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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妻是宠-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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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玑扫了一眼楚圭的光头,笑道:“当年太…祖虽曾做过僧侣,但不是做了僧侣的都能当皇帝。眼下三叔真想皈依佛门也不成了,我得带着你去受审。”说着又看向楚怀和,“有一笔账,我一直都想跟你算一算。”
  楚怀和登时一个激灵,脱口道:“我没得罪过你吧?”
  “你还记得当初我和明昭成亲时候的场景么?”裴玑顿了顿,又道,“再具体些,就是盥馈礼后,朝见东宫与东宫妃的时候。”
  楚怀和思量半晌,忽而去推那些架着他的士兵,面向裴玑道:“是因为你曾经向我俯身下拜么?我可以拜回去的。别说拜回去,我给你下跪磕头都成,只求你别杀我。”
  楚圭有些听不下去了,偏过头去,不愿看这个没骨气的儿子。
  裴玑倏而笑道:“我给你下拜过,也给你父亲下拜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赴京前就做好了委曲求全的准备,我知道我那时所有的隐忍都是值得的。然而我可以受委屈,我却不想明昭受委屈。”
  “你还记得当时明昭跟你下拜时,你是用怎样淫…猥的眼神看着她的么,”裴玑面色瞬冷,声音砭骨得寒,“你色眯眯地盯着她,被她瞧见了,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你虽没说话,但满脸都写着‘被你撞见又如何,我看你也是白看,你能奈我何’,真是轻佻也轻佻得理直气壮啊,天晓得我当时多想一刀劈了你!”
  楚怀和听他语气陡然一重,吓得双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我……我……就是有个好色的毛病,但我也没对她怎么样……”
  “你倒是想,还好明昭是你堂妹,若是你表妹,你早就霸王硬上弓了吧,”裴玑冷笑一声,突然狠狠在楚怀和膝盖上踢了一脚,“等回去后,给明昭跪着。”
  “别说跪着了,我叫她姑奶奶都成,”楚怀和说话间就要给裴玑下跪,却因被士兵架着而跪不下来,“怎么着都成,千万不要杀我……”
  “闭嘴!”楚圭恶狠狠地剜了儿子一眼,旋即又转向裴玑,哂笑道,“看来你对我送给你的鱼饵很是满意啊,竟然一直留着,还当个宝捧着,果然色之一字最是着紧,你再是智勇过人,也终究要拜倒在一张美人皮下。”
  裴玑在书案后坐下,微笑道:“随三叔怎样说。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真的要感谢三叔了,若非三叔把明昭点给我,我恐怕还要自己去抢媳妇,到时候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
  楚圭闻言意识到不对劲,沉着脸道:“你之前就认识她?”
  裴玑并不答他,只是挥手示意士兵们将楚圭父子带下去。
  何随扫了楚圭父子的背影一眼,转头道:“殿下,那楚明岚她们……要不要提上来?”
  “不必了,”裴玑慢慢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我跟她们没什么好说的,到时候只看明昭有没有什么账要与她们清算。”
  何随点头,又笑道:“这下楚明玥一家能团聚了。”
  楚明岚与蒋氏两个都是弱质女流,那日被官兵追上后根本逃不脱,当场就被抓了。
  楚明岚当时吓得惊慌失措,原本还试图逃避躲藏,但她平日里走路都走不快,如今逃跑也是费劲,没奔出多远就被抓了回去。
  楚明岚被关押起来后便不住地哭,她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亡国公主是没什么好下场的。蒋氏被她哭得心慌,凶狠地瞪她一眼,骂道:“没用的东西,你若再哭,我先掐死你!”
  楚明岚抖了抖,哭声稍收。她见蒋氏并不如何惶遽,心下疑惑,怯怯乔乔地问道:“母亲不害怕么?”
  蒋氏看她一眼,不欲与她多言,只是道:“害怕有用么?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楚明岚觉得蒋氏有些奇怪,事关生死,怎么还能镇定呢?
  八月初三,南京这边林林总总的事宜基本处置妥当,裴玑整军北上,班师回京。
  临行前,飘起了一阵迷蒙细雨。
  裴玑撑着一把桐油伞,长身立在江南浩渺烟雨中,眼望面前的灵山秀水、空蒙天色,只觉满心的安舒宁谧。他生长在北方,但也常听老爷子跟他说起南方的诸般风物——太…祖朝时国都在南京,老爷子在南京很是住过几年。
  他在瞿家住着的那段时日,时常望着广宁的漫天风雪,听老爷子说起江南的水乡泽国,说起江南的杏花春雨。他那时候便十分向往广宁以外的世界,想要自己去亲旅四海,丈量河山。
  裴玑深吸一口气,一股清冽幽雅的桂香霎时盈满肺腑。再好的景致一人独览总是难免寂寥,回头若有机会,要带着明昭母子来看看。
  归京途中,裴玑真的顺路拐到了高邮,亲自给楚明昭挑了些鸭蛋。何随不停在一旁笑他,说哪有太子去买鸭蛋的。裴玑不以为意,一面命人将鸭蛋收好,一面道:“幸好如今交秋早凉,否则我都担心这些鸭蛋到了京师会坏掉。”
  何随嘴角抽了抽,心道合着你满心都是鸭蛋,嘴上笑嘻嘻道:“我看殿下买了不少,要不回去给我分一些。”
  “你想得美,”裴玑哼了一声,“那些都是我媳妇的。”
  何随争取道:“太子妃一个人吃不完的,殿下给我匀出来一些,我也好拿去孝敬老爷子。”
  裴玑挑眉道:“这可是我亲手买的鸭蛋,怎能轻易给。至于老爷子,我还不晓得他这些日子上不上心呢。”
  楚明昭听闻裴玑凯旋的消息时,兴奋不已。她已经有小半年没见到他了,实在是想念得紧,心心念念地盼着他回来,然而眼看着入秋了也一直等不到他的信儿,她不好去她公爹那里探问,只好有事没事去姚氏那里问一问。而今可算是把他盼回来了。
  裴玑将楚圭等人犯交押之后,又将印绶交还给了父亲。裴弈掂着手里沉甸甸的将印,喟然一叹。阿玑真是放哪儿哪儿得力,幸好这是他亲儿子,否则他非干出兔死狗烹的事不可,不然他的皇位真是堪忧。
  裴玑前脚刚踏入清宁门,便觉眼前一花,再低头时,就瞧见自己媳妇已经扑到了他怀里。
  裴玑望着她埋在他胸前的脑袋,不禁笑了笑,伸手抱住她,又在她后背上拍了拍,趴在她耳畔道:“现在不要这么热情,乖,攒着等晚上再热情。”
  “不,”楚明昭一偏头,“我想你,现在就要抱你,这里又没有外人。”
  裴玑笑道:“我给你带了好些鸭蛋回来,你说你想怎么吃?”
  “你又迟到了,这回比上回迟得还多,”楚明昭轻哼一声,“说好了立秋前后就能回的,如今都快立冬了!休想用鸭蛋收买我。”
  裴玑闻言倒是有些心虚,正不知道该如何哄,就见她忽然抬起头,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兴奋问道:“我突然想起来了,南京离高邮不远啊,你带的是不是高邮的鸭蛋?快给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土产?”
  裴玑不满道:“我怎么觉得你听见鸭蛋比看见我还高兴?”
  “才没有,你比鸭蛋重要多了,这点自信你还是应该有的,”楚明昭拉住裴玑的手往里走,又凑过去小声问,“你不是说拜托瞿先生在暗中帮衬么?瞿先生来京了?”
  “他不知何时就到了,也兴许一直在京城待着,只是等我即将出征时才来寻我而已,”裴玑握住楚明昭的手,转眸看向她,“我离开期间,没出什么事吧?”
  楚明昭摇头道:“没,风平浪静的。哦,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挺蹊跷的。”说话间将仁智殿里发生的那件事说了一说,末了问他是否觉得是她想多了。
  裴玑凝思一回,道:“我觉着不是你多虑了。我过会儿出宫见瞿先生时,问他一问。”
  楚明昭颔首道:“那我便放心了,我还以为是我草木皆兵了。对了,”她面容微敛,“楚圭会被即刻行刑么?”
  “不会,还要三堂会审的。他毒杀先帝的事该有个定论,”裴玑凝眸看向她,“昭昭问这个作甚?”
  楚明昭踟蹰了一下,道:“父亲想在他死前再见见他。父亲说,虽然他祸盈恶稔,又险些拖累了楚家,但说到底也是兄弟一场,想送他最后一程。”
  裴玑轻叹一息,点头道:“嗯,届时我让岳父大人去见他。”
  楚圭等一干人犯被押解进京的消息一息之间传遍京师。瞿素对此无甚兴趣,他眼下比较关注另一桩事。
  他一见到裴玑就拉住他,死活要让他与他对弈,又连倒苦水:“阿玑,你不知道你走后我有多么百无聊赖。原以为你交给我的事很有意思,我就一直静静候着。谁知道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有什么动静,急得我都跑去找他去了。我看他情绪不稳,就再三出言激励。他说他有些地方鞭长莫及,我就帮他出主意。”
  裴玑一口茶喷出来,拿汗巾擦了擦嘴,瞪他一眼:“你帮他劫我媳妇?!”
  “这当然不是,我怎么会真的帮他呢,他与我又没有交情,我这个人亲疏分明的,”瞿素说话间慢条斯理地摆出棋枰,悠悠道,“我只是想看看他有多大能耐,他一直无所动作,我岂不是无事可做了。”
  “那他后头又下手了?”
  瞿素将盛放黑白棋子的棋笥分置两边,遗憾道:“没有,他怀疑我,觉得我不安好心。天地良心,我给他出的确实都是好主意。”
  “是个有脑子的都得怀疑你的用心,”裴玑哼道,“仁智殿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还需要我与你细讲么?你去一趟南京回来就变傻了?”
  “我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裴玑眉头蹙起,“所以,仁智殿那边真的有个密道?”
  “我没亲自去看过,但想来应当错不了,”瞿素说话间就迅速落下一颗黑子,“好了,该你了。”
  裴玑起身就要走:“我可没答应陪你下棋。”
  瞿素也不起身拦他,只是眉峰一动,没头没脑道:“你的旧疾没再复发过了吧?”
  裴玑步子一顿,旋即就想起了一件事,几个箭步折回去:“你当年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诓我的是不是?”
  瞿素闻言笑起来:“你觉得是便是,觉得不是便不是,左右如今十年期限已满,你也早就解禁了不是?”
  裴玑神情微凝。当年他那一场大病之后,因磈磊难消,时常会犯心口疼的毛病,瞿素给他开了不少调养身子的药,并且告诫他,未来十年内都要戒酒戒色,这两样顶好都不碰,若实在要沾,酒水只能饮极少的量,行房至多七日一次。他当时觉得这些约束根本不值一提,他原本便不热衷这两样。后来回王府后,他也只是在推辞不过时抿一口酒,女色上则是完全不沾的。
  然而,他娶了楚明昭之后,发现戒色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他每日与心爱的妻子同床共枕,甚至互相拥抱亲吻,但就是不能圆房。与此同时,他又担心她会因此生出误会,那段日子过得确实很有些郁闷。虽然先生跟他说每七天可以行房一次,但是他不敢开那个头,因为他知道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收住了。
  直到他父亲来京,让他抛弃楚明昭。他左思右想,觉得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楚明昭尽快怀上孩子。所以他再三考量之下,开了那个头。
  只是他并不是严格按照七日一次的规律来的,有时即便满了七日可以行房了,也要往后推一推。因为可能撞上楚明昭的小日子,而且她的月信来得并不规律。亦且,他有时从军营回来也疲倦得很,盥洗罢都是倒头就睡。于是这导致楚明昭觉得他是挑着日子来的,并且是依照着她看不明白的规律。
  不过楚明昭几次询问他为何挑日子行房,他都没有告诉她。因为,他不想再回忆起当年那件事,更不想跟她讲出来。
  “别发愣了,”瞿素招手示意他坐下,“想起我的好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恩同再造?申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坐下陪我下一盘棋。两年未见,我瞧瞧你棋艺有没有长进。你不知道,这两年里我遇到的都是臭棋篓子,每回赢得都无趣,总是忍不住想,还是我的阿玑好啊。”
  “先生,”裴玑忽而开言,“我带先生去见父亲吧,父亲必定会为先生平冤昭雪、恢复爵位的,届时先生就能风风光光地重返朝堂。”
  瞿素面上的笑收了收,语气淡了下来:“不去,眼下还不是时候。”
  “先生真的要继续等下去?”
  “当然,否则我这两年的置身事外又是为的哪般,”瞿素拈起裴玑棋笥里的白子落在棋枰上,“好了,我帮你下了一步,该我了。”
  裴玑哭笑不得,哪有这样逼人下棋的?
  裴弈近来这三两个月间一直在催促裴琰就藩,但裴琰始终以阿玑讨贼未归为由推拒,如今阿玑回了,他也就推无可推了。
  他觉得他目下的境地十分尴尬,他跟裴玑的实力实在不等对,似乎连争一争的希望都没有,至于逼宫那种事,他觉得让他去做更是难比登天。但若是从封地起兵,那就更难了,他父亲师出有名地征讨楚圭还费了老大劲呢,何况他这可是造反。不过裴琰想一想楚明玥,就觉得似乎又有希望了。
  他决定在就藩前,将楚明玥劫出来。
  裴琰去探视楚明玥时,根本没理会薛含玉。如今薛含玉的死活都不关他的事,他懒得去管她。
  薛含玉在墙角冷眼旁观。裴玑说什么牢房紧张,其实根本都是耍她们,她们左右的牢房空置许久都没人进来。裴玑让她和楚明玥住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恶心她。
  她这些日子只觉楚明玥像是脑子有毛病一样,已经沦落到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还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不晓得她究竟怎么想的。裴琰也是脑子有病,明明不喜欢楚明玥,却还要三不五时地来探监。
  楚明玥听说她爹娘兄长被押送入京了,忙问她母亲怎么样了。裴琰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她是伪朝皇后,能跑得了她么?不只是她,还有楚明岚也一并被抓来了。”
  楚明玥一把攥住裴琰的手臂,沉着脸道:“救我母亲。”
  裴琰一把甩开她,嫌弃道:“说过多少回了,别碰我衣裳!”
  楚明玥情绪十分激动,咬牙道:“救我母亲!否则我不会跟你走的!如果可以,把我哥哥也救出来。”楚明玥没有忘记当初她父亲要她哥哥杀了她们时,她哥哥顾念兄妹之情,给她们姐妹几个通风报信。
  “你说的什么玩笑话,你可知眼下是个什么境况?”裴琰很有些不耐烦,“父皇亲携三法司会审你爹时,你知道他说什么么?你爹狂笑着说,裴弈你费尽心思谋得帝位又如何,你儿子娶的是我楚家的姑娘,将来你周室的继统者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都是楚家的,这是多有趣的事,你辛辛苦苦打来的江山,最终有一半都落在了楚家手里。”
  裴琰叹气道:“父皇当时就拍案震怒,要将你爹推出去凌迟,后来三法司那些大小官吏都劝说等楚圭全招了再杀,父皇才勉强压下怒火。但谁都瞧得出,父皇这回是真的动了肝火了,不把你爹他们活剐了泄愤是不会罢休的。”
  楚明玥惊道:“活剐?!不……不行,你快想法子救我母亲!”
  “我能把你救出去就不错了,”裴琰想想就头疼,“如今你爹惹怒了父皇,他怕是连你也要一起凌迟的,我救你已经很吃力了。”
  裴琰又交代楚明玥几句,起身快步离去。楚明玥却是恍若未闻,呆愣愣地跌坐在地上。
  这个,这个和当初瞿素告诉她的不一样啊,怎么会这样?
  楚明玥多年来积蓄起来的自傲与优越摇荡不稳,隐隐有崩塌之势。难道说瞿素那一卦真的不准么?楚明玥简直不想往下想。她紧跟着又自我安慰,兴许后面还会有变数的。
  她不可能不是皇后的,瞿素当时言之凿凿,断然没有出错的道理!
  清宁宫。楚明昭一面剥着鸭蛋,一面想着心事。楚圭在三堂会审时爆出来的那一番惊人言语非但激怒了裴弈,还将她与儿子置于十分不利的境地。
  她三叔真是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她现在有些担心她公爹刚被磨下去的脾气又窜上来。
  裴玑进来时就瞧见楚明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知道她在烦忧什么,上前摸摸她的脑袋,笑道:“昭昭担心什么,有我在,还有瞿先生在,难道还能让你吃亏?”
  楚明昭长叹一声。她与裴玑的婚事是楚圭促成的,但后头的一系列麻烦却也都源自于楚圭。
  楚明昭暂且丢开这些事,将剥好的鸭蛋塞到裴玑嘴里:“夫君可是有何事?”
  “我想带你去诏狱走一趟,”裴玑一面慢慢嚼着一面道,“去见见三房那一家。”

  ☆、第一百零四章

  当年楚圭窃位称帝后,三房一家就基本是瘸子穿大衫——抖起来了。
  蒋氏虽则表面上待楚家大房亲厚,但实质上一直在摆皇后的架子。尤其喜欢在顾氏面前显摆,因为她从前最恨这个处处都压她一头的大嫂。
  楚明玥也是有样学样,跟蒋氏一样喜欢摆出一张伪善的脸,只是她功底不如蒋氏,许多时候都撑不下去,不过后来被裴玑一次次整治得渐渐显出了原形。
  楚明岚更是认为自己一朝做了公主翻了身,镇日在楚明昭跟前炫耀她在宫里的吃穿用度,缘由无他,只因为她从前在侯府住着时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女,而楚明昭却是众星捧月的长房嫡女,两厢待遇悬殊,她心里不平衡。她成为公主之后,就一直想搓揉楚明昭,然而楚圭偏要假仁假义,蒋氏夫唱妇随,总是敲打楚明岚,是以楚明岚在面儿上总还是不敢太过分。
  唯一没有因身份的拔高而自傲的人,就是楚明淑了。楚明淑骨子里胆小怕事,不想掺和到任何纷争里,所以总想谁都不得罪。
  楚明昭其实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这些人境地对调。她虽然一直都觉得楚圭会倒台,但也只是担心大房将来会因此受到株连。她当时婚事艰难,对自己的未来十分迷茫,众人都劝她嫁给魏文伦,但她总还是觉得她该找一个情意相投的,毕竟婚姻是终身大事。只是她没想到她最后会嫁给裴玑。她嫁给裴玑时就知道自己将就此被卷入这场皇位纷争之中,并且若是裴弈输了,她将彻彻底底变成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后半生基本就完了。
  但真正嫁给裴玑之后,楚明昭也是一心一意跟定他的,诚如祖母所言,墙头草没有好下场。
  楚明昭抬眼望着面前这个稳稳牵着她往前走的人,心里忽而涌上一股暖流。她的身份太特殊了,当时那样的状况之下,裴玑还能全心全意待她,实在是太难得。
  诏狱内阴暗潮湿,楚明昭一路走来,就瞧见她的身影被两旁的灯火投映在墙壁上,变得狭长扭曲。
  楚明昭跟随裴玑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囚室外。锦衣卫指挥使张冕引路至此,回身朝裴玑躬身一礼:“殿下有何吩咐,臣随叫随到。”
  裴玑“嗯”了一声,随命张冕退下。
  楚明昭往牢门里扫了一眼,就瞧见蒋氏与楚明岚靠墙坐在地上,神色各异。
  裴玑瞥了楚明岚一眼,对楚明昭道:“我听闻她近来总是跟狱吏说要见你,昭昭要不要问问她找你何事?”
  楚明岚这两日哭得眼睛都肿了,每晚都梦见自己被送上断头台。眼下骤然瞧见楚明昭,立时精神一震,连滚带爬地抢上前,扒住牢门哭道:“六妹妹,六妹妹救救我啊!我不想死,不想死!”
  楚明昭面上神色不动,低头看向她,道:“五姐姐求我又有何用。”
  “有用,有用!妹妹那么得宠,只要妹妹肯去殿下面前说情,殿下一定有法子救我的!”楚明岚说话间,满眼希冀地望着楚明昭。
  楚明岚原就个头矮,如今跪在地上越发低了,楚明昭要想看着她就得一直低着头。裴玑微微蹙眉,抬了抬手:“你站起来说话。”
  楚明岚忙应声,扶着牢门站了起来。
  裴玑打量她一眼,低叹一声:“站着跟跪着没分别,你还是跪着吧。”
  楚明昭闻言不由笑了出来,他这话好缺德。
  “五姐姐太天真了,”楚明昭敛容望向慌里慌张跪下来的楚明岚,“何况,我又为何要帮姐姐说情呢。”
  楚明岚愣了一下,想起自己从前是怎么对楚明昭的,悔得肠子都青了,一叠声道:“都是姐姐不好,姐姐知错了,姐姐往后必定痛改前非!求妹妹千万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救姐姐一命啊!咱们可是嫡亲的堂姐妹,妹妹好歹顾念情分……”
  “顾念情分,你与明昭有情分可言么,”裴玑笑了一声,“你当初想将自己那破烂婚事推给明昭时,可记得你们是嫡亲的堂姐妹?你跟着楚明玥弹压明昭、落井下石时,可记得你们是嫡亲的堂姐妹?”
  楚明岚被噎了一噎,惶惶无助之下,失声哭道:“可我已经知错了,我没有真正害过六妹妹啊!哪家姐妹没个磕绊,我也只是……只是……”她也不晓得应当怎样为自己辩解,说着说着便没了声气,只是不住地抹泪。
  楚明昭忽然道:“我有件事想问问五姐姐,还望姐姐能如实相告。”
  楚明岚点头如捣蒜,哽咽道:“妹妹说妹妹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七年前,”楚明昭望定楚明岚,“我险些被丫鬟杜鹃害死,那件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
  “那件事之前的半个月,我与你们一道出去踏青,你可记得当时有何异常?”
  “这个……”楚明岚思量一回,见楚明昭面色冷下来,忙道,“妹妹不要急,让我想想。”抓耳挠腮半晌,忽而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楚明玥好像一直催着我们往前走,说让我们不要等妹妹,我走不快她还来拉我,结果我摔了一跤,就有些恼她。也是因为这个,我记得比较清楚。我当时看她神色有些古怪,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甩开六妹妹,她就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楚明昭忖量一回,自语道:“看来楚明玥知道当时范循要下手了,特意为范循提供便利。”
  怪道小明昭当初遇险时,喊破喉咙也没让几个堂姐听到,原来是楚明玥刻意为之。那两个被派来杀害小明昭的歹徒当时起了淫心,若非后来裴玑出手,小明昭就得先被猥…亵后被杀。
  但是杀人这种事,范循一定不会泄露出去的,何况他又不是真心喜欢楚明玥,那么楚明玥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楚明岚见楚明昭半晌不语,又跪地哀哀乞求道:“妹妹,我已经把妹妹想知道的都说了,妹妹救救我吧!我……我真的不想死啊!妹妹让我当牛做马也成,只求留我一条活命……”说着话又转向裴玑,连连叩头,“妹夫,妹夫救救我,我没做过多少恶事,如今也已经知错了……”
  楚明岚说着说着便又哭起来,直哭得呜呜咽咽,险些断了气。
  蒋氏不胜其烦,吼道:“你再哭他们也不会可怜你的,全是白搭!”
  楚明昭见蒋氏都到了这个境地了居然态度还透着强硬,倒是觉得新鲜:“三婶婶好定力。”
  蒋氏冷笑一声:“你也不要太得意了,兴亡成败这种事,很难说的。”
  如果她女儿可以当皇后的话,那么说明接下来裴琰会顺利篡位登基,或者会将裴玑从储君之位上挤下来。瞿素说,她的玥姐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非但自己一世荣宠,还能提携阖家。
  所以她即便是到了这样的境地,也并没有六神无主。虽说这种事十分玄乎,但好歹也是个希望。
  楚明昭与裴玑往外走时,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蒋氏奇奇怪怪的,她是气得脑子坏掉了?”
  裴玑笑道:“她脑子没坏,就是想多了。”
  楚明玥正与薛含玉争着一个白馒头,隐约听到楚明昭与裴玑的声音,怔了怔,转眼一看,果然瞧见裴玑挽着楚明昭缓步而来。
  “六妹妹,”楚明玥盯着楚明昭,遽然一笑,“咱们似乎有一年没见了吧,六妹妹真是越发容光焕发了啊。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楚明昭心道楚明玥果然和蒋氏是一般模样。她打量楚明玥几眼,见她身上那套上好的妆花缎襦裙已经脏污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糟乱又油腻,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猛然一看像足了街边乞丐。
  楚明昭又看向薛含玉。
  薛含玉趁着楚明玥跟楚明昭说话的空当将那个白馒头一把抢过来,转头背过身缩到墙角大啃大嚼。她不想跟楚明昭说话,更不想让楚明昭看到她目下的狼狈模样。
  楚明玥恶狠狠地瞪了薛含玉一眼,骂了一声“贱人”。
  原本她一个人在这里待着时,每日不过送来一些硬邦邦的杂面窝窝头,自打薛含玉被塞进来之后,每日往这里送的饭食里就多了一个松软的白馒头。她与薛含玉原本都是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的人,但如今沦落至此,看到个白面馒头也觉得是珍馐。那种杂面窝窝头粗得很,剌嗓子,若非实在饿极了,真是碰都不会碰。送白馒头是好事,然而缺德就缺德在每日只送一个,这明摆着是让她们互相争夺。
  楚明玥想想就恨得牙痒痒,转向裴玑道:“小叔是不是不整死我不罢休?”
  裴玑知道楚明玥指的是送馒头的事,笑了笑,道:“大嫂自己没抢到馒头,就来怪我?”
  楚明玥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四姐姐真是本色不改,”楚明昭冷声道,“我从前一直觉得四姐姐至多就是争胜心强一些,却没想到竟还这般阴狠。多行不义必自毙,四姐姐要当心。”
  楚明玥似乎即刻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我对于我当年做的那些事从未后悔过。不过,六妹妹最好祷告自己能一直得意下去。”
  楚明昭面色发寒。楚明玥在小明昭的死上头推波助澜,居然毫无悔意。她被裴玑领着去见楚怀和的路上,沉声道:“我怎么觉得楚明玥母女都有些不正常。”
  “她们迟早会清醒的,但清醒与否都不重要了,”裴玑握了握楚明昭的手,“你那个好色的堂兄有没有调戏过你?”
  楚明昭知道他指的是楚怀和。她想了想,道:“他偶尔会想借机揩油。我还记得我入宫荡秋千时,他非要给我推送秋千,楚明玥还在一旁帮他。”
  裴玑面色沉了沉,旋道:“我知道了。”
  楚怀和是重犯,没跟楚圭关在一起,独自享受宽敞的大牢房。他瞧见裴玑的时候,急急奔上前来,求裴玑放过他。正说着,又看到裴玑身后还跟着楚明昭,当下一怔。
  楚明昭衣鲜容盛,姿态袅娜,即便是立在昏暗的灯火下,也恍若神女宓妃。
  楚怀和瞧见楚明昭目光倏忽一寒,才猛地惊醒,又想起裴玑说要他给楚明昭跪着,当下跪倒在地,不住道:“妹妹千万跟太子说说,饶我一命!”
  牢房内光线昏暗,头上的戒疤不明显,楚明昭扫了楚怀和的光头一眼,忍不住问裴玑:“这里还管给男犯剃头?”
  裴玑笑了一下,道:“他进来前就这样,他跟楚圭原是打算扮成和尚隐匿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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