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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卿卿不放松-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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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陆时卿此人,她有自己的打算。阿兄说得不错,倘使单为一时权宜,的确不是非他不可,甚至此人可算下下之选。柿子还拣软的捏呢,她找个硬得硌牙的,自讨苦吃做什么?
  可她接近他,却是为了长远谋虑。
  阿兄闲散在京,许多事无从详细打听,她姑且只得相信梦里的,走一步看一步。
  她算过了,徽宁帝的确有不少偏爱的臣子,但要符合梦里人的那句“最宠信”,眼下看来,恐怕还真非陆时卿莫属。
  论官职,他是门下侍郎。本朝设此官两名,同是门下省第二把手,为天子近侍,可出入禁中,平日多接触朝廷机要,亦参与诸政务定夺。身在此位,如得圣人爱重,来日很可能登顶相位,成为翻云覆雨的主。
  论事迹,她听说,前些年有一回徽宁帝遇刺重伤,气息奄奄之际,不唤宦侍,不唤儿子,偏偏着人唤来了陆时卿,足可见其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更要命的是,照前次芙蓉园内郑濯所言,此人还是十三皇子的老师。
  倘使陆时卿便是多年后参与谋划逼迫徽宁帝禅位,辅佐十三皇子登基的人,那可就非常有意思了。
  陆时卿下朝后照旧坐马车回府。
  今日非他当差随侍圣人,故而稍微清闲一些,不料正闭目养神得怡然,马车倏尔一个急停,叫他撑在案几上的手肘一滑。
  他皱起眉,朝外道:“生了何事?”
  车帘外迟迟未有动静。
  他再唤一声:“赵述。”
  一个哆嗦而激越的声音响了起来:“郎……郎君,我,我瞧见仙女儿了……”
  “……”
  “一个骑宝马的仙女儿!”
  “……”
  陆时卿被他颠三倒四的话恼得一把掀开了车帘,抬眼就对上了一双秋水盈盈,横波滟滟的眸子。
  女子一身俏丽胡装,上穿杏红翻领长袍,下着波斯裤,腰配承露囊,足蹬金锦小蛮靴,正高踞一匹淡金色的汗血马,笑意融融地望着他。
  他认得这匹马,是昨年徽宁帝赏给元钰,贺他新婚的。
  他也认得这个人,是元赐娴。
  她在马上笑问:“陆侍郎,真巧啊,您这是往永兴坊去吗?”
  陆时卿的手捏在帘子上,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向她颔了颔首以示招呼。
  她笑得更高兴:“我就住在您斜对角的胜业坊,与您只隔了一条大街。”
  陆时卿无意多做停留,状若未闻地道:“狭路难行,县主先请。”说完却迟迟不等赵述动作,他偏头一看,见这小子哈喇子都流到下巴了,只得恨恨咬牙道,“赵述……!”
  赵述连忙回魂,连“哦”几声,一手去提缰绳,准备掉转马头让路,一手一抹口水。
  陆时卿不忍见如此污秽场面,眉头一蹙就要放帘,却被元赐娴给打断:“陆侍郎,大热天的,您上朝辛苦,我这儿有个冰鉴,里头盛了酸梅汤,您喝不喝?”
  她提了提手里的匣子,含笑等他答。
  他放帘的手一滞,弯唇道:“大热天的,县主出门也辛苦,不如还是自己喝吧。”说罢手一松,搁下了帘子。
  元赐娴也不恼,一夹马腹上前,隔着帘子说:“陆侍郎,您这会儿不想喝,兴许等会儿就想喝了……”
  陆时卿当她是要劝说自己收下冰鉴,正想说“不必”,却听她顿了顿道:“我送您回府,倘使您这一路改了主意,叫您的马夫唤我一声就是。”
  “……”
  陆时卿险些以为他听岔了,却见她紧接着吩咐起了赵述:“赵大哥继续赶车吧,我这马跑得快,跟得上。”
  玩真的?
  赵述被这声“赵大哥”喊得神魂颠倒,好歹还保持了些微清醒,回头问了句:“郎君?”
  陆时卿是不惧这点激将把戏的,“呵呵”一笑:“那就听县主的,回府。”
  马车辘辘向前驶去。很快,他就再笑不出第二声。
  本道元赐娴是说笑威胁,却不想她当真说到做到跟来了。不论车行如何快,帘外的踏踏马蹄都一路紧随。
  是了,论起速度,谁还能比得上圣人御赐的汗血宝马不成?
  然后,更叫他不能忍受的事情发生了。
  他听见街头巷尾,百姓们对这匹扎眼的骏马议论纷纷,而这个高踞马上的女子,与众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老丈,我这马漂亮吧?对对对……我这是送咱们朝的陆侍郎回府呢!什么,风大,您听不清?哦,我说啊,我这是送咱们朝的陆,侍,郎——回府呢!”
  “阿婆,您问陆侍郎是谁?您有所不知,咱们朝的陆侍郎可厉害着呢,十五岁就高中探花了……您孙儿这么小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这位小娘子,你说你仰慕陆侍郎?哦,这个不可以,因为咱们陆侍郎名花有主了,他……”
  “元赐娴!”陆时卿忍无可忍,咬牙打断了她。
  她立时听话地打住,笑呵呵地与众人挥别:“……啊,时候不早,乡亲们,咱们来日再话。”
  陆时卿这辈子第一次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招摇过市。等远离了嘈杂一带,他深吸一口气,冷声叫停了马车。
  元赐娴俯下些身子,凑到车帘边殷切地问:“陆侍郎,您方才唤我何事?”
  车内一片死寂,半晌,传出个平静的声音:“劳烦县主一路相送,此地已离寒舍不远,您将冰鉴交给我的仆役便好。”
  早这样不就完了嘛。何必热得她满头大汗呢。
  元赐娴也实在晒得慌,一刻不愿多停,将匣子递给赵述,完了再次俯身道:“陆侍郎不必客气。实则论品级,我在您之上,但您见了我,不下马车,还直呼我名,该不是目无尊卑,有意冒犯,而是想亲近我的缘故吧?”
  这话陆时卿没法接。
  马车里传出清脆的“嚓”一声,像是谁将宣纸一把揉成了一团。
  元赐娴笑了一声:“您不说话,便是默认了。这酸梅汤您趁凉喝,咱们后会有期。”
  ……
  陆时卿一路阴着张脸回了府。
  他身后,赵述提着匣子屁颠屁颠跟着,一路碎碎念:“郎君,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澜沧县主呐!哎哟,可真是……”
  可真是美到叫人深感言语之贫乏,措辞之无力啊!
  他这边正苦于找不出词儿形容,忽见老夫人迎面走来,当下闭嘴。
  陆时卿停步,绷着的脸缓和了些:“阿娘。”
  宣氏笑着上前:“儿啊,阿娘过些日子去替你置办几身秋衣,你回头来房里挑拣挑拣图样……”她说到这里一顿,目光在赵述手里边的匣子顿住,“这是何物?”
  陆时卿给赵述使个眼色。
  他忙乐呵呵地答:“回老夫人,小人今儿个撞了桃花,半道碰见个小娘子,非要将这匣子送给小人,说是里头装了酸梅汤,给小人解暑的。”
  宣氏笑意不减:“是嘛,那可真是好福气。”
  陆时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阿娘,儿先回房了。”
  宣氏点头示意他去,等人走远面色一敛,与身旁丫鬟道:“这混小子,真当他阿娘是没见过世面的!那匣子眼瞧着便是上等黄花梨制成,且雕工如此精致,哪里是赵述能惹来的桃花!你们快派些人去打听清楚。”
  赵述撒谎撒出一身汗,跟陆时卿一路到了他卧房门口,小声问:“郎君,这酸梅汤?”
  陆时卿停步,回头:“你不怕被毒死就喝。”说罢便将房门移开,“砰”一声阖上了。
  赵述一路念叨着“怎么会有毒呢”退下了。
  陆时卿冷静了一晌,等他聒噪的声音远去,蹙眉站在屋里一面铜镜前,掸了掸衣襟,张嘴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复又整了整腰带,换了副非常冷漠的态度,道:“阿濯,有桩事得跟你讲明白……”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回踱了两次步,将脸色放和缓了些,重新对镜道:“阿濯,我左思右想,此事当及早与你说明。昨日我与你讲,澜沧县主回绝了你,却不知缘由,实是我一时难以启齿,与你撒了谎……其实她……”
  他再度停下,深吸了口气,摇头重来:“阿濯,想来你已听闻城内动静,此事你万莫误解,我与……”
  他咬咬牙,再摇头,再重来,如此几番过后,实在气恼不堪,提高了声道:“这个元赐娴……!”
  恰此时,房门被叩响。
  外边宣氏震惊难言,默了半晌才得以开口,朝里问:“儿啊!你将元家小娘子藏屋里了?”


第10章 会情敌
  陆时卿霎时住嘴,僵愣在原地。
  等他回神,请宣氏进,时辰已漫长得有些可疑。
  宣氏一进屋就东张西望起来,第一眼看他床帐,第二眼看他桌底。
  陆时卿头疼不已:“阿娘,没有谁在里边,您……”他克制着没动气,“来,您坐下歇歇。”
  宣氏满腹狐疑地坐下,道:“那你神神叨叨的,跟谁讲话?”
  “我……诵书。”
  “哪个书上还写了元小娘子,你当阿娘好欺?”她觑他一眼,突然问,“阿娘问你,韶和公主叫什么名?”
  这怎么又扯上韶和公主了?他一面亲手给宣氏斟茶,一面答:“儿怎会记得。”
  “早些时候的岑三娘呢?”
  陆时卿一脸“岑家还有三娘吗”的表情。
  “那柳七娘,叶四娘,白六娘,沈九娘呢?”见儿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都是打哪来的”,她愈发笃定道,“记不得吧?谅你也记不得这些个向你抛过枝条的小娘子!”
  陆时卿点点头。他不单记不得,甚至怀疑这些都是阿娘眼下信口编的。
  宣氏铺垫完了,终于扯着正题:“既然如此,你怎就记得了元家小娘子叫什么?”
  陆时卿一噎。
  他哪里知道自己是怎么记得的。先前在马车里一时情急,不知怎得就脱口而出了。他记性又好,过了嘴的名儿,想忘也忘不了。
  想到这里,他蹙蹙眉,暗道不好。
  见他答不上,宣氏冷哼一声:“阿娘可都差人打听清楚了。如今整个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都晓得有个谪仙神女般的人儿驾了匹金灿灿的宝马亲送你回府。你还敢瞒阿娘酸梅汤的事?”说罢不等他解释,便击了击掌。
  一名丫鬟从敞开的房门进来了,手中端了个玉盘,上边赫然便是元赐娴送来的酸梅汤,只是换盛在了陆时卿惯用的白瓷碗里。
  陆时卿满眼错愕。
  “汗血宝马多稀罕,阿娘还是清楚的,放眼长安,也就韶和公主有一匹枣红的,元家有一匹淡金的。送这酸梅汤的,不是元小娘子是谁?”宣氏说完叹口气,“当年阿娘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你阿爹时,也是如此做小伏低,雪里送炭柴,暑中熬凉汤……哦,早些年的藏冰不如眼下好得,阿娘因此颇费一番心机……”
  她说着,拿巾帕揩了揩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你既已收下,又何至于转手他人,辜负人家元小娘子的一片心意!若换作阿娘,如此遭遇,必要伤心不止,流泪三千……!”说罢,她凤眼一眯,纤手一扬,“这汤阿娘给你验过了,没毒,喝!”
  “……”
  陆时卿垂目瞧着那碗酸梅汤,良久,皱了皱鼻子。
  有时,他也跟陆霜妤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从桥洞底下捡来的。因为他的阿娘可能不记得了,他不吃酸食。
  ……
  很可能伤心不止,流泪三千的元小娘子还真遭遇了挫折。
  宣政殿三日一朝,而陆时卿呢,隔日便要当差随侍徽宁帝,顺带教十三皇子读书习文。她掐指一算,往后这半月,他至多只四天可能整日不出府门。如此看来,她逮人的机会该数不胜数才是。
  但偏偏接连几日,她都没能摸着他的踪迹。
  大概是陆时卿换了路子躲她。倒还挺能耐的,这个坊钻到那个坊,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她百无聊赖坐在园中乘凉,随手摘了几朵花,将花瓣一瓣瓣择了丢进池子里去。
  姜璧柔在一旁陪她,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怜香惜玉点,莫要折腾这些花了。”
  她叹口气:“我怜香惜玉了这些花,谁怜香惜玉我呀?”
  “这不是有六皇子吗?昨日,你阿兄与他朔朝上碰着了。人家见了你阿兄,一点脸色没摆,只道无缘便罢,也不强求,只是如你心意有变,亦愿再候佳音。你说,如今你爱慕陆侍郎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人家都丝毫不在意,岂不真是对你情根深种?”
  元赐娴也听兄长说了这事,当下皱眉道:“都是贵人的场面话罢了。”
  姜璧柔盯她看了一晌:“赐娴,你可是对六皇子有什么偏见?这良人难觅,你日后可莫要悔。”
  元赐娴一滞。她这个嫂嫂,看起来像真不晓得兄长与郑濯在谋什么路。也不知是元钰瞒得太好,还是姜璧柔当真太单纯。
  她道:“阿嫂甭劝了,我就是喜欢陆侍郎。”完了还补上一句,“喜欢得不得了!”
  她说罢似乎觉得无趣,继续低头择花,不一会儿,却见拾翠疾步走来。
  元赐娴抬头问:“怎得,可是有了陆侍郎的消息?”
  拾翠摇头:“小娘子,贵客来访。”
  “哪门子贵客?”
  “韶和公主。”
  她“哦”了声,疑惑道:“韶和公主是谁?”
  “便是拣枝此前与您提过的,早先下嫁侯府,后来守了寡的那位嫡公主。”拾翠提醒完奇怪了一下。这位贵主可说是小娘子最强劲的情敌了,这么要紧的事,怎得她却不上心呢。
  元赐娴这下记起来了,恍然大悟道:“是她啊。”又问,“她来我元府做什么?”
  “婢子不清楚,只知贵主点了名想见您。”
  元赐娴便捎上拾翠和拣枝,一道去了正堂,一眼瞧见正中上首坐了个一身浅绯色骑装的女子,束男子发髻,未施粉黛,相貌平平,左眼下边一点黑痣。
  她上前给人行万福礼:“赐娴见过贵主,贵主金安。”
  元赐娴举止端正利落,丝毫挑不出错。
  下首却施施然站起个人来,声色清淡道:“县主恐怕行错礼了,这位是我的贴身婢女。”
  她闻言偏头望去,只见下首也坐了个一模一样打扮的女子,看容貌五官,确与那所谓婢女有别云泥,杏脸桃腮,很是一副娇娇惹人怜的模样。这一模一样的黑痣长在她眼下,才称得上是颗添彩的美人痣。
  元赐娴倒不明白贵人一上来就整这出是何意,毕竟给婢女行个礼也不会叫她少块肉。她淡笑了一下:“恕赐娴眼拙,这样一瞧,果真是贵主姿容……略胜一筹。”
  郑筠脸色稍稍一变,很快复又笑起:“县主请坐。”说罢给上首婢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回规矩的地方。
  元赐娴便将她迎回了上首,坐在对头问:“贵主光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她摇摇头:“无事,打马路过胜业坊,想起这些日子,阿爹常提起你,便过来瞧瞧。”
  元赐娴眼底微露意外之色:“幸得圣人惦记,赐娴受宠若惊。”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番客套话,郑筠看了眼外边当空的日头,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宫看着十三弟用膳了,这孩子顽劣,宫人都捉不住他。”
  元赐娴不动声色起身相送,心里悄悄转了个念头。
  听说十三皇子的生母是个婕妤。四年前,这温姓婕妤早逝,刚足月的皇子便过继给了当时的德妃,如今的梁皇后。
  郑筠既是梁皇后所出,想来当与这个弟弟关系匪浅。但她在梦里却不曾听闻韶和公主的消息,也不知她后来如何。十三皇子登基,她这个长公主大抵也得了荣宠富贵吧。
  行至府门,郑筠脚步一顿,回头道:“县主何日得闲,便来宫中望望阿爹。他老人家昨日还念叨,说你来长安也有大半月了,竟不曾记起他。”
  “圣人日理万机,不得召见,赐娴哪敢随意叨扰。如今既有贵主相邀,便不客套了,过几日一定赴约。”
  过几日,趁咱们陆侍郎在宫里的时候,一定赴约。
  小剧场:
  #陆侍郎与镜子不得不说的故事#
  【上个月】
  陆侍郎: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长安城最美的人儿?
  魔镜:全长安最美的人儿就是你,侍郎。
  【今天】
  陆侍郎: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长安城最美的人儿?
  魔镜:回侍郎,是澜沧县主。


第11章 面圣
  元赐娴挑了陆时卿随侍徽宁帝的日子进宫,一到丹凤门便得了郑筠相迎。
  宣政殿还未散朝,郑筠便提议领她到宫里边四处逛逛。元赐娴点头应下,与她共乘一顶轿撵,见她依旧一身男儿装,随口问:“贵主平日爱好骑射?”
  郑筠摇头:“算不得爱好,强身健体罢了,倒是不如县主技艺精湛。”
  “贵主过奖。”
  自打郑筠来过元府,元赐娴便留意起了此人。她听说这位贵主生性文气,只是昨年初春意外落了次水,险些歇养不过来,后得了太医勤练筋骨的嘱咐,便学起了骑射把式,如今常作儿郎扮相,与贵胄子弟们一道打马出游。
  元赐娴倒觉得,这些个玩闹事,与这位贵主的气质挺不相符的。
  郑筠莞尔道:“你不必一口一个贵主,我与你也算见了三回,如此便太显生疏了,叫我韶和吧。”
  元赐娴偏头看她,微有不解:哪来的三回?
  郑筠解释:“我听霜妤说,昨年初春,是你在漉桥救了她?”
  “是这样不错。”
  “那就是了,当日我也在场。”
  元赐娴想起来了。当日桥栏边站了两名娘子,她因力不能及,只拽着了一个。原来落水的那人是郑筠,难怪当时瞧见一群侍从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往下跳。
  她正作回想,又听郑筠讲:“得亏你刚巧去到漉桥,救了霜妤……”她说到这里一顿,见元赐娴未接话,才笑了一下继续道,“否则我的罪过便大了,毕竟当日,是我主动邀她一道出游的。”
  元赐娴觉她这一串话茬拗得生硬,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也是一股浓郁的探寻味,当下不大舒服地撇过头去,牵了下嘴角道:“没能顺带救了贵主,是赐娴之过。”
  郑筠尴尬地收回目光,跟着笑了下:“何过之有?何况我也无碍。”
  季夏时节,余热未消,日头依旧十分毒辣。轿撵上虽悬挂了幔帐以作荫蔽,却到底不如屋里凉快。
  元赐娴怕热,根本没心思赏景,何况这大明宫真正好看的风光都在里边,郑筠却一直与她在外围走来绕去,她便更是无趣。倒难为这位贵主还兴致颇高地指指点点。
  她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等宫人回禀说圣人已下朝,连忙奔了“救星”去。郑筠也未留她,与她话别便由她走了。
  ……
  元赐娴跟宫人去了紫宸殿的前堂。这里是徽宁帝日常起居的地方,碧瓦朱甍,雕栏玉砌,一砖一石都耀目奢靡。
  入殿门后,远远就见圣人埋首桌案,似在阅览公文。下首位置坐了深绯官袍的陆时卿,时不时答圣人几问,偶尔抿上一口茶,很是闲适的模样。至于研磨、拟文之类的杂事,好像根本用不着咱们陆侍郎动手。
  元赐娴第一回 晓得,竟还有如此惬意的随侍法,简直比帝王过得还舒坦。
  待走近,她看了眼陆时卿手边的茶瓯,发现果真与徽宁帝案上那只样式不同。
  一般臣子进不到紫宸殿议事,此人非但朝进暮出,还因特殊癖性,在这里配备了专门的茶具,真是被纵得毫无章法。
  但徽宁帝瞧上去着实很喜爱这个臣子,听他说了句什么,便放声大笑起来,言语举止间犹待亲子。
  见元赐娴走近,两人才停了笑谈。陆时卿垂眼抿茶,一副没瞧见她的模样。
  她偷瞄他一眼就挪开,向上首行礼。
  徽宁帝请她在陆时卿对面落座,眉毛挑得老高:“赐娴方才第一眼瞧的,似乎不是朕?”
  她也不遮掩,笑答:“陛下明察秋毫,赐娴瞧的是陆侍郎。”
  他听了大笑,一面偏头问陆时卿:“朕这表外甥女,可是可爱得很?”
  陆时卿抬起眼皮。
  元赐娴在对头撑腮瞧他,半晌,听他无波无澜地道:“陛下明察秋毫,您说可爱,便是可爱吧。”
  他答得不情不愿,她却似乎很受用,冲他眨眨眼:“多谢陆侍郎夸赞。”
  陆时卿撇开眼不看她。
  徽宁帝瞧两人一来一往,大抵觉得有趣,便干脆搁下了公文,与元赐娴话起家常来,先问她父母近况。
  她答:“家母身子康健,家父经上回与南诏拼死一役,新伤累旧伤,筋骨难免不如从前,不过也算歇养得不错。”说罢愁眉苦脸叹了口气,“都怪赐娴,惹出了那样的祸端,害陛下您寝食难安,日夜记挂。”
  徽宁帝摆摆手:“是南诏欺人太甚,如何能怪你。”
  她像得了宽恕一般,连忙附和:“陛下说得对极了!这个南诏太子实在过分,您说他若长得与陆侍郎一样俊俏也就罢了,偏却是那般贼眉鼠目!得亏您疼我,宁愿兴兵迎战,也不肯将我远嫁!”
  徽宁帝见她如此感恩戴德,神情不免自得起来:“不过费几个兵卒罢了,你是朕的表外甥女,朕不疼你,疼谁去?”
  元赐娴面上笑得娇憨,低头却露一抹不易轻察的讥嘲。
  陆时卿不好觑徽宁帝,便觑了她一眼。两个戏精凑一块,假情假意得叫他都不忍听。
  大殿里边和和美美,几番家常话过,元赐娴又跟徽宁帝讲起滇南的山水风光,说得那叫一个生动有趣,活灵活现,到了最后却猛然一个转折:“但赐娴觉得,还是长安城最好看。瞧瞧这儿的屋舍,严整开朗,合了最正统的大周风韵,绝不是姚州那处浮于表面的富丽可比的!”
  这一番欲扬先抑,悬崖勒马的好功夫,真美到了徽宁帝心坎里去。
  他心里边欣慰,一高兴就说:“既如此,朕便下旨,仿照大明宫的楼阁样式,给你在姚州盖一间府邸怎么样?”
  这哪是盖府邸,恐怕得造出个小宫殿来吧!如此大兴土木,却真是咱们圣人做得出的事。
  元赐娴心中生厌,面上却不露,一阵喜色过后,很快又是眼底一黯。
  徽宁帝觉得奇怪,敛了色刚要发问,就听她蹙眉道:“如此自然是好,可是……”她抬起点眼皮子,看对头的陆时卿,“可是倘使姚州有富丽堂皇的府邸,长安有风流倜傥的陆侍郎,赐娴就不知该作何抉择了……”
  徽宁帝一愣之下,大笑起来。
  被拿来与砖瓦作比的陆时卿脸色不大好看。这俩人真当他不在吗?
  等圣人笑完,她苦着脸道:“这盖府邸的事,陛下还是容我再考虑考虑。”说着,又娇羞地看了陆时卿一眼。
  徽宁帝见状无奈摇头。女儿家的心思太明显,他这年逾半百的老头都觉自己杵在这里十分碍眼了。
  他沉吟一会儿,跟陆时卿说:“赐娴离京多年,想来已不记得多少长安风光。陆侍郎今日不必去教泓儿念书了,就陪朕这表外甥女到城里边四处转转吧。”
  陆时卿面色一僵。
  元赐娴微露窃喜,柳眉一扬,得意洋洋地问:“陆侍郎,怎得,您想抗旨吗?”
  徽宁帝笑了一声,学她语气道:“陆侍郎,怎得,你想抗旨吗?”


第12章 长安西市
  陆时卿绷着张脸出了紫宸殿,跟在元赐娴身后一言不发,一路到了宽绰的宫道,见她突然停下,回身笑问:“陆侍郎,咱们去哪?”
  他抬起点眼皮:“随县主高兴。”
  元赐娴沉吟一会儿:“那去您府上好不好?这样我最高兴。”
  “……”
  见他眼色冷了几分,她很快道:“我跟您说笑呢。”说罢继续往前走。
  陆时卿跟上,过不一会儿见她又停了,回过头仰着脸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陆侍郎,有个问题,我想请教您很久了,一直没机会——外边传言说您不好女色,喜男风,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提早告诉她一声,她还是不白费力气了。
  陆时卿偏头,飞了个眼刀子过来,看看她快要碰着他肩的下巴,隐忍道:“县主,您的脂粉,好像抖在我肩上了。”
  他是嘴毒惯了,想故意说点难听的,好叫她自重,却不料她脸比墙厚,不退反进,不过僵了一瞬,便笑嘻嘻道:“哦,对不住,我给您吹干净。”
  说着,象征性地往他一粒白屑不见的肩头吹了几下。
  这几口气,准确无误地喷到了陆时卿的耳垂。他瞳孔一缩,痒得抖了一下,下意识往外躲开一步,神色尴尬。
  元赐娴一愣。她是不甘被他三言两语打击,才偏做些没脸没皮的事,不想效果如此出乎意料。她抬眼盯住他耳根一抹可疑的红晕,突然觉得他不必回答了。
  她知道答案了。
  她心情很好地拍拍手:“吹干净了,陆侍郎,咱们走吧。”
  ……
  元赐娴说想去西市逛逛。
  大周历史上曾有一任皇帝为防官商勾结,规定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入市。后来规矩日渐松动,到了如今已无明文条例,只是哪个官员成日往市集跑,被有心人盯上告一状,仍可能惹嫌疑。
  陆时卿年纪虽轻,政敌却攒了一箩筐,他不禁怀疑,元赐娴是想使坏。
  当然,他无所畏惧。
  长安西市相当繁华,行肆林立,奇货云集。街上人潮熙攘,车水马龙,除却寻常百姓,也有不少来往商旅,包括远道而来的异国客。
  元赐娴有七年没来过这里了。
  到附近时,她瞧见坊门前停了支商队,被一名年青门吏拦着不给进。领头男子正与他交涉,言语间神情不悦。
  这门吏也是年轻气盛,嚷嚷着坚持要开箱查验货物。
  两相僵持,道口被堵了个死。她等得不耐,叫停了马车,令婢女留在这里,当先徒步向前,游鱼似的往人群里钻。
  陆时卿坐在后边一乘马车里,见状跟着下来,走在她侧后,艰难地左挡右避,以免碰着四面推来挤去的人。
  等两人到了坊门附近,前边的僵持也结束了。
  一名老吏急急奔来,给了年青人一记板栗:“吴兴纪家的人马你也敢拦!耽误了贵人的生意,你可担待得起?”
  元赐娴听了这一耳朵,回头好奇问:“陆侍郎,吴兴纪家是个什么来头?”
  陆时卿侧身避过一名大汗淋漓的商贩,抽空答她:“江南一带有名的绸庄,曾出珍品上贡宫中,在长安风评不错。”
  他说这话时心不在焉,看也没看元赐娴,眼光一直落在商队货物上。
  她看看他,再看看那批人,奇怪问:“您很喜欢纪家的绸缎吗?”
  陆时卿收回目光,没答。
  元赐娴也没大在意,继续往里走,七拐八绕地到了间小吃铺。铺子匾额上提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萧记馄饨。
  她当先跨进店门,拣了临窗的小方桌坐下,向杵在原地的陆时卿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对头,随即唤来店小二,叫了两碗馄饨。
  陆时卿上前,垂眼看了看跟前的条凳,迟迟未有动作。
  元赐娴见状,从袖子里抽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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