。
裴湛出神间,不免想起之前范循来找他的那件事。他当时就觉出范循似乎是有劫走楚明昭的意思,但他没有去提醒他堂兄。他那时候的心思十分微妙,他想看看他这个无往不利的堂兄能不能自己化解这件事。
“阿湛想什么呢,”裴玑抬手往裴湛肩上一压,见他似是吓了一跳,眉尖微动,若有所指地道,“不该想的事千万不要想,仔细伤神。”
裴湛勉力笑着敷衍几句,回身离开。
裴玑面色沉了须臾,又轻叹一息,娶个太好看的媳妇果然招狼。
晚夕间,楚明昭盥洗罢便爬上了床。她如今又有了身孕,只是月份尚浅,还没显怀。
楚明昭回想了一番,觉得她这几年似乎旁的没干,光生孩子去了。
她已经生了一对双胎了,要是这回还是双胎,那她集齐两对双胞胎就能玩连连看了。
还好去年生的是异卵双胎,两个孩子并非长得一模一样,否则她真的发愁怎么辨认。
裴玑进来时,就瞧见她趴在枕头上昏昏欲睡。
他坐到她身畔,捏了捏她的脸:“你不涂你的福仁油了?”
楚明昭困得睁不开眼,想起确实忘了这一茬,含混道:“你帮我涂吧……”少涂一天她都怕长妊娠纹。
“那你把身子翻过来。”
楚明昭躺正了一些,肚子朝上。
裴玑取过她搁在妆台上的福仁油,撩起她的寝衣在她肚皮上涂抹了一番,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楚明昭迷迷糊糊道:“你笑什么?”
“真的很像给烤鸭刷油啊。”
楚明昭撇撇嘴,偏过脑袋不理他。裴玑从前经常看她孕期涂这个,因而如何涂、涂哪里,他都了如指掌。
裴玑将福仁油滴在掌心,焐热之后轻轻在她肚皮上按摩着涂抹,动作倒显出几分娴熟。
楚明昭在心里夸了他一句孺子可教也,惬意地弯了弯嘴角。
等他涂完了肚子,她又自觉地伸出手臂让他涂。前面这些都不算什么,但大腿内外侧、臀胸这些敏感处都要涂,裴玑就有些受不住了。
他因为她怀孕,已经清心寡欲好一阵子了,如今温香软玉在怀,玉雪美景在前,他却只能看着。他觉得等不到他把这些地方全按摩一遍,他就绷不住了。
楚明昭见他顿住不动,问他怎么了,裴玑硬着头皮说了句没事,就被楚明昭拍了拍手背:“夫君千万不要半途而废啊,不然我会认为你是因为懒的。”
裴玑的神色有些僵硬。
等他认命地全部帮她涂完,已经满面通红。楚明昭闭着眼睛摸到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一口,旋即觉出手下触觉似乎太烫了些,睁眼一看,发觉他正红着脸,生无可恋地盯着她看。
楚明昭嘿嘿一笑:“不要不高兴嘛,来,笑一个。”见他无动于衷,又道,“你要是笑一个我就再亲你一口。”
裴玑重重哼了一声,一把拿下她的手,起身将福仁油放回去。
让她主动亲他,他有的是法子。
“你说这一回怀的会不会就是龙凤胎了?”楚明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龙凤胎的话,两个孩子会不会长得一样?”
“不会,同卵同性别,龙凤都是异卵,不过好像也有特例……好了不想这个了,”楚明昭觉得再说下去她就要被当怪物了,赶忙岔题,“到明年的四月二十八,咱们就成婚整五年了,好好庆贺一下吧?”
“我怎么觉着听你这话的意思,五年就很长了似的,咱们还会一道再过十个五年,二十个五年,”裴玑说着忍俊不住,“我方才险些口误说成一百个五年。”
楚明昭笑得困意都去了大半:“再过五百年也可以啊,我们到时候就直接迈入……”迈入现代化了。
“迈入什么?”
“迈入仙班之列了。”
裴玑觉得楚明昭原本想说的似乎不是这个,但她既然临时改口,他也不欲深究。他拎出一个团滚滚的锦绣香囊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是你当初送我的生辰礼,我一直戴着的,我送你的那一对筷簪你还留着么?”
楚明昭点头:“当然,你送我的我当然仔细存着。”她接过那个当初她熬了好几天才做好的香囊,端量一番,轻叹道,“我觉得做得有点丑,要不回头我再给你做一个。”
“哪有,好看得很,”裴玑微笑看她,“我乖乖做的什么都好看。”
楚明昭倒被他说得红了脸。
她见那香囊上的丝绳已经暗沉,忽觉光阴荏苒,鼻尖有些泛酸。
她开始时的处境不算好,嫁给裴玑时也有诸多顾虑,但后来的路比她预想中要顺多了。她回头去看来时路,只觉自己太幸运。
楚明昭感喟万端,忽地抱住裴玑,哽声道:“夫君,我再也不欺负你了,下回抹油……”
裴玑哼道:“这回折腾我不轻,没有下次了。”说着话又迅速凑到她面前,“除非你亲我一口。”
楚明昭二话不说,凑上去吧唧亲他一口,顺道把自己脸上的泪蹭他一脸。
裴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蹭干净了可不许再哭了。”从怀里掏出一条汗巾帮她揩了揩泪。
“就算我哭,你哄一哄就好了嘛,”楚明昭想起瞿素之前扶乩的判语,仰头道,“没准儿我们真能再活个成百上千年的,你看,‘鸳侣千秋岁,恩爱同天长’嘛。”
“要真是这样,那我们就真的位列仙班了,”裴玑眉尖微扬,“昭昭想当什么神仙?”
楚明昭笑得眉目弯弯:“谁管吃的我当谁。诶不行,管吃的是灶王爷……我还是当一个安静的小仙女好了。”
裴玑噙笑道:“那我当什么?”
“你当玉皇上帝吧,”楚明昭搂住他的手臂撒娇,“好不好嘛,我想抱你大腿,当一个有大后台的小仙女。”
“说得似乎想当什么就能当什么一样。”裴玑捏了捏她鼻尖,眼眸里蕴着化不开的温柔。
青花蟠螭耳乳足炉里腾起袅袅的淡烟,一室温黁。
裴玑将趴在他怀里睡着的楚明昭小心地安置到床上,帮她掖好被角。
他打心底里感谢许多人,除却至亲故交之外,他最感谢的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瞿素,一个是楚明昭。一个造就了他的前半生,一个将陪伴他的后半生。
裴玑垂眸望着妻子恬谧的睡容,浅笑微微。
他愿意跟她一道,相携着看四季花开,看光阴流转,看霜雪染白头。
(正文终,番外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忽然红了眼睛……有一种时间的沧桑感。
1。之后开始更新番外,番外一共四篇,正文没交代清楚的事,番外里说。
2。正文部分完结,发红包回馈大家,作者菌也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新年行大运!
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希望我能继续陪伴大家的阅读时光,鞠躬。
☆、第124章 番外一 春和景明
大周太兴五年。正月里的广宁卫依旧是雪窖冰天。
正逢上元,街市上鼓乐喧阗,灯火荧煌。
三岁的裴玑望了望身边的母亲,眼神迷惘。他不明白为什么花灯看得好好的,母亲却忽然拉他离了王府众人,将他抱到这辆马车上。
他在靠背上靠得太久,腰背酸痛,他想问母亲这马车何时会停,但他瞧见母亲颓丧地歪在靠背上,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发出一个音。
裴玑转头望了一眼马车上厚重的毡帘。他觉得外头的热闹似乎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他渐渐有些困倦,抽过一条金地彩花绒的毯子盖在身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
母亲牵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入了一处小院。
寒风砭骨,裴玑仅存的困意也消弭无踪。他入了正堂后,一抬头便瞧见阴影里坐着一个穿着元色茧绸直裰的人垂头吃茶。
那个人抬起头来时,裴玑整个身子都僵了一下。眼前这人一双眼睛烂烂如电,裴玑觉得自己立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任何心思都无所遁形。仿佛世间诸相,只要这人一眼扫过,便能洞若观火。
他父王都没有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母亲告诉他那是瞿先生,让他往后都跟着瞿先生。裴玑听不懂他母亲在说什么,在他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时,他母亲已经大步离去了。
裴玑转头去追,却被那位瞿先生一把抓住。
“你跑什么,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不在这里,我不认识你,我要去找我娘……”裴玑竭力去拽瞿先生的手,但他不过三岁,瞿先生一只手就能钳制得他挣脱不得。
瞿素瞧见眼前的男娃娃急得掉起了金疙瘩,立马沉下脸:“不许哭!”
裴玑一顿。
“我告诉你,”瞿素戳着裴玑的鼻尖,“你祖宗欠了我的,你最好不要惹着我,否则我全找补在你身上!”他见裴玑果然止了泪,满意一笑,“这才乖。”
裴玑犹抱着回家的希望,小声道:“那我何时能回王府?”
“这个啊……等你再长大一些吧。”瞿素随意道。
“再长大一些是多久?”
“等你长得比我还高。”
裴玑仰头望了望瞿素的身量,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瞿素这回直接将他抱起来,一路拎小鸡似的把他拎到了后面一进院子,将他交给了一个眉目慈和的妇人。
那妇人是瞿素的儿媳妇许氏,膝下只有瞿翮一个儿子。许氏早先就听公爹说了王府的小公子要来这里寄住的事,已经腾出了一间厢房,仔细洒扫了,只等着人过来。
许氏瞧见公爹抱来的男娃娃时,禁不住一愣,夸赞道:“好俊俏的小公子!”
瞿素似乎是被提醒了,低头打量了跟前的男童几眼,嗟叹道:“哎呀,还真挺好看的。”
裴玑吸了口气。合着这位瞿先生之前根本没正眼看过他。
裴玑虽然不太懂为什么母亲要将他送到这里,但他相信母亲不会害他。
在瞿家住了一个月,他除却想念母亲之外,竟渐渐不大想回王府了。
瞿家生齿伶仃,瞿素的夫人早年过世,他也没有再娶过,只带着个儿子过活。许氏也是为人母的,又是个温克性子,听丈夫大致讲了王府里的状况,十分心疼裴玑,待裴玑如同亲子。
裴玑在瞿家住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寄人篱下的感觉,瞿家人从没把他当外人看待。反而王府里步步险恶,他父亲越来越漠视他与母亲,郭氏与他大哥飞扬跋扈,处处欺压。王府内外都风传他父亲打算废嫡立庶,因而渐渐的连那些下人都开始慢待他们母子。
也正因此,裴玑才三岁便体味到了人情冷暖。他以为别人家也是这般,但来到瞿家后,他才发觉原来真正的家是这个样子的,原来家里的每个人都可以敦睦和气地坐在一起围炉说笑。
裴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偏他要遭受这些?这实在是不公允。
“阿玑,你想你娘亲了么?”瞿翮见裴玑描着廓填便开始发呆,不由出声询问道。
裴玑沉默着低头继续描。
瞿翮停了笔,挠挠头,安慰他道:“你也不要难过,祖父不是讲过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必先……必先怎么着来着?”
裴玑描完一行,垂眸看着自己描出来的字,道:“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转眼间便将通篇背诵完毕。嗓音稚嫩,但语气却四平八稳,殊无起伏。
“对对对,就是这个,你记性真好!”
裴玑顿了顿,转眸看向瞿翮:“你是有意逗我笑么?”这些东西不是很好背么?
瞿翮有些尴尬:“我是真的记不住……我都不晓得遭了祖父多少白眼了。祖父都说我朽木不可雕,只能试试走武路……”
裴玑想说他虽然能顺顺溜溜地背出来,但他其实不大信这些话,只是想想他若是这样说出来了,瞿翮还要继续劝他,便没开口。
瞿翮见裴玑又开始安安静静地描廓填,凑过去探头看他:“我忽然想起来,好像自打你来我家,就没笑过吧?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待你不好?”
裴玑手上顿了顿,摇头道:“没有。”
瞿翮看着裴玑稚嫩而认真的侧脸,趴在书案上,小肉脸挤成一团。阿玑比他还小两岁,祖父总说让他照拂着阿玑,他也想多关照他,但他总觉得阿玑才是哥哥。
瞿素也发现裴玑越发沉默。他知道这个孩子将来很可能是要嗣位称帝的,但他觉得这种性子的皇帝并不好,很容易落入偏门。
帝王的性情攸系黎庶苍生,瞿素开始认真思考他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帝王——太…祖当年阴他一把,而太…祖后裔的教养权却握在他手里,这相当于将大周往后的命脉交到他手里,他想想就觉快慰。
不过他也确实和那孩子处出些情分来,他觉得他应该将他这孤冷的性子扳过来。
瞿素先是常常给裴玑讲述各地趣闻——他早年曾游遍名山大川,见多识广。但裴玑只是当他在授课,只是静默着聆听,收效甚微。后来瞿素不耐烦了,干脆将他扔进孩子堆里,让他天天跟间壁那群野猴儿玩泥巴去。
但裴玑立在一群猴孩子中间就是个异类,旁的男孩子爬树打弹弓,他却坐在一旁背书描廓填。
瞿素有些头疼。
裴玑生来颖悟,不论教他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他几乎没有教第二回的时候。裴玑是他见过的天赋最好的孩子,瞿素对于得到这样一块璞玉是十分兴奋的,他知道这个孩子很可能承继他的衣钵,甚至可能在机谋权略上胜过他。
但裴玑这性子得改改。瞿素自己是个风趣的性情,最见不得别人给他摆死人脸,他每回看到裴玑面无表情地听他授课,都想捏着他的小脸问问他那脸是不是瘫了。
然而彼时瞿素也只是觉得裴玑性子太过内敛,之后的一件事,令他发现,这孩子骨子里深埋着一股可怕的执拗。
太兴十年,姚氏病重。姚氏身子骨向来羸弱,又长年郁结在心,这回病势汹汹,竟至垂危。
裴弈是真的急了。
他对这个结发妻子情意深厚,当初成婚后也是千恩万爱的,只他有他的野心,不可能囿于儿女情长。但妻子却是再也不肯亲近他。落后他又一再逼迫他们母子,以致两厢关系更僵。可他心里确实是存着他们母子的。
裴弈来请瞿素去为姚氏医治时,被裴玑恰巧听了壁角。他听说母亲病重,当下就要冲出去,却被瞿翮死死拽着。
瞿翮心里叫苦不迭。他十岁,裴玑八岁,他又比裴玑长得健壮,按说拦住他不算难事,但裴玑目下跟疯了似的要往外冲,他一头要拉他一头又要捂住他的嘴,辛苦得很。眼看着就要拦他不住,瞿翮一咬牙,瞅准位置,拎起一块石头便把裴玑砸晕过去。
裴玑再度醒来时,就看到瞿素正在桌前捧卷。裴玑想起母亲病重的事,跳下床就跑到瞿素跟前,急问道:“先生,我母亲如何了?”
瞿素道:“我给她开了药。我走之前,她已经服药睡下了。”
“我要回王府一趟。”裴玑等了片时,见瞿素只是低头看书不开言,转头就往外跑。
“站住,”瞿素将书卷重重往桌上一按,“你如今回去顶什么用?”
“我母亲病重,我要去看我母亲!”裴玑正要奔出去,就被突然冲过来的瞿翮拽住。
瞿素慢慢起身,踱到裴玑面前,见他情绪激动地不住喊叫着要回去,忽地伸手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冷声道:“你脑子还好使么?你见今回去等着被郭氏母子整死么?”
“可我母亲病了!”
“那又如何?”
裴玑双目通红:“那是我母亲!她病了我为什么不能回去!”
瞿素忽而冷笑道:“好啊,你要走是么?那我问你,你知道回王府的路么?”
裴玑倏地一怔。
瞿素甩手丢开他,冷哼道:“你连回王府的路都不知道,嚷嚷什么?”
裴玑有些失神。是啊,他不认识路。他当初来瞿家时才三岁,何况又是坐着马车来的,根本不知道路。
他连自己家在何处都不知道,多可笑。
瞿素见他安静下来,戳戳他脸颊:“乖乖在这里待着,听见了没?出去乱跑仔细被拐子拐走,到时候把你拐去当苦力,天天干活不给饭吃!”
瞿翮忍不住笑。
裴玑低头不语。
瞿翮见裴玑半晌不吱声,以为他已经平复下来,歉然拉住他:“我带阿玑进去上药。”他将裴玑的后颈砸出一片淤青,但事急从权,也是无法。
他正要将裴玑拉回去,却忽觉手里一空。
裴玑扑上去抓住瞿素的手,恳求道:“我不知道路,但先生一定知道的对不对?先生带我回王府吧!”
瞿素一个白眼砸给他:“合着我方才的话都白说了是不是?”
裴玑嘴角紧绷片时,蓦地转身往外跑:“不知道路,我可以问!”他知道母亲身子一直不好,他听到他父亲说,母亲病势沉重,他害怕他会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
瞿素急命瞿翮去把裴玑抓回来。然而裴玑此番铁了心,瞿翮去拦他时他挣扎得厉害,两人竟渐渐有打起来的趋势。
瞿素气急败坏,叫来两个壮实的小厮搭把手。瞿素给裴玑与瞿翮请了教功夫的先生,裴玑虽习武小成,但到底是个八岁的孩子,不一时,便被瞿翮三人制服。
“瞧见了么?你连这三个人都打不过,还想回王府?贸然回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瞿素说话间发现被三人架着的裴玑浑身戾气,面色一沉,“你怎么这么倔?”
“我只想回去看看我母亲,旁的不管。”裴玑神色阴郁。
“你认为你回去看王妃,王妃就会高兴么?你怎么不想想她为何将你送来这里?你能不能体谅你母亲的苦心?”
裴玑忍耐了许久,此刻心内的悲愤忽而爆发出来,失控暴喝道:“那万一我母亲撑不过这一关呢?万一连先生也救不了她呢?”
“没有万一,我会竭尽全力,王妃也没到不治的地步。”瞿素吩咐瞿翮三人将裴玑架进屋。
裴玑觉得瞿素不过是在安慰他,但他拼尽全力都挣脱不了,一时气急攻心,陡然晕了过去。
瞿素沉沉一叹。这孩子太执拗了。
裴玑醒来后大病了一场,之后便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瞿素看着心焦,费心费力地用尽各种法子给他调养,好赖渐渐有了起色。
只是瞿素见他身上戾气难消,便让他去跪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裴玑也不多言,依言照做。
瞿素顾及他大病初愈,每日只让他抄一个时辰,连着抄了三天。
第三天时,瞿素走进屋内,望着那个跪着默写经文的小小身影,顿了一下,缓步上前:“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你跪着抄么?”
裴玑笔下不停:“先生要我记着教训。”
瞿素哼道:“我还当你脑子真的不好使了呢。”
裴玑垂下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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