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十二年,故人戏-第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你是他什么人?”陈蔺观抓到症结。
  沈奚被问住。
  “傅家一家人非奸即恶,又是北洋军一派!那个傅侗文仗着家里势力,强要了多少公司股票?你知道吗?他逼得多少搞实业的人倾家荡产,你知道吗?”
  沈奚听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使劲推他:“你走吧。”
  一辆马车行驶而过,驾车的人和车上的小姐都在张望他们两个争吵的人。
  她对傅侗文的过去一点了解都没有,除了救过她,除了资助婉风和顾义仁,没人给她说过这些话。所以她没法子替他辩解,可她听得心里有气:“还有!你记住,Lancet就是他带给我的,你平日去看人做外科手术,塞给人家的钱也是他的!”
  陈蔺观被她的话压住,脸涨红了,眼睛急得发亮发红。他从怀中掏出了报纸包裹好的杂志,倔强地丢去了地上:“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
  杂志从报纸里滑出来,落在泥泞的雪水里。
  沈奚一把将陈蔺观推开,将那几本杂志捡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回公寓。
  “沈奚!”陈蔺观冲口而出,叫她。
  门口的仆从将他拦在外头,绝不给他再进半步的机会。
  沈奚抱着杂志,从客厅跑上楼。
  到二楼楼梯口时,傅侗文正站在走廊尽头,右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在看窗外。
  他端着一副公子哥儿的身架,和那日他的那些朋友一样,看上去对每个人都和和气气,但其实,他们的“和气”是居高临下的,带着看戏人的慈悲和冷漠。
  你以为你能入得他们的眼,或许你只是一个任他们品评、看赏的戏中人。
  傅侗文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离得远,她分辨不出他的喜怒:“方才,对不起。”
  傅侗文像不领情:“为什么替别人道歉?”
  若不是因为她,陈蔺观也不会认得这间公寓,更不会有今日这场飞来的冲突。沈奚抱着杂志,还在心疼着,不敢让傅侗文看到被弄脏的封面。这是被妥帖收藏在他的行李箱,远渡重洋送到这里的杂志。海上颠簸,长途风雨都没让它们有任何损伤。可偏就在她住得公寓门外,如此轻易就被糟蹋成这样子了。
  四面楚歌,虽然敌人只有上帝一个,但她觉得此时此刻,全世界在和她为敌。她是被逼退到水边的西楚霸王……
  或者是虞姬……又没那么美。
  “去换身衣服。”他说。
  沈奚顺着他的话,低头看,原来衣裳已经被杂志上的泥水弄脏了。
  原来,他早看到了脏了的杂志。
  她低着头,颈后被压了千斤重,不做声。
  傅侗文倒对这个不气不恼,他对外物一贯没什么情感,更何况只是几本杂志。
  “今天不用做功课,是不是?”他问。
  “嗯。”她听到自己有了回应。
  “我们去过新年。”
  “去哪里?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沈奚望向他,因为想要弥补刚才的事,愈发紧张,“可我没什么好衣裳,怎么办?去的地方,或是要见的人对你很要紧吗?”
  “去一个,没人会注意到你和我的地方。”他回答她。


第6章 第五章 今朝酒半樽(3)
  临行前,傅侗文递给她一个新的宽边帽。
  可这帽子配她的裙子,太正式了。沈奚虽这么想,又看他身上深棕色的斜纹软呢外套,立刻认定自己还是需要一个宽边帽,才像是个样子。
  可他的措辞,和最后去的这个地方,真是——
  天差地别。
  她以为是个僻静之地,未料,是满座绅士小姐的电影院。
  沈奚站在影院内的大幅黑白海报前,留意到上边的首映时间,就是三天前,1914年12月28日。还是新片子。也不知道傅侗文这一个月是在何处,竟然知道《Cinderella》在这里的上映时间。这个故事婉风提到过,她很喜欢灰姑娘的爱情,但只在招待绅士小姐们的大影院里才有,她没闲钱看。
  “海报很特别?需要看这么久?”傅侗文站到她身后,也去端详墙面上的这张宣传画。
  这是离开公寓到现在,他说的第一句话。
  “在看首映时间,”沈奚抬头看他,“你不在纽约,竟然还知道最新的电影?”
  “一个朋友送的票。”傅侗文将手臂打弯,目光示意,沈奚学着周围小姐们的样子,将手绕到他的臂弯上。只是手指虚虚拢着,悬在他衣袖上方。
  “没试过这样挽一位先生?”他用中文问。
  沈奚轻摇头。没人可试。
  傅侗文不动声色,抬高了一寸手臂,让她的手踏踏实实落在了他的臂弯里。
  她暗自松了口气。
  一路上的紧张,丝毫不亚于初次将一具尸体开膛破肚……
  万幸,过去了。
  两人入场晚,幸好是包厢,不会打扰不相干的人。
  安静的电影院里,默片的黑白画面铺陈开来,时不时插入字幕来解释主人公的对话。沈奚看得不十分入戏。这样一比较,还是听戏好,唱腔做足,至少有个热闹瞧。
  高跟皮鞋的短跟沉入地毯里,软绵绵的,她轻轻地将鞋跟在地毯上敲了敲,聊以自娱。
  傅侗文笑着问她:“像在受刑,是不是?”
  “是,”反正左右无人,她放心大胆地用中文说,“看一次新鲜,多了肯定是折磨,”她用两指按住自己额头两端的太阳穴,“全是黑白影子在眼前晃。注意力慢慢就散了。”
  不过虽然看得很不得劲,倒有一点是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多了。
  一想到傍晚的事,她还是有内疚:“有什么是你没有尝试过的,我能带你去就好了。”算是给你的新年礼物。
  傅侗文寻思了会儿:“你可以给我买一份爆米花。”
  这个容易,只是这种高档地方也不卖,大概……她想在看马戏的地方应该能买到。
  “终于和我说话不紧张了?”傅侗文打量她。
  沈奚点点头,被他看得脸烫。
  “既然不紧张了,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你喜欢吗?”他用目光去扫场内。
  沈奚会意,他在问电影:“我们中国人喜欢热闹,这个太单调乏味了。如果……”她看屏幕,小声说,“以后有有声的电影,会好很多。”
  “有声电影?”傅侗文笑,“很大胆的想象。”
  沈奚想了想,又好奇于他的留学生涯:“你在伦敦,也常看这个吗?”
  傅侗文摇头:“看过两次歌剧。在那里很无趣,女人的出现是为了炫耀珠宝,男人——”
  包厢门被打开。走入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入。
  沈奚被吓了一跳,傅侗文脸上的笑容反倒浓了一些:“这场电影有五十几分钟,乌尔里希先生已经错过了半小时。”
  傅侗文说着,起身,和对方握手。
  原来,他今晚真正要见的人,才刚出现。
  包厢有两排座椅,原本傅侗文和她坐在视角最好的前排,这个男人进来后,他们并肩坐去了后排。那里视角虽然差,却最适合闲谈。沈奚依旧端坐在原位,听到包厢门再次被打开,是医生的声音:“这里空气太差了,我让司机在外候着,等你们谈完就走。”
  没有傅侗文的回应,沈奚猜,他是用手势做了回答。
  包厢门再次闭合。
  傅侗文和这个客人开始熟稔地用英文交谈。
  “我的妹妹说她不喜欢这个。看来,我们没有合作的缘分了。你知道,在中国,这个产业通常是要有黑背景的人来掌控,很麻烦。”
  “傅先生,这只是一个小生意,你感兴趣,我可以送你一个电影院,你觉得麻烦,大可以忘记我对电影院的提议,”对方笑着回应,“你该清楚,我想做的是鸦片。”
  短暂的安静。
  大屏幕上,出现了英文字幕,王子说要召开宫廷舞会,他想寻找他的意中人。
  沈奚甚至读不清字幕,整个人的神经都被吊在“鸦片”上。
  “万国禁烟会*才没过去几年,这恐怕不是个好生意。”傅侗文在打太极。
  对方笑:“傅先生,你是想要让我表现出更大的诚意吗?大家都清楚,你们的政府虽然在禁烟,可并不能插手租界。你看,租界里的鸦片生意如此火热,你们中国人离不开这个,相信我,这是必需品。”
  这位乌尔里希先生不止想要表达诚意,还有对中国人的轻蔑。也许他并非有意,但这种轻视包裹着字字句句,冲击着她。
  她想象不出傅侗文的神情是如何的,直觉他不会高兴。
  傅侗文看似漫不经心,将手搭在沈奚的椅背上,手指微微打着节拍,不经意碰到了她的背脊。沈奚下意识要回头,他察觉了,倾身上前,说话的气息直接掠过了她的脸:“看,他遇到灰姑娘了。”
  他说的是电影。
  也是在提醒她,专注电影,不要回头。
  这不难理解。
  沈奚忙端坐好,认真盯着银幕。
  傅侗文将身子坐直,继续陪对方聊着鸦片生意。就连沈奚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耐和隐忍,可这里是异国,不是北京城,他再有脾气也只能虚与委蛇,敷衍应酬。
  黑白的画面里,舞会开始,王子搂住了他的心上人,在旋转舞蹈……
  从没有一刻,她会像现在这样期盼大结局的到来,不是为了看到爱情的圆满,而是为了让那个讨厌的商人消失。
  终于,电影接近尾声,包厢外的观众席亮起了灯。
  沈奚也顾不得此时鼓掌有多怪异,刻意拍手。乌尔里希先生举着雪茄,敷衍地击掌。
  傅侗文用英文说:“真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是不是?”
  乌尔里希先生不太感兴趣:“我想是的。”
  “很高兴与您的会面。”傅侗文从座椅上立起身。
  傅侗文伸出右手,和对方握手告辞。
  这场会面并不算愉快。
  散场后,他们离开电影院。
  司机在和路边在等候的司机们告别,用英文说新年快乐,为他们开了车门。
  影院门口临时摆放了两幅广告。沈奚坐上汽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广告语。
  傅侗文比她后上车,和她隔开了两拳距离,并肩坐在后排,整个人都陷在沉默里。
  沈奚故作轻松地问:“你猜,我看这场电影,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傅侗文视线微斜,也看向窗外。
  “三两滴入口,清洁你的口腔,让牙齿永远坚固,远离难耐的疼痛,”她笑着用英文背,“是不是毫无偏差?”
  他常观人生百态,如何看不出她的想法,是怕他还在为方才的事不愉快。
  傅侗文将眉眼舒展开,遂了她心意:“当初来,半句英文不会,是如何过来的?”
  “背,”沈奚很开心,把他的注意力拉到了别处,“看到什么背什么,拿到词典背,拿到报纸背,拿到餐单也背,中邪一样。”
  傅侗文忽然一笑,去敲她的帽檐,宽边帽的前檐一沉,完全挡住她眼前的光线。
  “还不算太笨。”
  凌晨三点。
  傅侗文打开书桌上的台灯。
  灯光在绿色灯罩下,并不强烈。他将座椅拖到窗畔,推开窗,去吹风。
  “你这样,就算十个医生也就救不了。”谭庆项将一杯水硬塞到他手里,去关窗。
  “我想要水泥厂、棉纱厂,想要玻璃厂,他们却还想把全世界的鸦片送到中国来,”傅侗文抬高水杯,喝了两小口润喉,“全国都在禁烟,租界的合法经营烟馆却越来越多,他们的上帝呢?他们的地狱呢?”
  谭庆项深知傅侗文对鸦片的痛恨,任由他发泄。
  忽然一声碎响,玻璃杯的杯壁竟在傅侗文的手上被捏碎了。
  “我就知道你看不开,这股邪火总算发出来了。”谭庆项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气。他也顾不及那些玻璃碎片,忙取来药箱,给他处理伤口。
  凌晨四点。
  她在厨房点了一根蜡烛,电灯坏了,新年遇到这种事,不算是什么好兆头。沈奚原本是想来冲泡一点奶粉,助眠,在发现电灯坏了,抹黑找到奶粉罐子的同时,决定找到蜡烛,研究一下怎么将电灯修好。
  修到半途,发现,没法子再继续了。术业专攻,还是留给干这个的人吧。
  于是,她在蜡烛的火光中,烧了热水,披着衣服还是冷,于是将两只手掌围在水壶旁,烤火。等火烧开了,她翻找出和碗一般大小的早餐杯,倒奶粉。
  不觉想到昨晚,包厢里,他和那个人的对话。
  “还够冲第二杯吗?”疲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傅侗文手臂撑在门框上,看她像耗子一般搬空厨房的橱柜。
  沈奚被吓得不轻,奶粉应声洒落一地……
  傅侗文叹气:“看来是不够了。”
  “……我把我的给你?”沈奚指自己的早餐杯。
  “不用,谁让我晚上带你看了一场极其无聊的电影,这算是报复。”
  “没有,”沈奚明知道他在逗趣,还是解释,“不是报复——”
  沈奚看到他手上的纱布,话音戛然而止,没等来得及问,傅侗文已经摆手:“不要问我的手,我们说些别的。”
  她莫名焦灼,伤口深不深?怎么来的?回来时还好好的?
  话被逼到嗓子口,又不让问。
  “我第一次到伦敦,人受到很大冲击。”他忽生感慨似的,和她说起了遥远的事情,从他和四爷到伦敦讲起,说到许多见闻。
  此时的他,带着手伤,在蜡烛微弱的光下,像是一个普通的、在异国飘荡过多年的留学生。如果他不是傅家的三爷,也许就是归国后,受雇于大学学堂,四尺书桌,藤椅端坐的大学教师。他的书桌右上角,必会摆着水晶墨水瓶,一瓶红,一瓶蓝。
  他在讲述过去,她在心中描绘。
  在猜想,倘若他去做学问,会是如何形容。
  傅侗文似乎有很多副面孔,善恶忠奸,九成九都是沈奚从别人的话里听来的。可这一昼夜,她也亲眼见到了他诸般模样,每一样,都在意料外,又在想象中。
  “我记得,你在信上说,你对心脏外科感兴趣?”
  这只是她上百封信里的某两句话而已。
  沈奚点头,又摇头:“半年前,我已经听老师的建议,选了一位骨科导师。”
  傅侗文讶然:“这次我去加利福尼亚,为你询问专业方向,我的朋友也是这个建议。”
  好巧。
  “初到英国时,侗汌学医也像你,入魔成瘾,”傅侗文将早餐杯端起,轻抬了抬杯子,询问她,“问你讨半杯奶粉喝,口渴得很。”
  “你都喝好了。”
  “一人一半,”傅侗文笑,取出另一只早餐杯,对半分了,递给她,“在中世纪欧洲,外科地位极低,和理发匠地位差不多。那时国王的亲信掌管全国理发师,和外科协会。这是侗汌给我讲的,”他喝着杯子里的牛奶,“他也喜欢外科,可惜他去读书的年月,这个学科的发展不好。为什么你选了骨科?”他问。
  “会更有用,”毕竟心脏外科面对的难题,暂时无解,“如果我是美国人,我会选心脏外科。”去解决难题,去想办法让心脏在手术期间停止跳动,不再涌出鲜血。可在现阶段,这是天方夜谭。她可以选择留在美国,继续这个方向,但何时能攻克?没人敢说。
  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是一生。
  她更想学以致用,尽快回国。那些造福人类的事,就留给更想留在美国的人,比如陈蔺观,他的志向是全人类的医学事业。
  而她的志向,是博采西学,强我中华。
  可沈奚不敢对傅侗文说,她怕现在的自己说这些,太过幼稚。
  可傅侗文却在等她继续解释……
  “就像,”沈奚努力措辞着,低声说,“我们当务之急是修建铁路,而不是购买豪华列车,”沈奚说完,又怕解释不清,再举例,“或者说,我们先要让大家都要吃饱肚子,而不是让每个人都学习去喝红酒和伏特加。”
  “词不达意,”傅侗文笑着点点头,“不过,听懂了。”
  沈奚抿嘴笑着,很庆幸自己表达清楚了。
  傅侗文端着那半杯牛奶上了楼,和沈奚在她的房间门口分开,还颇有绅士风度地替她打开门:“祝你拥有一整晚的美梦。”
  傅侗文说完,再次举起早餐杯,笑意浓郁:“晚安,沈小姐。”
  随后,门关上。沈奚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和那门关上的瞬息重合了,啪嗒一声,门被他亲自从外关上。
  脑海里,是停滞的光影,他举杯道晚安的那一个画面,久久不去。
  *万国禁烟会:1909年2月1日,国际鸦片委员会会议在中国上海召开,13个国家41名代表齐聚一堂,共商禁烟大计。万国禁烟会是世界上第一次国际禁毒会议,催生首部国际禁毒公约——《海牙鸦片公约》,在国际禁毒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这段*来自百度百科)
  


第7章 第六章 沉酣戏中人(1)
  冬天过去,她开始上课以后,傅侗文也开始了他在美国的社交活动。
  她每月能见到他一两次,偶尔会问到她的课业。一问一答,总是他说的多,她答的少,反倒是顾义仁和婉风和他说的话多些。三月的一个周末,傅侗文留宿在公寓,这天他精神出奇地好,在客厅和他们一起喝下午茶,大家讨论时事,说实业救国,婉风忽然问到傅侗文常去八大胡同,是否见能让蔡锷为之倾倒的小凤仙?
  傅侗文笑笑:“未曾有幸。”
  对传闻中的“肆意用情”,倒是从不辩解。
  他将视线落到她身上:“怎么不见你说话?”
  她一不留意时政,二交际圈小,不像婉风和顾义仁,可以这么快交流到国内的消息,实在没谈资,只能端起茶壶:“我去给你们添水。”
  等到她将茶壶端回来,顾义仁正立起身子说:“义仁必当终其一生报效家国。”
  突如其来的表忠心,像在告辞。
  果然,傅侗文的回答应证了她的推测:“保重身子,万事都要想到,‘留得青山在’这个道理。”
  顾义仁慷慨激昂:“三爷放心!”
  沈奚这才觉得烫手,将茶壶砰地放到了桌上,掌心都烫红了。顾义仁和婉风都笑来,婉风拉住她的手,揉搓着:“就是怕你舍不得,我们今日才说。”
  “你们?”沈奚更是错愕。
  “是我们,”婉风笑了,“我们结伴一道走。”
  沈奚憬然,难怪他会回来,要和众人一叙。
  顾义仁对傅侗文的尊敬是打从心底的,临行前这一夜,喝了个不省人事。傅侗文被他的情绪感染,饮去数杯,沈奚默默给他满杯的次数,到第四杯时,傅侗文察觉了,望过来。
  沈奚立刻别过头,去看墙壁上挂着的钟。
  “看什么呢?”婉风小声问。
  “要送他上楼去吗?醉成这样,明日如何登船啊?”沈奚耳语。
  “你去好吗?”婉风用的手腕轻轻压在她的后背上,求饶,“我想和三爷单独坐一会儿,”话未说完,又将身子转过来,面对着沈奚,“求你了,我明天就走了。”
  单独坐一会儿?
  沈奚懂了她的意思,女孩子之间不用说穿的那层意思。
  婉风喜欢上傅侗文了。什么时候的事?也许远比她认识傅侗文还要早。
  “求你了。”婉风声音极低。
  沈奚食指指尖下意识滑着桌子,碰到盘子边沿,冰的。
  “我去叫人来,扶他上去。”沈奚妥协了。
  她发现,离开这个饭桌的艰难程度远超她的想象,以至于跟着傅侗文的那个少年架起顾义仁,要求她打一把手时,沈奚还在走神,魂不守舍。
  顾义仁到楼上大吐特吐,暂解了她的胡思乱想。
  她跟着收拾,到擦干净地板,看到床上叠得齐整的白衬衫,还有一条深蓝色的针织领带。这应该是他准备归国的“戎装”了。而自己呢?还有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顾义仁在床上翻了身,嘴里咕哝着什么,沈奚凑近听,在说桥梁土建。
  她将棉被摊开,盖在他身上:“再见吧,顾兄。”
  顾义仁自然听不到,梦中和周公诉衷肠,表着建造大桥的心愿去了。
  沈奚坐在床边沿,看床上的一块表,过去一小时了,还没动静。
  她想下楼怕撞到不该撞见的,可坐在这儿也踏实不下来。她两手撑在身后,挺直腰杆,舒展自己的腰肌,配合着顾义仁,开始背诵《黄帝内经》。虽学西医,但她笃信老祖宗的东西,所以任何中文的医书也从未放过。“总会有用。”这是她常有的论调。
  “心移寒于肺,肺消,肺消者饮一溲二,死不治。肺移寒于肾,为涌水,涌水者,按腹不坚,水气客于大肠,疾行则鸣濯濯如囊裹浆……”
  门被扣响。
  沈奚停下,身后的男人还在讲着他的毕业论文。
  开了门,是婉风。
  婉风双目泛红,在看向她时,像有隐含的一番意思。
  “去吧,去三爷那。”她低声说。
  去傅侗文那里?
  沈奚错愕,没等发问,婉风已经将双手握住她的:“这一别,山高水远,你要好好照料自己。明知学海无涯,读不完,慢慢读。”
  “这才三点,道别太早了,”沈奚低声回,“明早我送你们。”
  婉风淡淡笑笑,颔首。
  她离开,可还觉得有什么不对。说不清,道不明的。
  顾义仁的房间在一楼,她出来时,厅堂的灯灭了。
  开关在大门边,她懒得再去,摸黑爬楼梯。
  夜深人静,高跟鞋的鞋跟落在楼梯上,有响声,听得让人心焦。她索性踮起脚跟,快步跑上去,一路到了傅侗文门外,驻足。
  门虚掩着,她想从缝隙看一眼,没有用。
  只得硬着头皮:“三哥。”
  无人应声。
  沈奚轻轻推门,看到傅侗文背对着门,正穿西装:“关上门。”他说。
  沈奚反手将门关上,望着他的背影。
  傅侗文说:“今日是告别夜。”
  “嗯。”她明白。
  “看你的样子,也很伤感?”
  沈奚再点头:“大家都是,尤其……婉风,我想她最舍不得三哥。”
  她觉得这话说得再平整不过,可傅侗文却忽然回身来看她。不言不语的,竟让她心虚起来,窗外刷刷落着雨,从她这里看,能见到雨滴斜砸在玻璃窗上的一个个印子,密密麻麻。
  “你以为,方才她和我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傅侗文忽然笑问,“是不是只要我和一个女孩子共处一室,总能让人去误会?”
  沈奚再次惊讶于他读心的本事,讷讷道:“并没有。”
  虽然这是一句假话。
  傅侗文饶有兴致地笑着:“我说告别夜的意思是,我该离开纽约了。”
  “你要走?和他们一起回国吗?”
  “不,我利用了他们,其实要走的是我。”
  傅侗文用最简单的话解释,他因为不想与人合作鸦片生意,惹了点麻烦。所以他现在必须走,用顾义仁的身份走。此行隐秘,他带来的仆从都不会跟随,包括那个少年,也会按照他原定的旅程去加利福尼亚的伯克利分院,去拜访他的一位老朋友。
  而顾义仁和婉风也要离开,过了今夜,这里将是一个空置的公寓。
  他轻描淡写,好似在说他要去踏青,从北京城东到城西。
  可这是匆匆潜逃,远渡重洋,三个多月的航程。稍不甚就会要了人命。
  “只有你和谭先生?”沈奚急匆匆问,“这怎么可以。”
  他反而笑:“这怎么不可以?”
  傅侗文从书桌上的杂志里,翻出了一张支票和一张名片:“叫你来,只是想说抱歉。你们三个都会被安排离开,沈奚,日后没人再照料你了。”
  他走到她面前,将支票递到她眼下:“你去加利福尼亚,换一位导师。”
  天高海阔,他在和她告别。
  沈奚低头看名片上的名字,很有名的一位学者,所以他刚来时,婉风说他去“探望朋友”,难道就是早为她做了另一手的安排。
  “骨科的。”他说。
  沈奚手有千斤重,抬不起,摇摇头。
  她不是三年前的她了。
  那时不懂,没见过世面,想得少,正因为那样目光狭隘,才会觉得不过是出国读书。
  现在不一样了。
  离别夜,或许也是诀别夜。
  万里之遥,家国动荡,全世界都在打仗,在逃离,在骨肉分离。
  每一次道别可能都是最后一面。沈奚的心空出来一大块,发慌,不由自主地摇头。
  “我想回国。”她低声说。
  这是一个让他意外的回答。
  “每个地方都是兵荒马乱,”沈奚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因为脑子完全跟不上嘴,“我怕我学成时,没了回国的机会,或者我还没回国,美国就参战了。这些都说不准,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学成了,反倒客死他乡,那岂不是这些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他终于微笑起来:“你有点像我四弟,迫不及待,好像晚一分钟,晚一秒钟,都要国破家亡了。”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可却让人感到了一种极其无力的感伤。
  说完,他沉默着,掏出怀表。
  这是在看时间,也是在考虑。
  等待的忐忑情绪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她在想,倘若他拒绝,要再用什么理由说服他。
  分分秒秒。
  窗外的雨势更大了,砸得玻璃窗砰砰作响,一定混杂了冰块,才敲得如此起劲。
  沈奚轻轻地换了口气,耐心等。
  “你的前程,在你自己手里,”傅侗文将怀表收回去,“也许,一百多天的航程,你会死在海上。那时,你后悔就再来不及了。”
  这是答应了。答应了。
  沈奚的血液流入心房,她激动的脸颊红红,笑起来。
  “就像Titanic吗?”
  傅侗文轻摇头,笑叹:“医学生大概都是一个性子。”
  死生无忌讳。
  原定计划,沈奚是最晚离开这里的人,自然也没有让她提前准备。
  是以,傅侗文做了决定后,沈奚一刻也没敢再耽搁,冲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搁在床底下三年的老皮箱子拉出来。上头落了厚厚一层灰尘,湿毛巾草草擦了,开始装行李。
  衣裳,内外的,计算三个月的时间,只要及时清洗,无须太多替换。书籍太重,丢掉又舍不得。她将箱子盖上,又觉得不放心,再打开,将手术刀放到了最上层,最容易拿到的地方。最后书的比例太大,比谭庆项的箱子还要重。
  她费力提着皮箱子到了客厅,少年负责帮她装上车,提起的一霎,脸就变了:“你这是要拖三爷的后腿吗?”
  沈奚脸一白,想夺下箱子,再删减一番。
  “让她带,又能重多少?”谭医生笑着,接过箱子,轻松自如,“我看,你是看不惯你家三爷不带你走,带了她吧?”
  少年倒也不否认,板着脸问她:“三个月在海上,你晓得如何伺候三爷吗?”
  伺候人……她过去的知识库里,只有如何伺候大烟鬼的教程。
  “我何时需要人伺候了?”
  傅侗文从楼梯走下来,两只手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