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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斗]见善-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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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坚定要除去的,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当然还有那些尚处于犹豫摇摆的……
  “可是姜氏和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也要杀了他们吗?
  ——姜氏在当年的事情上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如果姜氏同样帮助邵文忠杀了他的母亲,那自然死不足惜,可如果没有呢?
  ——还有邵方。邵方是从小到大都欺负他对他心怀恶意,可是直到现在,对方都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而以邵方还比他小上半岁的年纪,也更不可能参与到他母亲的事情中去。
  ——所以他应该放过他吗?
  ——杀了父亲,却放过儿子吗?
  邵劲认认真真的想着,然后切切实实的意识到,不管一个人的理由再怎么样充分,当他决定举起屠刀的时候,他就再也不能算是‘无辜’。
  他不由沉默下去,也没有再说话,同时没过多久就离开了这个小院子。
  他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准备。
  只不过邵劲并没有看见,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
  在他离开之后,坐在床榻上的人的眼神渐渐凝实了。
  他的喉间发出了咯咯的空气通过的响声。
  那一道盯在雪白墙壁上的眼神则充满了生气,也充满了冰冷与恶毒,决不是一个精神不清的人所能够拥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①《水调歌头》哀长吉
  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贺新郎。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
  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_→当二货的主人偶然回应二货的二的时候,二货总会特别激动想要上前蹭蹭蹭……
  汪汪:'激动''激动''激动''焦虑''焦虑''焦虑''好想蹭''好想蹭''好想蹭!!T T'
  善善:'被蹭得累''被蹭得累''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错误的决定……''总觉得每被蹭一次智商就掉了好一点……''莫名心累……'


☆、第八十五章 雨夜(一)

  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一丝一缕细白透明的雨线自空中纷扬而下;落到了徐丹瑜的头脸上。
  从另一条山道直走到山脚下的徐丹瑜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送亲的队伍已经走了,那些刺目的鲜红色连同仿佛能撞破耳膜的唢呐应该都已经离他远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徐丹瑜只觉得自己眼睛里还残留着血色的鲜红、耳朵里也依旧能清楚地听见如刀枪剑戟碰撞似的喜乐声。
  他又联想起自己在山上如坐针毡的感觉了。
  他本来以为这一次徐丹青或者徐善然肯定会将他之前的所有算计都揭开;揭开给徐佩东看,那样徐佩东一定会像厌弃徐丹青一样彻底厌弃他;他也会被逐出国公府——
  可是这就是他所奇怪的地方了……
  徐善然并没有说什么,徐丹青也没有。
  怯弱又神智不清的徐丹青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可是徐善然;他这个蛇蝎心肠的妹妹一定是在酝酿更可怕更残酷的诡计!……
  但对方想做什么呢?
  徐丹瑜茫然无措。
  而我自己又能够做什么呢?
  徐丹瑜还是茫然无措。
  他觉得自己被逼进了角落;悬在天空上的屠刀好像下一刻就要砸下来了——有时候他甚至宁愿这一把屠刀早一点砸下来,也好过这样如凌迟一般的拖延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进了一家路边的酒家。
  许多壶酒已经进了他的肚子里。
  他很快就迷迷糊糊起来。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就在同一家店里,有另外一批人,已经跟了他许久了。
  那些人正在飞快地私下交流。
  “他与家里有许多矛盾。”
  “设计他。”
  “为我们所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徐佩东与徐善然也已经从山上走到山脚,正准备登车回别院暂歇一晚了。
  年年来年年见的齐明山还是好风好景,马车与服侍的下人也都在一旁静候着徐佩东与徐善然。徐善然先上了车坐定,徐佩东则左右环顾一下,微微皱眉:“丹瑜呢?”
  那些等候在这里的人面面相觑,管事说:“四老爷,我们并没有看见丹瑜少爷……”
  徐佩东一愣:“刚才送亲队伍没有从你们面前走过?”
  大道就这一条,送亲队伍当然不可能没有从这里走过,等候在这边的人自然纷纷否认。
  “那——”徐丹瑜怎么可能不往这里走?徐佩东险险收住了自己的声音,他眉头皱得紧紧的,登时便回想起自己长子今日的异样:看上去神智恍惚,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在山上的时候也不敢看自己的姐姐妹妹……
  “父亲,说不定是哥哥触景伤情,所以只悄悄跟在后头不露面?”徐善然的声音突然从车厢内传来。
  这么一说倒也有些可能。徐佩东眉头稍微松了松,只道:“便是这样也不该一声不说就走,这么大的孩子了,做事怎么还是如此毛躁?”
  徐善然说:“女儿听说双胞胎间总有些特别的感应,此去山高水远也不知何时能够再见,哥哥有些失态也是情所自然,这不正是父亲倡导的心学中的理念吗?”
  徐佩东听罢便笑了:“倒叫你给我上了一课。”这几句话下来,他又豁然开朗,只觉得刚才那些不对劲之处都只是自己胡思乱想,便如肩上柳絮一般惹人闲恼,就着牵到自己面前的坐骑翻身上马,笑道,“既然那小子情所自然,我们就在院子里等他一等吧,我看他的情所自然也不会超过一个晚上去——”
  “父亲既然到了此地,不若出去游玩一番。今日是喜日,自然该诗酒相伴……”徐善然又说,话才到一半,前头就传来徐佩东爽朗的笑声,她也听见徐佩东说,“好女儿,你若再小个两岁,权且充作为父的书童,也一并去游山玩水一番正好——”
  徐善然的嗓音里也透出微微的笑意来。
  但徐佩东没有转头,更没有一双能够直接看透帘子的眼睛,所以他当然也不知道,马车内的气氛正一派肃然,正襟危坐在马车中的徐善然脸上也是一径的冷淡,她在与徐佩东说话的同时也正在与含笑说话。
  “跟上了吗?”
  “跟上了,”含笑说得飞快,声音又小,但一字字咬的很清楚,“何大叔的人回来说了,那些一直跟着徐丹瑜的人终于开始行动了,他们已经将徐丹瑜引入一间暗巷,那里应该是临时布置起来的,虽然那些人彼此装作互不相识,但行动都有默契……之后我们的人就没有再凑上去看,不过何大叔的人在之前倒是听到有人在徐丹瑜面前说赌博的事情。”
  徐善然轻轻阖了一下眼。
  对于谢惠梅那一拨人而言,周姨娘死了,但周姨娘还有两个孩子。
  如果能盘活这其中的一个子,就是在湛国公府中新插了一个更深更不可能的探子,何如丢车保帅?简直没有理由不这么干。
  ……想来这么久以来,她对徐丹瑜做的这许多事,已经是时候收网了。
  “照计划。”
  “是!”
  只是等父女两人回到别院,徐丹瑜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具体情况,另一个从没有人预料到的枝节却横生了出来。
  前段时间不过偶感风寒的老夫人这两天竟已经有些不好了!
  消息是老国公身旁的徐大管事亲自带来的,这位大管事显然日夜兼程,一刻也没有休息,见到徐佩东的时候眉头皱得死紧,一身蓝衫都快变成灰色的了,他拱手说:“四爷五姑娘,请两位立刻启程回府,现下大家都在府中,老夫人的神智已经有些昏冥了,太医说可能……”
  徐佩东一只手都剧烈的抖了好几下:“母亲——我们马上启程!”话音才落下,却又想起徐丹瑜来,焦虑不安问,“徐丹瑜呢?让他马上回来,他现在在哪里?”
  本来面色肃穆的徐大管事眼神一闪,不露声色的避开有些六神无主的徐佩东,将自己的视线投向站在徐佩东身后的徐善然。
  徐善然对徐大管事微微点头。
  徐大管事立刻说:“丹瑜少爷不在吗?这件事丹瑜少爷如何也不能缺席,不过老夫人那边也十分危急,还请四老爷先行上马往京中赶去,五小姐坐车稍后,我这带人在这里找丹瑜少爷!”
  这个时候再对徐丹瑜心生怒气已经于事无补,徐佩东的全副心神都记挂到了远在京中的母亲身上。他对于自己父亲身旁的老爷也没有什么好不信任的,匆匆对徐善然叮嘱几句之后就将大多数的下人留给徐善然,自己先骑马走了!
  徐大管事当即又将那些跟着徐佩东来的人收拢成一拨,只吩咐他们快快收拾,不过半日就装作似得到了徐丹瑜在哪的消息,又把这一拨人给整齐带走,只留下徐善然能掌控的人还留守在这边。
  而这一整批人,包括徐善然自己,都显得并不着急,只由那骄阳转暗,玉兔升空。
  夜晚又到了。
  徐丹瑜一整日都有些不在状态。
  如果过一段时间,不说再过几年几个月,只翻过一天,叫他回忆自己今天的行为,他都只能用一个‘鬼上身’来形容自己。
  可是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可能先知先觉。
  所以这一天的徐丹瑜浑浑噩噩的,在路边的酒馆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说“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完之后又有人笑,“解忧解忧,何赖杜康?解忧解忧,牌九色子!”
  ……是赌馆啊。
  徐丹瑜迷迷糊糊的想,作为国公府出身的男孩子,他对这种东西并不陌生,只是平日里也就是和他一样身份的男孩子赌赌斗斗而已,他在这上头没有瘾头,大多数时候只是随大流。
  但现在这个时候,要发泄,要放松,除了喝酒、赌博、上院子之外,还能干什么呢?
  酒他已经喝了,这里不可能有女人,他也没有时间去找女人,剩下的也好像没有什么选择了。
  所以他站起来,跟着那两个人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他的时间很少,他想着早点去早点回,还要花时间醒醒酒……
  所以徐丹瑜根本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本来只打算随手玩两把,将怀中那个该给徐丹青却最终没能送出去,只换来徐丹青一口唾沫的匣子输出去的自己,会像是着魔了一般在周围的呐喊助威中不断的玩,不断的玩,不止将那整匣子输了出去,还大亏特亏的再输了三万两银子!
  ……可其实再输了三万两银子又怎么样呢?被人嘲笑两句,被人推搡一下又怎么样呢?
  他虽然无法和家里解释自己怎么会这副烂泥样子,但也总好过像家里解释自己怎么会突然杀了人啊!
  ……可他怎么会突然杀了人呢?
  徐丹瑜愣愣地坐在地上。
  鲜血从他甩手捅进人体的匕首中涌出来,很快就将那人自己的衣服、他的衣服,乃至周围的地砖全都染红了。
  他的第一刀刺中的是对方的腹部。
  对方本来还生龙活虎的挣扎着,大骂着要他偿命朝他直冲过来!
  他不可能杀人的……
  他当然更不可能偿命的……
  他手足无措的将匕首再拔了出来……然后……然后一刀又一刀……直到……直到——
  对方一动不动……
  徐丹瑜哆嗦着想要站起来。
  他的神魂精气仿佛一瞬间都自超然于躯壳外的状态回到了躯壳内。
  他清醒过来了,他觉得今天一整天的自己简直可笑极了——还没有降临还没有露出苗头的危险就让他这样失魂落魄手足无措,而现在真正的危险已经来了,他……
  他当然逃不了。
  他也不可能杀出去。
  所以他被人请了起来,带到桌旁安顿好,在还有一具尸体倒伏在旁边的情况下被人好言好语的安抚着,好言好语的商量着。
  只要他日后能将湛国公府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递出来,今日的事情就注定不会被揭穿。
  他还是湛国公府的公子。
  他还有荣华富贵,还有前程似锦。
  他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貌人品,怎么可能为区区一个贱民偿命呢?


☆、第八十六章 雨夜(二)

  连绵的细雨从下午一直下到了晚上。
  等到黑夜彻底降临的时候;惊雷轰隆一声在天边炸响,积蓄了整整一下午的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直如滔滔天水决堤而落;伴随着骤然刮起的江风;让齐明山脚下整个小镇家家户户都紧闭上门扉,就是做生意的商家;也都将门板牢牢地拴起来了。
  这样安静的、被大雨反复冲刷的狭长街道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就有一道影子自黑暗中走出来。
  那应该是个人影。
  但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里;在所有灯火都被狂风覆灭、连天上的月色也被乌云遮蔽的夜里;那自黑暗中走出的、慢吞吞行走的影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大团黑暗中分割出来的一小部分,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阴影鬼怪。
  他没有打伞,衣服被暴雨全浇湿了紧紧地黏在身上,合该有的脚步声也被哗啦啦的雨声完全遮盖。
  他独自走在一点都不熟悉的街道上,自天上落下来的水波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的身体。身体的冰冷和双手的灼热恰恰好成为最鲜明的对比。
  身体在雨水的浸没下越来越冷,一直冷到灵魂里头,而沾满鲜血的双手——刚才沾满鲜血的双手——则越来越热,越来越有一种烧灼骨头与鲜血的热度。
  他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明明脑袋中什么都不知道,但脚步像是自己能行动似的带着他匆匆穿过各种街道暗巷、走过许多转角,再停在一扇熟悉的大门之前。
  这户人家和这条街的其他人家都不太相同。
  它的大门并没有紧闭,挂在门前的灯笼也没有全部熄灭,甚至还正有一个小厮缩在角落里头看着大门,似乎在等什么人,也终于为这死寂的小镇带来了一丝生气。
  徐丹瑜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先被这里唯一的人所吸引。
  他还是不懂自己的脑海里在转着什么古里古怪的念头,但他踏上台阶的脚步,说话的声音,乃至自己看不见的面容,应该都和平常一模一样。
  他应该没有露出半点不对劲。
  他皱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那小厮本来正一径的呆在角落哆嗦,此刻骤然听见自己少爷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激动之下直朝外头连跑了好几步,差点叫自己的半个身子都露出在屋檐外:“少爷,少爷!你去哪里了?你怎么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徐丹瑜觉得自己僵滞的脑袋好像终于恢复了它本来该有的作用。
  第一句‘去了哪里’没有问题,他没有告诉对方自己要去哪里,现在对方问了正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第二个‘怎么回来’就奇怪了。他这样晚回来,一般来说,不应该是问‘怎么才回来’吗?中间少了一个‘才’字,这整句话就仿佛颠倒了个意思。
  还有最后一句。最后一句话只说了半截。‘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什么了?是不是在这半天里发生了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了?
  再说,他的贴身小厮就算要找他,要等他,怎么会被人赶出到门外来等?
  这样看来,是不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败露……
  徐丹瑜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自己的脑袋上冲!
  ——不不,不会的,怎么可能——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他们那么精密地——先骗我去赌,接着又让我直接杀了一个人——他们有这样的力量,怎么会让事情随意败露?
  我还有用,我对他们还有很大的用处!……
  他们不可能花这么大工夫就是为了和我讲一个笑话……!
  但再多的理智也没有办法抹平杀人之后的恐惧。
  徐丹瑜的脸色煞白,双手俱都神经质地抖动着,但此刻的狂风暴雨以及他湿透了的身体都很好的帮他将这点失态遮掩过去,因此他还能像平常那样,冷静又沉着地问自己的小厮: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欲言又止:“老夫人病重,很可能、可能——四爷已经先一步回京了!”
  徐丹瑜愣了一下。但他也只是愣了一下,愣过之后,他才想着此刻应该要表现出悲痛的模样。只是他还在工作的脑袋很快就意识到小厮另一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四爷已经先一步回京了……
  他的父亲先走了,必然带走一批下仆,那徐善然呢?是不是也跟着走了?如果这两个人都不在这里,重要的是如果徐善然并不在这里……
  他的心脏鼓噪起来,跳动之间一丝一缕的窃喜已经慢慢如藤般自心房攀沿而上,只是还没有等这根藤蔓生根发芽,那小厮又说:“五姑娘留在里头等少爷,也是五姑娘吩咐我在这里等少爷的……”
  急转直下的落差让徐丹瑜如见一盆最干净的清水出现在面前、立刻就能洗去他身上所有脏污却又立刻被人拿走般失态地吼叫道:“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到底是谁的人!?”
  但更大的雷声与雨声掩盖了他的失态,只有一闪而过的电光在这一刻照亮徐丹瑜的脸,但这电光走得太快,并不敢时时盯着徐丹瑜的小厮也并没有发现自己主人这一瞬狰狞如恶鬼的表情。
  他只战战兢兢地说:“五少爷,我……我不答应不行……”
  徐丹瑜立刻就静默下来。
  他在这一瞬间就明白了小厮的意思。
  徐佩东已经走了,还带走了一部分的下人,留下来的如果只有徐善然、只有徐善然这边的人手……这难道就不是徐善然的好机会?
  他今天碰到了另外一伙人,经历了一场永身难忘的经历,闹明白了另外一伙人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身心俱疲,觉得白天时候浑浑噩噩的自己简直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傻子!可是现在,他突然发现问题又兜回原地了。
  他不知道徐善然想要干什么。
  他焦躁焦虑想要掉头就走。
  可是他不可能这样做……他又陷入了白天时候的浑噩与无力。
  但徐善然再怎么样也不会、不会像那些人一样……
  徐丹瑜还没有为那些人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徐善然的面前。
  他的衣服还没有换,冰凉的布料以一种难看的姿态黏在身上,眼睑不断被自额头上发缕间滑下的水珠溅到,搅得整个眼睛都涩涩地难受。
  徐丹瑜当然不会这样狼狈的急匆匆出现在徐善然面前。
  事实上,他只是被徐善然的人强硬地带过来了而已。
  ——在徐佩东不在的情况下,在没有其他多余的人干扰的情况下,显而易见那一些不太必要的东西都被省略了。
  比如两个同父异母兄妹之间全是伪装的友好与礼数。
  “不知妹妹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徐丹瑜对徐善然说话,似乎因为身上衣服全湿了的关系,他的身体有点儿发抖,腰也浅浅地躬下去。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谦卑的姿势,徐丹瑜正在让自己显得更谦卑一些。
  “想来哥哥也听过你身边小厮的话了,祖母病重,我在这里等哥哥,然后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去。”徐善然笑道,她说话的腔调和往常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正如同徐丹瑜谦卑的模样,此刻她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厅堂的主位上,肆意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庶兄。
  这样的坐姿决不是一个妹妹面对哥哥的姿态,而更像是主人面对下仆的姿态。
  但坐着站着的两人显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在徐善然说话之后,徐丹瑜立刻接上:“祖母病重,我们正应该如此!”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徐善然说,“但看到哥哥现在这种狼狈的样子,我突然又有了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徐丹瑜紧跟着问,神色竟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短短的几步路间,他几乎已经变成了当初那个冷静的亲手将自己亲姐姐送给徐善然折腾的人。
  “你们先出去吧。”徐善然这句话是对着还在厅中的几个人说的。
  那些人全是徐善然手上的人,听见自己的主人这样吩咐,没有一个会发出多余的声音,只鱼贯退出。
  然后徐善然就从正厅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不急着和徐丹瑜说话,而是慢慢地踱了几步,片刻后才笑道:“哥哥,被人骗去输钱、被人骗着杀人、再被人牵着鼻子画押押自由良心亲情所有一切的滋味……可好还是不好?”
  “啪嗒”一声,是徐丹瑜大惊失措之下猛地退后一步的声响!
  徐善然转回头去,这一次,在灯火通明的厅堂之中个,再没有夜色与暴雨帮助徐丹瑜掩盖自己脸上的呲目欲裂似的狰狞。
  徐善然静静地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来。
  那并不带着世间任何美好的感情。
  她的笑容,就和徐丹瑜之间见到的那些人的笑容一样,和所有邪恶的人的笑容一样,又冰冷,又可怕。
  她问徐丹瑜:“哥哥,这个时候,你是不是想像杀刚才那个人一样……连我也一起杀掉了?”
  屋外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屋内的火光齐齐腾起来,照着空中猛地一卷,黑暗就漩涡一般骤然出现,摇曳晃眼之间,徐善然唇角还算静谧的笑容,就如同徐丹瑜脸上曾出现的表情一样狰狞。
  我很早很早很早很早就想问了。
  我的好哥哥。
  可以将亲姐姐送给我折磨的好哥哥。
  上一辈子,我的娘亲在得知父亲身亡的消息之后,到底是真正生无可恋投缳自缢,还是被生无可恋,被,投缳自缢?
  可惜。
  上一辈子,我没有找到答案。
  这一辈子,我大概也不能知道答案了。



☆、第八十七章 雨夜(三)

  大雨还在下;一阵一阵的天水如用之不尽取之不竭般自天空一波一波泼下。
  在齐明山外的道路上,一匹被暴雨遮挡,已经看不清模样的好马嘶鸣一声;重重滑倒在地!
  在向前奔驰的半途中倒在底下;还具有的惯性将马背上的骑士朝前重重甩出!
  惊险之间,那骑士在半空中凌空一个翻身;很快站稳在地上,他匆匆回身去看倒在地上的骏马;只见对方身上并没有显眼的伤痕;但正侧躺在地上重重喘息;显然正累得不轻。
  他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骏马的背脊与鬓毛,却也并没有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不过一会儿就自地上站起,辨认好前行的方向之后,就飞快照自己的目的地跑去!
  剩下的路程也并不远了,大概半个时辰后,他和徐丹瑜一样浑身湿漉的出现在齐明山小镇下的街道上。
  而相较于举棋不定,徘徊两端的徐丹瑜,他的目光更坚定,步伐更轻快,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来到了湛国公府在此的小院之前。
  但轻松也到此为止了。
  被冷风吹熄了的灯笼与开了一道缝却没有人看守的大门让他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他盯着前方半晌,绕了一圈到府邸的背后,沿着墙根一跳,就如梁上君子一般上了围墙。
  此刻的正厅之中。
  或许是现在那叫人窒息的气氛、或许是徐善然那可怕的表情、也或许真是被说中了内心的想法,徐丹瑜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脸颊上的肌肉不住的弹跳着,目光闪烁之间,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现在这里除了徐善然与他之外没有其他人。
  但是还有许多人在外头……
  徐善然就算再可怕,她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
  但是外头的那些人……
  徐丹瑜正自挣扎之间,又听徐善然轻笑了一声。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到自己妹妹脸上,他声音干涩的问:“……你笑什么?”
  “哥哥你的表情非常完美,已经足够回答任何问题了。”徐善然轻描淡写说,“‘杀了我’这个想法是不是真的很具有诱惑力?它对我来说,也差不多,而且我还没有你那么多的顾虑:这里都是我的人,就算我手无缚鸡之力,他们也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你杀掉,分尸,尸块抛入江中……今夜的大雨叫路上再没有其他行人,是不是很完美?那么只要处理掉哥哥与你的书童,谁知道我做了什么呢?”
  她又是一笑:
  “就算有人知道我做了什么,那也一定不会是父亲母亲。既然不会是父亲母亲……哥哥,你出身不够好,手腕不够好,现在还是别家的探子,你说谁会为你出头撑腰呢?再算真有人为你出头撑腰,那又怎么样?死人还需要这个东西吗?”
  火光也遮掩不住徐丹瑜脸上的惨白。
  但他强撑着说了一句:“妹妹,你没有这么做!”
  “——是啊。”徐善然拖长声音说了一句,“我没有这么做。”
  她的目光落在徐丹瑜脸上,那样的冷然;她唇角的笑容又恢复了平常,静谧到没有感情。
  她平静地说:“因为我还在思考,我到底要不要为眼前这个人担上弑亲的名头。”
  那‘弑亲’两个字由徐善然说出口的时候,仿佛真有一柄利剑直贯入徐丹瑜的心口!
  徐丹瑜一时有些站立不稳,他神思不属地退后一步,小腿撞到后边的椅子,踉跄一下后整个人都做倒在椅子上。
  “哥哥不需要太担心。”徐善然莞尔一笑,“因为现在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了。对了,”她突然转移话题,“哥哥不妨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吧?比如你下了山之后,你都做了什么事,以及都见了什么人。”
  徐丹瑜嘴里发干发苦,这些都让他的声音有点失真:“妹妹不是厉害得都知道么……”
  “我倒是都知道,就不知道哥哥知不知道那些是谁呢?”徐善然反问。
  徐丹瑜一下缄默下去。
  哪一个执棋手会告诉棋子自己的思路?
  哪一个主人会告诉看门狗自己的想法?
  徐善然也不以为意,她说:“既然哥哥不知道,那我就来说说吧。今日找你的是谢党的人。这个词哥哥应该不陌生,这是朝堂中以谢阁老为首的一批党派。这个党派之中上自中枢大臣锦衣卫,下至地方官员举子学生,应有尽有……对了,周姨娘曾经就是这一党派中隶属于黑暗的一员。她在湛国公府潜伏了近十五年,为着那些党派众人,都牺牲自己替仇家生了一对双胞胎,最后还落个没有下场,真是可惜可悯。”
  这些幕后的事情徐丹瑜调查过一些,但他当然知道得并不清楚,此刻他几乎有些发癔:“那、那你是说……”
  “你和她当然是徐家的血脉。”徐善然轻描淡写说。
  “你、你——那我?我——”
  “哥哥怎么会以为自己身上没有留着徐氏的血呢?”徐善然笑道,“徐家像是替别人养孩子的人家吗?”
  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我牺牲了我的亲姐姐,我韬光养晦,我明明是四房很长一段时间唯一的男丁,却活得像个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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