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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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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啦。”谢忘之小心地舔舔嘴唇,确定没粘上米粒让人笑话; 她把瓷瓮和勺子原样放回食盒; “那我就回去了; 不接着吵你。”
  “食盒让宫人送回去就行。”李齐慎起身,又朝着她稍稍俯身,伸手,“星月相逢,流云飞渡,此夜良宵,女郎可愿赏脸同游?”
  这会儿天才刚暗下来,哪儿有什么星月,谢忘之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想起来这是皮影戏里的词,当年和李齐慎逛东市时曾听过的。故事没什么新奇的,无非是郎君和娘子间的缠绵纠葛,只是用的皮影小人儿漂亮,词也文雅,格外讨小娘子的喜欢。
  她忽然笑了一下,伸手勾住李齐慎的手,顺势起身,凭着记忆回答:“星月终消,流云易逝,长夜将去,万望郎君珍惜啊。”
  **
  如今局势不妙,大明宫里也压抑,悬挂的宫灯撤了不少,时隔多年,原本灯火通明的宫殿终于有了长夜已至的样子。宫人生怕节外生枝,夜里没几个来往的,偶然遇见李齐慎和谢忘之,也是匆匆忙忙行礼,又匆匆忙忙继续走,从头到尾不曾抬头。
  好在李齐慎不在乎,他真是出来散心的,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他牵着谢忘之的手瞎逛,逛着逛着就到了东宫附近。
  谢忘之想起里边发生过的事儿,本能地厌恶:“……该回去了吧?”
  “放心,如今这里边既没有太子,也没有太子妃。”李齐慎知道她在躲什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不妨进去见个人。”
  他这么说,谢忘之定下心神,缓缓呼出一口气:“见谁?”
  “先进去吧。”李齐慎没说,只带着谢忘之跨进院门。
  东宫是特意辟出来给太子居住的,里边模仿整个大明宫的布局,一间间屋子排开,主屋的门上挂着牌匾,浓墨题字写的是殿名。最大的寝殿自然是丽正殿,李齐慎却只从门前经过,拐去了八凤殿。
  正巧里边有人出来,做的是医女打扮,乍看见李齐慎,她一惊,匆忙屈膝:“见过郡王。”
  “起。”李齐慎没那个折腾人的喜好,直截了当让她起身,“小郡主如何了?”
  “刚服了药,这会儿在殿里走动。这几日天稍热些,小郡主肺里听着仍有杂音,但嗓子能舒服些,咳嗽稍缓。”医女实话实说,说到这里却顿了顿,有些为难,“只是小郡主的肺疾是天生的,靠药吊着,恐怕……是治不好的。”
  “我知道。”李齐慎说,“尽心照顾就好,药材随意取用,不必节省。”
  “是。”
  问答到这里就完了,李齐慎和医女都不是爱废话的,医女再行了一礼,绕过小路出去了。
  谢忘之听出要见的是谁:“这会儿天都黑了,不会吵着小郡主吗?”
  “不会。她睡前得走动会儿,再喝几盏温水,否则夜里咳得睡不着。”
  谢忘之应声,再走了一段路,进殿果然看见个小小的身影贴着墙根走,跟在背后的则是个仆妇,看着像是乳母。
  看见李齐慎进来,乳母当即行礼,舒儿却有些兴奋,朝着李齐慎快步走过来:“叔父!”
  “嗯,是我。”李齐慎不是那种柔情似水的人,对孩子却总有些温柔的意思,哪怕这孩子是李琢期和太子妃生的。他半蹲下来,扶了女童一下,“还咳嗽吗?”
  “我觉得好,比以前好。”舒儿才八岁,没怎么见过人,不会说复杂的话,但胜在口齿清晰,“夜里咳得多,但是睡觉就不咳。喝药、喝热水也不咳。”
  “好。”李齐慎笑笑,“今天学了什么?”
  “宋夫人教的《采薇》,就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那个!可我不会写……”
  接着就是一问一答,李齐慎不看重到底学的如何,就是随便问问,多半是小郡主答,偶尔有些答不清楚的,则是乳母回答。谢忘之站在一旁看着,觉得乳母长相敦厚,性子也应当不错,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人;小郡主看着懂礼且活泼,只可惜算算年龄,如今该八岁的女童,看身量却比同龄的孩子矮一截,面色也苍白,总有些短命相。
  她正有些心酸,舒儿浑然不觉,视线移到她身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头见礼:“你是谁呀?”
  “……啊?”谢忘之一愣,“我……”
  她刚要说自己是谁,舒儿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是叔母!你是叔母吗?”
  舒儿管李齐慎叫叔父,这一声叔母,谢忘之还真不敢应,她看看小郡主,再尴尬地扭头看李齐慎:“这……”
  奈何李齐慎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吟吟地逗她:“说呀,你是不是叔母?”
  当然不是,虽说早就换了信物,但毕竟没过六礼,这声“叔母”应着亏心。然而看着李齐慎一副逗人的促狭模样,谢忘之摸摸手腕上的金镯,心一横:“……是!我是你叔母。”
  李齐慎一惊。
  舒儿却笑起来,露出个略微得意的表情,抬手去拉谢忘之的袖子:“我就知道你是我叔母!那你会写字吗?”
  “……算是会吧。”谢忘之有些尴尬,“要我写什么?”
  “写《采薇》!过来过来……”
  小郡主兴致勃勃,李齐慎又不打算拦,乳母再觉得不妥,也只能放任舒儿折腾。接下来两刻钟的时间,舒儿一会儿拉谢忘之,一会儿又拉李齐慎,闹起来真看不出有肺疾,和寻常孩子没什么两样。
  一直闹到平常入睡的时间,舒儿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一向该喝药喝药,该睡就睡,只在最后有些恋恋不舍地拉拉谢忘之的袖子:“叔母明天还来陪我吗?”
  顶着女童亮晶晶的眼神,谢忘之还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答:“来。”
  舒儿就开心了,挥挥手道别,乖乖地让乳母和宫女伺候着洗漱。
  李齐慎大功告成,带着谢忘之出去,跨出殿门时忍不住笑话她:“你就是耳根子软,把自己赔上了。舒儿年纪小,记性却好得很,明天真得过来。”
  “也不要紧,反正我在宫里没什么事,也帮不上什么忙。能过来陪着小郡主玩,让她开心,也是好的。”谢忘之倒不在乎,忽然想起舒儿的肺疾,“对了,我看小郡主和你还挺亲近的,但你和太子……唔。她不知道吗?而太子和太子妃……”
  后面的话没说完,李齐慎却懂,淡淡地说:“舒儿是被舍弃了啊。”
  谢忘之惊了:“什么意思?”
  “太子和太子妃又不是出去玩,此去蜀州,得叫逃难,自然不能声势浩大,带的人和东西越少越好。舒儿有肺疾,离不开宫里的药,又经不起路途颠簸。再说,一个女孩……”李齐慎在心里讥讽太子妃重男轻女,面上却不显,怕谢忘之听着难受,把这话囫囵过去,“与其颠簸去成都,倒不如在宫里,万一有一线转机呢。”
  他接着说,“至于我和太子怎么回事,没必要让舒儿知道,我和她的父亲有什么龃龉,我都是她的叔父。”
  既然流着同宗的血,担了个叔父的名头,他就会照顾这个孩子,就像他身在陇西李氏,宁可困厄于大明宫,也要守住长安城,等着天下大定四海升平的时候。
  “长生,”谢忘之沉默片刻,认真地说,“你是个好人。”
  李齐慎:“……”
  “虽然听着是好话,但我总觉得有点儿怪。”他说不出怪在哪儿,抬手蹭了蹭。
  “我是夸你呀。”谢忘之莫名其妙,让他这么一打岔,刚才那点忧思倒是扫得一干二净,“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两人一面拌嘴一面走,这会儿刚好走到僻静处,仅剩的宫灯照不到,拐角处只有一弯月光,像是银水一般淌过草木。
  李齐慎停下脚步,朝着谢忘之稍稍弯腰,笑吟吟地:“来,亲我一下?”
  谢忘之惊了,诧异地看过去,然后更诧异地发现面前的郎君没开玩笑。
  “……少来。你不要脸。”她憋了一会儿,只憋出这么一句,夜色里都看得出面上飞红,淡淡的红一直晕到眼尾。
  话虽如此,谢忘之却看看四周,确定没人后踮起脚尖,忽然在李齐慎脸上亲了一下,一触即分。


第103章 僵局
  转眼到了五月初; 一天天地热起来,长安城内外其实都在苦熬,城内的人忧心叛军什么时候攻城,还在外的军队又能不能赶到,城外的人则拿捏不准能不能一举攻下帝都,毕竟士气这玩意再而衰; 再来一回就竭了。围困归围困,这也不是熬鹰; 但凡会看点局势的,就该知道拖不下去,恐怕就在这几日。
  李齐慎当然知道,数着日子,说不上慌乱; 但要说完全气定神闲; 那也不敢托大。他这人平常爱瞎说,但该正经时绝不遮掩,在长生殿里对着霍钧也老老实实:“……若是这么问; 那就见笑了; 我没把握。”
  “我也是。”霍钧还是面无表情,真心话都说得像是嘲讽,“原本怕郡王嘲笑,如今郡王这么一说; 反倒宽心。”
  “最先到的应该是朔方军; 还有两日; 这两日就托付给你了。”李齐慎语气清淡,和边上的常足说,“酒。”
  常足应声,双手往前一递,托盘就到了李齐慎和霍钧之间,里边一只长颈的瓷壶,两侧各放了只瓷杯,杯壁上烧着特制的裂纹。
  李齐慎拎起酒壶,往两只杯子里各注了七分满的酒,是长安城里难得的烈酒,酒液清澈如水,一碰到杯壁撞出浓烈的酒香,闻着让人想到金戈铁马那样的东西。他放下酒壶,拿起靠近自己的那只杯子:“请。”
  霍钧酒量不差,何况就这么一小杯,并不推辞,拿了酒杯,示意后一饮而尽。
  “郡王放心。”他咽下犹如灼烧的酒,把酒杯放回托盘上,“此去即刻命人立旗,驻军仍在,长安犹存,请郡王宽心。”
  李齐慎也一饮而尽,放回瓷杯,点头:“好。”
  “铠甲在身,不便行礼。”虽然是轻铠,膝弯手肘的位置也是用铁甲裹着的,霍钧没法按宫里的规矩行礼,只能行了个军礼,告别时居然露出了一点笑意,“郡王珍重。”
  “要是你平常能多笑笑,该有多少娘子冲着你这张脸涌过来,也不至于拖到今天还没成家啊。”李齐慎笑笑,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
  霍钧懒得理他,转身就走。这会儿正好是上午,太阳从门口斜斜地照进来,照出条宽阔的光带,一身轻铠的将军稳稳地前行,整个人浸在阳光里,铁甲在光里闪闪发亮,像是庙宇或是道观里镀金的塑像。
  李齐慎看了一会儿,忽然双手交叠,弯腰行了个端正规矩的大礼。长这么大,他没行过这个礼,此刻这一下却肃穆严整,低头时密匝匝的睫毛落下,光点缀在上边,乍一看还以为是泪滴将落未落。
  他轻轻地说:“将军大义。”
  霍钧当然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回头,他迈出长生殿的门,刚好和长宁打了个照面。他行不了礼,只能点头示意,反倒是长宁抱拳。
  示意完,谁都没多看对方一眼,两人擦肩而过,霍钧径直往前走,长宁则进了长生殿,先让殿里候着的宫人都下去。等殿里空出来,她神色平静,大喇喇地问李齐慎:“霍将军知道的吧?”
  “知道。以城内驻军抵抗叛军,且要拖两日,等到朔方军前来,”李齐慎也很平静,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必定是全军覆没。”
  长宁睫毛一颤,旋即像没听见一样,拈了别的话题:“最近的战报,蜀州来的,你知道了吗?”
  “知道。”
  “陛下到成都了,是安光行的地盘。当狗当到这地步,倒有点本事,不过我想不足为惧,提防他反水就行。此外,现下长安城外的叛军应该只是其中一支,当日陛下弃城南逃,有一支叛军就去追了。”长宁呼出一口气,看向李齐慎,“叛军半道追杀,就在马嵬驿,陛下和太子、贵妃分开。贵妃落于叛军之手,不堪受辱,自缢而亡;太子妃和小殿下到现在为止还下落不明,不过大概也在叛军手里。”
  她顿了顿,才说最要紧的消息,“叛军势众,太子率金吾卫不敌,死于乱军之中。”
  这消息今早就到了桌上,瞥见是一回事,真听长宁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要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是撒谎,李齐慎压住心底涌动的那个念头,平静地看回去:“所以呢?”
  “所以我问你,若是守住长安城,各地节度使必定将战报发到这里,你的敕令可以传向四面八方。”长宁看着他,神色一变,刹那间凶猛起来,简直像是逼问,“等到那时,你又如何?”
  李齐慎丝毫不慌,坦然地看回去:“我看传奇里提前太久做打算的都没有好下场,劝你别急。还是等朔方军到了再议。”
  “你……”他这么一说,积起来的气势瞬间垮塌,长宁摸不准李齐慎是什么心思,想打又打不得,憋了半天,一下拍在自己腿上,“对了,还有另一件事,烦死我了。”
  先前有刺王杀驾雨夜逼宫的架势,后半句却语气陡变成怨妇,这几日李齐慎管的是前朝,后宫的麻烦事他舍不得让谢忘之劳心,全差人丢给长宁,一听就知道是后宫里的宠妃作妖。李齐慎懒得搭理那帮女人,但又不能不听:“怎么?”
  “长安城被困,得半个月了,宫里余粮不多。”长宁自己倒是无所谓,能吃山珍海味,也能就着酱菜啃糠饼,问题是后宫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后妃不行,“新鲜的菜和肉存不住,先前就用完了,现在送过去的都是风干或是腌渍的。她们不满意,觉得吃这玩意有损美貌,我捏着鼻子去劝,上官芳仪还直接给我甩脸。”
  长宁越想越烦,甩甩脑袋,把记忆里一张张精致的芙蓉面甩出去,“总之不是好惹的,你留个心眼。”
  “我留什么心眼?”李齐慎莫名其妙,他生平最讨厌的事儿之一就是掺和后宫。
  “你傻不傻啊。能进宫,还能坐稳芳仪这位置,肯定不是蠢人,这么折腾我,就是为了逼你亲自去。”
  李齐慎懒得动脑子:“我不去。”
  “那我直说了,上官芳仪去年才进宫的,今年十六,比你还小四岁。”长宁要气死了,“你阿娘是鲜卑人。”
  现下局势如此,但凡长安城能守住,接着就是调动各地镇兵反扑,李承儆一去蜀地,恐怕是回不了长安。做父亲的懦弱无能,且还上了年纪,做儿子的却年华正好,鲜卑人又行的是收继婚,想来上官芳仪是动了心思,想着换根枝条依附。
  “不用管。传令封禁各殿,不许进出,不听传话,一日三餐按现在的样子给。爱吃不吃,饿死就埋在花圃里,免得来年开不出花。”李齐慎懂了,和战局相比,他不愿在那些女人身上花一点心思,反倒想起了长宁的事,“你还是多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免得衔羽可汗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城,认不出哪个灰扑扑的娘子是长宁公主。”
  “……提他干什么。”长宁一噎,皱了皱眉,“算了,我回去了。就按你的意思,我不会再进宫了,殿下珍重。”
  李齐慎没回这句“珍重”,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好在长宁也不是拘礼的人,浑不在意,转身出去,顺手把门替他关了。
  “……一个两个的和我说珍重,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殿里没人,没人会扑上来跪下一面磕头一面大喊“郡王不可,不吉利”,李齐慎随口胡说,顺手拿起先前没撤出去的酒壶。
  他懒得再用杯子,拎着酒壶,就着壶口,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大半壶烈酒入腹,像是咽了口火,又像是吞了柄利刃。酒量再好,也熬不住这么灌,李齐慎面上迅速浮起淡淡的红晕,一瞬间的迷蒙后神智反倒越发清楚,他信手丢了酒壶,直接坐在地上,背靠着书桌,睫毛颤了颤,眼帘缓缓垂落。
  彻底阖上眼睛的瞬间风声大作,长宁没把门关实,风吹开那扇门,日光割开长生殿,一直落到他身上。
  **
  天热起来,差不多到了换季的时候,舒儿的咳嗽又厉害起来,这几日听医女的意思,谢忘之没像先前一样陪她读书写字,只隔着门聊了一会儿。门后边舒儿的声音听不真切,但语句清晰,也成词句,偶尔才有几声咳嗽,听着似乎不是很严重。
  谢忘之给舒儿讲了个传奇,里边提到了布偶,舒儿毕竟是孩子,听见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想要,往常倒是好说,让绣女随便做一个就好,但如今这个局势,谢忘之也不去绣坊讨这个没趣,找了几块碎布和棉花,自己动手给舒儿做。
  她的绣工不算很好,但缝个布偶骗骗小孩儿足够了,偏偏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对着光,却几次三番戳破指尖。这会儿又是一下,谢忘之挤出针孔里的血,想了想,忽然出声问:“外边怎么了?”
  送水进来的宫女一个激灵,差点把茶盏碰倒,勉强才放稳,整个人都在发抖:“娘子……外边,今晚……叛军攻城了!”


第104章 守城
  谢忘之惊了; 捏针的手一错,差点把抵布偶的食指戳个对穿。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手上的针线活也不要了:“那郡王呢?外边现在如何了,守城的将士呢?”
  “郡、郡王在长生殿……”小宫女本就害怕,又劈头盖脸连着三个问题; 吓得她直接往地上一跪,死命摇头; “外边、外边奴婢不知道……真不知道……”
  “……嗯。”谢忘之应声,匆忙起身,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在门口回头,“妆奁里的东西是我从宫外带来的; 若是城破……可自取; 自寻出路吧。”
  说完,她没管背后那小宫女什么反应,直接踮脚摘了挂在门侧的风灯; 辨了辨方向; 一路往长生殿跑。
  连送茶水的小宫女都知道这事儿,显然李齐慎没打算瞒着谁,或者说也瞒不住。城墙外守军和叛军厮杀,春明门的方向火光冲天; 大明宫背靠着龙首原; 地势太高; 叛军一时半会儿不至于过来,但宫里的人也跑不出去。宫里乱成一团,谢忘之一路跑过去,没看见提着行灯巡夜的宫人,反倒在墙根处看见挤成一团哀哭的小宫女。
  那几个小宫女比来送茶水的那个还小,梳着丫髻,哭得花钗都斜斜地垂下来,在发上摇摇欲坠。谢忘之不由想起了少时的自己,遇见委屈也是如此,没人倾诉,不管是害怕还是愤恨,全都缩在墙角变成泪水淌出去。
  她脚步一顿,本该上前安慰几句,想了想还是猛地别过头,接着往前走。
  她能说什么呢?长安沉浮,鲜血白骨,整个帝国吊在一根线上,长安城一破,叛军入主,一半举棋不定的节度使都会倒戈。届时贵胄子弟多半砍杀,这些民间来的女孩落入贼手,现下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安慰皆不可信,不如不说。
  谢忘之闭了闭眼,加快脚步,一路去了长生殿。和以往的人来人往或者禁卫森严截然不同,此时的天子寝殿外空无一人,五月里葱葱茏茏的草木贴着外墙生长,夜风过来时簌簌地摇曳,枝叶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是死在宫中的无数幽魂前来造访,对着墙面伸出一只只枯槁的手。
  又是一阵风过来,呜咽的风声灌进耳朵里,谢忘之一惊,蓦地想起了当年。
  六年前似乎也是如此,清宁宫外仿佛鬼影幢幢,她为了一只荷包,鼓起勇气追着黑猫进殿,绕过绘着花月相逢的屏风,一身青衣姿容冷丽的少年就站在那里,眼瞳深处埋藏着细细的碎金。
  她忍住突如其来的泪意,吸吸鼻子,快步走进殿里。
  这回不用绕过屏风,她要找的人就在外殿,端端正正地跪坐,身前横着擦拭干净的枪,刃光寒凉如月。殿里只留了两盏灯,烛火幽幽,李齐慎微微低着头,双眼半阖,浓密的睫毛垂落,神色藏在灯火和月光里,像是尊冷丽的神像,无悲无喜又仿佛悲悯。
  谢忘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敢再靠近些。她放下风灯,到李齐慎面前,学着他的样子跪坐下来,轻声叫他:“长生。”
  “别怕。”李齐慎没抬头,也没抬眼,“朔方和回纥联军正在赶来,城外阻敌都交给霍将军,他能拖到援军到的。”
  这话说得笃定,谢忘之却知道背后有多少变数,要是真这么确定,李齐慎也不至于亲自坐在这里,身前还横着一杆枪。
  但她没点破,只极轻地应了一声,露出个淡淡的笑:“好,我陪着你。”
  “不必。若是城破,叛军不会逗留,肯定最先往这里来。”李齐慎却难得对着她都这么冷硬,依旧是睫毛都没动一下,“与其和我一起在这里等,还不如去看看舒儿。”
  “小郡主?”谢忘之一愣。
  “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看他这样子,是不会松口了,谢忘之一向信他,都到这份上了,也不想非黏黏糊糊哭哭啼啼来个诀别。她顺从地起身,“那我走了,去八凤殿陪小郡主。想想也是,她还那么小,会害怕吧。”
  她转身,李齐慎耳力好,听见那点绣鞋和石砖摩擦的声音,睫毛微微一颤,终归没有出声挽留。无论今晚战局如何,长安城能不能守住,此刻恋恋不舍都没有必要,徒增痛苦而已。
  他闭上眼睛:“去吧。”
  “不过得先告诉你,若是霍将军武运不昌,长安城没能守住,我出身长安谢氏,大概是保不住这条命的。”谢忘之没转身,语气轻松,甚至带了几分贵女才有的骄矜,好像是对着爱侣随口撒娇,“就算我侥幸能从叛军手里留下一条命,我也绝不独活。”
  李齐慎一惊,猛地睁开眼睛,诧异地看向谢忘之,但女孩早就拎了风灯,原样出了殿门。门外树影幢幢,月光淌了一地,风里隐约带了点淡淡的铁锈气。
  他盯着外边看了很久,轻轻一叹,再度闭上眼睛,漂亮的脸冷硬如同玄铁或者坚冰。
  **
  长生殿内外都没人了,哪儿能指望八凤殿里还有人守着,谢忘之准备好了见满墙树影,一踏进外殿,看见医女时还愣了一下:“你……”
  “见过娘子。”医女倒丝毫不乱,规矩地屈膝行礼,“殿里侍候的宫人害怕,各自散了。我是医者,入先生门下时就知道生死有常,没什么可怕的,我得在这儿守着小郡主。”
  “小郡主在里边?”谢忘之赶紧还礼,“我能进去看看吗?”
  “能。小郡主先前睡了会儿,这会儿要醒也是行的。”医女顿了顿,轻轻地说,“这段时日辛苦娘子天天过来,小郡主很开心,比以往笑得都多。小郡主很喜欢娘子,那就由娘子最后陪陪小郡主吧。”
  听了前半句,谢忘之急着要进内殿,后半句一冒出来,她一凛:“最后?”
  “……是。”医女说,“小郡主恐怕……熬不过今晚了。”
  她不是会瞎说的人,医术也精湛,谢忘之惊了,差点摔在地上,缓了缓才站直:“小郡主怎么了?”
  “小郡主原本就有肺疾,当时太医诊断,说是恐怕活不过五岁,能拖到现在,靠的全是贵重药材吊命。”医女垂下眼帘,有些不忍,“这几日天气变得快,小郡主撑不住了。”
  “可我前几日……”谢忘之不敢信,“隔着门和小郡主说话,没怎么听见她咳嗽……”
  “小郡主是在忍啊。她怕娘子担心,才压着嗓子说话,说完后止不住咳,咳出来的全是血。”
  谢忘之想起来了,当时和舒儿隔着门说话,门后边的声音确实特别哑,停顿的次数也多。她只以为是隔着门的缘故,舒儿的嗓子又总是不舒服,却不知道这个八岁的孩子这么能忍,硬生生吞下堵在喉咙口的咳嗽和血沫,怕得就是让认识不过半个月的人担心。
  她是太子的嫡长女,本该是千金玉体的小郡主,却从胎里染了肺疾,由生至死地纠缠她。而她的阿耶和阿娘明知留在长安城里就是个死,却不要她,坐上去蜀州的马车时都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
  她还这么小,这么听话,可她就要死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甚至不知道长安城能不能守住。
  “……我知道了,多谢照拂。”谢忘之闭了闭眼,状似无意地擦去眼尾渗出的泪,“我去看她。”
  医女应声:“辛苦娘子。”
  谢忘之摇摇头,没再接话,绕过屏风。
  患肺疾的人不能见风,内殿里窗户紧闭,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靠近屏风的两个角上还一左一右镇着香炉。这对香炉平常会烧特制的药香,熏得内殿烟雾缭绕,但这会儿宫人要么缩在自己房里,要么在大明宫里四散奔逃,没人伺候熏香,香炉上的铜兽愣愣地坐着,口鼻里一点烟气都没有,看着反而有点傻气。
  谢忘之不知怎么,笑了一下,走到榻边,撩起半放的床帐,在玉钩上挂好:“……小郡主?”
  她声音很轻,怕的是舒儿没醒,但舒儿睡得浅,一听见声音,立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盯着谢忘之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揉眼睛:“是做梦吗……”
  “不是,我来看你。”谢忘之在榻边坐下,低头看舒儿,“现在觉得如何?难受吗?”
  舒儿想了想,摇摇头:“不难受……今天都不咳嗽了。”
  “那困不困?”见她要坐起来,谢忘之也没拦,只扶了女童一把,顺便抽了个软枕垫在舒儿腰后。
  “也不困。我觉得很舒服……从来没这么舒服过。以前吃了药也不咳嗽,但是里边难受,”舒儿不太懂这是为什么,也描述不出到底难受的是哪儿,在胸口按了按,“现在一点都不难受了,喉咙也不痒。”
  谢忘之粗读过点医书,看她按的地方,推测大概是肺。先前听了医女的话,舒儿不懂,她却明白,这哪里是什么舒服,是到了最后,这地方烂透,舒儿终于没感觉了,反倒有了点最后的安宁。
  她不由更难过,但面上不显,只摸了摸舒儿更显苍白的脸,含笑点头:“看来小郡主的病要好了,所以不觉得难受。”


第105章 玄元
  舒儿没接这话; 视线转了一圈,又落回谢忘之脸上:“今天这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温医师……外边好吵啊,怎么了?”
  “……外边……”谢忘之想过瞒住,舒儿是孩子,但不是傻; 她真不知道能怎么掩盖风里的血腥气和春明门通天的火光。她抿抿嘴唇,说了实话; “外边打起来啦,要守住长安城的将军和要冲进来的将军在打仗。”
  “谁赢了?”舒儿分不太清过程和结果,着急起来,“那叔父呢?也去打仗了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算算; 天亮前应该能知道结果。”谢忘之赶紧安抚; “你叔父没有去,他还在宫里,但他得守着长生殿; 所以不能来看你。等天亮; 他也会来的。”
  “要等天亮啊……”见不到李齐慎,舒儿显然不太开心,往软枕上一靠,满脸不乐意。闷了一会儿; 她忽然抬眼看谢忘之; 犹豫片刻; 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不会走掉吧?没人了,风声好大,我有点不想睡……”
  “那我们就不睡。”谢忘之笑笑,“我不走,今晚我陪着你。”
  “好!”舒儿立即开心起来,靠在软枕上,“那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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