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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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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不行,谁过得容易呢,攒点钱多难啊。”谢忘之垂下眼帘,“长安城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坏人……”
  “长安城里多的是坏人,也多的是好人。多少人想挤进来,就为了在好坏间走一遭。”长生略带讥诮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大明宫,不也是如此吗。”
  这话很轻,只有谢忘之能听见,她一惊,刚好摊主捧了碗过来。碗里打底的是骨汤,面上撒着葱花,满满的全是馄饨,至少有一碗半的量,肉香扑面而来。
  “这……”谢忘之愣了。
  长生倒是不慌,朝着摊主笑笑,指尖在桌上轻轻一叩:“吃吧。”


第31章 火宅
  谢忘之看看碗; 老实地说:“我吃不了这么多。”
  “那我和你一起吃?”长生不介意这个; 顺手抽了个勺子。
  “不要紧吗?”谢忘之觉得这话说得不对,赶紧解释,“不是; 我的意思是; 毕竟是要入口的……我怕你嫌弃我。”
  “我嫌弃你干什么?你也没嫌弃我。”长生有点懵,顿了顿,故意说; “难道你嫌弃我?”
  “怎么会!”谢忘之急了,“你带我出来玩,给我买灯和馄饨; 之前还从……从那边捞我出来。我要是还嫌弃你; 那我不是太没有良心了吗?”
  她说得认真,眉头都皱起来; 一副真着急的样子; 直直地盯着长生; 像是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反倒逗得他笑起来。他信手在谢忘之眉心按了一下,把那个皱起来的褶儿按平; 轻松地说:“吃吧。”
  谢忘之点头; 沉默片刻; 再轻声解释:“我真的不嫌弃你。一起吃碗馄饨而已; 我以前经常和我阿兄分东西的。”
  “嗯。”长生懒洋洋的; 随口说; “我长你两岁,你把我当阿兄也行。”
  谢匀之这么大个人活生生的,是正儿八经一母同胞的阿兄,乍听长生这么一说,谢忘之最先觉得不行,好像亏欠了谢匀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妙,简直是太好了。
  和长生相处,她很开心,有时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但若是把他套进“阿兄”的框子里,有些事情就说得通了。做妹妹的本来就不可能永远四平八稳,会被阿兄逗笑,有时又要恼他,黏人的妹妹就是会跟着阿兄哭哭笑笑,有什么不好理清的心思再正常不过。
  先前压在心里的忧思一扫而空,谢忘之找到了安放情绪的缘由,不由开心起来:“那我就把你当阿兄啦。快吃快吃,凉了就不适口了。”
  长生笑笑,“嗯”了一声,舀了第一勺馄饨。
  **
  含象殿。
  “……让我送进去?”自从到了含象殿,姚雨盼一直都在小厨房,没怎么进过正殿,现下怼到眼前的却是一瓮药汤,她有点懵,“可我、我不进殿伺……”
  “让你进去就进去,都是贵妃娘娘这儿伺候的人,谁规定你不能进殿了?再说,”醉春把托盘递给姚雨盼,看看四周没人,压低嗓音,“你这一进殿,在贵妃娘娘面前露个脸,赏赐少得了你吗?何况这药汤是呈给陛下的,若是合了陛下的眼缘,你还愁寄回家的钱不够吗?”
  寄钱这事儿是偷偷的,一直托给谢忘之,姚雨盼没想到醉春知道,一惊:“……姐姐!我、我也是没法,我家里穷,总不能……”
  “我知道。”醉春打断她,“寄个钱而已,我也寄啊,又不是偷来摸来的,光明正大的赏赐或者月例,寄给家里,谁敢说你一声不是?”
  她摸摸姚雨盼煞白的脸,随手褪下腕上的玉镯,塞进姚雨盼袖子里,温声说,“去吧。保不准以后我还得靠你提点呢。”
  “……不敢。”那只镯子水头很好,再不济也能卖五两银子,醉春说的话实在诱惑太大,姚雨盼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折算下来,能每月给家里寄一两银子,弟弟妹妹就能活得痛快。她吞咽一下,低声说,“那谢谢姐姐,我去了。”
  “去吧。”醉春含笑,“端稳点。”
  端着托盘不方便行礼,姚雨盼点点头,转身往正殿走。
  含象殿的正殿是寝殿,用屏风分割内外。不知怎么的,今儿没什么守着的宫人,一踏进外殿,姚雨盼没见着贵妃或者皇帝,也没人能问问。她本能地想退缩,但手里还端着托盘,想想醉春允诺的赏赐,姚雨盼心一横,往内殿里走。
  绕过屏风,内殿也是空的,帘幔垂着,一个宫人都看不到,姚雨盼浑身一凛,咬咬牙,颤着嗓子:“……娘娘?贵妃娘娘?奴、奴婢来送药汤。”
  窗户没关实,夜风灌进来,帘幔飘起一个角,背后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姚雨盼看不真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迟疑着抬腿,缓缓走过去。
  “……娘娘?”她没敢太大声,又叫了萧贵妃一声,刚小心翼翼地迈进去一条腿,一只手突然从斜里探出来,一把抓住她,把她整个人拖了进去。
  姚雨盼一惊,手一抖,托盘落地,装药汤的瓮在地上摔得粉碎,棕色的药汁横流,一股奇异的药香涌出来,各色药材滚出很远。
  抓住她的人没管泼在地上的药,掐住她的腰,直接按在墙柱上。姚雨盼睁大眼睛,挣扎间玉镯从袖子里摔出来,一声脆响,裂成了几瓣。
  “——啊!!!”
  。
  “人进去了?”
  “回娘娘,进去了。”醉春低着头,低声说,“要通知尚寝局吗?”
  “通知什么,一个小宫女罢了,还能怎么样呢?”萧贵妃揉了揉眉心,显然有点烦,“何况陛下这几日又服丹又服药的……那小宫女才几岁?”
  醉春不知道萧贵妃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愣了愣:“回娘娘,据奴婢所知,是刚满十五岁。”
  “十五岁……”萧贵妃想到什么,讥诮地笑笑,“经不经得起折腾还另说呢,保不准明儿……”
  ……保不准就是横尸当场,如同先前几次送进去的小宫女一样。
  “行啦,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事都明儿再说吧。我累了,陛下那边留几个人侯着,免得找不着人伺候。”萧贵妃用手掩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起身,“明早记得去……不记得了,反正去那小宫女的来处说一声,由头你自己看着办。”
  醉春赶紧过去扶住萧贵妃:“奴婢明白。”
  萧贵妃笑笑,任由醉春扶着往内殿走。这地方和正殿离得不远,窗户没关,走过时隐隐能听见女孩凄厉低哑的哭叫,萧贵妃感觉到扶着自己的手不太稳,脚步停了停:“怎么,你心疼了?”
  “不敢。”醉春低着头,“时也命也,那小宫女运气不好罢了。”
  头一回干这事时胆战心惊,连着几晚上做噩梦,梦里都是当替死鬼的小宫女来索命,次数多了,萧贵妃一颗心也麻了。她原本对姚雨盼没什么怜悯之心,听醉春这么一句,却油然生出点苍凉来。
  “是啊,时也命也,她运气不好……我又如何?”萧贵妃移开手,“我没了两个孩子……经不起折腾了。”
  “娘娘……”
  “我乏了。”萧贵妃抬手示意醉春闭嘴,“按先前那样办吧。”
  “是。”
  萧贵妃没再开口,拢了拢臂弯里的披帛,没再管醉春,兀自缓缓地走过帘幔,只留给醉春一个孤寂的背影。
  这个女人宠冠后宫,不知道多少钱粮和珍宝花在她身上,只为了讨她一个欢心。即使将要入睡,萧贵妃在人前也是不卸妆的,妆容精致,眉心锁骨贴着艳红的花钿,像是海棠花精。
  但她这么慢慢地走过去,乌发红衣,长长的披帛拖在地上,居然有点落寞。
  醉春看了一会儿,蓦地垂下眼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昨晚在灯会上游走,吃了夜宵、看了烟花,谢忘之回宫时子时都快过了。小孩子长身体时睡得多,她草草洗漱完,爬上榻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日午时,顶着睡乱的头发爬起来,还迷迷糊糊的,出去打热水洗漱时差点撞门上。
  幸好昨晚出去前和人打过招呼,不用担心大厨房那边突然要人,谢忘之半闭着眼睛,慢悠悠地涮干净嘴里的青盐味儿。
  刚吐掉最后一口水,楼寒月进了院子,谢忘之以为她是过来做午饭:“我昨儿没看,小厨房里不知道还剩什么。”
  楼寒月一愣,过了会儿才说:“啊……哦。没事儿,我……我随便看看。”
  “要是没什么东西了,去大厨房借个灶吧。”谢忘之揉揉眼睛,把盆里剩下的水泼了,“我也有点饿了……午膳吃什么呀?”
  “……看着办吧。我记得还剩了点菜和鱼,要不我给你做个酸汤……”楼寒月含含糊糊的,转身要往小厨房走,“我去看……”
  “等等。”谢忘之直觉不对,一把抓住楼寒月的手肘。
  楼寒月一惊,肩背僵硬,转过头,看向谢忘之:“忘之……怎么了?”
  她这人心大,少有这么含含糊糊的时候,谢忘之更觉得不对:“到底怎么了?”
  “我能怎么?你别瞎想。”
  “我才没瞎想呢,分明是你不对。”谢忘之松开手,直截了当,“你自己摸摸脸,眼睛还红着呢。”
  其实这话是随口说的,为的就是诈楼寒月,谢忘之本以为楼寒月是遇上了什么委屈的事儿,才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没想到楼寒月一听她这么说,面上神色一变,眼睛居然真红了,两行眼泪直刷刷地淌下来。
  “……到底怎么了?”谢忘之惊了,舔舔嘴唇,“你慢慢说,有什么事儿我们商量着,总能解决的。”
  楼寒月却摇摇头,吸吸鼻子,嗓子发哑:“忘之,我和你说。雨盼……没了。”


第32章 倾诉
  谢忘之手一抖; 空盆落地; 一声闷响。
  “……什么呀,这还是正月里呢。”她心乱如麻,没敢看楼寒月; 借着捡水盆的动作; 屈膝蹲下去,低头看着盆儿,慢吞吞地说; “别乱说。”
  “我没乱说。”楼寒月知道她是逃避,抬手擦擦眼泪,“是真的。含象殿那边来人说的; 贵妃娘娘还给了三十两银子; 算是体恤她在含象殿做过事。”
  “……是吗。”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谢忘之再不信也得信了。好歹也同屋住了这么几年; 上回还拿首饰来托她换钱寄回家; 活生生的人; 转眼就只能从别人嘴里听见死讯,她一时缓不过来,眼前一阵发黑。
  见这个样子; 楼寒月也看不清谢忘之的脸; 她自己也难受; 哪儿能说出话来; 胡乱抹了两把脸; 吸吸鼻子; 一言不发。
  谢忘之蹲了一会儿,缓过那一阵,抱着盆站起来,睫毛发颤,嗓子都在抖:“那、那边有没有说,雨盼……她是怎么回事?”
  “说了。”楼寒月懂她想问什么,点点头,“说是自尽,在自己房里上吊的。”
  “……不可能。”
  “什、什么?”
  “……我说,不可能。”谢忘之吞咽一下,定定地看着楼寒月,“我上回见雨盼,她托我给家里寄钱,说她后边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不能让妹妹也进宫来做宫女。上回是过年时的事儿,才这么几天……她还怀着这样的念想,宫人又不许自戕,她胆儿小,怎么可能自尽?”
  楼寒月一惊:“你的意思是……”
  “我猜……”谢忘之说,“她是被人害死的。”
  “忘之……”
  “要么是谁做了什么,把她逼到只这么一条路可走;要么……就是谁杀了她,借口说是自尽,粉饰太平罢了。”谢忘之咬牙,捡起来的盆往边上一放,直愣愣地要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楼寒月赶紧拉住她。
  “我去看看有没有法子去含象殿,我总得……”
  “你去含象殿干什么?”楼寒月死死拽住谢忘之,语气都重起来,“萧贵妃是什么人?我们……真照你那么说,雨盼的事儿还没了呢,你去含象殿……”
  到底是心有顾忌,她没能把“找死”两个字说出来,死死咬着牙,瞪着谢忘之。
  谢忘之也不服输,试图把手臂抽出来:“哪怕雨盼真是一时想不开,我也得知道她为什么想不开。同屋住了这么久,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你别去。”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楼寒月也不信姚雨盼会自尽,她心里思绪万千,嘴却笨,说不出藏在心里的话,只能拽着谢忘之,木着眼神重复,“别去。忘之,听我一句……真别去。”
  谢忘之没管她,使劲抽手。楼寒月拽着她的手肘,抓得紧紧的,骨节都泛起森然的青白色。
  僵持一会儿,谢忘之铁了心要去,楼寒月反倒崩溃了,一甩她的手臂,声音里都拉出哭腔来:“那你去啊!你去能干什么,我们能干什么?!”
  谢忘之一愣,看着楼寒月通红的眼睛,没能说出话来。
  “……我也知道雨盼的事儿有蹊跷,可她是宫女,我们也是……她没法子,我们又能怎么样?”先前那一下吼的大声,楼寒月也知道自己过分,她嘴里发苦,眼眶却是酸的,眼前模糊,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忘之,我们真的没办法。含象殿哪儿是那么好去的?雨盼已经没了,你再去……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让我怎么办?”
  这话像是盆冷水,从头泼到脚,谢忘之一个激灵,忽然发觉楼寒月说得没错。
  大明宫的名儿出自《诗经》,取的是光明的意思,建得华美明朗,可里边藏着太多的东西,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别说是宫女,哪怕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嫡女,一入宫门,真出了什么事,一具尸体回家,家里人哪个敢当面说句什么?
  “……你说得对。”谢忘之轻轻地说,“我们确实什么都不能做。”
  楼寒月颤着嗓子:“忘之,我刚才……”
  “没事。”谢忘之明白她是想道歉,摇摇头,心里越发乱,“我这会儿也不舒服,刚才是我冲动,惹你伤心了。说来说去,我们确实没法子。”
  她抹了把脸,没管空着的肚子,“我去外边逛逛,等会儿再去大厨房。”
  楼寒月没拦,谢忘之闷头一路往外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胡乱绕了一阵,最后居然还是到了个僻静的墙角,紧挨着一簇枯干的灌木,正是曾经遇见过长生的地方。
  都这时候了,谢忘之也没心思想长生,她贴着墙根,慢慢蹲下来。冬里没什么太阳,照到身上也不暖,过道里多风,反倒吹得她浑身发冷。
  谢忘之呼出一口白汽,睫毛颤了颤,最终缓缓低头,把脸埋在了膝上。
  埋了一阵,一只手按在她头上,极温柔地摸了摸,摸她头的人语气却很轻松,简直有几分玩笑的意思:“怎么,跑这儿来吹着冷风补觉?”
  这声音耳熟得很,谢忘之一惊,顾不上脸上残存的泪痕,缓缓抬头。
  少年的身影一寸寸倒映进她眼睛里,长生没再穿内侍的青,一身靛青色的冬衣,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身,长发倒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还是披着,肩前垂着细细的几缕辫梢。他逆着光,谢忘之看不清长生的脸,只觉得他整个人拢在光里,一瞬间像是壁画上天降的神佛。
  然而长生没神佛那么冷情,他直接在谢忘之面前蹲下来,伸手去抹她的脸。
  “哭什么?”这一句隐约有点嫌弃的意思,手上却是温柔的,指腹压在她脸上,缓缓用力,一点点抹去谢忘之眼下的泪痕,再开口时相当温柔,“谁惹你伤心了?”
  人就是这么回事,没人问,或许憋憋就过去了,一有人问,所有的心思都兜不住。谢忘之鼻子一酸,眼泪又渗出来,她抽了口冷气,颤着嗓音:“长生……这地方真的会吃人。这回是雨盼……雨盼没了。”
  长生听过谢忘之提同屋的人,大概能把姚雨盼和那个总有几分畏缩的小宫女联系起来,到底是见过几回,他没多少怜悯之心,但心也没那么硬,缓缓叹了口气。
  “那哭会儿吧,我反正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单手搭在谢忘之肩上,整个人压过去,直接把女孩抱在了怀里,另一只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哭吧。哭完再说。”
  长这么大,结结实实抱过的人也没几个,谢忘之本能地一僵,片刻后却伸手环过长生的腰,尽可能抱回去。外边太冷了,寒风一阵阵地吹过去,长生的怀里却是暖的,领子上缀着淡淡的熏香。
  谢忘之一阵心酸,嘴唇颤抖,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只能死死抱住少年,把脸埋在他胸口。她觉得自己心里结了块冰,让冷风吹着没事,一到长生怀里,那点东西就化了,变成眼泪,扑簌簌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长生,长生……”谢忘之听见自己轻轻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好难过,我是真的难过……”
  “我明白。”长生不介意让她在自己怀里多哭会儿,也不多说没用的话,“哭吧。就当我瞎了,看不见。”
  谢忘之“嗯”了一声,埋得更深。
  少年和女孩在墙根底下相拥,双方都蹲着,这姿势实在是难受,尤其是长生,浑身绷紧,和上刑也没什么两样。但谢忘之哭得难受,长生硬生生忍住腰背和腿上的异样,松松地搂着她,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耐心地等她哭完。
  谢忘之哭了一阵,喉咙发哑,头也疼,吸吸鼻子,从长生怀里退出来:“……谢谢。我不该哭的。”
  哭的时候抱得死紧,一哭完立马推开,长生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作没良心,但撞上谢忘之通红的眼睛,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活动活动僵硬的肩:“哭出来就好了。”
  “……嗯。”
  “别太难过。死者不能复生,哭也没什么用。”长生说,“宫里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谢忘之应了一声,抹抹脸,小声地说:“可我总觉得,她是被人害的。”
  “怎么说?”
  谢忘之本来是随口一说,连楼寒月都不愿听,更不可能指望长生相信,他真把问题抛回来,谢忘之反倒愣了片刻,才磕磕巴巴地把先前和楼寒月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也不是不可能。”长生耐心听完,皱了皱眉,“我上回就说过,近来能不出去就别出去,别念着旁人,总是自己要紧。”
  他想了想,“含象殿那边,我帮你打听,总能问出点什么的。”
  “不行!”谢忘之急了,“你算在教坊,去那儿肯定也不方便,万一……万一……”
  她没敢把那个“万一”说出来,长生却懂了。一个萧贵妃而已,就算是李承儆,他也没什么怕的,但他不好说出来,只能摸摸谢忘之的头:“我又不会自己去,托人问问而已。”
  “……那若是问不出来,就算了。”谢忘之也不好硬拦着,点点头。
  跑出来时间不短,又哭了这么一阵,心里压着的事情陡然松了一半,一直没管的胃终于能给反应,空得难受。
  谢忘之摸摸肚子,刚想和长生说回去吃饭,掌心下的地方却不给面子,兀自蠕动,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在空旷的过道里格外明显。


第33章 胡饼
  长生一愣; 诧异地看了谢忘之一眼。
  被他这么一看; 原本是微烫的脸,整个全红了,风一吹; 脸上的热度格外明显。谢忘之又急又恼; 话都说不清楚:“我……我没吃午膳。”
  话音刚落,手还没从肚子上边移开,掌心下边又是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谢忘之傻了:“我……”
  长生装作没听见; 抬手擦过鼻尖,借着这个动作,把笑强行吞回去; 含含糊糊的:“也没什么。哭这回事; 这么饿人么?”
  谢忘之听出他声音里含着的一点笑意,整张脸通红; 憋了半天; 抿抿嘴唇; 惭愧地低下头:“……我是真饿了。”
  “嗯。”长生应声,“你爱吃胡饼么?”
  胡饼这玩意东西两市里支摊卖的不要太多,谢忘之吃过几回; 不觉得特别; 点点头:“还行。”
  “那就好。”长生轻松地说; 在怀里摸了摸; 摸出个油纸包来; 整个递过去; “吃吧,我今早在东市买的。”
  毕竟是从宫外带进来的,又在怀里捂了那么久,胡饼用的油多,油渍渗在纸包上,肉香和面香混在一起,哪怕是冷的,都一下激起了谢忘之的馋虫。
  “谢谢。”谢忘之吞咽一下,从长生手里接过纸包,小心地打开一个角,“你买这个,是带回宫吃吗?”
  “差不多。”吃不吃就这么一回事,长生无所谓,故意逗她,在胸口拍了拍,“今日上值的守卫不好说话,我贴身塞着才带进宫。若是你刚才哭得再狠点,或许能直接当泡汤的面饼吃。”
  谢忘之脸上刚退一点的热度又反上来,但刚才抱着长生一通哭,确实是她自己的锅,被她取笑也是活该。她憋了一会儿,没能说出话,干脆低头咬了一口胡饼。
  胡饼讲究的是个刚出炉的脆,挨了这么长时间,外边焦脆的一层都被油浸软,咬起来反倒多了三分韧劲儿。这胡饼是肉馅的,里边的肉切得细碎,格外入味,面饼吸饱了肉汁,一口下去,满嘴都是溢着汁水的肉香。
  谢忘之本就饿着,一个冷了的胡饼也觉得实属人间美味,顾不上在长生面前端着,连着几口,等压住胃里空落落的感觉,才蓦地想起是在个小郎君面前,就算四下无人,这么吃饭也显得无仪。
  手里的胡饼分明是冷的,却莫名烫手起来,吃也不是,停也不是,她尴尬地抬头:“谢谢你给我吃饼。我吃相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我瞧着吃得挺香。”长生才不管,只觉得谢忘之刚才低头嚼嚼嚼的样子像是只小松鼠,还挺爱,他笑吟吟地回复,“接着吃吧。”
  谢忘之点点头,再吃时慢了不少,几乎是细嚼慢咽。等把一个胡饼全吃下去,她舔舔嘴角沾到的油渍,认真地看着长生:“我吃完啦。”
  这话说得其实有点好笑,像是十岁往下的孩子和阿耶阿娘说的,为的是证明自己是个会乖乖吃饭的好孩子,倘若别人这么说,长生大概只会嗤一声。
  但谢忘之站在他面前,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尾的泪痕都没消干净,眼瞳上覆着薄薄的水光,长生看着女孩,心里涌起来的却是莫名的温情,好像一架尘封已久的箜篌,终于有人极轻地拨了一下。
  “好吃吗?”他笑笑。
  “好吃。”
  “那下回带你去吃刚出炉的。”长生说,“拿帕子擦擦脸吧,眼泪和油要混在一起了。你回去后就在尚食局留着,别往外跑,若是有消息,我立刻来找你。”
  “好。”谢忘之连忙点头,从怀里抽出帕子捂在脸上,使劲抹了几下,确定脸上没哪儿不对,才把帕子团在掌心。吃饱了容易胡思乱想,先前强压下去的忧思又涌起来,她紧紧收拢手,小心翼翼地叫了长生一声。
  “怎么?”
  “我只是个宫人,给不了你什么,也没法回报你。”谢忘之咬了一下嘴唇,“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你真的帮了我好多回,可我什么都没法替你做……你心里不怨我吗?”
  长生微微一怔,他还真没想过谢忘之会这么问,稍作思考,面上浮出的又是一贯没心没肺的笑:“谁说你没替我做事了?”
  “……啊?”
  “你做的糕点花样那么多,哪儿有我白吃白喝的道理?何况还有这个。”长生一勾腰带下的荷包,“自己绣的东西,忘了?”
  “你还带着……”
  “我喜欢的东西,怎么不能带着了?”长生叹了口气,双手扶在谢忘之肩上,屈膝压低身子,和谢忘之差不多持平,看着那双略有些迷惘的眼睛,微微一笑,“你听好。我帮你不为别的,也不求你回报我,纯粹是因为我乐意。”
  “……嗯。”
  “所以别想着报答不报答的,我若是求这个,那叫挟恩图报,我从不做这种事。”长生收手,在谢忘之眼前收拢手指,只留住左右手的食指,然后一左一右点在她嘴角,“我看得出你难过,但逝者已矣,你该做的是护好自己。消息探不探得出,看的是时运,交给我即可。”
  他含着笑,指尖稍稍用力,在女孩的嘴角一提,居然真画出个淡淡的笑靥。长生温声说,“来,笑一笑。你哭起来也不丑,但总是笑着好看。”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谢忘之眼眶又热起来,顶着长生的视线,她眨眨眼睛,睫毛上还带着细细的水珠,嘴唇却抿着翘起来,是个货真价实的笑。
  “谢谢你。”她轻轻地说,“你能做我的朋友,我现在想想,是好开心的事啊。”
  “嗯。”长生这回是真的收手,顺手搓了谢忘之的头一把,“等我消息吧。”
  **
  当时和谢忘之说的是时运,李齐慎骨子里却不信这个,真花了心思去打听。毕竟是含象殿里的事儿,他总不能自己露面,正好认识的人里崔适算是长袖善舞,这事情理所应当落到了崔适头上。
  崔适在宫里混了四五年,出身又好,四处都吃得开,隔天就带了消息回来。
  一进清思殿,他没搭理李齐慎,三两下扯了腰带,直接把整件外衣丢进了火盆里。这身衣裳薄,锦缎做的,入火就烧起来,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我让人点火盆烧醋,意思是去去邪气,你怎么整件衣裳都不要了?”李齐慎坐在桌子后边,支着下颌。
  “嫌晦气。”
  “哦?”
  “我刚从那边回来,全是新死的人,还听见了别的消息,这身衣裳我绝不再穿,烧了干净。”崔适从内侍手里取了外袍,披在身上,径自到桌边坐下,“下去吧。”
  宫人应声,全撤了出去。清思殿的门一关,只剩下火盆里燃烧的声音。
  李齐慎笑笑:“说吧。”
  “含象殿那边反正咬死了,说这宫人是自戕,死因是自缢。大过年的,她好像不是长安城里的,家里人没那么快来领尸体。”崔适皱眉,“我花了快五两银子,好说歹说,才让我匆匆忙忙看了一眼。”
  “辛苦。”李齐慎说,“状况如何?”
  崔适回想起当时那一瞥,十五六岁的小娘子,长了张清秀的脸,打扮打扮也算是个佳人。分明是将开的花,就这么枯萎在泥地里,他玩的是笔,生来多情,也有些不忍,只摇摇头:“不如何。”
  “是吗。”
  “我就看了一眼,还离得远,看不真切。”崔适眉头皱得更紧,压低声音,“我总觉得……不像是自戕。”
  李齐慎语气清清淡淡:“怎么说?”
  “她颈子上确实有勒痕,但看得出轻重的位置不一样。我可没听说过上吊还能用上几根绳子的。”
  “轻重?”
  “对。轻处淡,深处重,她是新死,还能看得出勒痕。”崔适抬手,在自己颈子两侧比划了一下,“这地方格外重,中间反倒轻。但若是上吊,力道该吊在这地方。”
  李齐慎点头,忽然伸手,虎口不轻不重地在崔适颈侧卡了一下,旋即收手:“若是这样呢?”
  两人的猜测倒是一样,崔适却没敢说,只挠挠眉心,苦笑一下。
  李齐慎想了想,没把猜出七八分的事情说出来,只抬眼去看崔适:“你先前说听见了别的消息,什么消息这么晦气?”
  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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