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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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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曼晴翻了年就十五了,是及笄的时候,阿耶来信说看着想给她议亲,可若是没法爬上去,在宫里就是蹉跎岁月,出了宫,哪家好郎君会想要个混了五年还是小宫女的娘子?
  也不知道这回的透花糍能不能在萧贵妃那儿讨个好,石曼晴又急又恼,恰好听见遥遥地传来一声,是孙典膳的声音,听着发急:“忘之,这儿没人了,你快过来做个梨羹!”
  樱花糕蒸着就行,谢忘之没多想,应了一声,连忙小跑过去打下手。
  梨羹得先把梨一整只的梨挖空,往里边填银耳、枸杞、红枣和梨丁,再上锅蒸,花的时间长,但说起来也没什么难的,就是烦,所以往往拉小宫女去做。
  谢忘之在那边挖着梨,一只梨还没挖空,门外进来个传膳的少监,直奔着蒸点心的地方去。大厨房是好几间连着的,做羹汤和点心不在一间,边上又正好一锅汤浴绣丸上锅,煮得咕噜噜的,谢忘之听不清那边的声音。
  石曼晴却听得清清楚楚,少监掐着嗓子:“点心好了没?贵妃娘娘急着吃呢,别慢手慢脚的,让贵妃娘娘等急了,炖了你都赔不起。”
  阴阳怪气又夹枪带棒,石曼晴恨死这阉人了,面上却不能显,只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转身去取海棠透花糍:“已经做好了,您稍候。”
  心里怎么想的谁都看不出来,面上恭敬就行,少监舒服了,看着石曼晴把透花糍放进食盒里,下颌一抬:“那个呢?”
  石曼晴顺着看过去,正是谢忘之做的樱花糕。
  才刚上锅,蒸点心的火又不能太旺,樱花糕肯定是夹生的,怎么着也不能入口。按理不能呈上去,但既然是这少监点名要的,厨房里现下又乱糟糟的,来往的人太多,就算事后清算,大不了尚食局一同背锅,罚最重的肯定是谢忘之。
  往上爬的机会不多,但凡能少一个抢的人……抓住机会的可能就多一分。
  这一迟疑,少监还以为她是不乐意,冷哼一声:“怎么,这糕点取不得?”
  “……不。”念头冒出来就止不住,石曼晴紧张得手都在发颤,哆哆嗦嗦地掀开蒸笼,把里边的樱花糕拿出来,也装进食盒,“奴婢笨手笨脚,少监恕罪。”
  少监懒得理她,点点头,边上立即有小内侍从石曼晴手里取了食盒。
  看着来取膳的内侍走远,石曼晴才松了口气,半靠在灶台上,心跳如同擂鼓。


第7章 忌讳
  往上数两代,两位先皇对吃穿用度都不怎么在意,先皇后也都节俭,到当朝,皇帝却性喜奢华。秋狝回来当日是修整,说是在麟德殿设个家宴,参宴的不过嫔妃和几位皇子公主,摆出来的菜却不少,传膳的内侍宫女排成行能一直列到太液池。
  李齐慎照例迟到一刻,慢悠悠地晃过去。他穿了身靛青色的圆领袍,外边加了件黑色的罩纱压住,长发披着,细细的辫梢在肩前一晃一晃。
  这打扮好看,但也扎眼,他一落座,座上的李承儆看不下去,不轻不重一声咳嗽:“阿慎,虽是家宴,也要注意仪容。”
  “这样舒服。”李齐慎懒得理他,自顾自夹了一筷子醋芹。
  李承儆被噎了一下,当即想发作,但在一众嫔妃面前,他总不能跳起来打儿子,强忍住怒气:“你看看你阿兄,像你这般年纪时已很懂事了,且虚心些,多向他学。”
  座下的李琢期连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不敢。”
  这礼行得舒服,李承儆点头示意李琢期坐下,又看了李齐慎一眼。
  李齐慎却没看他,视线落在对面的李琢期身上。李氏皇族天生好容貌,李琢期长得不差,但更像早逝的崔皇后,相较而言就少了几分味道。礼仪倒是没得挑,从小被立为太子,生怕行差踏错,在家宴上都绷得像是个假人。
  李齐慎想笑,面上却绷住,垂下眼帘时相当乖顺:“我会的,还请阿兄多教教我。”
  “阿慎自有天性,又师从许学士,不敢与学士相比。”李琢期赶紧推拒。
  你来我往几回,李齐慎都厌了,李承儆却很满意。他一个太平皇帝,父亲和祖父太出众,他守成即可,国事上没什么表现的余地,就只能在家事上表现。看着两个儿子兄友弟恭,对他也恭敬,他就舒服了,由衷地感到为人父的舒畅。
  他不能依着性子摆弄这个帝国,但他能摆弄两个儿子,就像塑泥人,随心所欲地把儿子捏成他想要的样子。
  边上的萧贵妃揣摩着他的心意,适时地往李承儆肩上一靠,带着点撒娇的意思:“陛下,上些点心来吧,妾想吃些甜的。”
  这话其实有点突兀,李琢期看了萧贵妃一眼,还没和她对视,立马收回视线,规矩地盯着面前的素菜。
  幸好还有个太子妃,和萧贵妃一母同胞,长袖善舞,赶紧开口:“娘娘喜欢些什么吃的?妾近来新学了几道,听闻是大食那边的做法,不若下回,娘娘赏脸尝尝?”
  接下来这既是姐妹,又是实际上婆媳的两个女人也来往几次,一个说“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一个说“不麻烦,能为娘娘做些吃食是三生有幸”,听得李齐慎喉咙口都有点不舒服。
  面前的菜都是尚食局精心准备的,一个比一个复杂精致,生怕上头看不出他们多用心,李齐慎却没胃口,无端地想起了那个会做咸口点心的小娘子。
  若是谢忘之想给人吃什么,一撩袖子就能做,做完还非塞人嘴里,之后一脸期待,眼睛亮晶晶地等着评价。
  ……不对,他想她干什么?
  李齐慎抬手敲敲脑壳,刚放下手,呈点心的宫女上来,从他面前走过,其中一个端着盘熟悉的糕点,淡粉色,塑成樱花的样子。
  他脑子一抽,还没想明白,声音先出来:“停。”
  一列宫女全停下,跟在后边的看看领头的,领头的看看李承儆,再看看李齐慎:“……殿下?”
  人都叫住了,还能怎么办,李齐慎咳了一声,装作突然有兴趣的样子,视线落在樱花糕上:“那个粉色的,是什么?”
  “回殿下,是樱花甜糕。以面粉与豆沙调和,花汁染色,塑成樱花的模样。”
  “拿过来。”李齐慎说。
  “阿慎,宫里是短你吃喝了吗?”李承儆又不顺眼了,“怎么中途截下来?”
  “殿下年纪还小,想吃什么,随他去就是了。又是家宴,条条框框的,谁都不高兴。”萧贵妃生怕吵起来,扯扯李承儆的袖口,她今年刚满二十,这么一扯,倒还有几分小娘子的娇俏,“妾急着尝点心呢,陛下何苦这么折腾?”
  萧贵妃这么一撒娇,李承儆骨头都酥了,也不好再说李齐慎,免得让人觉得他这个做阿耶的小心眼,连忙搂过萧贵妃的腰:“就你着急。接着呈上来吧。”
  李齐慎清晰地听见隔桌的楚芳仪一声冷笑。
  昭玄、平兴两位皇帝一生都空置后宫,就守着一个皇后,等到李承儆这里,像是要把父亲和祖父的份全补上,恨不得从三夫人到八十一御妻全凑齐,一年能换仨宠妃。萧贵妃入宫后倒是消停了,可是李承儆今年四十,算算都能当萧贵妃的阿耶,两个人黏在一起,想想都觉得好笑。
  李齐慎把笑硬憋回去,信手拈了块樱花糕。一入口,他立即觉得不对。
  豆沙这玩意是炒出来的,横竖全熟,外边那层皮却半生不熟,入口一股生面的味道,混着花汁的香气,不恶心,但咬在嘴里也挺难受,李齐慎喝了口茶才压下去。
  谢忘之先前说过她的樱花糕被选中了,一没有害人的心思,二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绝不会特地送个半生不熟的糕点上来。
  李齐慎微微一怔,还没想通,先听见上首贵妃一声不轻不重的叫声,旋即是盘子被打翻的声音。
  麟德殿铺了砖,盘子落地,一声脆响,里边的东西滚了一地。
  是透花糍,白的隐约透出里边泛红的豆沙馅,红的则鲜艳欲滴,都塑成海棠的形状,手艺挺好,颜色也像,一打眼还以为是新摘下来的海棠。
  呈糕点的宫女哪儿见过这架势,瑟瑟发抖,扑通几声全跪下了,头几乎贴在地上,说的全是“贵妃恕罪”。来参宴的人也不敢说话,全部噤声,只有太子妃一脸诧异,同样惊惧地看了萧贵妃一眼。
  萧贵妃看着地上的透花糍,满脸惊恐,丰润的胸口剧烈起伏,隔了会儿才颤着嘴唇:“……陛下恕罪,妾失仪。”
  别说打翻一盘透花糍,就是踹翻一个宫人,李承儆也不觉得萧贵妃有什么罪,连忙抚着她的背,眉头紧皱:“尚食局怎么回事,不知道贵妃忌讳什么吗?!”
  **
  平心而论,在尚食局做事,不用上赶着伺候人,但也辛苦,平常备膳倒还好,哪怕有哪位后妃临时想吃个什么,只要不是夏天想吃冬笋,冬天想吃樱桃,总能赶出来。最怕的就是设宴,一道道的菜呈个没完,哪怕是尚食,都得等到宴过半才能吃口热的。
  一通折腾下来,再新鲜的食材也没人想动了,有口热汤喝就行,小宫女们累得半死,最后用鸡汤煮了一大锅面,加了点肉末和绿叶菜,个个捧着碗埋头吃,从没觉得面能这么香。
  饿归饿,石曼晴心里藏着事情,却吃不下去,吃了几筷子面,端着碗,心慌意乱,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还是没等什么。
  民以食为天,呈上去的吃食要是出了什么错,最少也得挨一顿板子,严重些的赶出宫,甚至还有丢了命的。偌大的大明宫,死个把民间来的小宫女,压根没人在乎。
  石曼晴就着碗喝了口汤,遥遥看见一众人朝着休息的屋子走过来。
  领头的是尚食,后边跟着几位司膳和典膳,再之后是内侍。一众人脸上全绷着,俨然出了什么大事,过来兴师问罪。
  石曼晴一个激灵,碗都拿不稳,差点把汤泼出来。
  尚食姓严,长得和姓氏挺合衬,容长脸,眼睛狭长,看着就让人害怕。严尚食扫了小宫女一圈:“今儿做糕点的八个,都出来。”
  ……果真来了。
  石曼晴心口跳得厉害,放下碗,和其他几个小宫女一起,跟着这一行人出去。旁的小宫女哪儿知道出了什么事,面面相觑,都有点慌,谢忘之倒还好,茫然地看了严尚食一眼。
  等到僻静的院落里,她还是一脸茫然,突然听见严尚食问:“樱花甜糕,谁做的?”
  听见这糕点,石曼晴松了口气,再看看还没弄明白的谢忘之,她忽然觉得浑身舒爽,像是终于踩爆了碍眼的虫子。
  要你清闲、要你得意、要你知道这么多!
  来这么多人,还有高大的内侍,至少一顿板子逃不掉,石曼晴心满意足,严尚食说的话却出乎意料:“殿下喜欢,做得不错。”
  谢忘之莫名其妙,但有人夸总是好的,点点头:“多谢尚食。”
  石曼晴惊了,这都能被夸,难不成那位殿下口味就这么怪,喜欢吃半生不熟的糕点?
  她一愣,又听见尚食问:“透花糍,谁做的?”
  有了前边的事儿,又听闻是贵妃爱吃的,石曼晴理所当然以为也是夸奖,赶紧上前一步。
  贵妃盛宠,肯定比口味古怪的那位殿下大方,别说夸奖赏赐,说不定一个开心,直接把她调去含象殿的小厨房。那就是连升几级,和尚食局这帮小宫女不在一起,谢忘之见了她还得自称奴婢。石曼晴这么想,脸上都绷不住喜意,等着严尚食开口。
  然而严尚食神情冷肃,一双眼睛掠过石曼晴,给边上两个内侍抛了个眼神:“就是她。押下去。”
  石曼晴大惊,两边肩膀已经被钳住,她一时惊慌,连自称都忘了:“我做错什么了?!”


第8章 星辰
  “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才犯了贵妃娘娘的忌讳。”严尚食冷冷地瞥了石曼晴一眼,再使了个眼色
  控住石曼晴的两个内侍眼疾手快,往她嘴里塞了一大块麻布,堵得严严实实,她只来得及说出个“谢”字,后半截没声了,只能死死瞪着几步开外的谢忘之。
  “能被选上做点心,是认可你们的手艺,但在宫里,首要的是规矩,老老实实做事,少不得你们的好。但若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钻营取巧,没好果子吃。”严尚食闭了闭眼,“行了,都回去吧。好好想想这话。”
  一众小宫女本来就是突然被拎出来,又眼睁睁看着石曼晴被揪出去,连吓两回,有几个胆儿小的连行礼告退的话都说不利索,起身时哆哆嗦嗦,出院门还绊了一脚,让同伴扶着才出去。
  小宫女先下去,之后几位司膳、典膳依次退下去。除了押着石曼晴的两个内侍等着严尚食发话,小院里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个谢忘之还没走。
  严尚食对谢忘之倒挺宽容,问她:“还有什么事儿?”
  “她刚才好像叫了我。”谢忘之老实回答,“我觉得她有话要和我说。”
  石曼晴当即挣扎起来,又拗不过两个内侍的力气,被压着跪在地上,襦裙弄得乱七八糟。她死死盯着谢忘之,瞪大眼睛,要不是嘴里塞着麻布,简直像要一口把谢忘之吞下去。
  看来是有话要说,严尚食点头:“让她说。”
  两个内侍取了堵嘴的麻布,石曼晴却没和谢忘之说话,她也不傻,知道这回凶多吉少,干脆转向严尚食,试图把谢忘之拖下水:“奴婢冤枉!那主意不是奴婢想的,是她!是谢忘之!全是她说的……奴婢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了她的话,才犯贵妃娘娘的忌讳,奴婢真的冤枉……”
  谢忘之还没反应过来,严尚食审视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说的是真的?”
  “我想和她说话。”谢忘之沉默片刻。
  “说吧。”
  “多谢尚食。”谢忘之低头,看向地上的石曼晴,语气平静,“我只告诉你或许能做透花糍,想到用海棠卤做的原本不是你,你骗我们说没有海棠卤了,却私自做海棠透花糍。这是你的过错。”
  “你的点心选上了,我知道海棠犯萧贵妃的忌讳,也提醒你了,但你觉得是我嫉妒你,一意孤行,还是做这个。这也是你的过错。”谢忘之接着说,“你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自己。随便你怎么恨我,但你不要想着拖我下水,我犯的错是钻营取巧,不是故意犯忌讳。”
  她收回视线,看了尚食一眼,又低下头,“我说完了。请严尚食罚我。”
  石曼晴慌了,想再解释,严尚食却没等她开口,抬手示意,两个内侍旋即把麻布塞回去,直接拎起石曼晴,拖着她往外走。石曼晴还没满十五岁,哪儿有什么力气,挣扎两下,动弹不得,连呜呜发声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被拖出去,绣鞋在石板上拖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花做的卤那么多,自萧贵妃入宫,尚食局没做过带海棠的东西,当然不知道她的忌讳。严尚食本来想问谢忘之从哪儿知道的,转念想到她的出身,以为是她家里的关系,咳了一声:“忘之,你是个聪明孩子,但心思要正,不能总想着家里帮你。”
  “我明白。”谢忘之不知道严尚食怎么想的,只以为她是顾忌长安谢氏,“这次我也有错,按规矩罚我就好,我没有怨言。”
  “你这孩子……”严尚食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谢忘之,能想到去打听喜好,转头又能这么实心眼地讨罚,她叹了口气,“我与你姑母相识,也算是你的长辈,四下无人,你自己记得便好。”
  沉默片刻,谢忘之忽然说:“……不是这样的。”
  严尚食一愣:“你想说什么?”
  “人不能选自己的出身,我以我出自长安谢氏为荣,因为先祖中多有俊杰,才能历经数朝不倒,萧条后再到长安另立门庭。我虽然无能,但我也明白不能蹭先祖的光辉,不能以此自傲。”谢忘之抬头,认真地看着严尚食,“这次我的确错了,去外边打听萧贵妃的喜好,恰好是尚食说的钻营取巧,我愿意受罚。”
  严尚食盯了她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自己去找张典膳领罚。”
  **
  张典膳生性板正严肃,不管谢忘之什么出身,罚是真罚,结结实实地用竹鞭打,左右手各五下,谢忘之的手当即泛红,回屋时手心里一片红肿,蹭着袖子都觉得疼,吓得楼寒月连忙拿药膏来给她抹了。
  一开始没见着石曼晴回来,猜到她是要倒霉,楼寒月还挺开心,但一直等到晚上,还不见人回来,楼寒月也有点急。讨厌归讨厌,毕竟同屋住了几年,活生生一个人不见了,她也没那么心狠:“忘之,你被罚了打手心,曼晴罚的什么呀?怎么还不回来?”
  谢忘之大概猜到石曼晴是回不来了,又不能直接说,边往外走,边含含糊糊地:“我猜是打板子吧……我也不知道。”
  “哦……”楼寒月想到打板子就觉得屁股疼,眼看谢忘之出门,又急了,“哎,都这个时候了,你出去干什么?”
  “我去晃晃,走不远,不用担心。”
  谢忘之反手扣上门,免得楼寒月追出来。尚食局就这么大,外边她不敢去,其实也不知道能晃去哪儿,漫无目的地沿着墙走,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缓缓蹲下来。
  夜里凉嗖嗖的,蹲了一会儿身上发冷,还腿麻,谢忘之刚想起来,眼前一个身影站定,弯腰凑过来一张漂亮的脸。
  姿容冷丽,眼瞳是浅浅的琥珀色,在夜色里像是只猫。
  谢忘之一惊,直接坐到了地上,小腿一硌,疼得她“嘶”了一声。长生托住她的袖口,把她拉起来,声音里含着点笑:“我这么吓人?”
  “……你还笑话我。”谢忘之有点委屈,皱了皱眉,收手时掌心不小心蹭到袖口,一阵刺痛,又倒吸一口冷气。
  这反应不太对,长生问:“怎么了?”
  “我做错事了,被罚的。”谢忘之倒不遮掩,老老实实地,“张典膳打了手心,已经上过药了,就是碰到还有点疼。”
  确实隐约有点雨后草木的味道,长生点头:“我瞧着你挺老实的,你做错什么了?”
  谢忘之看了他一眼,张口想说,又把话吞回去,迟疑着摇摇头:“小事。”
  “你这样子可不像是小事。”长生好奇心不重,但他不想让她憋着,“不好说,还是不能说?”
  “……不好说。”
  “那你就想想,该怎么说,才会变得容易。”长生笑吟吟的,“我先前就说啦,我不认识什么人,听过就忘,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
  谢忘之抬眼,恰好撞上长生的笑脸。
  少年站在她面前,微微歪着头看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女孩,他含着笑,眉眼却冷肃,像是大雪后的崇山峻岭。但他给人的感觉又不冷,暖黄的光打在他漆黑的长发上,光点顺着肩前的辫梢滴落,在衣衫上晕成光圈。
  胸口闷着的东西像是骤然找到了出口,谢忘之吸吸鼻子,慢吞吞地开始说石曼晴的事。长生始终含着笑,一直听到谢忘之说:“……同屋有人问我她怎么还不回来,我答不出来,又气闷,就跑到外边来了。”
  “别等了,她回不来了。”长生毫无怜悯之心,“运气好点,大概打个半死,让家里人接回家……唔,我记得你说过她父亲是主书,或许能留条命;运气差点,那就打死咯。”
  先前是这么想过,但他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谢忘之有点受不了,眉头紧皱,舔舔嘴唇,没能说出话。
  “你可怜她?”长生揣摩着谢忘之的神色。
  “……不。是她自己做了坏事,她活该。”谢忘之吞咽一下,忽然觉得无力,“我只是……只是突然感觉,大明宫好像会吃人。”
  她没那么天真纯善,不会怜悯石曼晴,但她也隐约知道,海棠透花糍实际上是张典膳选的,若不是整个尚食局急着推锅,石曼晴未必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谢忘之背靠着墙,再度蹲下来。
  墙外挂着一盏盏宫灯,照亮长长的宫道,照得红墙上影影绰绰。大明宫是后来兴建的,建造时召集了不知道多少工匠,建得很美,地势又高,站在宫墙上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
  可是这地方会吃人。连皮带骨,一寸寸吃下去,连根头发丝都不剩。
  谢忘之把脸埋进手臂里,忽然听见身边一声叹息,随后是长生的声音:“来,抬头。”
  她茫然地抬手,看见长生朝她伸手,掌心里浮着细细的光点。
  那些光点是淡淡的银色,在他手中闪烁着。恰巧夜风吹过,穿过长生的手,把他掌心里的光吹成一条织带,流淌着远去,像是盛夏时陡然瞥见的天河,里边盛满星辰。


第9章 夜话
  星辰转瞬即逝,长生有点遗憾:“起风了,不然能留得更久。”
  这一幕太神奇,像是场瞬间的幻梦,谢忘之都不记得之前的心思,连忙问:“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长生在谢忘之身边蹲下,伸手给她看,“其实就是粉,很轻,一吹就掉,在夜里会发光。我在东市时看见有人变戏法,用的是这个,就问他买了点。”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吹去掌心里残存的粉末。粉不够,吹不成织带,只能吹出一片薄薄的亮光,仔细看能看出里边一闪一闪的,像是一只只小小的萤火虫。
  长生收手:“就这么回事,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我确实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很好看。”世上不知道的事儿多了,谢忘之也不是非要知道,她把手搭在膝上,看着对面的宫墙,“谢谢你。”
  “你说得没错,大明宫确实会吃人,只不过有些人挤破头想进来,总觉得自己是吃人的。”长生语气很轻松,“你呢,为什么进宫?”
  这问题还真没人问过,真要说也没什么,但毕竟背后是长安谢氏,谢忘之迟疑着,不确定能不能和这个算不上熟悉的少年实话实说。她舔舔嘴唇:“唔……”
  “不方便说就算了。”可听可不听的事儿,长生不太在意,他就是一时兴起,对谢忘之陡然萌生出兴趣,没打算逼她。
  他要是追问,谢忘之能含糊过去,但他这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她反倒觉得自己支支吾吾的像个小人,心一横:“那我告诉你?”
  长生看了她一眼,笑笑:“说吧,我听着。”
  “其实……我出身长安谢氏。”谢忘之鼓起勇气,轻轻地开头,等着长生接话。
  长生做好了准备听个悲惨故事,鬼知道是这么一句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长安谢氏多英才,绵延百年,前朝时不可避免地衰落,旁人以为这就是世家的结局,感慨有堂前燕飞的悲凉。然而沉寂几十年,开国时有一支却又另立门庭,一举从陈郡谢氏改称长安谢氏,重新扶起了世家的荣光。
  长安城里多世家权贵,长安谢氏也得算其中翘楚,在清河崔氏面前都不遑多让,真要送贵女进宫,直接往后宫塞都行,也不至于在尚食局当个小宫女。
  长生想,谢忘之可能出身旁支,试探着问:“你家里人不介意?”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阿耶也拘不住我。”谢忘之垂下眼帘,“如今想想,我进宫,其实是为了躲开他们吧。”
  “……躲?”
  “嗯。我阿娘早几年去世,之后我阿耶新娶,也出身琅琊王氏,算起来还是我阿娘的族妹。”谢忘之顿了顿,没能把“母亲”两个字说出口,“夫人知书达理,待人处事没人不夸,后来也生了自己的孩子。她待我很好,但我总觉得,我还是想我自己的阿娘。”
  “阿耶和夫人要看顾新的孩子,我阿兄在门下省博前程,还得想着议亲的事情。没人赶我进宫,也没人待我不好,”谢忘之勉强笑了一下,想到那两年在家里过的寂寞日子,抬手状似无意地蹭过眼尾,“可我就是很多余啊。”
  长生蹲在边上,扭头看向谢忘之。女孩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兀自垂着头,分明有那么好的出身,说出去能招来诸多艳羡,她却憋着不说,在尚食局因为打听件事儿而被打手心,仅仅因为她觉得自己“多余”。
  长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良久,拍了拍谢忘之的头,在她发顶揉了一下。
  谢忘之做的是宫女打扮,这个年纪的小宫女都梳丫髻,两边有珠花,发顶却没装饰,长生这一把揉下来,感觉格外清晰,她甚至能隐约感到发丝被揉乱了,有一边的珠钗都松了小半截。
  她赶紧抬手护头,看着长生:“别摸头,会长不高的。”
  顶着女孩近乎谴责的视线,长生不痛不痒,顺手把脱出的珠钗别回去:“那你上回也摸我了。”
  谢忘之一噎,想想长生站起来的模样:“你还嫌自己不够高吗?”
  “这怎么够?”十四岁还有得长呢,这个年纪的男孩,长生算是高挑的,但放在成年男人堆里,就显矮了,长生呼出一口气,“我至少得再高一截吧。”
  “……那得多高啊。”谢忘之没法想象,“对了,你刚才问我这个,那我能问问你,你为什么进宫吗?”
  长生心说因为我没得选,但他肯定不能这么说,稍作考虑,伸手把谢忘之的脸掰过来,正对自己,再稍稍凑过去一点:“看我的眼睛。”
  谢忘之从没和男孩这么亲近过,乍让他碰到,胳膊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但她居然不讨厌,也没想着推开他,反而沉进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
  长生的眼睛很漂亮,眼型略显狭长,但现在还没彻底长开,残存着孩童的圆润稚气,眼尾却又微微上挑,显出几分近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味道,简直是顾盼神飞。靠得这么近,谢忘之甚至发觉长生的眼底沉着细碎的金色,像是浅色的琥珀里揉了一把金粉。
  心跳在那一瞬间骤然加快,她脸上蓦地红起来,这种感觉太陌生,谢忘之赶紧往后缩了缩,拉开距离:“你的眼睛……怎么了?”
  “不是黑色的,对吧?”长生浑然不觉,笑眯眯地说。
  人眼颜色有深有浅,谢忘之也见过偏浅的,但都不像长生这样,她脑子发昏,没留神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去了:“像猫。”
  “像猫?”长生觉得好笑,“其实是像我阿娘。我阿娘是鲜卑人。”
  谢忘之一愣,傻傻地盯着长生。
  “我阿耶阿娘可不是什么两情相悦,我阿娘只不过是个妾,还是被卖给我阿耶的。我阿娘去得很早,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肤色很白,头发和汉人一样也是黑的,眼睛颜色却很浅,太阳底下看还以为是金色。”
  谢忘之想象一下,再看看长生的脸:“你这么好看,你阿娘肯定是美人。”
  “可能吧,否则我阿耶也不会要我阿娘。不过我长得应该更像我阿耶这边的,听说祖上全是少见的美人。”长生没那么矫情,生作男儿身,也不介意让谢忘之夸一两句容貌,“但我阿耶不想要我这个鲜卑杂种,放哪儿都碍眼,我就在这儿啦。”
  他提起来时很轻松,反正从小到大明里暗里,说他是杂种的人太多,一开始会生气,后来就习惯了,被说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谢忘之却不行,她知道这话多伤人,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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