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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宫花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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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慢慢,声音在富丽的藻井下显得清轻悦耳。
终于把话题引到皇后的身上去。
楚昂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眼梢一抹朱绯色大袖长裙带着熟悉的体香,妙目流盼地站在他身旁,其实他已注意了她良久。而她一开口说话,话里的揶揄明显是冲着自己。他也说不出这是种什么奇妙的感受。
便作板着脸道:“哦?即是学朕的皇后,那便把你的蛋拿过来给朕评评。倘若果然学得不错,今日这顿打朕便给你免了。”
一句“朕的皇后”,就仿佛两宫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宫人们听得惴惴欢喜,尤其桂盛心里扑通扑通,连脑门上的脑筋也遏止不住地扑通扑通——这下可以在干爹面前扬眉吐气了。
凶斥小麟子:“万岁爷叫你拿,还不赶快拿上去。”
“哦。”小麟子只好曲腿爬起来,双手捧着食盒子迎上前。
她这会儿跪得久了,两脚发麻,袍子有点皱,走起路来晃哒哒的。因为紧张,两颗蛋在食盒子里也哒哒哒哒,把她皮肉下的打哆嗦出卖得一干二净。
一旁的宫女们抿嘴想笑。早就听说宫里进来个小太监,只有三四岁,分在御膳房里打杂,生得是精灵气十足,一掏她下面就夹腿儿弓背。这会儿看着果然讨喜得不行。
走到皇帝身边,楚昂拿起来一个吃了,问她:“是你自己做的?”
小麟子答:“嗯,小顺子说柿子爷近日嘴淡了,想吃重口儿。奴才用一芽一叶清明龙井,加了八角、茴香、香叶,还有桂皮、花椒和老抽,煮了两个时辰做好的。”
她背得头头是道,殊不知那味儿却是偶得了几分皇后技艺的。
因听她口中“柿子爷”叫得甜腻腻,满颗心的当着自个老四的差事。楚昂便难得与她戏谑:“小麟子?你在宫里的背景倒是雄厚,朕也不敢罚你。既是你‘柿子爷’喜欢,今后就好生服侍着吧。”叫张福赏了她一枚金叶子。
转而对底下的一群狼狈小子道:“都下去吧。内睦者,家道昌,国运盛,生在天子之家,岂能如民间儿戏?老二老三老四,还有你们几个,都给朕去文华殿里抄《孝经》一百遍。抄不完,哪个奴才也不许陪着主子出宫门。”
“是。”一个个世子耷拉着脑袋磕头。
殿外头阶梯下跪着一群奴才,见小主子出来,纷纷忙不迭地爬上来迎接。
楚邹暗暗吁了口气,瞥了小麟子一眼:没吓出尿来算你命大。
小麟子攥了又松了小拳头,白嫩的手心里一枚小金叶子亮闪闪,她脸上一抹红云悄然未褪。
莫名其妙,楚邹也懒得搭理她。
人群陆续渐散,楚邹回头看。幽暗光影中的父皇面如冷玉,母后站在他身旁,父皇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就只好往外面走。
一脚跨出殿槛,露台上二皇子楚邝对他低语:“老四你是个叛徒,你把你母后出卖了。”
楚邹冲他愤怒龇牙。
张贵妃连忙把儿子一扯:“还闹?经书还没抄呐,不长记性。”
自己往殿内回望,周雅的父亲今日才刚死,皇帝后脚就进了坤宁宫。又听说前些天肃王怒气冲冲地闯进中和殿,又怒气冲冲地负手出去。张贵妃现在才隐约猜到些皇帝的意思。
看了眼身旁与他父皇眉宇神情极似的老四……罢了,得意的总是她们母子。这坤宁宫门一旦打开,皇帝是乾,皇后是坤,帝后合为天地,今后还能容易断得开?
张贵妃眼里便有些涩涩的,叫锦秀:“回去给二殿下拿件衣裳来,仔细在那没人的殿里冻着了。”
“是。”锦秀躬身应是。小麟子从里面走出来,露台上冷风向她迎面吹,她的太监帽耳朵拂来拂去,露出一张玉脂般的小脸蛋。锦秀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小麟子已经略过去往前走了。
人去殿空,四面又复了初时的空凉。皇帝端坐在锦椅上,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连日彻夜批阅奏折,他的侧影有些消瘦,英挺鼻梁下勾勒着一方冷肃。
孙皇后睇了一眼,准备离开。
淡淡梨花香掠过耳鼻,他几乎可以听到她早已心死的声息。其实知道她刚才的生动是因着有外人在,这一方面她向来区分得体,此刻才是她真正肯给予自己的脸色。
但他既已跨进这道门槛。
楚昂默声道:“关于楚湘的婚事,你就没有什么想与朕说的?”
孙皇后顿了一顿,应他:“杨家老大人奏折里写的,就是臣妾的意思。”
楚昂不容置喙:“朕要听你自己说。”
“那皇帝就准了吧,毕竟也是你的长女。”她冷漠地说着,没了耐心依旧是想走。
楚昂蓦地牵住她的手,她的指尖纤莹,是一种润玉般的凉滑。这也和从前不一样,从前的总是带着点儿润心的暖意。他不知她是因着产后月子的忧思,连带着体也凉了。心中只是旧情悸动,握了她一下,站起来:“几时学会了这些胭脂描绘,满屋子都是。”
声音忽然温柔,颀长的身躯挡住她眼前的光线,目光如炬,迫着她看他。
孙皇后略略仰头,又淡过去:“若是没甚么其余要紧的,皇帝就走吧。臣妾还有事。”
有什么事,无非就是那被她拿来挡借口的一堆瓶瓶罐罐。二人靠得近,他的下颌贴近她洁净的额头,几乎一个错神便吻去她的发。楚昂说:“是准备一辈子都不与朕说话么?”
孙皇后不应。其实她不用回答,他都知道她是。
低头俯看着她吹弹可破的颜颊,一缕细碎鬓发在风中轻拂,他很想伸手揩上去,末了放弃道:“休养了三年,是时候该起来了。不为朕,便是为了你自己,还有他们。”
言毕一道宽长袍摆便往宫外踅去。交泰殿露台上落满积雪,他的步履轻健,背影在黄瓦红檐下渐远,略略几分帝王的孤落与萧索。
其实说的是没错,谁都道中宫失宠,楚湘嫁出去后也会着人看轻。杨家再好,也免不了成亲后需要在各个世族之间交往应酬。
孙皇后伫在殿内不语,回想三年前那道带着山中清凉的伟岸,那时候有多么爱,捧着脸百般亲着舍不得放,后来的坎就有多么深。而那道坎,对他而言,也是他与她横跨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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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皇子世子聚众打架,被皇帝关在文华殿里罚抄书。这种大寒天的,文华殿内可没有烧暖。几个王府急乱了套,这些个王爷幼年担心受怕,没过过几天踏实日子,等到建府成亲后,便把自家的儿子们一个个当成了宝,哪里舍得受这等苦头。
酉时的东华门外围着一群王府里的车马,当爹的被王妃、侧妃们眼泪鼻涕哭出府,唤来一群奴才又是裘衣、又是汤钵的候在宫门外。其中不乏东平侯府的老大人。
宋岩命人守着不让进,他自己的儿子也在里头关着呢。楚妙的第二胎生了个闺女,他宋家长房就独独这一个宝贝小儿子,那是阖府上下疼进肉里的。然而也得忍着。冬天暗得早,灯笼打出幽黄不清的光泽,他便只作是没看见老父亲。
又收买贿赂,叫内廷的太监们进去送食,但都被张福挡在了文华殿外。
御膳房里刚过去一拨送膳的太监,锅灶旁显得不那么忙碌。小麟子垫了张矮凳,在蒸笼屉里夹了三块桂花拉糕,用红绸布包着,悄悄摸着漆红的殿门走进来。
张福抱着拂尘守在殿门外,见是她来,也就半闭着眼睛放过去。
窸窸窣窣,冰冷的大理石砖打照着青光,十多张黑木的长条桌子在殿内隔成三排,每张条桌上放一盏幽黄的烛台。
一众发束玉冠、衣着锦袍的世子皇子们各坐其位,安静的藻井下都是翻纸着墨的声音。太冷了,早先的时候还哭丧着脸,妄图引起同情;后来看老太监张福板着张脸,知道不抄完死活是出不去,倒各个识相的专注起来。
小麟子在桌道旁转悠,乌亮的眼珠子扫量着各个低垂的脑袋,偶有哪家世子抬头看到她,复又迅速埋下去疾书。看到第三排最左角一道熟悉的俊影,头上戴着午间被扯坏的爪拉帽,撕裂的袖口随着手肘动作轻拂,便吸了一口气折过去。
“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楚邹一个“争”字正待收尾,眼角余光便瞥见有东西掂着脚,把一个红绸子推到了自己跟前。
楚邹顿笔,问小麟子:“是给我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很意外她能混进来。
“嗯,奴才怕柿子爷饿了。”小麟子嘟着冻得粉红的腮子,点点头。
凑近了看自个柿子爷,气宇堂正,凛眉薄唇,其实多数的时候都是淡漠的,今儿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的煞气狰狞。然而那样狠鸷的柿子爷,她竟然也是心疼呢。
是带着热气儿的食物,莹白的糕点上撒着几点黄绿的桂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在此时此刻的冷殿冷柱下是非常诱人的。
众世子不由转头看过来,目中难掩羡慕与贪渴,楚邹便因此感觉良好,拿起来咬了一口。软糯清甜,唇齿沾丝,反正经她挑出的食物就没有不好吃的。
叫她:“去给我三哥也分一块。”
小麟子虽然舍不得,到底还是挑出来一块最小的送过去。
这文华殿平素少有人来,并未烧暖。三皇子楚邺体弱,这会儿正冻得容色苍白,见伸来一只小手,便笑着道了声谢。
那暖热的糕点溢出馨香,似把整个殿宇的气氛浮动。楚邝微抬下巴,楚邺忙问他:“二哥要不要来一半?”
哼。楚邝冷笑着剜小麟子,小麟子不敢与他对视,只侧着小脸蛋好像没看见。但楚邺竟也不主动给他递过来,三口两口吃完了……就那么好吃么?
楚邹的条桌上余着一块,放在那并不去动。老二也饿着不去拿。
小麟子垫着脚尖看他写字,他写字也如他性情,笔走龙蛇,并不成既定章法,却入木三分。她看他软尖的墨毫在纸上行云如流水,乌眼珠子里便满是崇拜。
“好玩吗?”楚邹抬眼问她。
“好玩~”小麟子手臂撑着半面桌子,背上的饕餮张牙舞爪。
他因着她的给面儿,便难得对她好言语:“等你主子爷有空了教你。不过在我写完之前,你不许走。”
寂静的殿宇下两个的声音清轻,脑袋都快贴一块了,老太监张福看见了也跟看不见。
第49章 『肆玖』少小冤家
蜡油点点,光阴游走真慢。
殿脊下空幽空幽,小麟子摸着黑长条的桌子,从楚邹的左边晃到右边,又从右边晃到左边,时而走过来看看他写字,时而打两个哈欠在桌角一趴。整个殿堂下,就他这里围着点儿人暖气,楚邹偏是不放她回去睡。
楚邝瞥眼看着,眼里是有点嫉妒的。宋玉柔便低声说:“该叫我姐姐进来陪二殿下。”
三皇子楚邺冻得手指发僵:“你祖母和母亲能肯吗?定舍不得。”
宋玉柔就不说话了。他虽然在这群贵胄骄子中年龄最小,从始至终倒一句也没埋怨,很是埋头苦干地写下来。
等到抄完的时候都已过夜里子时,十米宫墙下更子打过三声,天寒地冻,呵出的气都能看见白雾。守在东华门外等待的奴才换了两拨,怕汤羹凉却,轮流地送回府去重新热了来。
王爷们到底混进值班房里取暖,垫着脚尖频频张望,老远眼瞅着那暗影下黑红的殿门打开,一个个七八岁、十一二岁的孩子从殿里头晃出来。哎唷,心里头那个叫割着疼,拦都拦不住。唤来奴才们连忙的围过去,又是包衣裳,又是填点心。瞧小脸儿冻得白僵僵,没血色了,肚子也瘪进去。心里头可没把皇帝爷恨死,就算要收拾,你老十一有种冲我当爹的来,对个孩子你下手也能这么狠。
但其实都已暗里听说了风声,晓得是几个孩子在墙根下嚼皇后舌根子,皇上明面上不怪罪,已经算是很网开一面。便又心疼又气恼地便掌孩子屁股:“看你小子下次还多嘴!”
东平侯府老大人也跟着人群过了桥。空敞的殿门外,看见个四岁多大的小娃娃,帽儿玲珑地跟着人群晃出来,冲上去就抱住她小脑袋:“天可怜见,我的乖孙儿诶,可没把你祖父担心死。”
他的肩膀宽瘦,一件柔暖的狐狸毛小裘套上来,瞬间把小麟子包裹得严严实实。那老者清瘦削长的脸骨贴着小麟子,带着一股书香甘涩的味道,是个常年吃茶品书的雅意人。
小麟子木怔怔地被他揽着,显得很不习惯。陆老头儿吴爷爷他们对她的宠爱都是带着一点疏离的,行动对她好,嘴上从来不说软和话,那是百年来宫廷特有的相处之道。
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滚滚的浓热的人情味儿呢。
安静地眨着乌亮的眼睛,等老爷爷容她透点气了,便挣扎着胳膊:“老大人您抱错了,奴才是个小太监。”
宋老大人一看,哟,还真是错了,大黑天的不仔细看还真是像。他便笑笑,褪下她背上的小狐裘,把她拨开在一旁。小麟子被搡得稳不住脚,一股寒风袭面,冷不丁皱鼻子打了个小喷嚏,扶着不知道哪个奴才的袍子站定。
宋岩着一袭玄色飞鱼服,抱着四岁的儿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用自己的黑披风裹着小手冰凉的宋玉柔,缱绻地轻蹭他小脸蛋:“我儿惹祸了,看回去娘亲不教训你。”
嘴上这样说,动作却是亲昵。这是他头生的宝贝儿子,自小小吃奶起就疼不够也看不够。
宋玉柔安静地缠着爹爹脖子:“孩儿都写完了。”
“写完也没奖励。”宋岩戏谑他,走到老父亲身边,把他交去爷爷怀里:“父亲送他回去,儿子还须在皇城内值夜。”
那厢楚邹从殿内走出来,小麟子连忙从宋岩的跟前晃过去。宋岩身量魁梧修长,步子一转差点把她晃倒,微弯腰虚浮了一把,也没看她便往西华门去巡查了。宽大的掌心带着成年男子的温热,那冷暖在她肩脊上来得短去得瞬,也不过雾里看花花似幻。
人群往宫外渐散,通往御膳房的路上两旁青松黑暗,楚邹说:“走快点,去你的小灶上给主子爷弄点吃的。”
小麟子踌躇着不肯走。实在她的小锅灶太过寒酸,几块砖头糊泥巴砌起来,矮矮的搭一口破铁碗。
好赖她也是在膳房当差的,被他瞧见了底细多丢份儿。
“我不要,我得回去睡了,我明儿还得起来当差呢,吴全有爷爷醒来要喝粥暖胃,我得给他熬~”绞着袖角,声音软乎乎,逮着什么借口说什么。
楚邹可没把她当回事儿,看她每次给自己送来的那些下脚料食材,猜都知道她不是正经差事。他这会儿腹中饿得空虚,便蹙眉不悦道:“你可是怕看见你太监爸爸?我父皇今儿发话了,今后你得好生服侍我,回去就告诉老太监,说你跟我了。”
咕噜。话音未落,怎生却察觉身后似有低低的唾沫水儿吞咽声。
他一回头,就看到陆安海和失踪了一天的小顺子一前一后地站在青松下。小顺子手上提着个食盒子,陆安海穿着灰厚的曳撒歪肩膀站着,经年不变的吊丝瓜藤老脸上看不出表情。
楚邹便有些窘,他其实和小麟子的来往都是刻意回避着陆安海的。当年小麟子不见后,他曾因为被陆安海几次耍弄的气愤,而整日叫小顺子一起守在西二长街上,在陆安海每天给老太妃送膳的必经之路追着他又打又瞄。主子打奴才不能躲,渐老的陆安海被他打得这里一抽那里一搐,足足在深长的西二长街上当了半个多月的活靶子。
如今这种感觉,就好像明明与当爹的生了仇隙,却又背地里偷着和人孩子要好。楚邹俊秀的小脸淡漠着,一双明秀眼眸盯着空黑处。
陆安海脸上倒是不见有什么表情,三年多过去,依旧还是那双苦眼瓜子,唯一的就是额头褶皱又多了几层。
卑躬地哈着腰,哑着太监嗓子:“御膳房已经为各位殿下准备了宵夜,夜已深,殿下还请早些回宫歇息。”
最是知道这老太监的狡诈和阴毒,楚邹便看着小麟子道:“你可听清楚了,父皇叫你好生服侍本皇子。明儿早上我醒来想吃四黑粥,你得在那之前端到我床上。”
言毕就倨傲地凛着眉,袍袖拂风地从陆安海面前过去了。
介小子。陆安海暗自摇头腹诽,抬眼见小麟子杵在对面,便唤她:“还不走?陪他到这时候,明儿又要挟你起早,闷声不响净使孬招。”
小麟子脸蛋冻红的跟过来,陆安海弓着背像只老虾米自顾自在前面走,一路也没说话。
遥远的月光萋清地照在紫禁城的苍穹之下,靴子踩着雪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太安静了。这种感觉像做错了事儿,她便讨好地伸出捂了一晚上的手心:“给,柿子爷爸爸赏我的。”
陆安海没回头接:“赏你了就拿着,得脸哩。”
小麟子默默紧随两步,走过来扯住陆安海的袍摆。那稚嫩小手挂在袍子上,一晃一晃的,小嘴巴哈欠不停。陆安海看了就又心软,问:“真打算给他当差事了?”
“唔。”小麟子很郑重地点点头,生怕他不同意。
陆安海低头看着她那双清亮的乌眼睛,也是没办法。小时候被那小子欺负得哇哇哭哑巴了嗓子,破炕头上被他横在中间跳过来跳过去,没糖糕儿吃了不痛快,又在腿窝里把她拧了一把。青了不少天,哭得再狠哩,下一回看见他,被他摸摸脚丫子攥攥手儿,两下就又给哄好了。
天注定的一对小冤家啊,怎奈何这身份横在中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陆安海便无奈道:“皇帝爷赏你伺候他,我也拦不住。那小子眼看就要红火了,你在他跟前少不了得荣光哩。但盛极必衰,衰极转盛,周而复始,这是王朝的轨迹,也是宫里头的定律。叫你平平淡淡你也难为,那就随心去吧。只有一点要记住,不许离开御膳房,怎样也不能答应去他跟前伺候。根扎在你吴爷爷这里,这样就不全算是他的人了,将来要脱身保命也容易些。”
他低着渐老的脑袋看小麟子,算算离出宫也不过七八年,女孩儿长大藏不住,无根无基又生得动人的,在这座紫禁城里没几个下场不凄凉。更况是那皇四子注定起起落落的命格,护不了她早晚怕是反还要拖累她。赶在十二岁前,她舍不得走也得把她带出去。
小麟子听得一懂半懂,只是觉得分量沉重,便很乖觉地点头记下。
入夜,奉天门广场前一片雪光寂廖。今儿是陆安海当班,陆安海把她送到白虎殿前的宫巷外,看着她一抹小袍子拐进破院方向,自己就颠吧着往御膳房回去了。
不二日,皇帝便在早朝的时候宣布,应群臣请立东宫呼吁日盛,遂拟于腊月初十在保和殿内开卷,诸位皇子取贤能者择之。
又听说皇帝进了坤宁宫,还与孙皇后独处多时,这下只怕是中宫要复起了,朝臣们也不再乱站队,只按捺着等待结果。
其实一连番事情下来,私底下都猜着会是皇四子。然而景仁宫与延禧宫的两位娘娘也都默默地安静着,阖宫除却大皇子依旧闲淡地玩着鸟儿、读书写字,其余二皇子、三皇子都镇日的闭门不出了。内廷两条长街,因着少了皇帝的这一群儿子们往来,倒显得空了寂了,风絮中也带着一丝清悄悄的诡秘。
第50章 『伍拾』春花扰人
御膳茶房里差事当得小心,越是这样的关头就越容易悄不愣的发生点什么。尚膳监掌事吴全有每天晃着他的麻杆身材,在这片长条院里进来又出去,生怕哪里出现什么纰漏。
小麟子也忙得脚不沾地,为她的皇柿子调试着各种味儿的美食。
都晓得这孩子的手艺得了圣上的亲尝,还赏赐了一片金叶子,人当的可是正经差事哩,可不敢再随便给她下脚料了,各种好菜好肉可着她随便挑。
一群太监们事后都听说了,那天皇帝爷原是想寻着由头惩罚御膳房,只怕是已经晓得了这些年对皇四子的克扣。倒好,被小麟子一颗拇指大的鹌鹑蛋给解围了。小福星呐,还得感激她。
冬天凉菜拌得少,她拌着拌着又想学捏点心了,吴全有便来考察她的功课。
午后空闲时候,耷拉着他竹竿细的大长腿,坐在灶膛旁的靠椅上。掂一筷子她做的姜汁藕片,清润脆香,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就是碗底下又给她搁了一坨黑里抹糊的酱油。
蔡半聋子老了,习惯性大着嗓门说话:“这孩子有慧根哩,我不拦她,味儿都是她自个配出来的。我尝着也觉得新鲜,和宫里头师傅们调出来的都不一样,不怪皇上喜欢吃。”
吴全有耸着颧骨,瘦脸悄掩一分欣慰,挑剔道:“就是颜色太磕碜,还得继续跟着蔡师傅学。”一边说一边撩袍子站起来要走。
小麟子有点沮丧,手指头在椅背上拨来拨去。
蔡半聋子就跟着吴全有走出去,替她说好话:“倒也不耽误,两边跟着一块学。这孩子也就是爱倒点酱油和辣子,回头我再教教她……其实也不是错,就比如做这道口水鸡,那就不得不搁点酱油和辣子在底下。鸡肉软,放几颗去皮儿炸花生米调剂,嘎嘣脆香,还能多几分嚼劲。拌绿食是不用放香菜的,这叫画蛇添足……”
他一说起本事来就咕咕叨叨停不下,聋子说话嗓门大,吴全有被他追着念着脑抽筋,到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小麟子跟那掌糕点的朱师傅学去了。偏就不让跟陆安海学,陆安海左右也是半路出家,压根儿无所谓。
捏点心的朱师傅腹大如山倒,脾气也大得像洪钟,可没打算好好教她。隔两天叫她背靠在灶台上站站,摸摸她脑袋:“太矮了,太矮了,没长够个儿哩,怎么教。”但每次他做糕点调粉的时候,小麟子垫着凳子站在他旁边看,他倒是西里咕噜把过程事无巨细。
人一胖就不惧冷,朱师傅有个习惯,喜欢大冬天赤着胳膊穿件短打躺在院子里午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皮肉多么结实似的。
冷风吹着吹着就睡着了,小林子便用细细的芹菜梗儿去捅他的鼻孔。
“哈——、哈——嚏!!”他会猛地打一个大喷嚏,把对面的树枝都震得摇一摇。弄醒了他可是要挨揍屁股的,小麟子便迅速地把芹菜梗儿收回来,悄默默地咯咯一笑。他醒不来,往往习惯行地摸肚子,然后大衫子耷拉下垂,从他的口袋里总能滑出一些好吃的。他是个掌糕的大厨子,滑出来的点心可没有不好吃。
小麟子就会蹲下去,把那纸包捡起来。每天包着的花样儿都不同,她自己尝两口,剩下的就藏好了拿去给她的柿子爷吃。朱师傅人胖脑糊涂,糕点丢了一次也不记得要去找。
出御膳房往南直走,左拐个弯就到文华殿了,从文华门里一直穿进去,两旁青松墨绿,场院空寂,最深处那幢二层的殿宇就是圣济殿。圣济殿里藏满了她看不懂的书,高高的书架子彰显着圣人的肃穆,这是阖宫里唯一一座黑瓦黑柱子的建筑。
早先第一次来,小麟子还有点心里惴惴的,如今已经轻车熟路了。一脚跨进幽清的门槛,她的柿子爷就坐在殿左内侧的屋子里。那里有一方镂雕云海的四角架子床,床边有一张紫檀木双龙纹翘头案,她的柿子爷每天就坐在案上看书。
因为知道楚邹最近时不时有小太监陪侍,小顺子总是时常不见人影儿。
小麟子走进去,楚邹一个人坐着,穿一袭暗红团领的联珠狩猎纹锦袍,八九岁的少年,发束玉冠,生得是高鼻薄唇自带皇室冷漠。窗缝未严实,小风吹得他袖口上的绒毛轻轻浮动,小麟子把糕点纸包放在他桌角,并不敢去打扰他。
楚邹也不与她说话,只垂着头专注看书,肩背挺得展直,那俊美侧影把小麟子看得目不转睛,移不开眼神儿。她就一边假模假样地摸着那些书架子走,一边从这边那边地偷偷打量他,忽而又停在他桌旁,安静地看他用细软的墨笔书写出正楷的小字。
那些字随着纸页下翻,就如同这座宫殿里浩瀚的书海,叫没有机会识字的她满心里生出肃穆。她对他的崇拜便又多出了几分。
宫里人人都长着一双刁尖的眼睛,谁都看眼色下菜。
圣济殿里因为四壁藏书,是不能够烧地暖的,早前几年,楚邹这里是冷板凳冷桌子冷炕。现在呢,那多少年空却的床榻被悄然无声地换上了舒坦褥子,靠椅上也加了一层软锦垫,每天他没进殿前,就有奴才把他昨天看过写过的书桌擦得干净透亮,架子上还搁着暖手和暖脚。从前都是他自个儿带水壶进去,现在倒好,也都静悄悄的提前给他准备好了茶水。
帝王的威严在无声无息中影响和左右着他的生活,太监们用这种前后反差的做派向他宣告一个道理。在这座紫禁城里,一切的生物都仰仗着他父皇的鼻息,父皇的一道笑容,一个脚步,便能左右人的可天上与可地下。
自世子打架那日楚昂第一次踏入坤宁宫后,从乾清宫到交泰殿之间的结界就好像不攻自破了。
有时候楚邹看完书回来,他的父皇便会等在交泰殿的露台之上,用皮球老远地朝他一抛。
此时若桂盛恰好走下汉白玉短阶,看见他父皇在,就会恭敬地邀请父皇顺道一同进母后的宫中用膳。
桂盛每次总是那么恰恰好的迎出来,父皇亦每次都会欣然地踱步进去。
他的母后看起来似并不欢迎,然而面上并没有表达出来。但这顿饭便会用得静悄悄。
有时候父皇会考问他几句朝政疑难,他便引经据典地认真答复。然后母后便接过话,叮嘱他要好生注意身子,别镇日个埋在书堆里,小心熬成了眼瞎子。此时父皇便会无奈又宠溺地勾唇笑笑。
用完膳楚邹就回冬暖殿休息了,他的父皇却是坐着不动的。母后也不搭理父皇,只是去张罗自己的一应琐碎。
父皇此时便坐在锦榻上,一袭玄黑色龙袍笔挺展直,默默地看她很久。或叫张福把奏折搬到坤宁宫,空荡的殿脊下安安静静,他在长案上批阅奏折,母后在角落雕西番莲纹多宝柜上描画她的瓶子。描累了就自己回内殿去歇息了,剩父皇一个人清寂地坐在那里,并没有谁搭理他说话。
有时父皇会从中午一直坐到晚上,楚邹于是也不好在母后的跟前多呆。他已经许久未曾与母后单独陪伴了,母后也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时不时戏谑揶揄地拿他玩笑。
母后又变得安静下来。
她的那个多宝柜上堆着几盒罕贵的颜料与胭脂,都是父皇差戚世忠在边境搜刮来的好物。放在那里好久了,母后看也不曾多看,后来有一次好像缺了什么急用的,然后就用了一次。又或者是没用,只是楚邹看错了。
宫人们的势利就是从这里窥楚来的,明眼儿的其实都可以看出,皇帝在有意接近皇后。父皇对于母后的攻势是一点点沁渗的,但楚邹已看不穿母后的心。母后把门对他也关上了。
整座红墙黄瓦的深宫内廷,都在洞悉着天子的颜色。就连楚邹此刻笔墨下所用的纸,也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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