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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宫花事-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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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了层雨水在手心,回头问方卜廉:“师傅快出来瞧瞧,可是学生看花眼了?”
字正腔圆的京片儿,着一袭修身交领素袍,举手投足间掩不住天家骄子高华。因着连日舟车劳顿,削俊脸庞上微有倦惫,到底笑容却展颜粲齿。
因为干旱,江淮一带谣言沸扬,方卜廉深知他近段时日的心思凝重,便宽和笑道:“必是天怜我大奕皇储勤勉忧民,总算赏脸下几滴雨了,殿下所见即所是也。”
寿昌王楚祁与爱女方僷去岁八月成亲,不过半年余便已怀孕二个月,想必私下里是恩爱的。方卜廉心中欣慰,言语间皆是为长为臣者的关切。
这一路从山东往下多处干旱,村庄土地皲裂,途中百姓面色多愁苦。如今总算看见天公落雨,几个随行官员亦倍感轻松,后面的马车里便听冯琛几个也传出朗朗笑声,一时间官道上的气氛都好似欢快起来。
“迂——”前方忽然停下一辆马车,素朴的黑色车篷,有师爷模样撩开帘布,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看上去面目瘦削,眉眼明锐,带点书生文气,原来是淮阴县令苏安平。
微笑着迎上来,双手打拱道:“恭迎太子殿下与几位大人,一路辛苦。”
这位乃是淮安府地方官员中的清流,四年前被楚邹从一个小小的县丞提到县令一职。淮安府属江淮一带运河要塞,西通黄河,北上天津卫,南往浙漕,尤其地处平原腹地的淮阴更是如此,盐粮往来间油水颇丰,意志不坚的官员稍一个心念游转便入了泥淖,因此楚邹便看中了这个略带书生气的苏安平。
四年下来,证明自己的眼光是正确的。像苏安平这类的书生,眼观四方心辨是非,擅口舌辩证,又自有一分不轻让原则的傲骨,不仅能在州府各个衙门软硬周旋,对下宽抚于百姓亦能不出差池,实为最为好用的圆润之材。
这些年楚邹一直铭记母后临终的嘱咐,不忘从细微处培植自己的羽翼,苏安平便是他最初相中的目标。
此时乡间视野旷达,似乎心境也都开阔了,楚邹见到苏安平是高兴的,坐在车辕上道:“提前了两日,苏大人倒是赶得凑巧。只是听闻江淮大旱,如何入得境内却一片细雨霏霏?”
苏安平也不遮掩,应道:“半月前接到殿下信函,猜着约莫近些日子要到,便日日叫师爷在此观望。今晨忽然落雨,想来必是天子派下储君,福星莅临,下官这便冒雨赶来恭候是也。”
原来却是已经等了一日,楚邹应道:“本宫何德何能,是父皇在英华殿祭天祈雨,感动了先祖与上苍。”
几人和乐笑着,便一同入了县衙。
……
那场濛濛细雨一下,便如牵丝导引一般,雨水说来就来。眼下已至三月底四月初,谷雨刚过,虽则时令略为晚矣,但总算险险地救了一年稻子。农民们赶着春播的尾巴,在田间地埂上忙碌。青竹草笠与蓑衣耕牛往来穿梭,一片绿盈盈的稻苗描绘着迟到的春之朝气。
楚邹每日与方卜廉及冯琛一行在运河堤坝巡视,看两岸稻田播种,百姓勾腰伏背地插秧移苗,多少是松了口气的。当年因为母后之事,运河修支道一事后来其实都归于冯琛与楚云旭主持,然而因了自己的同行,这笔业账便冠与自己头上。他此时再想起肩负天下苍生重任却十年几无差池的父皇,心中便生出体恤与浩瀚的崇敬。
一农夫牵着老牛从前边走来,见县令在此,便亲善地弯了弯腰示礼。苏安平点头让开道路,颇有感慨道:“政之通行,多借水之通航,依民利民,运河乃兴。殿下当年此举,造福多少百姓。”
楚邹默默收在眼底,放目远眺:“纵横江河,贯通上下炎黄,政通八方,民丰物阜,国库方得以充盈,民与国原是相辅相成者。本宫并未做什么,这些多是冯琛与诸位大人的功劳。”
皇太子眉敛英气,少年持重,步步谨慎,看在苏安平眼中,确是个可倚重的良主。苏安平扯唇轻笑:“殿下何以自谦,有您这番见解,是我等百官之福气。”几名官员听了亦交口称赞。
都水清吏司郎中秦修明踩着颗石头,就势弯腰捻了掊黄土,停在指间默了默,忽接茬道:“此地土质呈现中等膨胀潜势,固防怕多有隐患。据微臣半生所得,认为朝廷应加强巩固两岸河坝,以防受漕运水势经年冲刷,或他年雨水过盛而徒生决堤之害。”
本在畅谈生机,他一席话真是扫兴。
这秦修明乃是今次随行官员中位分最低的,听说还是戚世忠的人,当年得过戚世忠的抬举,才得以入工部水利司得尽其能。
工部侍郎葛远暗瞪了他一眼,猜这不识趣的半老儿必是受了冷落想出出风头,便笑笑道:“这运河支道不过三年前才竣工,全程耗费了数百万巨资,岂是跑几趟船、下几场雨便轻易崩得了的?秦大人此番话说得轻巧,莫非是质疑我们冯大人中饱私囊,用几堆黄土蒙混过关么?
官大一筹压死人,秦修明精通水利,但口舌却不善变,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便有些噎住。再想想眼下北方谡真族日益嚣悍,皇上多次有意发兵,一发兵便得耗用国库,只怕短时间内也腾不出这笔银子,而堤坝隐患也多属自己臆测,便喃喃道:“冯大人处事谨慎,下官绝不敢妄自菲薄,方才不过随口一提,众位大人勿往心里去便是。”
说着赧然地拱了拱手,自默默随在后头不吭声。
“轰隆——”正说着话,天空忽然一道闪电劈过,闷雷声伴随乌云翻滚,顷刻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豆大的雨滴。
几个人忙不迭地往堤坝下跑,看到前方僻静处有一宅子,院门轻轻掩着,便踅至瓦檐下躲避。
那雨势渐大,扑簌簌地打落到楚邹的袍摆上,楚邹兀自微抿着薄唇,只是挺着少年修颀的身躯装若不知。自撷芳殿四岁起蒙教习,十年来朝夕相处,方卜廉自是深谙他旧疾的,便推开虚掩的门,对里头喊:“叨扰,借主人家院子一躲。”
县令苏安平未来得及阻止,他几个已鱼贯而入了。
江南边的院子与北边不同,院子里有四方天井,黑瓦下滴水潺潺。从院门往里,走过几块磨得发光的青石板便是厅堂。这会儿下雨,光影有些阴凉,厅堂里无人,崴脚长凳上横着几条长长的竹篾柄子,上面是翠绿偏黄的桑叶,一丛丛胖白的小蚕攀爬其中,放眼过去叫楚邹有些反胃。
但为了不使身体着凉受风,还是硬着头皮走至厅槛前站定。
那蚕蠕动,分明没有声音,怎生他却听见咔咔嚓嚓的食桑声。他眼睛看也不想多看,正欲微微闭目,那影壁下却忽然走出来一个姑娘,清悄悄的,穿一袭莲色的布衣搭着烟紫的襦裙与长裤。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绾着双平髻,左右各饰两朵樱粉布花,手上兜着个篮子,正把桑叶撒向竹柄。
他原本因着宫中的晦暗旖旎而讨厌红男绿女,怎生此刻眼前这道乡野素净却叫他走心?那身段儿始才有些朦胧,连他从前讨厌的在她身上也变得不讨厌,虽然几乎平坦,却自然而然地叫人舒适。喂得静悄悄,那原本叫人反胃的蚕虫蠕动着,在她的眼中却好似宝贝爱宠,她轻轻勾着唇角,眼帘专注低垂。楚邹看得有些错神,竟忘了把目光收回来。
“四少爷……”方卜廉微微咳了一声。
唔。楚邹这才尴尬地反应过来,但好在其余官员都在忙着拍打身上雨水,并未有谁人注意。
他便不好再看,只问道:“苏县令方才好像有话要说?”
苏长平看了眼屋里的丫头,都进来了还说甚么。便道:“也没什么,避避雨就走了,不打扰。”
却好像是说给那女孩儿听的。
“来,给你吃吧,别抢。”那姑娘听到了也似未曾听到,只是低头忙碌着,偶尔轻轻地对蚕虫说些什么。
声音很低,却甚为好听,吴侬软语,丝丝入耳。
楚邹不自觉又是一瞥,这一瞥,便看到她了秀丽的眉眼和倔强的唇。一阵凉风吹来,他收回眼神,打了个哈嚏。
小榛子担心主子犯旧疾,便问女孩道:“这位小主人可否给碗水喝,我家主子身体不胜风寒。”
楚邹随声望进那光影里,不自禁有些默默地等待,这样的感觉竟是他长大后,在紫禁城里从不曾对哪个宫女有过。尽管她们时不时的一见到他便面红耳赤。
但那女孩儿清素的脸庞映在朦胧中,却并不抬头答应。
苏长平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小碧伢,给这位少爷盛碗水来。”
小碧伢,楚邹心弦触动,便将她名字悄默地记在了心里。
第80章 『捌拾』狗尾巴草1(修)
那女孩儿似若不曾听见,忽而抬头瞥了一眼,不冷不热道:“就在檐下的那口缸子里,要喝自己舀了去喝。”
小榛子一看,竟是屋檐下用来接雨水的破缸子,里外长满了青苔,缸口还裂了一角。太监们虽在宫里头当奴才,到底伺候主子的物事所需皆是精挑细拣,从宫里走到民间,腰杆儿可是直的,不由气道:“这是给人喝的么?我们爷金贵之躯,岂能喝这漏瓦之水?”
她回答:“漏瓦水又怎么了?当官的不为百姓做主鸣冤,百姓自然不乐意伺候,若是口渴了便喝,哪来这许多挑剔。”
她说话是不客气的,鼻子眉毛眼睛亦生得清秀而倔强。好像天生冷冰冰不爱理人,手上动作不停,又揩着桑叶去喂另一块竹柄上的小蚕。
楚邹眼睛错不开,忍不住开口:“姑娘何出此言?我父……我大奕王朝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天子脚下一片清明,你若有冤便诉之于公堂,何来不予鸣冤一说?”
少年十四,生自皇嗣天家,第一次同一个民间少女这般开口,竟有一丝奇怪的悸动,生怕她听去了却得不到她回应。
那醇润京腔中与来俱来的贵气,听在女孩儿耳中是诧然的,她便抬眉凝了楚邹一眼。但见是个比自己略长些年纪的冷俊公子,着一袭绣银藤纹交领青袍,英姿笔挺,气宇高华。她脸上便有些赧意,嘴硬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不信便问问你身旁那个缩头县令。”
……她用“你”,说明她听了并回了他的话,楚邹心弦儿莫名松弛,柔软。
苏安平被噎得蹦不出话来,那女孩便执拗着,直到最后也没给楚邹上一口热水。
一场阵雨渐渐停歇,天井下光滑的青石板被洗涤一净,几人靴子踏水往院外踅去。楚邹走到门下,跨出门前不自觉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本低着头在喂蚕,莫名也抬起眼帘,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他抿了抿唇便走了。
衙门师爷派了马车,打着伞等在山岔口上。
雨后泥泞,一路车厢晃荡晃荡,几个半老的官员都有些疲累,楚邹问县令:“方才那个姑娘,口气为何甚冲?”
苏安平大约解释了一下,只道那小姑娘叫曹碧涵,今岁十二,父亲与他是表亲,原为江宁织造府的一个佥书,姓曹名奎胜。这些年大奕王朝丝织品出口量渐长,而从民间散户收购来的成品又达不到要求,前年朝廷派下来提督织造太监,鼓励富户把桑农的土地高价买回,而由这些有能力与技术的富户统一养蚕纺织,朝廷再从富户手上统一回购。
隔壁山阳与桃源两县的差事是这曹奎胜在办,按说这曹奎胜原是个谨慎之人,偏这片地域相交的却不少,许多事上抹不开脸面。中间似乎是各富户间买地的价格高低不均,连带着桑农都跟着闹起来,最后几方闹得不可开交,便有传说他私下收受贿赂,给不少富户摊了方便。山阳可是个大县,这里头油水可不少,闹到提督府,那织造太监便把他带京城查办去了。一查还真是有猫腻,据说现在正被关在王八街的大牢里。那些富户见他被下了大牢,倒也只能巴巴地闭嘴不闹了。
曹奎胜早年死了老婆,唯剩一个独女养在身边,他被下了大牢之后,州上租赁的府宅便退回给屋主。曹碧涵无处可去,便回了乡下这间祖宅,与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姑奶奶作伴,素日靠养蚕为生。因为曹奎胜的清贫,她笃定父亲不曾贪污,小小年纪竟也胆大,凑够了盘缠就没少上提督织造府喊冤。喊冤也没用,那弯弯绕绕的官场岂是她能懂的,查出来证据确凿你便没处分说,因而对官府之人向来不给好脸色。
十二岁……差不多的年纪。琉璃瓦红墙根下终日遛狗晃荡的小麟子浮上脑海,一个宫廷奢靡浑浑噩噩不知人间酸苦,一个同样在十岁时却已是尝尽世事炎凉。
这苍生万象。
楚邹默默听着,冷睿的凤目只是凝着草叶上的水滴,一路上也不发表甚么。车轮子轱辘轱辘,不多会便到达衙门。
那场雨水下得丰厚,正好给了土地灌溉的良机,断断续续下过几天之后便转了晴。运河两岸堤坝严固,船只南来北往,哪儿看出来半分危患迹象?于是乎工部侍郎葛远便又把秦修明揶揄了几顿。
冯琛与老宁王府楚云旭前二年才把支道竣工,一应物项开支皆有案卷在册,他这般一说,不是分明质疑他二个偷工减料么?秦修明掬几掊土在手上再捻一捻,也就不敢再说甚么“高瞻远瞩”、杞人忧天的话来,得罪人不是?
朝堂之上大臣皆有分门别派,嘴上启奏的未必就是心里所想的,提出问题的也未必就是真的忧心国事,一切皆离不开一个“利”字。楚邹也不知那秦修明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利,却并不出言讨教,怕薄了冯琛的面,只私下里留了心。
夜深时执笔书与父皇,便在信中俱以禀报。方卜廉在一旁看着,便赞赏道:“吾东宫已深谙为君之城府矣。”
今次下江淮有如顺天应时,一切都显得那般恰好与顺遂,楚邹听了也深感欣慰,得闲时便总往乡野游视。那山中空气净透,路旁稻苗青青,四月间正是野花浪漫之时,一场细雨过后铜钱草开出嫩紫的花骨朵儿。他在这段短暂的时日里,难得的有过放松,鲜少想起宫中那些繁复的纠葛。即便后来他把这一段从脑海中抹除了。
第81章 『捌壹』狗尾巴草2
在田间时常会偶遇一道单薄的倩影,他现在已知她叫曹碧涵了。她似乎每日都会在这里拔两篮子猪草,然后一只扛在背上一只挽在腕间,走回对面那座苍老的宅子。
她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他没有见过她传说中那个七老八十的姑奶奶。那暗绿紫红的猪草一丛丛成片的爬在田埂上,她拔得很吃力,素净小脸被阳光晒出细腻的汗珠,两颊便匀开好看的红云。
楚邹知道她后院里养着四只小猪,有时候天晴了,她便会把猪赶出来,然后从井里打几桶水把它们冲洗干净。她似乎很爱干净,力气也不小,她的猪养得表皮光亮,一点儿也不像宫里头那个蠢太监,一年也难得给她的路痴狗丢弟洗一回澡。
但曹碧涵依旧是那般的嫌恶官场。楚邹穿着绿绫地刺绣飞鸟团领袍从她身旁经过,因着自幼习武弯弓,身量看去已似十五六岁俊武,气质与这地界的每一个男子都不同。她这时便会略略地停一下动作,像背着身子等待他掠过去一般。
她对他的经过竟也是有留意的,却从不开口说话。
后来见她拔得吃力,楚邹便叫小榛子过去帮忙。到底是力气大,三两下便给她把缠结的一丛给扯下来了。
曹碧涵说了声:“谢谢。”
虽是对小榛子说的,但楚邹知道她内里是对自己。
新鲜猪草的气味略微刺鼻,楚邹滞了滞呼吸,轻轻地打了个喷嚏。曹碧涵看过来,问:“你可是这个季节都会犯疾症吗?”
竟是被她一眼看穿了,楚邹略有些窘迫,应道:“是,你又如何知道?”
他冷俊如玉,凤目睿毅,看人的时候濯濯敛着光,像在凝着你,又像是穿透深远。曹碧涵无法多看,扭过头去望田野:“我父亲便是,但你吃鱼腥草就能好了。”说着指了指田埂上一丛青绿开着小白花的植物。
楚邹并不以为意,只问:“你父亲的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提起父亲,曹碧涵刚刚亲和的脸色复又不大好看了。含了含唇瓣,冷声道:“那些当官的皆过河拆桥,眼瞅着差事办好,便诬赖我父亲贪污受贿,自个往上报了功劳。但我终日伴着父亲,他兜里头有几倆银子我岂会不知,真若是贪了,何用带着我在外头租赁屋宅。一定是被人陷害了的,待我攒够盘缠,我便去京城天子脚下为他击鼓鸣冤。”
她说着秀眉间又愤慨,单薄、执拗,偏又敛着一股子泼辣。
楚邹忽然因她的不知天高地厚而有趣起来,戏谑道:“乡野村姑,京城可不是你以为的那般好混。”
他似乎四岁起便不懂了笑,终日如他的父皇板肃着一张清贵的脸庞,自己都不知笑起来原是那样云开雾朗。曹碧涵恍惚脸红:“你们富贵达官人家自是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但我们穷人自个有自个的活法,此事不用你操心。”
说着把篮筐背起,路过楚邹身旁时瞥见楚邹又略略颦眉,便又回头道:“需要试试这种草药吗?很管用。看在你今日帮我的份上,我可以熬了给你送过去,你住在哪儿?”
楚邹自然是希望再见她的,便说:“在县衙边上的驿馆里。”
曹碧涵又鄙夷:“那县令也是个担当不起的昏官。”说着就走了,背着竹篓的肩膀有些驼,显得背影那么纤瘦。半旧的素色布裙在草叶子上哗啦哗啦,把楚邹的心境都拂得明快起来。
楚邹听得好笑,她一个养蚕小女知道甚么,像苏安平这种官才是真正圆滑的好官。太正直醇善的官吏不懂变通,反道处处手脚受束,当不好差,还落不得个好下场。
回头看见小榛子立在身后几步的田埂上,便对他道:“去叫苏县令把她父亲的案卷拿来,给本太子看看。”
小榛子应是,默默跟在楚邹的背后离开。
隔日清晨楚邹翻看案卷时,曹碧涵便把鱼腥草送来了。她把叶和梗分开洗净,截成半寸长的小段儿,再用新鲜的软排炖煮成汤。她这样清贫,买这几根软排应该花去她不少积攒的盘缠,但楚邹并不说要支付她银子。而她挑着这样早的时间送来,应是为着傍晚他散步时又可以与他见上一面。
那食盒子上还挂着一小荷包酸梅干,她也不说什么,楚邹也不点破什么。许多的悸动原不需要被点破,亦不需要话语陈明,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反倒是更加弥足美丽。
那鱼腥草其实炖得简单,到底是乡野陋食,相比于小麟子每样食材精细的匹配与烹制,味道是远远不及的。楚邹略舀一勺,便觉不愿再尝,他的味蕾因着被小麟子娇惯多年,寻常的饮食早以无法入口。便只是把曹碧涵的汤钵晾置在一旁,下一回曹碧涵问他,他便含糊着说尚可,只是略过油腻。少年时候总是言语含蓄,彼此再次心照不宣地照拂了面子,曹碧涵下一回便不用再花费微薄的盘缠去买肉。
她父亲的案子倒确如她所说,明面上看着好像说得通,实则却多处纰漏。楚邹便在那案卷上做了记号,预备走的时候交与冯琛回京去翻查。似乎因着心境明快,又或是那隔三差五送来的鱼腥草真的管用,这个春天他的哮喘便藏得不见了影子。江淮一带四月天气湿潮,小麟子精心为他准备的那些花茶包,就被楚邹遗忘了。
有时候小榛子故意往前推推,楚邹也当没看见,再往前推推,楚邹写字看书时袖子一拂,那茶包便掉地上去了。后来小麟子的那些茶包就长了霉,有些花籽儿在第二年扎了根,开出了小花,但他们后来都并不知道。
父皇的信在四月十七日那天寄来,信中说听到江淮一带大致善好,心中深感欣慰,我儿办事周妥,可即日启程回京,旁余之事回京再议。言下之意便是今岁暂不修渠,楚邹便猜父皇或许有意北伐谡真鞑子。
看到信的最后,那黄色的纸页下方不晓得被谁人用墨笔画了一只丑陋的小蝴蝶。他这会儿才忽地想起小麟子,猜着她一定是猫进乾清宫和小九弟玩儿时,偷偷在父皇的信笺上给他画的。胆大包天的奴才,以父皇细致慎微的心性,倘若不是对她睁只眼闭只眼惯了,这般在皇帝的亲函上乱涂乱画,该要拖出午门外仗毙。
楚邹便猜小麟子想自己回去了,个没心没肺不长进的蠢奴才,先头求她暗示她百般不肯,现下才分开几日便果然开始惦念。娘儿一样的,一动笔不是画花就是画蝴蝶,叫画点男子汉味道的,就必然是只四不像的大丑兽。他思及此,心绪却是欣朗——总算是出了口恶气,不知他此行所遇有多么新鲜。
楚邹便问:“那笨瓜子奴才近日在宫里如何?”
小榛子勾腰哈背:“听织造局的太监带话说还算本分。前些个给九殿下做风筝,刮伤了手指头,现下被李嬷嬷拘着学缝补,学完了就在乾清宫门前傻坐,怕是在等殿下您给她去信哩,爷您可要赏她二个字?”
小榛子这奴才一年也难得吭几回声,他所有的任务便是终日像影子般地随在楚邹身后,然后隔断时间被张福叫去问几回话。这是楚邹在封太子那年便发现了的,但楚邹一直坦荡荡任随他去,做甚么也几乎不避讳他,因知道他话少。也就是那没谱儿的蠢太监,素日拿零嘴糕儿的犒劳他,才叫他肯为她说上几句好话。
楚邹到底因着遇见一段情愫而得意,提笔给父皇回函时,便顺手叫小榛子把桌上刚折的一株狗尾巴草寄回去给她——
狗腿子奴才,不巴心巴肺地伺候你主子,要你何用?
小榛子觉得寒酸,告退的时候便把曹碧涵送来的那包酸梅干顺进袖子,一道寄去给了小麟子……反正也没见主子用一口。
小麟子在宫里头收到,还以为她太子爷也想她哩,说她是他的小尾巴跟班,不生她的气,还给她寄零嘴儿。
四月天的紫禁城,风中携带着轻微的尘沙。她都有些受宠若惊,举着楚邹“赏”她的狗尾巴草沿宫墙下小跑,风把那蔫了吧唧的草絮拂上她白净的颜颊,她的眼睛便有些睁不开。
傍晚夕阳渐隐,苍穹之上落日荡开一圈圈黄晕,她的目光飘忽很远,小脸蛋上乐开了花。太子爷刚走的几天没感觉,时候一久,没有了他的紫禁城她的魂儿也不贴身了。
过景仁门外时,桂盛捂着牙疼肿痛的半边脸走出来,差点儿就把她撞上。
小麟子叫了声:“干哥哥,我太子爷给我来信了,他说他想我呐!”
嘻嘻淘气一声,低清清的,便风一般地从桂盛眼皮底下窜过去。
干哥哥,干哥哥是她能叫得起的?直把桂盛气得脸歪脖子肿,个不男不女小娘炮儿太监,打小的时候看见自己还知道躲,越长大越皮猴了。他龇牙叱一声,那脸顿时抽搐得心肝肺倶颤。
酸梅干真难吃,小麟子便是从御膳房冬瓜瓢里捡来的瓜子儿,翻炒几下也比那要更上口。但她把它吊在了床头上,每天醒来便取一颗。她素日常猫在御书房前的窗子看,看楚邹的父皇批阅奏折,晓得她太子爷今次下江淮一切顺水顺舟,她便猜着把这一荷包酸梅干取完,楚邹就该回来了。
宋玉柔那小子在他走后第三天便生龙活虎地进宫来。施淑妃院里的三公主越长越漂亮,肃王府的三世子们暗地里总议论她,但看见她的时候又总把宋玉柔往她跟前推。宋玉柔很生气,像生怕与半聋子三公主有干系似的,每每总像个娘儿一样嚷嚷,定要和她撇得一干二净。三公主最近都躲在她母妃的延禧宫里不出来,看见白净俊气的宋玉柔便主动与他隔开远远。但小麟子觉得宋玉柔配不上三公主,这阵子楚邹不在,宋玉柔便时常去他的宁寿宫里蹦跶,还偷翻他的西洋画册,俨然翻得脸不红心不跳。
小麟子觉得她有满肚子的话儿要禀报楚邹。
第82章 『捌贰』锦绣河山
今岁江南干旱,北方局势紧张,忽而坤宁宫又失火,紫禁城里就像笼罩着一层霾,人在红墙根下行走,头不敢抬步子也迈得深沉。笑起来就更是痛苦了,宫里头做奴才得终日眉儿眼儿挂笑,让人见了觉得喜气,逢到这灾里荒年的,你不能不笑,不笑是哭丧脸,晦气;笑了又不能让人觉得欢喜,这是不识时务。
总算太子爷南巡之后江淮落雨了,眼瞅着坤宁宫修缮已近尾声,宫人们这才默默松了口气。四月末的时候尚宫局嬷嬷便找殷德妃提议,预备赶五月节万岁爷驾幸东苑射柳前,发起一场宫廷包粽子大赛。由尚食局与尚膳监选拔宫女太监参选,得胜者给予奖励,一则缓缓宫廷气氛,二则亦可为端午当天万年爷午门赐宴准备食材。
把这件事情与殷德妃一提,殷德妃亦是分外赞同的,是日清晨便过东二长街去与皇帝说。
这些年,因为周丽嫔扎人偶下盅,引出二皇子设陷勾绊太子,接连害死何淑女与六皇子一事,皇帝已经不再踏入张贵妃的景仁宫,也几乎不过问周丽嫔母子的现状。
张贵妃自认为了解皇帝,实则没有人比殷德妃更要清楚。孙皇后的死成了他心中永远过不去的痛,所有那些亏负过她的人,便成了扎在楚昂心中的钉子。孙皇后若活着尚好,她死了,他便轻易都不会再去想起和原谅她们。
宫里头的奴才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心眼儿比针尖细,这些年皇帝后宫去的不频繁,宫中的主位依旧只有最初那几个,张贵妃蔫了,施淑妃又不管事,那就只有殷德妃一个。因此自然而然有事儿便来请教殷德妃。所幸殷德妃虽一贯谦和忍让,处理起宫务来她的才干亦是得心应手的。她从楚昂七岁时便开始陪伴至今,楚昂对她虽无多少宠爱,态度却是诸多宽和,底下的宫人们当起差事来也就显得轻省。
清早的御书房光阴静谧,二道门内翠鸟轻啼,勤政的皇帝已经在正中的御案上审阅奏折了。似乎从前面的隆丰皇帝上位起,至今几十年王朝就没有停歇过波动,那案上册卷堆砌成山,楚昂看得凝神专注。
左侧下首搁着一张小号的花梨木条桌,早起的九皇子楚鄎正在执笔着墨。那是楚昂命戚世忠给他特别定做的,四岁的楚鄎颔首低头,也不知道在写画些什么,轻轻颤动着眼帘显得很专注。从前住在景仁宫里,只是每日叫锦秀带过来给自己看看,如今住得近了,跨出钟粹宫的院门,入昌祺门往左就是御书房。楚昂时常从政务中抬头看他一眼,看到小儿子聪颖伶俐的俊脸,那眉间眼角皆印刻着孙皇后的影子,他目中便悄掩下一抹中年为父的寂寞与满足。
锦秀坐在殿外的廊凳上剥着莲子和核桃,九皇子最近喜欢吃甜稠的坚果粥,她嫌奴才们做的手脚不干净,定要亲手剥了给他煮,顺带着也给皇帝盛一碗。起初她做的皇帝是从不吃的,后来次数做多了,渐渐就也能用上几口。那清隽的脸庞微微俯下,手执银勺的帝王风度每每叫锦秀看得入痴。此刻见殿内父子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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