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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卿卿不放松-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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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时卿愣了一下:“这事都传去江州了?”
  “那倒没有,是我来了长安以后听说的。”见他松了口气,许如清笑道,“不过我瞧老百姓的小道消息还是不准,哪里是澜沧县主追求你呢,分明是你思慕人家吧。”
  陆时卿又噎住了。
  许如清继续没心没肺道:“不是我打击你,我瞧她对你老师态度不一般,我都瞧得醋了。”
  可不是!
  陆时卿终于找到能够诉说此事的盟友了,脸色不好看地道:“别提了。”
  许如清也有点生气:“你说你,借你老师名头就借吧,怎么还给他惹朵桃花?我不管你为何非得借这名头,先前是我不晓得,如今既然知道了,就必须摘干净了他这朵桃花。”
  陆时卿心道那敢情好啊,问道:“师母可有良策?”
  许如清撩了撩额前碎发,自信道:“有啊。”
  “请师母赐教。”
  
  一刻钟后,托腮坐在岸边,远远望着河心的元赐娴,突然瞧见那只小小的乌篷船剧烈地摇了起来,前一下后一下,左一下右一下,晃得像要散架一般。
  她震惊地盯着河心一圈圈荡漾的涟漪波纹,半晌,瞅了眼一旁同样非常讶异的拾翠。
  拾翠伸手覆住她的眼睛,仿佛肯定了她心中所想:“小娘子,这徐先生太孟浪,您还是别看了……”
  “孟浪”的“徐生生”正黑着脸,手足无措地坐在船舱里,瞧着对头蹬船蹬得费力的许如清,目不忍视道:“师母,您差不多行了……”
  许如清气喘吁吁道:“不行……!我跟你讲,女人最了解女人,这次以后,保管她什么心思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陆时卿咬牙切齿:“她若有一日晓得了我的身份,回想起这一幕,您叫她如何想我?您这不是帮我,而是在给我挖坑跳。”
  她理直气壮道:“我本来就不是帮你啊。我就是不许她觊觎你老师。你要是不叫我做完这场戏,我回头就跟她告密,把你的事抖得一干二净!”
  她说着,把脚蹬得更用力一些,边道:“我没叫你跟着一起摇,就已经很是‘为人师母’了。”
  陆时卿无奈望天,叹息一声,感受着船的晃幅,为难道:“但您是不是蹬过头了,哪有……”哪有这么剧烈的。
  许如清“噗”一声笑出来:“子澍,你该不是没开过荤的童子鸡吧?”
  “……”
  陆时卿忍耐道:“您请注意为人师母的措辞。”
  许如清边摇边笑:“你老师不在了,自然该由我指点指点你。你记好,这是你老师的晃幅,你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然元小娘子会嫌弃你的。”
  “……”
  陆时卿听不下去,嘴角微抽,敷衍道:“学生谨遵师母教诲。”
  许如清却没完了,继续嘱咐:“哦对了,你记着时辰啊,时辰上也得加把劲。”
  他咬牙应下,切齿道:“您快点吧,今日天寒,她穿得少。”
  许如清觑他一眼:“不许用你老师的名头关心她。”
  “知道了。”
  许如清终于肯停,叫船头被颠得一头雾水的艄公将船驶回去,然后假作脚步虚浮状,弯身下船,朝岸上走去,等到了元赐娴跟前,笑道:“听说县主与阿善尚有要事相商,我就先回了。”
  元赐娴倒不奇怪她会晓得自己的身份,想是徐善与她说的,但心中对方才一幕到底存了几分尴尬,便未多言,只朝她点点头。
  许如清向她略一颔首就走,走了几步又似记起什么,回过头来,贴着她的耳朵悄声道:“你与陆侍郎的事,我也在长安城里听了不少。我教你啊,咱们女人这嘴,不是拿来哄男人耳朵的,费尽心思编一百句情话,不如亲他一口管用。你若不信,下回试试,保管事半功倍,手到擒来。”
  许如清自觉也算替陆时卿做了件好事,说完就“深藏功与名”地走了,留下元赐娴呆在原地。
  陆时卿下船时恰见两人咬耳朵这一幕,却不知许如清说了什么,心里着实好奇得发痒,偏不能以徐善的身份询问,只好憋着口气踱到元赐娴跟前,刚想开口,就见她脸蛋微微泛红,像是被冷风吹的。
  他本想问她,今日除却带许三娘来见他外,另有何事与他相商,这下却是一顿。他非常想说:岸上太冷了,有什么话上船再谈吧。
  但他答应了许如清,不以老师的身份关心她的。
  元赐娴见他欲言又止,问道:“先生想说什么?直言就是了。”说完恰好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陆时卿这下再没憋住,道:“外边天寒,县主还是随我到船上说话吧。”
  他说完,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发生这种事,他也不想的。


第46章 046
  元赐娴瞅了眼他身后的乌篷船,清清嗓子:“不了吧,我不冷……”
  她的神情三分尴尬七分谨慎,正与许如清所料一般,开始退避“徐善”了。陆时卿该为此感到高兴,可瞧见她这仿佛大受打击的模样,竟是于心不忍,生出了想宽慰她的冲动。
  他默默咬着后槽牙忍住了。
  毕竟这宽慰一出口,不单膈应师母,也膈应自己,还会陷已故的师长于不义。
  良久后,他解释道:“是徐某有些畏寒,县主如不介意,可否借您马车小坐?”
  元赐娴低而短促地“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先生请。”
  她说完便转身,当先往马车所停的路口走去,一路疾步在前。
  这脸丢大了,她竟误以为徐善是在关切她。
  陆时卿看她这急匆匆的背影,心又软了,上前几步,咳了一声道:“县主出门也该多添些衣裳。”
  元赐娴微微一愣,倒不是因他这句话感到奇怪,而是他的那声咳嗽,叫她觉得跟陆时卿很是相似。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当初与陆时卿在一起,她时不时惦记徐善,如今与徐善在一起,却又想起陆时卿。
  她这是得了什么毛病啊。
  元赐娴赶紧收拢了遐思,道:“多谢先生关切。”
  两人走了长长一段路,一前一后入了宽绰的马车,元赐娴斟了盏茶,递给陆时卿,客气道:“先生畏寒就喝点热茶吧。”
  陆时卿却并未伸手去接。
  他深知这趟回京后,掩藏身份一事必然较从前困难得多,毕竟元赐娴已相当熟悉他。
  马车内再宽绰,比之外头也是逼仄的,他的手长得又白又好看,此前南下一路肯定给她留了相当鲜明的印象。他不能露馅。
  见他不接,元赐娴就将茶瓯搁在他面前,讪讪收回了手。
  她突然记起方才在乌篷船里瞧见的热酒。
  徐善来元府赴宴时,曾说他不擅饮酒。但到底是他不擅饮酒,还是因了曾经酒后的一段过往,便不愿再与旁的女子共饮?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见她神情略几分尴尬,陆时卿又忍不住做得太绝了,补救道:“多谢县主,徐某晚些时候再喝吧。”
  她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县主昨日在口信中提及有事与徐某相商,还请问是何事?”
  提到正事,元赐娴就不再拘束退避了,忙道:“哦,是这样,我随陆侍郎在舒州时,碰见了三皇子平王。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有一回,他邀我一道对弈,我在想,这事是否与先生有关?”
  陆时卿当然晓得这事。当初他出外忙碌,留元赐娴单独在府,虽知平王不至于对她不利,却到底不太放心,因此布置了许多眼线。
  他道:“应该是有的。”
  元赐娴皱了下眉:“他果真是想透过我的棋艺,窥探我是否与您有来往?”
  陆时卿点点头。
  “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她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过即便不留,其实也无大碍,毕竟我只观过先生一局棋。”
  陆时卿也是这样考虑的。他研究老师棋法多年,都未全然参透里头的奥妙,何况元赐娴了。故而当初,她想与他对弈,他也没拒绝。一则,他与老师的水准尚有距离,二则,她也不曾领会老师棋艺的精髓。
  他点点头:“此事无妨,但平王既已生疑,便还会有别的动作,徐某会谨慎对待,多谢县主提醒。”
  平王大概以为元赐娴无甚心机,年幼可欺,否则也断不会这样打草惊蛇。
  元赐娴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客气,又问:“如此说来,三年前刺杀您的便是平王?”
  “不错。当初我做了些动作,叫平王误道我是去替二殿下谋事的,并未暴露六殿下。只是近年来,朝局日渐朝着利于六殿下的方向发展,平王心生疑窦,便重新回过头来审视了当年的事,因此猜测徐某或许没有死,且很可能效力于六殿下。至于滇南王与六殿下的关系,他尚且拿不准,故而才对您暗中试探。”
  元赐娴下意识心头一紧:“平王既已猜到这般地步,咱们岂不岌岌可危?”
  陆时卿摇摇头:“平王怎样以为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圣人作何感想。县主暂可安心。”
  如果他真是徐善,现在不论是他与郑濯,或是元家,的确都岌岌可危,但好在他是陆时卿,只要控制住徽宁帝,平王就暂且掀不起大浪来。
  元赐娴被他这话一提点,猛然领悟了什么:“这样说来,商州那批杀手的内应怕是平王罢!他知自己无能除掉我元家,便想叫原就忌惮我阿爹的圣人来做此事。他助南诏掳我,若事成,则我阿爹必然受到掣肘,因此被逼照南诏的意思行事,或将令圣人误道我元家叛国……”
  “而即便事败,他也想好了嫁祸他人的计策,不仅能够再度打压二殿下,也可顺利使得圣人对六殿下与我元家的关系生出疑虑。幸好先生足智多谋,叫这计策半道夭折了。”
  陆时卿似乎笑了一下,默认了他的作为,没有说话。
  他感觉得到,经过南下这一路,元赐娴对“徐善”和郑濯已经有了些微共事的信任,不再像先前那样频频试探了。
  元赐娴也刚好在想这一点。她因梦境缘故,始终无法对郑濯和徐善彻底放下戒备,但此番前者在朝堂上为民生疾苦据理力争,叫圣人放弃对淮河河堤的修缮,后者又巧破平王计谋,助元家逃过一劫,她实在很难毫无动容,故而今日才会与徐善商讨这些。
  不过瞧徐善这运筹帷幄的模样,她估摸着自己的提醒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元赐娴沉默一晌,道:“先生对平王有把握就好。时候不早,我也该回了。今日之事,还希望您不要责怪我。”
  陆时卿似乎略微愣了一下:“徐某为何责怪县主?”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先生想必也猜到了,许三娘之所以会来长安,是因我派人将您的棋谱拿去试探了许老先生。”
  “这没什么。”他淡淡道,“便是做笔买卖交易,双方也得开诚布公地谈妥价钱,查验货品,何况是事关性命前途的政治合作。县主对徐某存有疑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您行事谨慎,心思玲珑,我与殿下反而该为有如此盟友而感到庆幸。”
  果真是说客,实在太会说话了。
  元赐娴笑了一下,谈完了正事,记起许三娘,自觉不该与徐善独处太久,便道:“先生怎么来的,可要我送您回去?”
  陆时卿当然听出了她的逐客之意,原本也打算走了,却是心有一计,不施不甘,便厚着脸皮道:“那就有劳县主了。”
  元赐娴一噎。她就是客气客气,他怎么听不懂呢。
  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先生不必客气,您住哪里?”
  “永兴坊。”
  她“咦”了一声,叫外头拾翠驱车去往永兴坊,完了道:“您与陆侍郎是邻居?”
  陆时卿点点头:“倒也可以这么说。永兴坊里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原本自然轮不着徐某,但六皇子觉得那处适合注意朝臣动向,便给我安排了一处私宅,表面看来,徐某是长安富户。”
  陆时卿这话倒是真的。他每次以徐善的身份办事,都会由陆府密道先到那处私宅,从私宅大门出,办完了事再原途回返,以杜绝暴露的可能。
  元赐娴闻言不免有些好奇,问:“那您也监视陆侍郎吗?”
  很好,问出来了。他说这些,就是为了将话茬自然而然地引到自己身上。
  他颔首答:“他也是其中之一。”
  元赐娴“哦”了一声,继续问:“您可知他这几日在忙什么?”
  “陆侍郎夙兴昧旦,应当不外乎是忙于政务。县主近来未与他联络?”
  她撇撇嘴,摇头。
  他见状笑道:“看您这样,该不是与陆侍郎拌嘴了吧。”
  元赐娴略微一愣,瞅瞅他:“先生慧眼。”
  陆时卿心中暗暗激动一把。一切进展得太顺利,接下来就剩借徐善之口劝和了。
  为免她起疑,他按捺下急切的心情,缓缓道:“县主若不嫌弃,可与徐某说道说道。”
  元赐娴上回装醉,就曾与他吐露过有关陆时卿的“心事”,眼下倒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简单道:“起因便是他得了风寒,却骗我说是瘟疫。”
  他沉声“哦”了一下,奇怪道:“据徐某所知,陆侍郎似乎不是这等坑蒙拐骗之辈。”
  元赐娴低哼一声就没了下文。
  陆时卿面具后面的脸懵住了。“哼”是怎么个意思?
  他试探问:“嗯?”
  元赐娴沉默着没答。
  实则她事后仔细回想过,陆时卿当时确实不是存心骗她,甚至曾多次出言解释,是她非不肯听,听完又非不肯信。在这事上,他是算不得错。
  但他怎么竟一连几日都不找她,好像南下一路都成了泡影似的,又恢复到了离京前的态度。
  本来嘛,的确是她寻人家做靠山,姿态低一点,继续死缠烂打也没什么,但自打知道他有了些微动情,她难免就变得贪婪一些,希冀他何时也能主动一回,故而有意等了几日。
  但如今看来,陆时卿兴许是晓得了她接近他目的不纯,所以厌弃她了,否则岂会毫无作为。
  好呗,厌弃就厌弃。谁还离不了他了?指不定他这辈子就是个靠不住的草包呢。她现在跟六皇子也混得不错。
  想到这里,她突然听徐善打了个喷嚏,忙收回神思,眨眨眼奇怪道:“我在心里头骂陆侍郎呢,怎么反倒是您打了喷嚏。”
  “……”
  陆时卿憋着口气,非常和善地道:“哦,您骂他什么?”
  “没什么,怕污了先生的耳朵,还是不提了。”
  提啊小祖宗!
  他忍了这么些天,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元府,拉不下脸登门道歉,偏又没等到她来陆府,可就指着今日能从她嘴里套出点话来。
  陆时卿哀叹一声,有心再问,却怕说多了惹她起疑,只好闭嘴,到了永兴坊,最后来了一招:“多谢县主一路相送,既是到了这里,您不妨顺道去陆府瞧瞧,闷气生久了终归容易得病。”
  他觉得,他应该赶得及变个身的。
  不料元赐娴却油盐不进,一副并没有这番打算的模样:“劳先生费心了,您一路慢走。”
  陆时卿只好灰溜溜下了马车。
  等他离去,听了一路的拾翠朝马车内道:“小娘子,您觉不觉得徐先生奇奇怪怪的?”
  元赐娴“嗯”了一声:“是与此前有些微不同。但许三娘口中的徐先生,不是与我们瞧见的更不一样吗?说白了,我们也不真正了解他。”
  “这点不错,但婢子以为,徐先生好像对您过分关切了。他既已与许三娘有了那般牵扯,还当了您的面……又怎能如此无愧于心,叫您多添衣裳,叫您当心身体,连您与陆侍郎的架也劝。”
  元赐娴闻言没有说话。
  拾翠则继续道:“总之,婢子觉得徐先生不好,至少在男女之事上不好,如此多情,倒还不如像陆侍郎一样冷情呢,您该提防着些。”
  元赐娴不想随意臆测徐善的品性,却清楚自己该与他保持距离,故而道:“我晓得的,我以后不会再主动邀约徐先生了。”
  她应完,觉得吹久了冷风有些疲累,便斜倚着车壁小憩,不料脚下炉子烧得太暖,叫她舒适得一下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竟回到了许久不曾梦见的漉桥。
  这一次,她听见桥上响起个陌生的女声:“殿下终于放弃打捞了?”
  后边说话的像是一名婢女:“看来是的,皇子妃。但婢子听周管家说,殿下在外忙碌,恐怕近来都不会回府。”
  女子冷笑一声:“他只是不想看见我罢了。”
  “您切莫生怒,以免动了胎气。”
  “这孩子就算生了下来,也是要露馅的。阿爹叫我爬殿下的床,说一旦这桩丑事宣扬出去,滇南王一定不会委屈了女儿,誓必要与殿下解除婚约,到时皇子妃的位子便是我的了……可得了这位子又如何?殿下根本从头到尾都未碰过我,就连孩子也是……”
  婢女压低了声音打住她:“您可千万莫将这话往外说!您要记得,这就是殿下的亲骨肉,与殿下再不相像也是。您看,元家自作孽不可活,造反的事都干了出来,如今澜沧县主也死了,可不是天要助您?只要您生下这孩子,来日方长,何愁得不到殿下的心?”
  
  元赐娴是被拾翠喊醒的,一时没缓过劲,睁眼仍觉似置身梦中,被冷风一灌才回过神来。
  她神情恍惚地下了马车,边往府内走,边眉头紧锁,回想梦中陌生女子所言,路过花厅时突然被人叫住:“赐娴回来了。”
  她一个激灵回神,停步扭头,就见姜璧柔与一名面生的妙龄小娘子正站在阶下望着她。
  元赐娴朝姜璧柔微微一笑:“阿嫂。”完了示意她身边的小娘子,“这位是?”
  “是阿嫂的从妹,比你年幼两岁,你叫她‘灿儿’就是了。”
  她点点头,尚未开口招呼,就听姜璧灿很甜地喊了她一声:“赐娴姐姐好!”
  元赐娴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嘴边。
  这个声音……哦,真是一出好戏啊。


第47章 047
  这个声音与她梦中所谓的“皇子妃”相比,虽略显稚嫩了些,却是同一人无疑。
  据梦境看,大致情形便是姜璧灿使计爬了郑濯的床,而郑濯则被诬陷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这种阴损的招数实则不难想象——下个药叫男方不省人事或醉倒,一夜过去,女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何况姜璧灿还是个对自己狠得下心的,郑濯不碰她,她就找别人碰她,当真怀出个孩子来。
  姜家在长安也算望族,姜璧柔出身的长房境况倒是一般,但姜璧灿的父亲却是官居三品的大理寺卿,故而这二房是不太好得罪的。倘使发生了那样的事,恐怕郑濯的确无法坐视不管,而元赐娴也必然不可能再嫁给他。
  原来两家人的婚约是这样破裂的。
  元赐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像郑濯这样宦海沉浮多年,见多了皇室阴暗,勾心斗角的人,竟会栽给一个看起来不过有点小聪明的丫头。想来这背后应该还有她暂且不清楚的弯弯绕绕。
  思及此,她看了一眼对头的阿嫂。如此手笔,姜璧柔身为与元家关系密切的姜家子女,不会不知情吧?如若知情,她又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元赐娴脑袋转得不停,面上却不过僵了一瞬便掩饰了过去,笑道:“我最喜欢嘴甜的了,阿嫂这个妹妹长得也水灵,可有了婚配?”
  姜璧灿抢着答:“没有呢!赐娴姐姐都还没嫁,我怎么好赶在你前头。”
  哦,可不是赶在她前头了?抢的还是她的未婚夫。
  元赐娴虽对郑濯不曾抱有特殊的情谊,但在梦里,他毕竟是她正经的未婚夫。有人使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设计她的婚事,甚至设计元家,她当然不可能舒心。
  但她仍旧笑眯眯地道:“那我抓紧些,你就能排上号了。”
  姜璧灿甜甜地应个好。
  姜璧柔也在一旁笑。
  元赐娴见她笑归笑,却瞧上去略有些精神不济,便道:“天寒地冻的,阿嫂有孕在身,就别站在风口说话了。叫阿兄晓得,可得怪我没眼力见。”
  姜璧柔有孕的消息,是元赐娴回京后方才得知的。她初初听闻这桩喜事,还很替阿兄高兴。毕竟以阿嫂多年咳喘的病弱体质,要想怀上孩子着实不易,否则也不至于成婚近两年才有动静。
  她估摸着,姜璧灿今天也是因了这个由头,才来探望长房姐姐的。
  姜璧灿闻言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道:“不怪赐娴姐姐,是我太没眼力见了,我这就搀阿姐回去。”说完又问,“赐娴姐姐也一道进屋来?”
  元赐娴笑了下:“我先去沐浴,一会儿再来。阿嫂,你叫下人给我备些点心,我玩饿了。”
  “知道了。”姜璧柔嗔看她一眼,一面跟姜璧灿道,“赐娴跟你一样,老爱跑出去闹腾……”
  元赐娴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待四下无人,压低了声吩咐身后拾翠:“把后院的下人支走。”
  
  一刻钟后,元赐娴假意沐浴,绕经后院潜到了姜璧柔主屋的后窗下,猫腰蹲在墙根,将耳朵贴近了窗缝。
  这是她元府,她想听个墙角还不算难事。
  姜璧柔的声音很低,但元赐娴耳力灵敏,能分辨个大概。
  她听见她含了几分哭腔道:“灿儿,阿姐该怎么办?大夫前些天给我诊了脉,说我这身子根本生不了孩子,便是如今侥幸怀上也必然保不住。近来天寒,我的咳喘本就时常发作,不喝药怕是不成,可一旦喝了药,腹中孩儿肯定就没了。阿姐真是走投无路了……元家只有世琛一个儿子,不可能许他无后,这妾室进门只是迟早的事……”
  姜璧灿沉吟片刻道:“阿姐,大伯与我阿爹的意思是,终归性命要紧,咳喘万不可不治。至于妾室,说到底就是给元家留后的,这礼法规矩摆在那里,姐夫的心也在你身上,你又怕什么?”
  “怕就怕世琛的心不在我这里。这两年来,我不是毫无察觉,世琛娶我,兴许还是因我儿时的那桩意外,想要替赐娴赎罪……”
  元赐娴不由喉间一哽。
  那桩意外也算压抑她多年的心事了。
  彼时她尚在长安,与姜璧柔是非常要好的玩伴,常拉着她漫山遍野地跑,有时也喊上阿兄一道。
  七岁那年冬天,她和姜璧柔出游在野,因了点口角争执不欢而散。她扭头就往林外走,不料归途碰上了一场毫无征兆的风雪,险些被困林中,好不容易才拣了近路脱险。
  她在林中摸索时本想回头找姜璧柔,却被身边婢女给拦下了,出林后又冻得厉害,双腿都没了知觉,纵使忧心她,也不可能亲身去寻,就将原本候在林外的护卫派了出去。
  不想姜璧柔与她的婢女竟在风雪里胡乱走到了林深处,大半个时辰后才被元家护卫救出,过后又染了风寒,自此落下了病根。
  当日是元赐娴在哪本杂记里见到了什么寒冬才有的新奇花草,因此拉了姜璧柔去野林采的,也是她嫌护卫烦,才叫一干人都等在了林外。至于口角争执,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当先负气走掉的还是她。
  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她为此内疚得天天往姜家跑,恨不能替姜璧柔受过。
  但姜家却不欢迎她,且就此和元家闹僵了。是后来元家封王,迁居姚州,两家人的关系才渐渐缓和。
  元赐娴多年未再踏足姜家,直到十四岁的时候,听说阿兄与姜璧柔定下了婚约。
  儿时的意外已成陈年旧事,姜元两家的子女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人若是真心欲结连理,元赐娴当然高兴。但她就怕阿兄是为了她。
  那年岁末进京,她拿此事问了元钰,却被他敲了一个板栗。
  他跟她说:“想什么呢你?你未来嫂嫂是这世上除了咱阿娘以外最好看的,你可不许坏了阿兄的好事!”
  她彼时常年远离长安,到底不了解阿兄近况,又因尚未及笄,对男女之事颇为懵懂,年节期间见阿兄和姜璧柔当真十分亲密,便打消了疑虑……
  元赐娴贴着墙根,暗暗攥紧了袖口,继续听屋里两人说话。
  姜璧灿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阿姐,灿儿心有一计。既然你说,姐夫是因愧疚才娶了你,咱们就拿愧疚彻底绑住他。儿时的事毕竟已过去许久,如若再生一事,就不怕姐夫变心了。”
  元赐娴似乎猜到了姜璧灿的意思,果不其然听她继续道:“这孩子虽说注定保不住,却也该有他的用处。只要阿姐将孩子没了的事归咎于元赐娴,不就得了?”
  姜璧柔迟迟没有开口,犹豫一会儿道:“你叫阿姐考虑考虑。”
  “阿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要是狠不下心,来日可得受苦。法子我都替你想好了,若诬陷元赐娴故意而为,姐夫必然不会相信,所以咱们就给她安个无心之过。我一会儿与她套套近乎,过几天叫京中几名要好的小娘子一道来元府玩。到时,投壶也好,蹴鞠也好,我见机行事,一定叫她‘失手误伤’你……”
  良久后,姜璧柔终于应了下来:“……好。”
  接下来,屋里便没了声音。
  元赐娴原路回返,忍不住被气了个笑。
  这个姜璧灿,很是个“妙人”啊。
  她回到房中,招来拣枝询问:“阿兄可在府上?”
  拣枝答:“郎君出门了,还没回来。”
  她点点头,又问:“前些天有大夫来给阿嫂号脉,结果怎样?”
  “大夫说夫人胎象平稳,一切都好。”
  既然如此,此人就是被姜璧柔给买通了。
  她想了想吩咐:“三件事。第一,备笔墨纸砚,我要给阿兄写个字条。第二,去找当日的大夫,撬开他的嘴。第三,替我收拾行装,我准备离家出走几天。”
  拣枝一惊:“离家出走?”
  
  当日深夜,元赐娴顶着寒风,一路避开夜巡的金吾卫,来到了永兴坊陆府的偏门。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使姜璧柔有心祸水东引,法子实在数不胜数。哪怕不是投壶、蹴鞠,当了她的面跌个跤,滑个步也行。到时她为了避祸,还得在自己家中防贼似的时时戒备。那活得多累啊。
  最一劳永逸的解决方式就是离家出走。她不在家,谁能阴她?
  她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子,叹出口气。
  眼下她无处可去,只好便宜一下陆时卿,给他个赎罪的机会了。
  月黑风高,墙更高,她掏出个黑布巾蒙住大半张脸,在拣枝的帮助下慢慢爬了上去,却是一条腿刚跨过墙沿,还没来得及往下跳,就惊动了四下守夜的仆役。
  十数名小厮擎着火把从四面八方匆匆跑来,当先一人冲她喊道:“来者何人,胆敢夜闯民宅!”
  哦,元赐娴记起来了,上回她偷摸来陆府,曾跟陆时卿说,他家的守备很有问题,应该改一改。
  现在她把自己给改进坑里了。
  拣枝在墙下仰着头急切道:“小娘子,您赶紧下来,婢子带您撤吧。”
  元赐娴低头小声说:“撤什么撤!你自己走,别给抓包了!”
  她在陆府能出什么事?就是笃定了陆时卿再怎么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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