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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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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秀有些腼腆地笑了,点头应下。他眨了眨眼,又扭头看向身边高大的男人,小声说道:“明日可还会教我?”
  周文棠眯起眼来,大手摸着他脑袋,缓缓说道:“当然。大丈夫言出如山,我每日都会教你一个时辰。”
  裴秀抿唇,仰头看向周文棠,二人对视之余,却也有暗流涌动。徐三却是不知,大男人带着小男人去净手,却被那小子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男人无奈,正想着要如何封他的口,不曾想裴秀却是主动开言,要他教自己识字念书,以此相胁。
  啧,这小儿虽才八岁,却是不可小觑。周文棠的才学何等深厚,若能得他指点,必将一生受益。
  而周文棠虽是被他威胁,却也未曾敷衍,一字一句,都教得分外认真。转眼小半个月过去,一行人马,已至淮南,这日里周文棠趁着徐三不在车内,低头看向身侧的裴秀,对着他垂眸说道:“秀儿,我是何人?”
  裴秀眨了眨眼,因正在换牙,说话有些漏风,道:“周内侍。”
  周文棠一眯眼,裴秀立刻改口笑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中贵人是徒儿的师父。”
  周文棠勾唇,却仍是摇头,轻声道:“不够。还有呢?”
  裴秀却是装起傻来,手持毫笔,低头抄起诗文。周文棠嗤了一声,捏着他厚厚的小耳垂,沉声道:“一声阿爹,总是要叫的。”
  小少年皱起眉来,低低道:“这样不好罢?娘都没有点头,我怎么能胡乱认爹?师父你的,你的那个,娘都没见过呢,你二人也没有婚约,徒儿以为,这不能称作夫妻。”
  周文棠气极反笑,斜睨着他,正欲反斥回去,不曾想就在此时,帘子骤然被人掀起,徐三笑吟吟地立于车下,对着二人说道:“好了。文武之道,张弛有度。秀儿,寿春到了,下来走走罢。”
  裴秀闻言,乖乖搁笔,正欲起身,哪知周文棠却是按着他的小肩膀,勾唇轻声道:“今日事今日毕,秀儿还没抄完,抄罢之后,再默诵一遍,才能下车游逛。为师先和你娘去走走。”
  裴秀也不急,只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乖乖坐下,提笔誊抄起来。徐三倒是没瞧出这二人的明争暗斗,只摸了摸裴秀的头,又问他可有想吃的小食,周文棠在旁看着,不动声色,找了个由头,将徐三哄走,可怜裴秀,都还来不及应答,就被独自抛下。
  眼下已是二月,烟苞沁绿,春光淡荡。寿春城经了崔钿治理之后,商品经济愈发繁荣,商埠集市,热闹非凡。徐三故地重游,却是心绪复杂,又是高兴,又有几分感慨。
  二人行于人群之中,旁人也不识得他们身份,徐三便胆子大了起来,抬手便将周文棠的胳膊挽住。周文棠见此,轻轻勾唇,也知她近乡情怯,必有万般忧愁思虑,便抬起袖来,将街边几处摊点,一一指给她看。
  徐三眯眼一瞧,却是不由笑了,却原来寿春出了徐挽澜这么个状元之后,城中商家,全都打起了她的算盘来。二人放眼望去,只见街上摊点,大多安上了“状元”的名号。
  商贩卖的豆腐,唤作“状元豆腐”,说是徐三尚在微末之时,曾在城中开过豆腐作坊,这状元豆腐,用的便是她的方子。书生士子,吃了状元豆腐,不但补脾益气、清热解毒,脑袋也能像状元一般灵光。
  摆摊卖书的铺子,唤作“状元书铺”。这一回倒是不曾作假,徐三当年,还真是没少光顾,便连她第一次拜读周文棠的书作,都是在这铺子里,摆摊的妇人偷偷卖了她一本《抱瓮录》,冥冥之中,结下千里姻缘。
  至于这最后一处,更是让徐三好气又好笑。自打她率军攻下金国之后,北地牧区的诸多习俗,也都一一传入中原,譬如喝羊乳牛乳,竟也渐渐普及。眼下便有一处叫卖牛乳的摊子,立了个木板,上书“状元奶”三个大字,令人浮想联翩,哭笑不得。
  周文棠挑眉,打量了那木板一会儿,故意一本正经,对着徐三劝道:“阿囡可要尝尝这状元之乳?既有状元二字,想来绝非一般,必有过人之处。”
  徐三皮笑肉不笑,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我就不尝了,你若想尝,我给你掏银子。只是你可想好了,今日尝了这赝品,明日只怕就无缘真迹了。”
  周文棠一听她这威胁,勾唇一哂,眯眼认真道:“哦?那今日不尝赝品,明日可有幸一窥真迹?”
  徐三闻言,又羞又恼,故意松开他胳膊。男人莞尔,抬袖勾住她小指,又将她手儿牵起,徐三成心挣脱,他便又一把抓回,牢牢扣住。
  二人逛了片刻,行至一处盐铺。当年魏三娘入京,为的就是透过徐三这层关系,拿下寿州的官盐专营之权,如今徐三走到盐铺,自然要多看两眼,亲自瞧瞧魏二经营的如何。
  她由周文棠牵着,进了盐铺一看,先是一怔,随即高兴起来,立时松开了周文棠的手,对着铺子内那熟人道:“赵娘子?你如今在这盐铺做活儿?”
  这眼前故人,正是当年在寿春之时,帮过徐三不少的赵屠妇。十年过去,她老了不少,身子已有些佝偻,眯眼瞧了徐三一会儿,这才温声笑道:“是,年纪大了,抬棺抬不动了。多亏了魏三娘,让我来帮她卖盐,如今暖衣饱食,可比从前好上不少。”
  魏三此举,必是有意为之。她虽有仇必报,可若有恩,也是非报不可。赵屠妇对徐三有恩,当年跟徐三一起卖过豆腐羹,徐三离开寿春之时,还将晁稳婆欠自己的债契,转交到了赵屠妇手中,如此种种,魏三自然不会不知。
  徐三暗道这魏三娘,恩怨分明,却也睚眦必报,实在是个厉害人物,接着再听赵屠妇一一提及故人,说是首富岳氏,已然病逝,死时无人送终,岳氏一族也迅速衰落,如今半间铺子也不剩了,岳府的匾额也早不知去了何处。
  阿芝姐疯了之后,夫君倒是不离不弃,只可惜这寿春县城,不过巴掌大的地儿,风言风语,不绝于耳,反使阿芝姐一日疯过一日。几年之前,王瑞芝的夫君已带着她搬去城郊,远离世人,日子也算和美。
  晁稳婆依旧还在还债,中间有几次赖着不还,都被赵屠妇告上官府,又被罚了不少银钱。徐三中得状元之后,旁人都揶揄晁氏,只道她有眼不识金镶玉,稀里糊涂,赔了儿子不说,还放走了大金龟。
  至于什么太常卿袁氏、贾府、蔡大善人,早已如云烟逝去,凋零磨灭。再说秦娇娥她姐姐,秦家大姐儿,如今更是凄惨,因崔左相当年死在她边上,官家斥其不吉,礼部干脆剥夺了她这辈子的赶考资格。
  至于当讼师,人家也嫌她晦气,找上门的官司少之又少。这秦家大姐儿,好歹是个读书人,如今却沦落闹市,只能靠做些小买卖糊口,平时还要受妹妹接济,日子过得十分紧巴。
  周文棠在旁静静听着,视线一直盯着徐三的小手,对于她方才乍然松手,着实介怀不已。待到徐三与赵屠妇叙旧罢了,那妇人缓缓转头,笑着看向一言不发的周文棠,对着徐三温声说道:
  “我啊,虽远在寿春,可也听人说过,三娘你与薛家小郎将要成亲。我瞧这位公子,眉眼清俊,气度不凡,想来就是薛郎君罢?”


第239章 轮回生死几千生(三)
  轮回生死几千生(三)
  赵屠妇此言一出,盐铺内的氛围; 骤然变得有些微妙。
  周文棠一言不发; 似笑非笑地看向徐三; 而徐三也忍俊不禁; 抿唇盯着他看。赵屠妇只见二人眉来眼去,却不见有人应答; 心里头不由犯起了嘀咕。
  赵娘子暗暗有些为难; 正欲岔开话头; 却忽地听得徐三含笑道:“赵娘子好眼力。这位公子,正是我日后的夫君。”
  赵屠妇闻言,虽仍有些疑惑; 但仍是点头笑道:“甚好,甚好。女才郎貌,门当户对; 实乃天作之合。”
  言罢之后; 赵屠妇又问了徐三下榻何处,说是要备下贺礼; 亲自送来。徐三一一言明之后; 见铺子里来了客人卖盐; 唯恐耽误了赵氏的生意; 这便告辞而去; 只等来日再会。
  而徐周二人一出盐铺,徐三抿唇而笑,挑眉看向周文棠; 接着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故意对他说道:“周大官人,且消消气罢。人家也是好心,‘女才郎貌’,这是夸你眉眼周正,将你认作薛小郎,这更是夸你似少年人呢。”
  周文棠本就俊美出尘,方才走在街上,不知有多少妇人少女,一个劲地冲着他丢眉弄色,暗送秋波。这男人虽已三十余岁,可若不看气度,单看眉眼,瞧着不过二十出头,赵屠妇将他错认,也算是情有可原。
  周文棠闻言,却是斜瞥着她,微微勾唇,声线低哑道:“阿囡乖。亲我一下,我就消气。”
  这淮南一带,从不是民风开放之地,当年唐玉藻和贞哥儿出门,都须得系上白纱遮面。周文棠不系白纱,本就惹人注目,若是徐三再亲他一下,必会大出风头,引得寿春城中,街谈巷议。
  徐三抿了抿唇,含笑嗔他道:“你个老不正经的!我偏不亲,让你这老狐狸,被窝里磨牙,尽管气着罢。”
  原本她还很是小心,不敢和周文棠太过亲近。毕竟她先前听人说过,这受了宫刑之人,与寻常人一般,也会动情动欲。只可惜他们啊,是老鸭公唱戏——嗓子不争气,有心无力,无处纾解,最是难受不过。
  她倒是没想到,二人好上当夜,周文棠就亲了她好一阵子,最后她迷迷瞪瞪的,是在他的吻里睡过去的。在此之后,只要四下无人,他便又会将她扯入怀中,而徐三呢,一想到他身上的缺陷,便心疼不已,予取予求。
  她想帮他,却又不知如何下手,只想仔细研究一下构造,再考虑方案对策。可周文棠却是捂得严实,昼警夕惕,有那么一夜,她见他合眼睡去,便想偷偷解了他衣带,未曾想她才一拈起锦带,再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罢了。想来在他心中,定也有些自卑,觉得这缺陷之处很是不堪,所以才遮遮掩掩,不肯示人。徐三很是理解,也打算再给他些时日。
  她嘴上虽说不肯亲他,可待到二人买了吃食,回了车内之后,裴秀低头啃着蟹壳黄烧饼,徐三便悄悄靠近周文棠,飞也似地亲了下他的侧颊,勉强算是弥补了回来。
  可周文棠如何会满足于此,没过一会儿,便找了由头,匆匆赶了裴秀下车,接着一手捏住徐三的小尖下巴,轻轻啄吻起来。可怜裴秀,刚吃完蟹壳黄和枣泥酥馃,还打算再尝尝籼米粉做的米饺呢,就被赶下车来,裹紧小袄,吹着瑟瑟寒风。
  之后的几日,徐周二人,倒是不曾如今日这般游逛了。徐三将贞哥儿的空棺下葬后山,不但葬仪厚重,盛列诸多祭品,更因贞哥儿乃是诰命之身,品阶高于当地官员,寿春如今的地方官府、世族权贵,皆派了人来,献礼随从。
  待到众人散去,徐三又与周文棠一同,去了晁缃墓前。徐三采了些迎春花和二月兰,细细摆在晁缃墓前,又手持绢帕,仔细擦了墓碑,接着含笑说道:“四郎,我今日来见你,还带了个人,你该不会怪我罢?”
  她笑靥盈盈,牵起身侧男人的手,清声说道:“这个人啊,比你老些,比你坏些,性子也没你老实,也不如你待我好,但我对他,还算中意。他当年还送过你花种呢,说是扬州官员送他的莲子,世上罕有,不知你见了之后,欢不欢喜?”
  言及此处,她顿了顿,睫羽轻颤,又低低问他道:“文棠,你当年所言,一字一句,我都记得。你说,‘人不能长生,但这莲子,便是历经千年,只要有人栽种,依旧能破土而出,衔华佩实,为人所不能也’。我当年没好意思问,这莲子搁在棺椁中,当真能活一千年?”
  日落黄昏,雀鸣啁啾。二人坐于墓前,男人轻轻揉捏着她的小手,和缓而又温柔,向她描述起了,千百年后的景象。
  一千年后,或许有人无意发掘了这衣冠冢,自棺椁之中,捧出一方小匣。他不敢冒犯先人,却又隐隐觉得,这小匣贴身而放,其中绝非凡物。
  他两指一扣,解了铜锁,接着便见小匣之中,静静地躺着几枚莲子。恰巧这人,是个爱花之人,回了宅中之后,他便将这千年前的古莲花种下,日日精心照料,来年春末夏初,莲子成了莲花。
  一千年之后,逝者已矣。王侯将相,门阀士族,皆成黄土一抔。惟余莲花,在这不见天日的棺椁之中,静静沉睡千年,依然能重放光华。
  夕阳西下,徐三轻轻倚在他的肩上,半眯着眼儿,也不由随他想象了起来。
  或许会有个考古学家,发掘了晁缃的衣冠冢。他会带领他的团队,通过这衣冠冢内的蛛丝马迹,细细地研究墓主人的生平。他们也一定会细心培育这些莲子,让这宋朝的莲花,重又绽放在新世纪的池塘。
  徐三心安不少,缓缓笑了。
  她忍不住浮想联翩,暗想道:既然崔金钗对她恨之入骨,想来她也在史书上,留下了一抹浓墨重彩。她这一辈子,指不定要养活多少学者,派生出多少论文呢。
  徐三这般想着,兀自觉得好笑,又见天色不早,便提议下山离去。二人相偕下山,徐三挽着他胳膊,忍不住又小声问道:“你随我来寿春,真是官家下旨,让你来勘察皇陵?”
  周文棠垂眸,默然良久,沉沉说道:“不。是我告知陛下,我要随你南下。勘察陵址,是官家替我寻的幌子。皇陵其实早已选定,就在嵩山邙山一带。”
  徐三一惊,挑眉道:“那官家岂不是……知道你我的事了?”她顿了顿,又有些急切地道:“先前我递了折子,请求退婚,官家召了我不少回,对此却是只字不提。”
  夜色之中,她莫名心慌起来,眉头紧皱,思绪纷扰。
  她知道,官家不批复她的折子,乃是借着这门亲事,麻痹薛氏。毕竟薛鸾与军中许多将领,关系密切,往来频繁,如若打草惊蛇,只怕大宋境内,又会生乱。而只要徐三和狸奴的婚约还在,薛鸾便会心安,觉得那开封府的龙头铡,暂时还铡不到自己头上。
  她也知道,最多半年之内,官家就会为了宋祁,将薛氏一系彻底铲除。那么,周文棠呢?
  三大王向来不喜周文棠,每每提起,都嗤之以鼻,用“阉人”代称。他若登基,周文棠必受冷落。这还只是其次,怕只怕宋祁尚未登基,官家便会代子将周文棠除去!
  徐挽澜功高盖主,惹了官家猜疑打压;而周文棠则是才高盖主,官家能将他压住,宋祁却是未必。如今官家知道二人有情,定会更为忌惮,她或许会留下徐三,可多半不会再将周文棠这个威胁,遗留给自己的掌上明珠。
  徐三的不安与焦虑,男人自是尽收眼底。明月茫茫,夜色苍凉,他身披黑色鹤氅,紧了紧她汗粘粘的手儿,对她沉声说道:
  “阿囡放心。我既然敢对官家直言,自然不怕她对你如何,对我如何。我护得住阿囡,阿囡也能护我周全,对吗?”
  徐三紧紧抿唇,点了点头。她坚信,哪怕皇权如天,压得密不透风,她也能用自己的能力,保全自己和周文棠。她也相信,周文棠从军入仕,二十余载,又掌管兔罝多年,绝不会被官家或宋祁轻易铲除。
  徐三想了想,见四下无人,唯有寒风催树,夜色侵霜,便凝步而立,凑近男人耳畔,悄声问他道:“官家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周文棠垂眸,一言不发。徐三皱眉,紧盯着他,许久之后,方见他薄唇微启,声音压得极低,沉沉说道:“柴荆是我的人,那大理巫医,我也早已买通。依这二人所言,官家并未染疾。”
  官家不曾患病?难道她连月以来,那枯黄的面色、嘶哑的声音、浮肿的躯体,全都是在作假?
  徐三震惊不已,却见周文棠缓缓抬眼,望向自己,声音极轻,道:“官家有孕了,其父乃是柴荆。巫医禀报于我,说官家所怀,乃是女子。他可使之生,亦可使之死,只要我银子给够,全看我的指示。”
  徐三闻言,目瞪口呆。


第240章 轮回生死几千生(四)
  轮回生死几千生(四)
  刹那之间,千头万绪; 齐齐涌来。
  徐三眉头紧皱; 心慌意乱; 忍不住想道:这六十有子; 便如老蚌生珠,实乃当世之罕见。巫医虽神通广大; 能将腹中女婴保住; 但是这怀孕之事; 绝非儿戏,保得住孩子,未必保得住大人。
  且不说官家能否自顾; 就说她这怀孕之事,若是被薛鸾、宋祁等知晓,那她和这女婴; 必将是凶多吉少。薛鸾倒还罢了; 眼瞧着时日无多,可宋祁呢?他几乎已经认定; 自己是唯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了!
  当年宋祁为了栽赃薛鸾; 不惜给官家下毒; 而如今他的皇位受了威胁; 天知道他又会做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事!
  可若想隐瞒此事; 又是绝无可能。官家这肚子,以后定是一日大过一日,宋祁若是见了; 如何会不起疑心?
  官家多年以来,身居高位,虽称不上作恶多端,可枉死在这妇人手中的,也说得上是白骨累累,堆垛如山。徐三的生父柴绍,当年被她豢养,不知受了多少折辱,之后行至寿春,更是生死不明,多半是丧命于官家或宋裕之手。
  可官家对待徐三,虽有忌惮打压,却也还算赏识器重。当年若不是官家钦点她为状元,她也绝不会有今日光景。之后官家力排众议,并未将她远嫁金国,更还派她赴往北地,这知遇之恩,徐三断然不敢忘怀。
  思来想去,她睫羽微颤,对着周文棠轻声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你我二人管得住的。只是这腹中胎儿,何其无辜,我亦是女子,若坐视不顾,于心何忍。”
  周文棠微微一顿,轻轻揉着她的手儿,勾唇说道:“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耳。稚子何辜,不该池鱼遭殃,受此牵连。”
  徐三闻言,甚是心安,知道周文棠离京之前,必然已经向那巫医交待过了。她眉眼弯弯,含笑看着身侧男人,不再提及此事,只又紧紧挽住他的手臂,随他一同,踏月下山而去。
  豆蔻花梢二月初,芳时偷得醉工夫。在寿春度过的这小半个月,乃是徐三穿越以来,最为放松,也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
  这半个月里,她与周文棠游街串巷,走过了她与晁缃相识的花市,二人带着裴秀,骑马倚斜桥,赏遍紫嫣红香、芬芳馥郁;也去了她初见崔钿的钓月楼,她靠在男人怀中,望着窗楹之外,夜渚月明,湖上小舟点点,飘浮似叶,舟上灯火如星,望之荧煌无数。
  更还去了栽种出似荷莲的后山园子。二人带上裴秀,晨兴理荒秽,荷锄戴月归。悠悠天地之间,惟余一茅屋,一花田,一裴秀,还有这一个姓周的男人,以及一个姓徐的女人。至于朝堂倾轧、匝地烟尘,皆恍若隔世,不值一提。
  徐三还为他与裴秀亲自下厨,做的是当年晁四教过她的,那一道槐叶冷淘,连带着蒸了几根玉米,粒粒金黄,灿灿飘香。
  她倒是未曾想到,她还未开口,周文棠便将那蒸熟了的苞谷,从蒸屉之中取下,接着又自篓筐之中,取出他白日上街买来的草木灰咸鸭蛋。男人先将那红得流油的蛋黄碾作细末,再将玉米一粒粒剥下,接着默默生了火,炒了一道咸蛋黄玉米粒。
  小小后厨内,一时香气四溢,诱得人食指大动,可徐三倚在门外,凝视着男人的背影,却是忍不住抬起手背,悄悄抹泪。
  多年以来,她时有感叹,想着自从晁缃逝后,再不会有人为了她,亲手将那玉米细细剥下。可谁知今时今日,周文棠不止为她剥了粟米,还惦记着她白日说过,想要尝尝草木灰腌的咸鸭蛋。她不过随口一提,他却牢记于心。
  周文棠炒完了菜,才一盛入瓷盘,忽觉腰身一紧,却是徐三从后方将他紧紧抱住,环住了他那结实有力的窄腰。
  男人稍稍一顿,勾唇轻声道:“阿囡可是等急了?”
  徐三靠在他背上,虽忍着不曾落泪,却仍是带了哭腔,咬唇说道:“谁急了?我是想着,等咱们一回开封,就过不上这样的日子了。”
  周文棠捏了下她的手儿,眼睑低垂,轻声说道:“只要你在,我在,无论身在何地,皆是此心安处。阿囡,我说的可对?”
  徐三却已泣不成声。
  她知道,京都不得不回,那髹金雕龙的皇位,也是不得不争。前路茫茫,艰险未知,她和周文棠,早已如笼鸟池鱼,纵有江湖山薮之思,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方可挣脱藩篱。
  周文棠见她低泣,无奈一叹,转过身来,用那微带薄茧的指腹,一点一点,蹭去了她的泪珠儿。
  他分外温柔,注视着她,好似哄着孩子一般,轻声说道:“阿囡乖,不哭了,若是哭得眼肿,一会儿裴秀那小子,该要瞧你笑话了。”
  徐三闻言,连忙抹去泪水。周文棠勾唇,捏着她的耳垂,又低低说道:“更何况,阿囡信我——你我二人,还有千千万万个今日,与今日无异的今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过得你要嫌烦。”
  “江山社稷又如何?千钧重负又如何?都困不住你我。有朝一日,你我会政成归去,闲云野鹤,无所羁绊。大丈夫言出如山,我周文棠,必会说到做到。”
  徐三立时点了点头,眉眼弯弯,笑道:“大女子也言出如山。有朝一日,我徐挽澜,也会说到做到。我绝不会让这狗屁朝堂,将我困一辈子!”
  男人勾唇,又含笑道:“好了,咱们得去伺候那小子了。他等了这么久,可不能将他饿出事来。”
  徐三睁大眼睛,又让他仔细看自己脸上,可曾留下哭过的痕迹。周文棠装模作样,凝视许久,忽地趁她不备,俯身而下,咬了下她唇珠。徐三一惊,再一反应过来,却见周文棠已然捧着饭菜,扬长而去。
  徐三又羞又恼,可偏偏碍于裴秀在场,又不好表现出来。用膳之时,她和周文棠捧着瓷碗,相对而坐,面上一本正经,言来语往,可桌子底下,却是缠来斗去,全无消停。
  裴秀耳朵多尖,自是早听着了动静。可连日以来,他对这二人的恩爱,早已是见怪不怪。小少年端着碗儿,吸溜着犹带槐香的冷面,沉心静气,默默背诵起了周文棠白日所教的兵法来。
  只叹槿花凝露,转眼凋残,几日过后,三月初旬,徐周二人,便不得不启程回京。山水迢迢,徐三望着帘外春光,听着周文棠教导裴秀,一会儿想着官家的腹中胎儿,一会儿又担忧起自己与狸奴的婚事,六根不净,心绪不宁。
  幸而一行人马,入了京畿一带后,徐玑在当地安排的探子,竟送来了一封喜报。徐三展信一读,却是不由一惊——
  郑七竟然死了!
  却原来薛鸾因着崔氏之事,对于郑七,已是恨之入骨,加之郑七已沦为官家弃子,薛鸾只欲除之后快。偏巧郑七身边,早有她安插的奸细。她便令那武官劝诱郑七,趁着无人之际,故作好心,对那妇人皱眉说道:
  “将军如今已有孕吐之兆,日后这肚子,再一日日大起来,如何还能遮掩得住?依末将之见,倒不如寻医访药,早早拿去。末将先前听乡里人说过,若欲落胎,就得在头三个月下手。三个月往里,将军便会安然无恙,三个月一过,那可就凶险了,指不定要把命搭进去!”
  她这意思,便是劝郑素鸣,趁着还没怀满三月,赶紧将这胎儿拿掉。郑七听过之后,思虑万千,虽有传宗接代之心,可一来,她不想要那薛公子的孩子,二来,眼下朝局未定,实在不是生孩子的时候。
  思来想去,她便派遣这武官,让她请来大夫,把脉开方,殊不知这人请来的大夫,早就为薛鸾所买通,开出来的这一纸方子,每一味皆是虎狼之药。
  汤药入腹之后,起初郑七还没甚么反应,只倚在榻上,耷拉着眼儿,对着那心怀鬼胎的武官说道:“如今看来,我是能怀孩子的,是那贱皮子,没得这般本事。我想怀,偏怀不上,你说我该不该打他?”
  那武官连忙笑着附和道:“该打,该打!这些带把儿的,向来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嘛。将军打他又如何?没休了他,已是仁至义尽!”
  郑七点了点头,对她这番言语,很是满意。她仰卧榻上,又躺了一会儿,只觉腹内渐渐有绞痛袭来,疼得她冷汗不止,青筋凸起。倏然之间,她忽地又忆起徐守贞的好来,想她当年在北地受伤,回了宅子之后,贞哥儿忙不迭地给她搽药,一双眼儿哭得红肿。
  人活一辈子,只怕遇不着几个人,能视其之痛,如在己身。感同身受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可大多数人,甚至是父母、亲友,都不过是说说而已,未必真能感受。
  也不知为何,她身上越痛,贞哥儿的模样,便越是清晰。郑七征战多年,不知受过多少伤痛,可今日这痛,痛入骨髓,饶是坚强如她,都有些撑不住了。
  她好似一条垂死的鱼,在这绣纹锦榻上,不住地扑腾着、挣扎着。她仿佛能感受到有甚么东西,黏稠至极,正自身下缓缓涌出,但她四肢发软,竟已无力去看,只能张着嘴,眯着眼,对榻侧的武官嘶声喊道:“快,快唤大夫来!”
  那武官却是顾也不顾她,手持绢帕,捧起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低头笑道:“哎呀,将军瞧瞧,跟小芸豆似的,似乎都能瞧出眉眼了。”
  这妇人拈着帕子,忽地又睨向郑七,神色遽然凶狠起来,冷笑着道:“郑将军,你可不止打过那姓徐的,还当着千军万马,拿鞭子抽得我打滚儿呢,多威风啊。我告诉你,我就是个小人,你折辱我,我就杀你。我不但杀你,我还要吃你孩子,补补身子哩!”
  郑七目眦欲裂,声嘶力竭,连连叫骂,那无力的手不住抬起,在空中虚抓着,却什么也抓不住,摸不到。那武官斜瞥着她,又呵呵笑道:
  “郑将军,你下了阴曹地府,可得认清仇家啊。若不是薛娘子下令,我如何能报复得了你?那大夫下手可狠,我请不起他,只薛娘子请得起。”
  郑七不敢置信,却已痛得无力起身。她颓然卧于榻上,半耷拉着眼儿,只见那武官将染血的锦帕收于袖中,接着背着手儿,悠悠哉哉,步出门外。弥漫着血腥气味的厢房之中,惟余她一人,气息奄奄,哀哀将绝。
  夕阳如血。
  一个孕妇死于西南边陲,拼了性命,也坚决不要留下这腹中孽子;还有一个孕妇,远在京都,老来得女,拼了性命,也要将这腹中胎儿留下。
  徐三缓缓收起信笺,无言以对,只深深一叹。而待到她回了开封,不曾想竟又碰上一个有孕之人,正是在她身边侍奉多年的梅岭。
  却原来梅岭在兔罝之时,早对周文棠的一名下属暗生情愫,只可惜多年以来,相隔两处,不便往来。如今梅岭回了开封,两人便又私谐欢好,梅岭某日忽地孕吐,请来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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